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齊回到房間時,啞兒正隨意地臥在方才他躺過的那張軟榻上,黑色長發繾綣散落在柔軟的墊子上,蒼白的臉上眼眸微垂,一副懶散閑適的模樣,在門開的一瞬間抬了抬眼皮,臉上沒什麽意外之色,似乎早已經預料到薛齊會回來。


    為了避免啞兒一言不合便朝他吻過來,薛齊一進門就變成了獸形。他走到啞兒的軟榻旁臥了下來,想要裝作方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可是另一人卻並沒有將事情就此揭過的打算。


    啞兒睜開了疏懶的眸子,瞥了眼薛齊,而後便低低地笑了起來,語氣低沉曖昧、並且滿滿的全是惡意,“怎麽?不打算跑了麽?”


    聽著啞兒這笑聲,薛齊隻覺得自己脊背發涼,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維持著表麵的鎮定 ,搖了搖頭,“我沒打算跑,我說過的,我不喜歡別人靠我太近。”


    “是麽?”啞兒從塌上邁下一條腿,細長的胳膊撐著自己的腦袋低著頭,垂眼看薛齊,漂亮的桃花眼裏帶著點令人捉摸不透的晦暗之色,“沒打算跑,難道不是逃不掉嗎?”


    薛齊知道啞兒所說的是血契,二人除非一方死亡,否則來自靈魂深處的羈絆便不可能消失。不過這一次啞兒卻是猜錯了。


    這羈絆對一般人而言確實能起到束縛作用,但僅僅隻是在這世界作短暫停留的薛齊卻並不在此列——修真無歲月 ,一百年的時間實在很短。


    見薛齊似乎有些無動於衷的樣子,啞兒眼皮輕輕斂下,被長長的睫毛遮擋住的眸子裏一抹奇異的探究之色一閃而過。


    ——他的靈獸,似乎渾身都是秘密的樣子。


    薛齊並沒有注意到啞兒眼中細微的神色變化,他隻是抬起頭來,認真地注視著啞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既然你我結了血契,那我便是你的,不論你是人是魔,隻要我在這世界一日,便會護著你一日。”


    除非任務完成,除非他從這個世界脫離。


    聽見薛齊的話,啞兒歪頭,目光直直的看著薛齊,半晌才輕輕吐出兩個字,“護我?”


    薛齊點頭,“嗯。”不止護你,還會拚了老命幫你複仇,所以你快些帶我回家吧。


    啞兒定睛打量薛齊半晌,而後眼眸一彎,嘴角揚了起來,“既然你說護我,那你替我去後山青玉林把雲隱宗的鎮魔碑劈開吧。”


    薛齊一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啞兒搖了搖垂在軟榻上的腿,輕快地道:“你說你是我的,也說了你會護著我,那麽我現在命令你,代替我去後山的青玉林中將鎮壓著我族人的鎮魔碑劈開。”


    薛齊有些為難。


    雲隱宗後山的鎮魔碑他是知道的,除了雲隱宗之外,四大宗門各有一塊鎮魔碑,鎮壓著血海之下無數上古魔族。且不說將所有魔族放出來後果如何,光是守衛鎮魔碑的七十二天罡以及那位從不露麵的雲隱宗太上長老,他連靠近鎮魔碑都做不到。


    啞兒彎了彎唇角,“逗你的。”


    聽見啞兒這話,薛齊卻並不覺得輕鬆,若要是在之前,啞兒說這話薛齊懶得多想,也就隨他去了,但是現在卻沒有辦法毫不在意。


    隻好抬頭望著他解釋道:“後山鎮魔碑的守衛實力太強,我暫時不是他們的對手……”


    要是召集萬獸大軍強行闖入自然是可行的,隻是若真這樣做了,薛齊擔心自己和啞兒到時候將會被無數宗門老怪物、散修大能聯合圍剿。


    他知道他的存在對修士的誘惑力有多大。


    “嗯,我知道,我信你。”啞兒了然地點點頭。這信任來得過於簡單,讓薛齊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事實上薛齊也相信啞兒確實隻是順口敷衍。


    “這些日子我要出一趟門。”啞兒伸手捏了捏薛齊的耳朵,感覺手感不錯,不由得多揉了兩把。


    一股奇特的電流自腳底竄上脊背,薛齊身子不由得微微顫抖了一下,而後便感受到臉上一陣發熱。


    “別捏我耳朵……嗯……”


    羞恥!


    薛齊鐵青著臉猛地閉了嘴,後麵那個曖昧字眼他不承認是自己發出的。


    啞兒手上動作停住,挑著眼睛好笑地望著薛齊,“怎麽了?”


    薛齊抖了兩下耳朵,硬邦邦地回應,“沒什麽。”


    “是嗎?”啞兒意味深長地看了薛齊一圈,而後淡淡地收回了手。


    薛齊心下鬆了一口氣。他沒想到自己的耳朵會敏感成這樣,一想到方才自己的反應,簡直……尷尬到無以複加。


    啞兒離開的那日,宗門大比已經持續了七日之久,接近尾聲。


    雲隱宗經年不散的藹藹白霧依舊繚繞在山頭。


    薛齊站在門口望著正彎腰逗狗的啞兒,內心有些糾結。他其實很想知道啞兒要去哪裏、去幹什麽,能不能帶上他一起。但是看啞兒這態度,很明顯連和他詳細說一下的意思都沒有,更別說帶他去了。


    “汪汪~~”小乖沒有薛齊這麽多的心思,他隻知道好久沒和自己玩鬧過的主人正愛撫地摸它頭,尾巴搖的很歡快。


    餘光注意到一旁蔫頭耷耳的薛齊,啞兒扭頭望向薛齊,輕聲問道:“怎麽了?”


    順便伸出手又捏了捏薛齊的耳朵。


    薛齊被嚇得坐在了地上,紅著耳朵故作鎮定地道:“沒、沒什麽。”


    啞兒收回手,看著薛齊強裝毫無感覺的模樣,心中升起了一種奇特的感覺。


    啞兒想了許久,而後才緩緩開口向薛齊解釋道,“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不能帶你一起。”


    薛齊聞言,瞬間化為人形,耳朵尖還殘留著一點淡粉,烏金色的眸子帶著認真之色。


    “我可以幫你,相信我。”


    啞兒搖了搖頭,“沒人能幫我。”


    言畢,消失在原地。


    薛齊站在門口,看著麵前空無一人,隻覺得心情複雜無比,攻略目標防備心太重讓他每一天都過得很累。


    ***


    啞兒站在無盡虛空中,低著頭,肆意垂落的黑發將他那張妖孽橫生的臉隱藏在一片陰影中。


    空蕩蕩的巨大空間裏,啞兒的笑聲輕柔縹緲得仿若鬼魅,喃喃自語的聲音透著幾分複雜的味道。


    “護我?”


    啞兒抬起一隻手,目光落在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背上,肌膚下青色血管中流動著冰冷的血,啞兒臉上笑意不達眼底。


    “你說,我需要人護著麽?”


    隱藏在黑暗中的仆從顯出身形,以絕對臣服的姿態俯身跪趴在漂亮得近乎妖異的青年腳邊,虔誠地回應道:“王……強大……不需要任何人護……王……將引領我族走出黑暗……”


    啞兒放下手,垂眸輕聲道,“是這樣嗎……”


    啞兒的聲音平靜無比,讓人聽不出其中所蘊含的情緒。


    “王後遺願……王……肩負著使命……護著族人。”


    ……


    …


    又過了幾日 ,宗門大比結束,隻是不知道什麽原因,雲隱宗內各門各派的修士並沒有離去。


    每個人的臉上帶著笑,每個人的心裏卻像是吊著一坨沉沉的刺骨寒冰。


    白日裏的喧囂和繁華的虛假麵具下隱藏著洶湧起伏的暗流。


    薛齊也注意到了這不合常理的現象,隻是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啞兒這幾日一直沒有回來過,薛齊曾經試圖傳訊給啞兒,但是傳訊血靈卻原封不動地飛了回來,要不是血契還在,薛齊都要懷疑啞兒在什麽地方被人除了去。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就連那血契之間的聯係也漸漸變得越來越微弱,直到今日,隻剩下了一縷若有若無的感應……


    薛齊放下手中有關暗魔的玉簡,按了按眉頭開始在心中呼叫係統。


    他很擔心啞兒死去之後自己的任務強行中斷,因為這意味著他之前所做的任務將前功盡棄。


    但是係統並不是百呼百應,若非必要,他從不出現。


    這給薛齊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他發現它就好像是一個元氣大傷的破碎靈魂碎片,每一次開口都要花費極大的代價,因此從不輕易從休眠中蘇醒。


    這一次很幸運,係統回應了他。


    【攻略目標並未隕落。】


    簡單的一句話,而後便沉寂了下去。


    薛齊卻鬆了一口氣,隻要啞兒沒死就好,隻要沒死,一切都處在可控製的範圍。


    “嗚嗚嗚……”小乖趴在桌子下嗚咽,主人離去的這幾日它有些蔫蔫的,飯菜也沒怎麽吃。薛齊剛開始還頗有耐心地哄它,後來便不管了。


    “他要是十天半個月不回來,那你就餓死好了。”薛齊看了眼他扔在它碗裏的那個大骨頭,冷著臉道。


    “嗚嗚……”小乖爪子捂著自己的臉,輕叫了兩聲。


    薛齊哼了一聲,走到小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大黑狗,而後撚了個法訣。


    原本蔫噠噠的狗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站了起來,不受控製地張開嘴開始吃碗中食物。


    薛齊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回到了桌子前坐下,手指輕叩桌麵,心情頗好地看著小乖吃東西。


    真是,他還沒哄過這麽任性的狗。


    正在這時,院子裏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


    薛齊出門,便看見雜役弟子們紛紛從自己房中出來,仰著頭看天空。


    雜役弟子們察覺到薛齊出來,自覺地讓出了一片空地。那日淩青一事早已傳開,雖然不恥薛齊橫刀奪愛以及初雪的玩弄人感情的行徑,但不論如何也不敢當著二人麵說些什麽。


    這個過分好看的男子實力高深莫測,不是他們這種程度的人惹得起的。


    薛齊仰頭,隻見空中有無數仙風道骨、衣袂飄飄的修士馭駛著靈獸仙鶴從上方疾馳掠過,朝著雲隱宗的後方飛去。


    那個方向,是十萬大山的深處。


    薛齊停住腳,展開神識試探過去,很快察覺到一陣衝天的煞氣從那方向鋪天蓋地地傳來。


    薛齊暗暗心驚,好強烈的魔氣。


    眺望著遠方,薛齊的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思索片刻,而後便化為一道流光,朝著魔氣四溢的位置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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