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生對上海不是很熟,沈遙馬上主動請纓帶路。


    快到地方時,童言終於認出了這就是沈遙家附近,低聲問她:“怎麽跑淮海路了,你是要狠狠宰顧老師嗎?”


    大一暑假時,沈遙非要和自己吃踐行餐,她隻能拖著行李箱來這裏,和她挑了這條路上比較簡樸的味千拉麵。那天沈遙很happy地點了兩份小菜和兩碗麵,兩口量的泡菜六塊錢,幾根醬油黃瓜九塊錢……鑒於沈遙真是熱心給自己送行,她隻能咬咬牙買了全單,一頓飯吃掉了了1/4月生活費。


    所以她對淮海路吃飯的印象就是:貴,真貴。


    “下午三點開場,我想回家換身衣服。可惜你比我矮了十公分,否則我就借給你褲子換了,”沈遙對她使個眼色,“美人主動請纓,不宰白不宰。”


    說完,馬上回頭說:“顧老師,我家剛好就在附近,要不要去坐坐?我衣服穿的有些少,想回去換件衣服。”


    顧平生剛才收好司機遞來的零錢,把錢包隨手放進褲子口袋,看了眼她指著的弄堂,點了下頭。


    沈遙家是四層舊樓,解放前的房子。


    在寸土寸金的淮海路上,已是天價。


    打開很窄的紅色正門,一樓是廚房飯廳和一間臥室,兩個人沿著老舊的紅木樓梯,跟著沈遙走過二樓臥室,被她直接帶到了三樓客廳。


    “稍等,”沈遙給兩個人泡了熱茶,“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就噔噔噔噔地下了樓,把兩個人留在了房間裏。


    因為是老房子,房間不算大,隻有一個沙發。


    兩個人並肩坐著,她百無聊賴,隻能認真去看桌上胡亂扔著的影碟。


    最上麵的那張是保羅範霍文的《黑皮書》,童言記得幾年前上映的時候,她曾經在沈遙的電腦上看過,講的是一個猶太女人在二戰時做德軍間諜,卻深愛上了納粹軍官,最後在二戰結束德軍大敗後,眼看著愛人被處死。李安那部《色戒》的原型。


    “看過?”他忽然問。


    “看過,”她拿起來看了眼,是德語版的,估計又是沈遙用來練語言的,“很好看,上映的時候,用沈遙的電腦上看過。看完很大的感觸就是猶太人真可憐,二戰死了那麽多人,其實他們都是很聰明,也是很勤奮的民族。”


    “是,猶太人很聰明,”他說,“以前讀碩士的時候,成績比我好的就是猶太人。華人也很聰明,高中畢業時全校200多人,9個華人,被哈佛大學錄取的隻有一個女孩,華裔,被耶魯錄取的也是個華人,其他華裔的都去了哥倫比亞、康奈爾、杜克,都是很不錯的學校。”


    還有一個,去了賓法。


    她默默補充,笑著道:“所以,聰明的民族,磨難都比較多。”


    她其實說的還是那個電影,可是卻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說他。


    “其實對老電影,我口味很俗,喜歡《律政俏佳人》。”她馬上轉了話題。


    他靠在沙發上,思索了下:“一個隻喜歡打扮的小女孩,因為男朋友考上法學院提出分手,然後就奇跡般地穿一身粉紅芭比洋裝考進了哈佛法學院,追回男朋友的故事?”


    她馬上更正:“男朋友隻是個爛人,她最後和自己大學老師在一起了。這個電影我超愛看,看了十幾遍,那時候就發誓一定要讀法……”


    她驀然停住。


    老式的落地鍾忽然響起來,很沉悶的鍾聲,提醒著時間。


    這是什麽鬼話題啊……今天真不適合聊天。


    “看來,偶像劇有時候也挺勵誌的,”顧平生很快站起來,走到陽台上:“我剛才下車,看這裏很眼熟,附近有沒有什麽路叫雁蕩路的。”


    她暗鬆口氣,馬上也站起來:“就是對麵,”她指著窗外,“垂直這條就是雁蕩路。”


    很精致的一條步行路,走下去就全是深灰色的老式洋房。她記得苗苗曾經說過,她拍婚紗照穿著旗袍取景,就是在這條路上,隻可惜現在是傾盆大雨,看不到什麽景色,隻有各種顏色的雨傘漂浮在雨霧裏……


    “那應該就是這裏了。她家裏條件不錯,住在這裏。”


    “她成績也不錯,”童言感慨了下,“自從上了大學,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並不是家境不好的人就會一鳴驚人,家境很好的,也不全是不學無術。”


    看吧,勵誌小說有時候並不是真的。


    他的右手搭在欄杆上,回過頭,繼續看陽台外的車水馬龍:“學習這種事情,順利過關可以靠努力,要真想一鳴驚人,的確是要靠一些個人天分。”


    “這不是在說自己嗎?”她低聲喃喃了句。


    他像是察覺到她在說話,淬不及防回頭問:“在和我說話?”


    童言瞬間心虛,尷尬地笑了笑:“是啊,我餓了,顧老師準備請我們吃什麽?”


    他突然笑了:“這個估計不用我來想,她應該想好地方宰殺我,犒勞你了。”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視線又落在了室外。


    她忽然想起宿舍夜談說起顧平生的缺陷,多有讚譽。多好啊,和你說話時會一瞬不瞬地看著你,隻專注留意你一個人。可他如果不想和你說話,也太容易。


    隻要移開視線就可以。


    最後沈遙果真不負眾望,直奔雁蕩路,挑了一間吃牛排的餐廳。


    餐廳是單獨的小洋房。想都不用想,肯定很貴。


    她還沒進門,就問沈遙:“你不是要吃中餐嗎?”


    “沒關係,我給你點雙份蘑菇湯,保準你熱起來,”沈遙捏了下她的手心,一副為她好的樣子,“女人要吃牛肉,對身體好。這裏不算貴,人均隻有200,在上海絕對不是貴的,相信我……”她說完,瞄了眼顧平生“再說,宰殺老師的是我,又不是你,怕什麽。”


    顧平生就走在兩個人前麵,剛才把傘收好,遞給身邊的男招待。


    童言看著他的背影,默默地念了一句。為什麽不怕?如今他是自己最大的債主。你見過不還錢,還拚命磨刀宰殺債主的嗎?


    等到她拿到菜單徹底哭了,隨便一個什麽蘑菇湯就138,哪裏可能是人均200。


    他從開胃菜開始,就沒有停止過,似乎真是認宰的羔羊……每說一個名字,童言都立刻瞄餐單,然後狠狠剜一眼沈遙。


    “t骨,8盎司,”他看了眼童言,“這位小姐是菲力,5盎司。七成熟。沈遙,你要吃什麽?”她迅速掃過手裏的餐單,菲力一盎司70,而光是自己就要吃掉5盎?


    在童言刀刮的目光中,沈遙鎮定自若:“菲力,6盎司,三成熟。”


    “嗜血動物?”他難得開玩笑,合上了餐單。


    沈遙不好意思笑笑,趁著他確認配菜和甜點時,悄聲對童言說:“顧老師在開玩笑,看到沒有?他開玩笑的時候,眼神真銷魂。”


    童言咬牙切齒:“難道你要他抱著錢包哭嗎?”


    “再添一份,菲力,6盎司,五成熟。”他又對侍應生補了句。


    童言和沈遙對視一眼,還有誰?


    “趙茵趙老師也住在附近,”侍應生走後,他給出了合理解釋,“所以就約了她一起。”


    童言了然,拿起杯子,喝了口熱水。


    “噩夢女神?”沈遙脫口問,“不是吧顧老師,你要是說她也來,我們就自己解決了。”顧平生好笑看沈遙:“你物理也重修過?”


    “no,”沈遙搖頭,“關鍵問題在於,全校學生用的大學物理教材,就是本校趙茵老師參與修訂的,所以,趙老師絕對是全校的惡夢女神……”


    兩杯紅酒端上來,他示意放在自己這裏,還有身側那個空盤旁:“看來我也教錯專業了,從沒見你們這麽怕我。”


    沈遙看到他還特地點了紅酒,八卦情緒徹底爆發,“顧老師,悄悄八卦一句,趙茵是不是我們未來的師母?”


    童言始終在聽著他們說話,在沈遙說完這句時,看了眼顧平生。


    果真是至交好友,竟和自己當初問了一樣的問題。


    “我記得開學時,給過你們所有人機會,讓你們問我任何問題。但並不表示,你們可以隨時隨地問我任何問題。”他說這話的時候,始終是微笑著的。


    “喔~懂了。”


    沈遙迅速側頭,用手撐住頭,悄聲對童言說:“默認了這是。”


    童言沒吭聲,感覺他一直在看著這個方向,隻咬著玻璃杯口,繼續沉默。


    到趙茵來了,她和沈遙立刻不敢開玩笑了,放下杯子恭敬叫了聲趙老師。自從顧平生把自己交給她補課,她每周也要固定去兩次趙茵的辦公室,可是說不清為什麽,就是和這個女老師親近不起來。


    因為是休息日,趙茵穿的比平時隨便不少。


    隨便中,也有著不動聲色的隆重。


    沈遙顯然對趙茵也有心理陰影。


    本來是熱熱鬧鬧的氣氛,多了一個人反倒是安靜了。


    沈遙吃的百無聊賴,隨口問她:“我下午還要去會場,你怎麽回學校?”她想都不想:“地鐵1號線,然後輕軌,然後走路。”


    “風大雨大,你從輕軌走到校門口要十五分鍾,從校門口走到宿舍樓起碼半小時。凍了一上午,再這麽走回去,不死也半殘。”


    “我下午會回學校,你可以和我一起走。”顧平生忽然說。


    “好啊,”沈遙先替她領了人情,“多謝顧老師。”


    趙茵碰了下顧平生的手。


    他側過頭時,趙茵才笑著說:“別忘了,晚上的校友聚會。”


    沈遙立刻掐了下童言的胳膊,耳語道:“看看,她摸他的手。”


    童言欲哭無淚,又不能做任何表現,低聲道:“那是因為顧老師聽不見。”


    沈遙瞪大眼睛,壓抑著聲音說:“你又不是沒談過戀愛,手是隨便能碰的嗎?你會碰顧老師的手嗎?最多也是拍拍他的胳膊。”


    童言忽然想起在居庸關……


    “對了,你碰過顧老師的手。”


    她心猛跳了下,緊張地抿起嘴唇。


    “晚會上拉過小手,”沈遙更正,“不過這個不算。”


    ……


    顧平生聽不到,不代表趙茵是聾子。沈遙雖然說話的聲音很輕,童言還是一本正經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胡亂閑扯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個特別喜歡說話的出租車司機,不停問這問那的,童言又不好完全不搭理,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小姑娘,你男朋友很酷啊。”司機從後視鏡看他們,估計是看顧平生一直沒說話,故意說給他聽的。童言特地把頭側過去,看著窗外說:“他不是不理人,隻是聽不到別人說話,”她頓了下,又補了句,“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師。”


    司機喔了聲:“真可惜,那你們平時上課有障礙嗎?”


    童言看著車窗上的水流,沒有回答。


    司機也終於識相地閉嘴了,隨手開了收音機,好像是廣播小說的連載。男播音員裝著不同的角色對話,講著一個極其驚悚的故事……


    手機忽然震動了下,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沈遙:你和美人回學校,我陪噩夢逛淮海路,絕對的差別待遇啊!!童言忍不住笑了,收好手機,又看了眼顧平生。


    本來是下意識的動作,他卻就這麽察覺了,回頭看她。表情從疑問一直到最後的安靜,卻沒出聲發問,也沒移開視線。


    車窗上不停有雨流下來,雨大的能聽到敲打玻璃的聲音,還有電台廣播綿延不覺的恐怖故事……所有感官都在悄無聲息的對視中,匆匆掠過。


    他真好看。


    莫名地,就想到了這個……


    她猛地扭頭,直勾勾地看著窗外不停掠過的車影。


    你完了,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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