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棠見到從岸邊緩緩走來的鯨姬以後,心中暗覺不妙。


    她是泫海鯨姬,是海中的妖精。妖精和神仙,如何能結為良緣?


    縱使是天庭先帝的結發妻子,也是鮫人之中的神。人家生來為神,又是泫海鮫王之女,自然能和天庭的仙家門當戶對。


    眼前這位鯨姬,身份與仙公子不襯,更是來路不明——就活了九千多年,識過無數人的玄棠,都難以捉摸鯨姬的命格。


    但玄棠看得出鯨姬眼神雖清冷高傲,性子卻是極為純良的。隻可惜了她這身份,日後與仙公子的感情,恐怕是要成一段虐緣了。


    難怪前幾日她替仙公子算卦,卦象上亦顯示這段姻緣若要修成正果,必經坎坷;若是錯過,那仙公子這一生恐怕都再也尋不到一位更中意的良人了。


    玄棠神女暗暗歎了一口氣,雖說天機不可泄漏,但她日後多多少少還是會提點他們幾句的。


    鯨姬見到對麵如此浩大的陣勢,多少也看出些眉目來了。原來子旬的親眷今日聚齊,就是為了看神婆替他們尋到的子旬所謂的良緣。但聽子旬說他們安排的相親已經不下十次,那估摸著這位神婆,也已經介紹不少美名曰“命中注定”的姑娘給他了罷?


    但怎麽會是她呢?她分明是同子旬一起前來泫海的。


    “鸞鏡!沒想到是你。”子旬有些激動地走上前,眸子裏閃爍著驚喜,“別擔心,一切由我呢。”


    他沒有想到今日父王與母後辦得排場竟如此之大,還請來了仙界第一媒婆來替他尋找因緣,這其中定是有什麽秘密瞞著他。起先他還擔心,若天庭當機立斷地替他安排了這樁婚事,那他今後想要去追求鸞鏡姑娘,可就難上加難了。


    卻沒想到媒婆尋到的姻緣,竟然就是鸞鏡!子旬心裏樂開了花。


    見到子旬臉上難掩的笑意,鯨姬不由得心中一涼。難道他對別的相親對象也是這樣熱情?


    “黛山,還不快把姑娘接到本宮麵前,讓本宮好好瞧瞧!”仙後搖著手中的團扇,對身旁的仙女說道。她倒是十分高興,妖又怎麽樣?兒子喜歡就行!她自己的外祖母也曾經是妖,如今她不還是做了仙後嗎?


    等到姑娘嫁給了子旬,天庭再賜予她仙身和修為不就好了!況且她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看到子旬沒有用冷淡和無謂的目光去看一位姑娘。


    子旬原先設想著,縱使父王與母後不待見鯨姬的身份,他也要堅持去追鸞鏡姑娘。天底下哪兒容得下他們,他就帶她去哪兒度過餘生。鸞鏡姑娘想必也是鍾意他的,不然又怎會贈他定情珠呢?


    但沒想到,仙後竟看起來很喜歡鸞鏡。


    他本想要伸過手,親自將鸞鏡牽到父皇與母後的禦座前,卻被她完完全全給無視了。


    沒錯,她竟然無視了他!


    子旬一頭霧水,怔怔地看著鯨姬同他擦肩而過,禮貌又友好地在母後麵前行了一禮。


    “真是個靈秀的姑娘。”仙後誇讚道,又轉身對一旁的仙君說,“陛下,姑娘現在恐怕還不知道咱們的來曆,不如就和她說說罷!可別嚇著人家了。”


    見仙君點了點頭,身邊的手下柳宿星君便上前同鯨姬介紹了起來:“吾等來自仙界,子旬乃我天庭之綠玉公子——仙君與仙後之子。今日,二位陛下屈尊前來泫海,正是為了綠玉公子的終身大事。玄棠前輩替吾等摸索天機,找尋綠玉公子命中姻緣——這姻緣,也就是姑娘您了。”


    鯨姬正想同他們說,一定是這位媒婆弄錯了,她不可能是綠玉公子的良人。卻聽到仙君的手下頗為玩味地看著她,挑眉道:“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小女名叫鸞鏡,是泫海的鯨姬。”她揚起小臉,一雙漂亮的眸子瑩潤如水,叫人看得癡。


    “鯨姬?那不是妖精嗎?”仙君疑惑道,他和藹,人到中年的身材有些微微發福,但依稀能看見年輕時候的風采。


    “回陛下,泫海鯨姬絕非普通的妖精。 ”玄棠上前一步解釋道,“他們靈力高強,能上天入海,其實力在三界之中實屬罕見。”


    “唔,”仙君笑嗬嗬道,“予一人對泫海生靈也有所耳聞,今日見到了鯨姬,實為稀罕。來,賜座!”


    仙界甚少與妖界打交道,今日鯨姬竟獲得了仙君的首肯,四周的眾仙皆感到十分驚奇。


    “小女謝過仙君的招待了。隻是,這事情是不是有所誤會?”鯨姬委身朝仙君行了一禮,笑道,“我從未與仙界打過交道,今日怎會突然來到此處?”


    仙君哈哈大笑,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天機的奧妙之處,就在於誰也無法猜到命中注定的緣分。若天庭隻將目光局限於仙界,那玄棠神女就尋不到姑娘所在了。”


    “可是——”


    “予一人也相信玄棠神女的實力,是絕不會出錯的。”仙君起身道,“不過,一切都看你與子旬的個人意願。我和仙後尊重你們的選擇。”


    “父王,你們這也太突然了!”子旬一想到鯨姬還情智未開,不想趁人之危地去捆綁人家的終身,“再給我與姑娘一點時間吧。”


    鯨姬心中猜想,子旬應當是不願意與她有過多的接觸,所以才說出方才那番話。她心中莫名感到一種傷心與惱火。既然不想與她有瓜葛,方才他又為何如此熱情待她呢?


    不過,原本她今日的任務就是幫助子旬擺脫相親的困擾,所以,自己還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雖說姑娘是妖,但吾等仙界仍舊勉強接納了你。難道姑娘就不該珍惜這次機會嗎?”站在一旁的柳宿星君用眼神掃過鯨姬,居高臨下的態度讓她心中一陣惡心。


    她對仙界,一直有種說不出來的抗拒感。柳宿星君的態度,則讓她的這份反感愈發地濃重了。


    “綠玉公子不必擔心。”鯨姬思索再三,終於開了口。她稱呼起他的封號來,刻意同他隔開了一層客套的距離,“大家都誤會了,我其實是綠玉公子請來的術士,隻是恰好方才靜候在泫海裏,才在那個時候出現的。小女此番前來,也是為了綠玉公子的姻緣。據小女從綠玉公子的命格中看,他的姻緣……尚未來到。天庭諸位仙尊們,其實不必太過著急,該來的總會來,但現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子旬被她的話猝不及防地給震到了,心裏瞬間像是被澆了盆涼水似的。他那深邃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鸞鏡,似乎在觀察她說的是否是真心話。


    而鯨姬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仿佛什麽事情都影響不了她。麵對子旬的視線,她抿嘴一笑。


    “那小女就告辭了。”鯨姬轉身離開了仙宴,隻留給眾人一個纖細又動人的背影。


    子旬臉色冰冷,咄咄逼人的目光投到柳宿星君身上,氣勢十分懾人:“柳宿星君說話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你瞧瞧你方才說的是什麽話!人家鯨姬是你可以隨意貶低的嗎?”


    柳宿星君一臉莫名其妙,“綠、綠玉殿下,難道臣說的不是實話麽?鯨姬姑娘的身份,固然是襯不上殿下的呀!”


    仙後聽了皺了皺眉,她也覺得柳宿星君的說法有些傲慢無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現在鯨姬姑娘走了,咱們上哪兒尋她去?對了,方才怎麽回事,旬兒和鯨姬姑娘難道早就認識了?她是你派來的人?”


    子旬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她就是我下凡尋到的姻緣。”說著說著,他的眼神也忽然黯淡了下來。


    仙君有些弄不懂兒子了,轉身問起玄棠神女來,“老前輩,您說鯨姬姑娘就是旬兒的良緣,此話可當真?”


    玄棠神女素來不喜別人質疑她的神力,即使是在仙君麵前,她也流露出一絲不悅的神情:“自然當真。但若是仙君不認可,那老身也沒有辦法。”


    她看了看子旬蒼白的臉,微微歎了口氣,今日發生的一係列機緣巧合……更是應證了她先前的猜測,綠玉公子的姻緣確是到了。


    所以公子才會請了鯨姬來助他擺脫天庭的叨擾。


    但誰又會知道鯨姬正好就是他的今日要見的良緣呢?


    現在看來,兩人之間恐怕是引起誤會了。


    “柳宿星君,依我看這位姑娘端莊又冷靜,不像是趨炎附勢之人。你方才的話,倒是傷了人家的心了。”玄棠麵色威嚴,給人一種令人信服與壓迫之感。


    “我……我也是為了殿下好。”柳宿星君有些緊張,吱吱嗚嗚地辯解起來,但見到綠玉公子冷冷地瞪了一眼自己,他縮了縮脖子妥協道,“是臣失誤了!臣現在就去把鯨姑娘尋回來!”


    子旬卻沉聲叫住了他,薄唇微啟,英俊的麵容叫人猜不出任何情緒來,“不必了。我親自去找她。”


    “殿下可需要老身幫忙?”玄棠微微一笑道。


    “神女前輩不必替我操心了,我會找到她的。”子旬挑了挑眉,告辭走出了帳篷。


    仙君正想要拉住兒子,卻被一旁的仙後勸住了:“殿下,讓他去吧。這孩子鐵了心要做的事情,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也是。”仙君歎了口氣,幹脆以後就讓兒子自己作主,他也懶得摻和了。正心想著,方才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月國君發話了。


    “兄長,這樁姻緣可萬萬不能成!”月國君是仙君的二弟,比起大大咧咧的炎國君、喜愛熱鬧的花國君,這位月國君平日裏十分的沉默寡言,似乎總是藏著什麽心事。


    “哦?仙弟有何高見?”仙君隻當他是開玩笑,饒有興致地問道。


    “這個鯨姬,似乎就是當年從大戰裏逃生的……餘孽。”月國君信誓旦旦。


    仙君舉著觥的手不由得抖了抖,“你是說——那個女人?”


    月國君點了點頭,他幾乎可以肯定,鯨姬就是那一族的後裔。她和當年那位,實在是太像,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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