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就沒再回來。


    畢業典禮的時候, 童言回到學校。


    她是前一天到的上海,辦了所有的畢業離校手續, 當晚住在沈遙家,次日才到校。


    班級裏二十三個人, 十二個直升或保送到外校讀研。餘下的五六個拿到了各自想要的名校offer,沈遙如願以償,真的就去了耶魯。


    周清晨倒是沒繼續念書,而是拿到新加坡政府的工作,靜靜意外成了飛上枝頭的小鳳凰,開始忙碌地陪他辦手續,順便籌備自己跟隨出國的事。


    畢業是個分岔口, 卻沒有路標。


    7月之後, 每個人都開始沿著自己的路,走向迥然不同的人生。


    早在實習時,宿舍就基本被半空了。


    床鋪都是空著的,墨綠色的鐵架子, 還有木質的床板都裸露著, 如同剛才入校時的模樣。書架也是空的,蒙著層灰,沈遙進來溜達了一圈就崩潰著走了,開始各處尋人道別。


    宿舍裏又沒法坐著,她最後隻好提前走到禮堂前,傻等著典禮開始。


    前晚和沈遙擠著單人床睡,現在才覺得, 腰有些疼。


    她在台階上坐下來,把腿蜷起來,下巴擱在膝蓋上,看禮堂大門口的人進進出出的,準備晚上的畢業晚會。還記得上屆的晚會就是在露天,她和沈遙還擠在圖書館門口湊熱鬧,時間嘩啦一翻篇,就輪到自己了。


    據說這兩天本來是陰雨連綿,今天卻放晴了,晨風吹過來,帶著淡淡的濕氣。她兩隻手臂環住小腿,反複地想著他的名字。


    過了這麽久,仍舊記得那天天氣很好,清晨的日光透過窗子照進來,他整個人都攏在日光裏,隨手捏著根粉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顧平生。


    禮堂裏走出四五個人,都是陽光劇社的學弟學妹。


    還有已經開始在電視台工作的艾米。


    頻繁的恭喜畢業後,艾米留下來,靠著她肩並肩坐著:“怎麽?未來是大律師,還是法官?檢察官?”“不知道,”童言是真的不知道,“我不想做和法律有關的事,特別不想。”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任性的舍棄本專業。


    因為和他相關。


    “你是文科啊,不做本專業的話,出去會很不值錢吧?”


    “好像真的是,”她認真思考了會兒,“除了背書,沒有什麽會的。現在想想還是理工科的好,起碼有項專長。”“你會唱歌,”艾米笑著說,“而且唱的特別好聽,去考個普通話吧,我推薦你去電視台實習。”


    她隨口應了,繼續把下巴抵在膝蓋上發呆。


    從明天起,再開始考慮未來的事情。今天是作為學生的最後一天。


    畢業典禮持續了兩個小時,她穿著學士袍站到最後,上衣都濕透了。等到終於宣布結束,所有的帽子都飛上天時,童言第一個動作就是把袍子脫下來,讓自己透氣。


    汗涔涔的短袖貼在身上,她低頭摸紙巾,就猛地被站在身後的沈遙撞了撞手臂。


    “顧平生。”


    她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沈遙扯到了外側。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所有法學院的老師,還有院長。他真的就站在院長身側,看著老人家說話,身上是很簡單的休閑襯衫,白皙而輪廓清晰臉孔,眼神仍舊是波瀾不驚,她那麽遠遠地看著他,每個細微的動作就在她的眼中,被無限度地放大著。


    沈遙再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了。


    很快,廣場上的三千多人都解散開來,比火車站還要擁擠混亂的場麵,擁抱告別,合影簽字,有哭的有笑的,亦有瘋癲鬧著的。


    曾經最受歡迎的老師,在畢業典禮這天回來,總能牽起很多人的回憶。


    除了沈遙和她,幾乎所有人都上去,穿著學士服合影留念。


    堂堂法學院的老院長,倒是成了陪襯,笑嗬嗬地站在每個學生的左側,而顧平生則被提出各種要求,配合著留影。班裏同學還以為顧平生是特意來陪她,自然也以為童言遠遠躲開隻是為了避嫌。有幾個關係還不錯的,在如願合影後,還走到童言身邊表達著臨時占用顧美人的“愧疚”。


    最後還是她先離開了那裏。


    無處可去,就走進禮堂看晚會的最後一次排練。


    她是曆屆的主持,自然沒人會阻攔她進入。


    到陽光劇社的節目時,她就在後台,站在巨大的幕布後,看著台上七八個男女生,拿著誇張的藝術強調,在演繹著畢業離校的場景。舞台前的觀眾席大部分都空著,隻有演職人員在觀摩。


    有幾個人從後側的幕布繞過來,忽然就對著她的方向,禮貌叫著:“顧老師”。


    童言忽然就緊張起來……


    有人在身後說:“辛苦了。”


    並不是他的聲音。


    她手都有些發軟,卻慶幸,真的不是他。


    身後的那個老師似乎是新的學生會老師,並不認識童言,隻和幾個學生低聲交流著晚會的安排。她繼續看著台上認識的人彩排話劇,手機忽然響了聲。


    低頭看,是顧平生發過來的短信:


    原本是想要和你說幾句話,現在卻發現,這麽做對我來說不是很容易。


    童言同學,恭喜你順利畢業。顧平生


    “後台是誰開手機?不知道彩排的紀律嗎?”


    因為是話劇彩排,台上有擴音器材,這樣的聲響足以打擾到每個人。


    後台的人都看向她。童言看著手機,恍惚著發現自己犯了錯,撩開幕布,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杜老師,是我。”


    “童言啊,”杜半拍看到是她,很快就笑起來,“我們曆屆的校晚會主持,今年好像是你的畢業年,怎麽樣,有沒有直研?”


    她搖頭,和這個常年合作的老師寒暄了幾句。


    那晚她直接離開了上海,沒有去觀看屬於自己這屆的畢業晚會。


    她坐的是臥鋪,半夜睡不著就跑到過道的休息椅上坐著,不停接到沈遙的短信,告訴她有多少人為了紀念畢業在跳湖,有多少人抱著維納斯的石膏像合影。這樣徹夜不眠地告別學生時代,真的是瘋狂而又讓人心酸。


    火車駛過軌道的聲音,機械而有節奏。


    她看著看著,竟然就趴在小桌子上睡著了。等到五六點開始天亮時,童言醒過來,走道上已經有早起的人開始走動,她從書包裏翻著洗漱用具,平凡的電話就打了進來。依舊是和氣的聲音,沒有多說什麽,隻說要來接站。


    童言猜到她是為了顧平生的事,沒有拒絕。


    平凡的車停在火車站對麵,隔著一條馬路。


    她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可見到他姐姐,還是非常尷尬。


    平凡看出她的顧慮,等她上車後,很快說:“不要太有心理負擔,我早就說過,無論你做什麽選擇我都理解,”說完,就從後座拿出一疊打印好的文件,遞過來,“這是tk自己親自寫的,拜托我帶給你。”


    童言拿過來,是房屋買賣合同。


    出售人是顧平生,而購買的自然就是她。


    “我拿到的時候還很奇怪,他為什麽不選擇贈與,而是買賣?”顧平凡語氣刻意輕鬆著,笑著開他的玩笑,“他說贈與比較複雜,需要他本人出現才能辦理,買賣就簡單了很多。你隻需要簽字,剩下的手續我來幫你們操作。”


    平凡說著,已經把筆遞給了她。


    童言沒有接。


    “言言,他這麽做是尊重你,在我們心裏,都已經把你當作他的太太。雖然兩個人不得已分開,但這也是他必須要做的。而且你相信我,如果你不接受,他也一定會堅持換別的方式,把這套房子給你,”平凡把筆放到文件上,笑了笑,“你知道,他真的很固執,挺讓人討厭的。”


    “讓我想想。”她說。


    “還有我會辦一個聯名戶頭,把你放在他那裏的所有錢,都移到我和你的戶頭裏,大額的取用我會直接授權,所以其實,我隻是個掛名保障”


    平凡繼續說著,事無巨細。


    車裏的冷空調打在身上,冰冰涼涼的,他的每個安排都很妥當,毫無瑕疵。


    到平凡說完,眼睛已經明顯泛紅了,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好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這個不省心的弟弟,從來就沒有讓我輕鬆過。”


    童言也抱住她:“對不起。”


    “不要這麽說,”平凡告訴她,“雖然結局並不美好,但畢竟我們曾是一家人。”


    一家人。


    她曾經那麽渴望得到,完整的一家人。


    如果他有個健康的身體,那該多好。


    她一定會不顧家裏的事情,死皮賴臉纏著他,反正顧平生真的很優秀很能賺錢養家。可他的身體這麽差,或許本就隻剩二十年的壽命,卻會因為拚命工作,再減短五年、十年,甚至更多。


    這樣的後果,她想都不敢去想。


    最好他能離開,去任何的地方,不需要太多的存款,也沒有那麽多負擔。


    沒有愛情,他總會為了這麽多愛他的家人,好好對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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