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禾苗上輩子是被車撞死的。


    不過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笨死的。


    胡姮婧是她的繼母,她帶著她的兒子搬來禾家一同住的那天,禾苗正在過暑假,隻聽到她爸在喊她的名字,她蹭蹭蹭跑下樓,隻看到一個衝著她笑眯眯的漂亮女人,和躲在女人身後沉默不語的小男孩,同樣的,這個小男孩也很漂亮,是她待在學校裏見過最漂亮的。


    然後,她爸摸了摸她的頭說,以後我們要四個人一起生活了。


    “這是你的新媽媽。”


    “這是弟弟。”


    那時候,她也還小,對表麵看上去美麗、又善意的女人糾結又好奇,排斥是少量的,別扭了兩個星期,也就接受了這一對母子。禾苗印象中最深的轉折處,是她高二前一天突發高燒,是胡姮婧在身邊照顧了一個晚上,醒來燒退了大半。


    自此,她就真拿她當媽看了,小女生心裏有什麽小秘密,偶爾也會在胡姮婧麵前吐露。


    等她到了十八歲,繼母有些陰暗的心思也慢慢的暴露出來。


    她成績差,莫名就拿這個作文章,被周邊的人傳出來還被汙蔑偷東西,最嚴重的一次就是她喜歡班裏的一個男生,後來就被胡姮婧發現,故意誇大,跟別人說自己要私奔。禾呈鴻原本對禾苗還是有愧疚的,後來關於禾苗的品行問題,慢慢就厭煩了,不想再管她了。


    等禾苗發覺不對勁的時候,自己已經被禾家所有人都排斥了。


    她被繼母莫須有地安上了因為是差生,所以手腳不幹淨,還有點偷雞摸狗的舉動,頂撞老師,逃課,小小年紀就早戀這些標簽,禾家上下這麽些個人竟沒人能幫她說話。


    最後,禾呈鴻一病倒,繼母立刻掌管了禾家,聯合著親戚,將她趕出了家門。


    二十六歲,禾苗還隻是一個待在胸外科的實習醫生,收到禾呈鴻去世的消息,她本想回去,過馬路的時候,一輛橫衝直撞的灰色車子朝她撞來,她整個人都飛了出去,倒在地上。


    然後她就在看到了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站在路邊冷眼看著她,看了一會兒,他突地笑了一下,轉身上了一輛黑色的車,開走了。


    這時候,她是恨得,恨意到達了極點。


    簡直死不瞑目。


    她恨禾呈鴻的愚蠢,也恨自己愚昧。


    喉部湧上一股腥甜,眼前的景物虛晃成一片。


    真的。


    她不想死。


    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救命……


    她也能感覺到自己流了很多的血,可是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意識逐漸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沒有光明,沒有一絲溫暖,身體都開始沉重僵硬。


    她很想動一動,哪怕是一根手指也好。


    “不要!”


    禾苗拚勁了所有的力氣,大喊了一聲,立刻就坐了起來。


    她沒死。


    她屁股底下是一張柔軟的大床上,而不是冰冷的血泊。


    驚魂未定的,她心髒跳得飛快,感覺隨時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那種眼睜睜看著車瞬間將身子撞飛,她連喊都來不及喊上一聲,就碾了過來的驚恐感讓禾苗半天沒回過神來,依舊坐在床上愣愣著。


    門口響起腳步聲,緊接著就有人開始敲門,不耐煩地喊她,“禾苗!快點下來了,人都到齊了!”喊話的聲音又尖又利。


    聽到她的喊話,禾苗眼珠子動了動,像狐狸一樣咕嚕咕嚕轉了一圈,然後她緩緩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回她的話,一張嘴,就是小姑娘沒長開的聲音,清清脆脆:


    “哎,柳媽,我來了。”


    這話更像是脫口而出的,完全沒有經過意識。


    柳媽當著她的麵,隔著門,嘖了一聲嘴,以為屋裏的人聽不到,嘟囔:“後媽帶著兒子都上門來了,這親閨女還這幅溫溫吞吞的德行,怕是要失寵哦,真是要命喲。”柳媽從小在禾家長大,原來隻是個保姆,輩分上去以後,就開始伺候禾呈鴻,禾苗生下來之後,她又當了半個媽。


    為什麽說半個,因為禾苗的親媽死的早,生下禾苗就病死了。


    禾苗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不是自己上班的工作裝,而是她以前在第三高中的校服,藍白格子短裙,配上純白的襯衫,床底下擺著墨藍色的圓頭小皮鞋。


    最要緊的就是,她腿和腳也短了半截,連原本高高挺立的胸也憋了回去,就像還沒發育一樣。


    禾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回去了?


    她又回到禾家了?


    她又回到了她高中的時候?


    禾苗立即跳下床,年輕的身體不管做什麽動作都輕快極了,她輕門熟路找到了自己房間裏的鏡子,粗粗的掃過,鏡子裏的小姑娘留著長長的劉海,剛好遮住眉毛,黑色的長發挽成一個花苞頭。


    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


    她一動,眼角天生微微下垂,隨便輕睨過去,就是一副可憐兮兮的小淚包模樣。


    原來她高中的時候長成這幅任人宰割的姿態,難怪被胡姮婧耍的團團轉,還以為後媽是個真的好人,說什麽話都信。


    確實是蠢。


    用二十六歲的心理再回過頭來看十六七歲的想法,簡直單純的可笑。


    禾苗垂了眼,捏緊了拳頭。


    雖然她還並不能完全確定她回到了幾歲,但是既然她的人生又重新來過,她總不可能再任由那些人欺負。


    不然,就是二愣子不是?


    那她還沒這麽傻。


    禾苗衝著鏡子笑了笑,鏡子裏的小姑娘也笑了,她就像一束滿天星,眼神怯怯,含羞地微笑,繁星點點惹來□□。


    她轉過頭,穿上鞋子飛快地開了門,衝著柳媽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柳媽,今天來了誰啊。”


    禾苗的眼睛像蒙了霧,個子瘦瘦小小,連說話都哆哆嗦嗦,柳媽心裏歎了一口氣,繼母帶著兒子上門,也不知道這小姑娘今後的日子會怎麽樣了。雖然同情,但她麵上卻依舊淡淡:


    “老爺接了個離異的女人一塊搬過來住了,還帶著一個兒子,說是過幾天要把親戚一塊叫過來,認認臉,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柳媽這句話說得含糊,極有水分。


    一家人,還把親戚叫來,認認臉,那是認祖歸宗的架勢了。


    禾家上下在半年前就知道這回事了,早就提前開始準備起來,唯獨瞞著禾苗,禾呈鴻說是怕禾苗不接受後媽,打算到時候再說,但是眾人明白,這是天平已經往那對母子上偏移。


    如果,那後媽人還不錯,禾苗日子過得倒也不會多淒慘,要是後媽是個狠角色,再加上禾苗早早沒了媽,沒人撐腰,以後這日子就倒黴了。


    禾苗低低地“噢”了一聲,“這不是好事嗎。”


    柳媽愣了一下,然後也不管她了,“嗯,快點下去吧,禾老爺他們應該已經到門口了。”


    說完,柳媽轉過身又開始忙自己的事情了。


    禾苗眯了眯眼,她往窗外看去——


    初暖乍寒,院子裏樹葉的葉芽慢慢地舒展,花兒的蓓蕾初綻,紅的紅,綠的綠。


    一輛黑色低調的小轎車,嶄新鋥亮的車身熠熠閃光,仿佛能照出人影。遠遠地飛馳過來,到了院門口速度慢慢降了下來,最終花壇前停住,發動機低沉的嗡嗡聲“突”了兩下,熄火了。


    車門一開,禾呈鴻先下了車,一身棕色西裝,雙鬢微白,中等身材,典型的四方臉龐,臉上的眼睛已經深陷皮膚顯得很粗糙,但此刻卻紅光滿麵。


    他笑了兩聲,走到車後排開了車門,說了兩句話後,接著出來一隻女人的高跟鞋。


    還是那種鞋麵亮晶晶的漸變色。


    胡姮婧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另一隻手放到禾呈鴻的手裏,怕自己的高跟鞋被地上的塵土弄髒,小心翼翼地踩下地,走了出來。


    胡姮婧長得像江南女子一樣嬌媚,一雙手青蔥如玉,看上去就是沒有操勞過的手,跟她媽完全不是同種類型的人。


    她是真的回到了十五歲。


    禾苗一眨眼,穿著小皮鞋就“蹬蹬蹬”跑了下去,打開大門,迎了上去,搶在柳媽之前拎過禾呈鴻的公文包,甜甜地喊了一聲,“爸爸,我來幫你拎吧。”


    她裝作沒看到身後的胡姮婧,像平常小姑娘一樣抱怨,“你已經好久沒回來啦,給我帶了東西回來嗎……”


    禾呈鴻也已經有小半個月沒有見到禾苗了,印象中,她還瘦得跟醃打的豆芽菜一樣,就連跟他說話都哆哆嗦嗦的,帶著一臉懼意。時間一長,他也少了那種父女親情。


    他笑了笑,脫了西裝外套,順手交給柳媽,他摸摸禾苗的頭發,“以後你就有個媽媽和弟弟了。”


    “雖然我沒有提前跟你說,不過這次出去,我給你買了個女孩子都愛吃的甜食。”


    禾苗抱住禾呈鴻不撒手了,頭埋在禾呈鴻的胸口,“噢。”


    禾呈鴻準備介紹胡姮婧,他過頭看她一眼,胡姮婧笑嘻嘻地走了上去,不動聲色地將禾苗拉開,然後塗的鮮紅的指甲尖尖長長的卡到了她的手心裏,“禾苗,第一次見麵,以後我會像你媽一樣好好對你的。”


    禾呈鴻點點頭,想起她的兒子,“還多了一個弟弟,他比你小兩歲,你做姐姐的,要記得平時多照顧他。”


    胡姮婧側過身子,鬆開手。何歧明跟在後麵,五官長得眉清目秀,比她小兩歲,個子卻比她高了半個頭,睫毛纖細,像黑色的蒲扇扇開去,嘴唇很薄很紅。


    即使劉海細長,卻擋不住令人心生畏懼的眸子。


    性格雖然有些傲慢,但成績卻很好,回回是他年紀第一,她班級倒數。


    雖然從兩個人年紀上看,並沒有什麽可比性。


    禾苗心裏冷漠,臉上的笑卻是不由自主地溢了出來,她柔和的五官也明亮了起來,嘴角掠起淡淡的弧度,對著他伸出手,“我是禾苗。”


    她穿得是夏季的校服,胳膊一伸出去,骨瘦如柴,手腕上沒半點肉。


    禾呈鴻覺得禾苗高二了,是比以前懂事點了,看到這幅場景覺得內心有點欣慰,以為這兩個孩子能好好相處。


    何歧明定定地看著她伸出來的手,眸子黑漆漆的,突然低頭張開嘴就往她手上咬了一口。


    禾苗嚇得慘白,叫了起來:


    “啊。”


    禾呈鴻也慌了,急躁起來,忙要上去扯開這兩個人,胡姮婧怕出事,先他一步走上去,將何歧明護到了自己身後,她慌忙解釋說:“別急別急,歧明就是學電視上的,他可能是對禾苗有點緊張吧,柳媽快帶禾苗上去吧。”話很蒼白,但沒人顧得上計較。


    柳媽聽到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從旁邊走過來,連忙帶著禾苗走上樓準備清理傷口。


    媽的。


    瘋子。


    禾苗一邊往上走,一邊吃痛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牙印,隱隱約約已經滲出了點血珠。她悄悄“嘁”了一聲嘴,忍不住往下看。


    何歧明正巧也在偷看她,他一頭烏黑光亮的卷曲黑發,長長的眉下,一雙烏黑窄長的鳳眼,嘴唇也紅潤潤的,兩個人的視線不偏不倚地對上,她將他眸子裏的挑釁看得清清楚楚,然後他故意衝著她張了張嘴,還露出嘴巴裏的小小的尖牙。


    禾苗轉過頭去。


    狗吧。


    逮住誰咬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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