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生回來時,仍舊是白紙一張,她是真的不會。


    後來因為晚了,顧平生表姐留她吃晚飯。


    說實話,這個前紐約加州律師的手藝,實在不敢恭維。童言嚐了幾個菜,不動聲色把筷子伸向了最好炒的香菇青菜,豈料,顧平生竟也夾起了個青菜芯,兩個人對視一眼,吃進嘴裏,然後又同一時間,都端起了水杯……


    顧平凡倒是吃的津津有味:“我聽tk說,你們以前就認識,還是在他做實習醫生的時候?”童言點頭,繼續喝水:“就見過一次。”


    她不知道顧老師說到什麽程度,當然也樂意含糊而過。


    那件事像是一個非常私密的事情,她不知道對顧平生來說,那天是否是他唯一的失常,可對自己來說,卻是唯一一次在別人麵前,暴露始終隱藏的秘密。


    在這個道德觀徹底淪喪的時代,很多人早就漠視了第三者的存在。


    可如果,本應是最溫柔寬容你的媽媽,卻成為了別人家庭的破壞者。從牙牙學語起最依賴的人,一夜間變成最唾棄不齒的那類人,這種傷害對她來說是毀滅性的……


    “你父母是做什麽的?”顧平凡忽然問。


    她的笑很溫和,臉頰上也隱約有個酒窩,像極了顧平生。


    童言看著壁燈映在她眼睛裏,忽然有些說不出話。


    倒是顧平生接了話:“你今天的菜,用了我家多少糖和味精?”


    顧平凡詫異看他:“沒用多少啊,我大部分用的都是鹽,”她說到這兒終於恍然,“你是覺得菜鹹了?tk你說話越來越過分了……”


    後來她還沒想到借口,顧平生就主動說這周就補課一次,餘下的等下周再說。他是開車送她回的學校,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下車時,在校門口對麵的馬路上,她隔著車窗點頭,然後忽然想到什麽:“我國慶要回家,也就是下周,肯定沒有時間補課。”


    顧平生看著她:“我下周也要去北京,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隨時找我。”


    童言尷尬笑了笑:“不會的,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假期的。”


    國慶節是一票難求,她拜托了很多北京師兄師姐,才算七轉八轉地弄到了一張……站票。好在隻有十四個小時,可她真正上了車就懵了,目之所及盡是人,座位底下都早已躺好了人,她好不容易擠到洗手間旁的車門,厚著臉皮蹭了個地方。


    她看到洗手間裏,水池上也坐著兩個小孩,索性決定今夜不喝水,熬到下車算了。


    可到了半夜,卻實在渴的嗓子疼,隻好擰開礦泉水,抿了很小的一口含在嘴裏,緩解缺水的感覺。就在腿已經站的沒知覺時,收到了沈遙的短信:怎麽樣,站的可愜意?


    童言哭笑不得,回道:我站在洗手間外,聞了一晚上酸腐味道,連水都不敢喝。


    沈遙很快回複:讓你得瑟,平時打工和稿費的錢,全都被你貢獻給鐵道部了。你說就是想家,也不用每個國慶五一都回家吧?


    火車駛過鐵軌的聲響,很有節奏。


    她拿著手機沉默了會兒,才繼續用調侃口吻,回道:沒辦法,我戀家。


    清晨下了火車,她又輾轉地鐵公交足足兩個小時,才算挨到了奶奶家。剛才用鑰匙打開門,就看見最想念的那道身影在廚房,忙碌著給自己做早飯:“言言回來了?我剛熬了雜糧粥。”她餓了一夜,頭昏腦脹地走到床邊,直接栽倒。


    “怎麽這麽累?”奶奶問。


    鹹菜和粥,還有油條。


    她覺得自己幸福的要死了:“這次很好運,買到打折機票,才三百多塊錢,可惜是早班機,坐的我真是困死了……”


    困死了,真的困死了。


    可是還是很乖地爬起來,在奶奶的注視下,一點不剩地吃完了所有的早點。連帶喝了一大杯白開水:“下次我帶您去坐飛機,等我畢業了,就是怕您會暈機,對了,耳朵也會疼,”她描述的煞有其事,“今天早上飛機快降落的時候,我的耳朵生疼生疼的。”


    奶奶笑眯眯聽著,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帶著歡喜。


    她正說的開心的時候,奶奶忽然很神秘的拉住她的手,說:“今年養老金又漲了,我這幾年給你攢了整整一萬塊錢,能不能把助學貸款還上?”童言嚇了一跳:“我不是和您說了,我隻要畢業後五年還上就可以,千萬別給我攢錢,我現在打工,還幫一些記者寫新聞稿,一點兒都不缺錢。”


    “我已經取出來,”奶奶繼續輕聲說著,卻忽然想起廚房裏還燉著肉,忙站起身對她說,“就在沙發底下,你趕緊拿出來收好。”


    她看著奶奶的背影,眼睛有些莫名的酸軟:“要不這樣,我拿出來存在我和您的卡上,等我需要用的時候再用。”


    她離開北京的時候,特地辦了個戶頭,自己拿著卡,給奶奶留下了存折。


    以防家裏急用錢,可以即刻取出來。


    廚房裏應了聲,她走到沙發前,摸著底下藏錢的暗格。


    小時候她經常會到處翻,早就熟知這個藏錢的位置。


    可當她拿到信封時,卻忽然覺得不對了,很薄的信封。就連自己每學年交的6000元學費,都比這個厚幾倍……一個猜想閃過,她就像忽然被人捏住了心尖。


    不敢呼吸,也不敢動。


    她不敢說出事實,隻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句:“我爸這幾天是不是來過了?”


    “是啊,還特地給我換了煤氣。”奶奶的聲音帶著難掩的喜悅。


    果然是他。


    童言怔怔看著信封,不是第一次了,可這次這麽多,讓我拿什麽去補?


    紛亂的念頭,不停在腦中閃現,她忽然覺得很無力。整夜的疲累再次一湧而上,她隻想哭,怎麽都止不住的鼻酸。


    就在視線模糊的時候,奶奶已經走出廚房。


    童言忙把信封塞進書包,抽了張麵巾紙,裝作擦鼻子,很快抹去了眼淚:“怎麽感覺要感冒了……”她站起來,很快說,“這麽多錢放在家裏不安全,我現在就去存上。”


    “不急啊。”


    身後的聲音被關在了門內。


    直到走到很遠的公交車站,她在候車的路牌下站住,打開信封的封口,仔細數了數裏邊的數額。隻有兩千元。


    自己平時學費是助學貸款,生活費都是打工和稿費,除了日常花費,也才攢了兩千塊錢。也就是說,還差整整六千。


    六千塊錢。


    這筆錢一定要存進去,雖然奶奶知道她兒子是多麽不爭氣,可總是心存幻想,希望他能有改正的一天……


    公交車站的人格外多,很多都是父母帶著孩子,熱鬧地過著國慶節。就在車進站時,很多的父親都抱起小孩子,甚至舉到頭頂上,唯恐被人群擠到自己的心肝寶貝……童言站在那裏看了很久,已經數不清進站了多少公交車。


    到最後,還是拿起手機,對著二十幾個名字,猶豫著。


    她從來想要最平常的生活,就像是沈遙這麽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自己家裏的事情。如果現在在上海還好,可以說來不及和家裏要錢……可是現在自己就在北京,和同學開口借錢都沒有說辭。


    最後看了很久,隻剩下了兩個人。


    陸北和顧平生。


    一個,是曾不問任何緣由,答應自己所有的要求;一個,是意外見到了一些真實的畫麵。


    可是從陸北結婚後,自己就發誓再不見他,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錯過,她都有強烈的道德潔癖,不允許自己做出任何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情。


    所以其實,隻剩了顧平生。


    她猶豫著,給他發了條短信:顧老師,你忙嗎?我想拜托你件事。


    很快,他就回了短信:說吧。tk


    短短兩個字和一個署名,看不出喜怒。


    他其實和自己不熟,如果這麽貿然借錢……


    雖然光是看他的車和家,就知道這些對他來說,太容易不過。


    她回道:我想要借錢,隻要六千就可以,很急。


    過了很久,他也沒有回消息。


    童言忽然很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和老師開口借錢呢?可話已經說出去了,反悔也來不及了,她忐忑地盯著手機,不停祈禱顧老師你千萬別介意,我真的是沒辦法了。


    忽然手機響起了一串鈴音,顧平生來電?


    童言有些發懵,接起來剛想說“喂”,馬上想起來他根本聽不到。


    然後就聽見電話那邊,顧平生用英語在和人說著話,像是對身邊的人。


    很快,他就對著電話說:“童言,不好意思,剛才我在和家裏的長輩說話,你把地址發到我手機上,我現在開車去找你。”


    他的聲音有些急,可依舊很溫和,溫和的讓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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