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層妖塔中的最底層名叫歸墟[1], 本意為“海中無底之穀, 眾水匯聚之處”。妖塔的深潭無數,故而被取名為歸墟。據螢火蟲們描述,歸墟中氣場怪異, 險象環生, 多高深的法力在此都能失靈。故而能從歸墟之中逃脫的妖怪零丁可數,大多數都葬身於深淵之中, 無處可尋。


    鸞鏡跟著螢火蟲們飛至第二層, 此處略微比底層亮了一些,有紺色的光影從岩壁與地麵之間的縫隙中照進來。螢火蟲們解釋道:“這是虹蜺獸的光。這些年若不是她在中層化為了漫天霞光, 作為光源照耀著妖塔,並且在每個時辰變換出不同的顏色, 其他的妖精們根本無法生存。”


    虹蜺[2]是魔界獨有, 並且極為稀有的靈獸,在整個大荒之中都尋不到十隻。它們一頭為雄, 一頭為雌,本是天邊一抹彩虹, 隻有遇到新星閃耀的驚蟄日, 借著春雨驚雷的機緣才能化為靈獸。


    初生的虹蜺獸隻有單色的霽光, 年紀漸長以後,它們方能漸漸幻化成繽紛斑斕的顏色來點綴魔天。被鎖於妖塔之中的這位靈獸,便是虹蜺族中能夠論資排輩的一員。


    鯨姬一邊跟著螢火蟲, 一邊在仔細觀察著周邊環境。一樣的泥濘, 一樣的潮濕又寒冷。相比於歸墟, 鎖妖塔的第二層隻是少了瀑布與深淵罷了。這裏的空間狹小,容不下鯤鵬的垂天之軀,她抖了抖翅膀,便又幻化回了人形。


    “前幾百年被關進來的妖怪總共有上萬隻,一開始沒人知道歸墟有多可怕,結果卻在幾天內就死了好幾千妖怪呢!萬幸的是,有幾位前輩曆經千險,終於從歸墟中逃脫了出來,並且開始幫助其他的妖怪逃離——久而久之,情況便好了起來。”螢火蟲慶幸道。


    “我們螢火蟲的任職便是時不時飛到歸墟之中勘察,以便及時救助剛剛被關進來的同胞。”螢火蟲們在藍色的幻光之中一閃一閃,“如今仍然在世的妖怪,共有三千九百九十隻。整座妖塔裏頭,隻有七層以上的地方才能讓咱們的妖力完全不受限製,我們所有妖怪都住在那幾層,並將其統一稱為索冥。”


    魔界的妖眾向來齊心協力,這樣互相扶持的行為著實讓人感動。鯨姬在心中悲戚地一歎,隻可惜那些無辜死去的妖怪,因為鎖妖塔的惡劣環境而白白送去了生命,實在是令人惋惜。


    仙界這般橫行霸道,欺淩妖魔,實在是令人氣憤。鯨姬想起方才在暴風雨之中的夢——月國公就是自己的殺母仇人,連自己的同胞都要傷害,不知仙界還有什麽道德可言。


    鯨姬容色平靜,心中卻蘊藏著洶湧風暴。若是能用計謀從這裏逃脫出去,並且帶領著魔界眾妖們殺往仙界複仇就好了。她擰緊了自己的手,暗中發誓:她定要仙界為此而付出代價!


    “距離上一個妖怪來到這兒,已經有多久了?”走到一個拐角處,陰涼的風從上頭絲絲吹來,在她的耳旁低徊嗚咽。鯨姬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兩邊起伏不平的牆,在岩石鑿成的階梯上保持平衡,一邊走著一邊問道。


    “回主上,大概已經有兩三百年了。那個妖怪叫蔓金苔[3],泡在水中還會發光。據他說,魔界來了位督主以後,便不再讓妖怪們擅自去往仙界複仇了,因而後來也就不再有同胞被關押進來。”螢火蟲特地飛得低低的,以防鯨姬看不清腳下的路,體貼道,“這裏拐彎,主上小心。”


    鯨姬心中淌過一絲暖意。自她的父親戰死以後,魔界的妖眾們便過著群龍無首的憋屈日子,仔細想想可真叫人心疼的。幸好煙鴻對她忠心,這幾百年裏將魔界管理得漸漸有了起色,以卵擊石的複仇行徑也少了不少。


    鯨姬在恢複記憶之前,對這些妖怪也有極大的偏見。她曾以為妖怪、魔鬼這些族類和純良的妖精截然不同,他們無惡不赦,在民間專門禍害百姓——後來才知道,妖魔鬼怪原來都是一家。那些由樹木百獸化成的妖精,若是無意修煉成仙,那終究也是要去魔界發展的。


    一切都是先來後到的問題,在平民們眼裏,仙界與魔界總要有一方唱白臉,一方□□臉。仙界一向自稱三界之首,仁愛百姓,那魔界自然就成了奸詐的一方。但若魔界在仙界之前就自封為三界之尊,那仙道也就自然成了如今的魔道了。


    然而世間萬物並不是非黑即白的,仙人有仙人的私心,魔界也有愛護生靈的仁獸,誰也不能說自己完美無缺。隻是這一切都是旁觀者清罷了,身為當局者的凡人們需要一個信仰,需要一位守護神,而神仙這時候便應景地出現了。這背鍋的責任就自然落到了魔界頭上。魔界有些殘害生靈的罪名,其實都是仙界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罷了,一切都恰到好處,完美無缺。


    鯨姬的雙重身份,讓她在心裏對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小螢,你可還記得當初是誰把你們關進妖塔的?這麽多年來,可有仙界之人來過此處?”鯨姬問道。


    “回主上,咱們螢火蟲當時商議,一起潛入仙宴,想……想飛蛾撲火,將仙界燈籠裏的天火給點旺了,好一把燒了這天宮。沒想到一下子就被那掌管天火的炎國公發現了。”螢火蟲有些不好意思道,“炎國公有一位兄弟,叫做月國公,正是鎖妖塔的製造者。他那時候也在仙宴之上,當即就命人把我等關了進來,這一關就是幾百年。”


    “上回主上落了滴鮮血在塔上,將塔尖生生地鑿出了一個洞,那時候跑了不少妖怪。於是後來仙界就派了天兵來妖塔修補過一回,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仙界之人來過此處了。”螢火蟲失落地說道。


    鯨姬點了點頭,逐漸陷入了沉思。方才她的鮮血在歸墟之中毫無反應,不知在索冥以上是否能發揮作用——這取決於仙界上回是如何修補鎖妖塔的。若這次依舊能將鎖妖塔的封印打開,憑著自己日益增強的法力,定能將整個仙界打出個窟窿來。


    可是她並不滿足於區區泄憤一般的報複,她要讓仙界也嚐一嚐魔界昔日受過的苦。


    誰說妖精的性格永遠都是如此溫馴純良呢?她不是聖人,無法原諒天庭深重的罪孽。魔王的身份,向來與仙君、佛祖平起平坐。她若是要在天庭掀起一番風雨,任誰也治不了她。


    眼下,她需要韜光養晦,等待時機。


    此時一夥人已經到了第七層,果真見到虹蜺化作一抹晚霞綿延在岩壁上,照亮了整個索冥。索冥不再限製妖怪們的妖力,故而大家也能變出一些吃食來墊肚,日子雖然清苦了些,但眾妖相互扶持,這讓他們仍然殷切地期盼著能有逃出去的一天。


    索冥中妖怪們很快就嗅到了魔王的氣息,很快便激動萬分地朝鯨姬這邊湧去。其中有一隻叫做騶虞[4]的獸,看起來已足足有幾十萬年的獸齡了。它渾身有著柔軟的白毛,點綴著精致的黑紋,優雅地搖著修長的尾巴,慢慢向鯨姬踱步而來。兩旁的妖眾們見此,紛紛為騶虞讓出一條路,可見其之德高望重。


    騶虞顫抖地俯下身,朝鯨姬行了恭恭敬敬的一個大禮,眼中閃爍著點點淚光道:“主上與先王的模樣真是像!臣,恭迎主上歸來!”


    “恭迎主上!”老前輩的身後紛紛跪倒了一片,眾人齊聲聲對鯨姬行了魔界最敬重的大禮。


    “前輩快請起來,大家不必於我多禮了。”鯨姬有些受寵若驚,趕忙將騶虞扶了起來,並柔聲吩咐身後的妖眾們起身。從他們的眼中,鯨姬看到了強烈的期望。這讓她既感動又誠惶誠恐,生怕自己失職,浪費了眾人對她的厚望;又怕自己魯莽,為了一己私欲而連累了他們。


    騶虞化成了人形,是一位留著白須的老先生。它先前通體高貴潔白的絨毛,忽然化作有著刺目疤痕的蒼老肌膚,老先生握緊鯨姬的手,用蒼老的聲音激動道:“我這把老骨頭,本來就該隨著先王歸西了。可老夫輔佐先王幾萬年,實在不甘心看到魔界大業因一場戰役而付之東流。老夫一直咽著這口氣等待新主登基的日子,而如今,老夫終於將您給盼來了!”


    鯨姬見到騶虞滄桑又慈愛的麵容,心中不由震撼。她從她邈遠的記憶之中想起了這位老先生的身份——他是父親在位時的國師,整個魔界的大護法,後來因為不肯歸降於仙界而被天庭關押於此。如今算來,這已是騶虞在這裏的第一千零二十五年了。


    在聽聞鯨姬的來意之後,騶虞顯得十分欣慰。一千年了,他們一直在期盼新君歸來,企盼著她能帶領著魔界走出屈辱的困境。


    她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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