等他問完這句話,時逸想要躲開也已經來不及。


    時逸抓緊了門簾, 抬手撩開, 讓帳篷裏的人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影。


    林厲麵上的倉皇一閃而過, 他站起身來,開口問道:“你怎麽還沒去岸邊?”


    時逸看著他,心髒跳動得厲害。


    “警察問話,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他低聲回答。


    林厲在臉上抹了一把:“那你來這裏幹什麽?”


    時逸定定地望著他,開口反問:“你呢?你又來幹什麽?”


    林厲還想爭辯:“我隻是想臨走前跟他們告個別。”


    這裏明明隻有錢叔, 他的說法卻故意把肖楠和高景林一起包括了進來。


    可是這樣蹩腳的開脫在他剛才的跪拜麵前卻根本站不住腳。


    時逸可以理解他對先者的尊敬,卻不認為一個正常人會對一個才認識幾天的陌生人的遺體下跪。


    那麽最靠譜的解釋就是,他和老錢原本就認識。


    盡管所有的事情此刻在時逸腦子裏都還糾結成一團, 可是現在, 直覺卻還是讓他脫口而出:“他們?你是指錢叔和誰?和肖楠?和高景林?還是……和十年前死在這座島上的那個小磊?”


    聽見他提起最後一個名字, 林厲明顯地渾身一震, 看向他的眼神立即變得狠戾起來:“你知道什麽?”


    時逸搖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不過你相信嗎?我可以看見鬼。”


    就連時逸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這麽輕易就把這件事說出口。


    輕易到……反而讓人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林厲表情裏的狠戾與倉皇在這一刻與好笑摻雜起來, 變得愈發詭異。


    “你是在逗我玩嗎?”


    時逸沒有管他的表情。


    老錢和那個鬼影這一回並沒有消失, 反而在聽見他的聲音後,轉頭麵向他。


    這一回沒有譚將在身邊,時逸心裏多少有些發怵。


    可是好在還有一個林厲在, 他居然也能勉強裝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鬼影上:“他們現在就站在這裏, 老錢身邊的這個人, 我想就是小磊, 他死的時候左臂應該是摔斷了,垂在身前像是沒有一點力氣,左邊腦袋……摔得坍塌下去,胸口也插進了一塊像殺死高景林那樣的石片,血流了滿身,和泥水混在一起。所以他死的時候,應該也是個暴雨天吧?”


    眼睜睜地看著這麽個慘不忍睹的形象,甚至還要親口描述出來,給時逸造成的心理壓力實在不是普通的大。


    不過他這麽多聲譚老師也不是白喊的,現在已經盡得他不動聲色的真傳,盡管內心洶湧澎湃,可是從外表看起來,愣是沒有一點動靜,那雙故作沉靜的眸子看上去硬是讓他多了幾分高深莫測的氣質。


    隨著他的描述,那個鬼影的表情也變得更加憂傷,隨著腦殼癟下去的眼睛裏居然流出了一行血淚。


    時逸閉了閉眼,硬生生地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轉向一臉震驚的林厲:“我說的對嗎?林導演?”


    林厲的嘴唇顫動了下,不由自主地朝著他剛才目光的終點走了兩步,雙手在空中張著,卻又不知道要摸向哪裏,最後隻剩下一陣陣顫抖:“小磊在這兒嗎?他真的在這兒嗎?”


    他看不見,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手其實已經屢次從小磊的身上穿過。


    小磊看向他眼神裏,突然也多了濃得仿佛化不開的哀傷。


    盡管他依然麵目猙獰,可是時逸看著他的眼神,心裏也不由得一痛。


    “他在這兒,在看著你,好像很難過。”時逸喃喃地低語。


    可是這樣的音量已經足以將林厲的理智擊垮。


    他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無措地看著空中,剛才強裝出來的冷靜早已經不見了蹤影,聲音都有些哽咽:“小磊,小磊……我幫你報仇了,你看到了嗎?”


    他仿佛已經忘了時逸還在這兒,就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小磊的眼裏又流出一行血淚,卻也隻是靜靜地望著他,不發一語。


    “所以肖楠其實是你殺的?高景林也是你在河裏撈上來故意放回至琛門口好把另一條人命也算在他頭上?”時逸想到之前林厲的種種反常。


    從剛開始發現肖楠的屍體開始,他似乎就冷靜得反常。


    當時幾乎所有人都提議要派人回岸上求救,雖然這個想法確實很不成熟,可林厲卻是第一時間便否定了這個提議。


    而當第二天,老錢也去世之後,他的情緒雖然激動,卻依然在極力打消著大家回去的念頭。


    那種堅決就像是……就像是……


    時逸腦中靈光一閃:“你知道他們的死不是什麽鬼魂作祟,更知道這個凶手不會把魔爪伸到你身上,所以你根本就不害怕,當然也就不會急著走……因為那個讓大家聞風喪膽的凶手就是你。”


    林厲跌坐在地上,苦笑著自語:“是啊,是我,當然是我,不然又能是誰呢?除了我,誰又會為小磊報仇?”


    “高景林和肖楠都是當初那個探險隊裏的人?”時逸瞬間了然。


    林厲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們不是人,是畜生,不知感恩,自私自利的畜生!”


    他眼中的恨意明顯,哪怕時逸隻是個旁觀者,也不由得覺得一陣心悸。


    聽見林厲說出這句話,他心底的疑惑也變得逐漸清晰起來,可是看著錢叔的遺體,時逸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殺錢叔?如果他也是當初害死小磊的凶手之一,你為什麽又要跪他?如果不是……難道殺他就純粹是為了營造出劇本裏的殺人氛圍讓大家感到恐懼嗎?”


    “你不要胡說!錢叔……錢叔他不是我殺的。”提起老錢,林厲眼底的恨意終於收斂了起來,整個人都變得頹喪了許多。


    大概是因為在時逸麵前已經掉了底,也可能是因為心底的壓抑實在是沒有人可訴說,他赤紅的雙眼看著躺在地上的老錢,低低地道:“錢叔……他是自殺。那一晚,我本來想對高景林下手,可是他在他那個姘頭帳篷裏,一直都不出來,他做賊心虛,怕小磊找上他,一晚上都不敢睡,我根本找不到動手的機會。而錢叔他……他居然就悄悄地自己跑去……”


    “姘頭?”時逸驚愕地睜大了雙眼。


    林厲對著他勾起嘴角,那笑看起來讓人極不舒服:“就是薛至琛啊,很吃驚嗎?你以為他們真是什麽情比金堅的兄弟情?在薛至琛剛出道的時候,高景林這個畜生就下藥把他給奸了。”


    他又冷笑了一聲:“說起來這個薛至琛也是被這個畜生害慘了的可憐人,可是我也沒辦法,誰讓他自己主動走進了我的棋局裏,有人頂包,我何樂而不為?”


    他說的話對時逸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他怔怔地看著林厲:“你說什麽?他們……”


    時逸想說他們之間的感情明明一直都很好,可是想到上午薛至琛在自己麵前流露出來的對高景林的痛恨,卻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最後隻能幹巴巴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要說娛樂圈裏這種事情其實並不少,基本上誰跟誰有一腿,誰的私生活比較亂,在圈子裏其實多少都會留下點傳言。


    可是薛至琛與高景林卻從來沒有傳出過這樣的風聲,兩個人在人前的相處也完全看不出有什麽曖昧氣息。


    如果不是薛至琛確實對高景林下了手,時逸無論怎麽都無法相信。


    林厲冷冷地睇他一眼:“我在他們的帳篷裏都裝了竊聽器。”


    如果是這樣,倒是可以解釋。


    如果私下真的有染,那麽,隻有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他們當然不會再避諱什麽,這麽一來,被林厲把秘密聽去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可是時逸真的想不到表麵看上去一團和氣的高景林居然能做出來下藥迷奸這種事,一想到平時看起來自信閃耀的薛至琛其實在背地裏不知道背著多大的心理壓力,時逸心裏就頗有些不是滋味。


    果然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時逸覺得自己大概也做不了什麽公平公正的人,想到薛至琛的遭遇,他心裏想的居然是,高景林確實該死。


    “所以你一開始根本就不是想要拍這部電影,而是為了接近高景林和肖楠?”時逸問道。


    林厲並沒有否認。


    時逸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那你怎麽能確保薛至琛會接這部電影呢?他萬一不接,你不是白準備了?”


    林厲冷笑一聲:“他的每個采訪我都看過,他說了很多次,想要拍探險和懸疑題材,他喜歡的電影我每一部都反反複複看了許多遍,可以說,這個劇本,我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拍電影?我從來都不是為了拍電影,從上一部開始,我就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等著拿他們的命來祭小磊。”


    看著這樣的他,時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覺得佩服還是恐懼。


    “這個小磊到底是你什麽人?我記得你不是t市人。”時逸忍不住開口問。


    林厲看他一眼,反問道:“小磊在這兒嗎?”


    時逸看了看小磊站立的方向,對他點點頭。


    林厲的神情又有些激動。


    但他也已經明白,就算是小磊真的在這兒,他也不可能聽見看見,於是隻能又硬生生地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我確實不是t市人,可是在是18歲之前,卻一直都在跟著我姥姥在t市生活,你們不知道,是因為我在履曆裏特意隱瞞了這一點。我和小磊,我……和小磊,是青梅竹馬的……玩伴。”


    他極其艱難地說出這個詞,臉上的肌肉似乎都隱忍得有些抖動。


    如果真的隻是一個玩伴,他何至於大費周章地以這樣決絕的方式報仇?


    時逸又看了小磊一眼,才問道:“真的隻是玩伴嗎?”


    林厲聽見他的問話,苦笑一聲,用力地在自己臉上擼了一把,對他搖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從小到大,一直都,一直都……”


    林厲幾乎哽咽得說不下去。


    可大概是因為真的相信了時逸的說辭,相信小磊真的就在旁邊站著,即使已經失聲,他還是用氣息輕輕地將那三個字說了出去:“一直都……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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