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 芝加哥


    「喂,找到了嗎?」


    「不行,這邊也沒有,連私人物品也少了好幾樣。」


    幾名身穿白衣的男女,慌張地在井然有序的研究室裏跑來跑去。


    全美屈指可數的複合企業「尼布羅」總公司內。


    這裏是比新商品開發部門擁有更多機密情報的部門之一──「不死者」研究設施。


    該研究團隊的成員們個個鐵青著臉,不停在大樓走道上東跑西竄。


    「糟糕,該不會是真的『外出』了吧?」


    「那個人一旦外出,起碼要半年才會回來耶。」


    研究員們皺著眉頭大發牢騷,臉上表情完全可以用「厭煩」二字來形容。


    「那人本來就很會惹麻煩了,居然還在『那種狀態』下跑出去。」


    毫不掩飾因焦急而生的煩躁情緒,男人才剛說完,另一名研究員便跑了進來。


    「聽說找到字條了!」


    「在哪裏?」


    「這個嘛……是在大樓的服務台……櫃台人員因為不知道是什麽信,現在正亂成一團……」


    「為什麽會在那種地方!」


    研究員們一邊抱頭哀號,一邊詢問前來報告的男子。


    「不過是怎麽找到的?上麵有寫這個部門的名稱嗎?」


    「不,是因為……」


    這時,一名充滿朝氣的老人從吞吞吐吐的男子身後探出頭來:


    「噢,因為那封信本來就是署名要給我的。」


    「會……會長!」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人,正是「尼布羅」的會長──卡爾?麥布裏奇。


    這棟大樓內擁有最高權力與財力的男人,在隨著年歲增長而帶著曆練的臉龐上,貼著猶如淘氣孩子般的笑容。


    「不過呢,我讀了信之後,因為不知道裏麵的內容你們是否知道,才由我直接拿到這裏來。再說,這裏畢竟是處理機密情報的地方,總不能隨便差人送信吧?」


    盡管操著芝加哥口音的會長語氣平易近人,研究員們的表情卻依舊僵硬。


    這個部門的負責人,也就是研究部長──蕾妮?帕爾梅迪斯?布林維裏爾消失了。


    此事隻能用不幸二字來形容。


    研究員們不僅是蕾妮的部下,同時也是「看守人」。


    無論是身為不死者的知識,還是身為科學家的技術,她的表現都十分卓越。然而她在其他方麵卻非常脫線。又或者可以說,她缺少了身而為人的重要特質。


    此外,她這個人還格外傻氣,像是在空無一物的地方被自己的腳絆倒等,諸如此類的事情可說是家常便飯。


    為以防她過於失控,或是不自覺將機密泄漏出去,研究員們一直以來也肩負著監視她的職責,但他們卻沒能盡到責任。


    蕾妮消失這件事實在發生得太過突然,研究員們事前甚至沒能察覺到任何跡象。


    以前蕾妮也曾數度行蹤不明,就連會長卡爾也無法掌握她在那段期間做了什麽。雖然拷問她、逼她吐實也是一個方法,但身為實質上「完全的不死者」的她怎麽說都占有優勢,身為「不完全的不死者」的研究員們不過是受人捕食的一方。由於即使拘禁她個幾年也隻會拖慢研究進度,因此站在尼布羅的立場,到頭來還是隻能繼續監視蕾妮。


    不過,身為會長的卡爾倒是覺得那樣的蕾妮十分有趣。


    「來,這就是那封信。」


    卡爾從懷中取出信封,交給研究員們。


    研究員們畢恭畢敬地接過信封,從中取出一張信紙。


    然後下個瞬間,所有人愕然失聲。


    信紙上的內容極其單純,也因此才會令研究者們陷入混亂。


    【會長,對不起。因為我的孩子們和學生難得來看我,所以我要外出幾天,又或者幾個星期(說不定是幾個月?)。總之,這件事請幫我巧妙地敷衍過去,以免研究室的各位生氣,拜托您了。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可以不必支付我薪水!】


    「……」


    研究員們無言了好一會──


    「這是什麽?」


    而當其中一人開口嘟噥之後,其他人旋即開始齊聲痛斥。


    「這封信從頭到尾都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她說小孩?蕾妮部長有小孩嗎?」


    「她先生是誰?」


    「學生是什麽意思?」


    「不在的這段期間可以不必支付薪水……部長為什麽要一副自以為了不起地寫出這種理所當然的話啊!正常來說,部長這樣應該會被開除吧!」


    「看來輸送到她腦袋裏的營養,果然全都跑到胸部去了……」


    「沒錯。」「這話太有道理了。」「說得好。」


    「那樣的蕾妮部長的先生……真令人羨慕……」


    會長笑咪咪地聽著眾人從中途就開始偏往其他方向的抱怨,等到他們將想講的話說到一個段落之後,才拍拍手吸引大家注意。


    「好了好了。所以,這下你們應該明白了吧?」


    「會長……」


    「我看這樣吧。既然蕾妮拜托我,我們就當成她正飛往英國好了。」


    「……什麽?」


    不明白「當成」是什麽意思,研究員們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


    見他們一臉困惑,卡爾籲了口氣著繼續說:


    「哎呀,信上不是有寫嗎?啊~你們瞧,就是這裏。『請幫我巧妙地敷衍過去,以免研究室的各位生氣』。」


    「是……是……」


    「所以,我剛剛才說蕾妮去了英國,用這句話蒙騙你們啊。」


    「咦?」


    終於察覺會長的意圖,研究員們的視線在信和會長之間來回遊移。


    「所以說,這件事情就到此結束。你們被我高明的謊言蒙騙過去,放心地回到工作崗位上,而且在她回來之後也會隻字不提。是這樣吧?」


    「呃,但是,那個……」


    研究員們麵麵相覷,一副不明白這位老爺爺在說什麽的樣子。


    可是──


    「就是『這樣』吧?」


    當卡爾笑著眯起雙眼,又重問了一次後,那瞬間,所有人立刻將差點吐出來的空氣吸回喉嚨深處。


    因為那句話中,無疑帶著足以令人全身凍結的冷酷威嚇氣勢。


    研究員們突然想起一件事。


    眼前這名原本語氣平易近人的老人,既非花瓶會長也不是替身,而是傾注一生打造出大企業「尼布羅」的傑出人物。


    「是,是的……蕾妮部長去了英國。」


    「好……好期待她帶伴手禮回來喔!」


    看見研究員們乾笑著互相點頭,卡爾一臉滿足地頷首,讓顯露出來的些許壓力完全消失。


    「就是啊,既然是蕾妮,真希望她能帶色色的伴手禮回來~」


    會長一麵發出下流的笑聲,一麵輕輕揮手離開研究室。


    公司的最高權力者的背影一消失在門外,研究員們同時籲了口氣。


    然後,他們忽然想起似的又看了一遍信──


    對身為話題主角的直屬上司皺起眉頭:


    「……蕾妮部長究竟打算去哪裏做什麽啊?」


    「她明明說她獨眼之後很不習慣,變得越來越容易跌倒了……」


    §


    同時刻 列車內


    恣意遊走在美國國土上的大陸橫貫列車。


    在從芝加哥開往紐約的列車頭等艙內,那名女性正閑得發慌。


    「嚕啦啦啦嚕~?」


    她坐在椅子上,雙腿騰空,配合哼歌的節奏交錯擺動雙腳。


    此情此景雖然看似是一名女子自由自在地出來單獨旅行,她身上卻有些奇怪的特徵。


    透過眼鏡望去,她的其中一顆眼球很顯然是義眼。


    在某起事件中「被奪去」一隻眼睛的她,將獨創的義眼嵌入眼中。


    用來取代瞳眸的義眼上,描繪著電影中知名動物角色的圖案。盡管這讓她乍看之下有些難以親近,然而渾身散發出的悠哉氣息卻抹消了那份詭異感。


    車窗外,壯麗的自然景色和城市景色不斷流逝,但大概是已經看膩了,她的視線漫無目的地在艙房內遊移。


    「嚕啦啦啦~啦啦~啦。啦嚕嚕嚕~?」


    一開始,她隨意哼著自腦中浮現的音樂,不過後來她漸漸懶得思考旋律,便開始隨便哼起音階來。


    就在這時,她無聊的時光出現變化。


    一道節奏規律的敲門聲,響徹了她的艙房。


    「來了來了,裏麵有人喔。」


    女子停止哼歌,做出有些古怪的回答。


    但是門外的男人卻絲毫不感困惑地回話:


    「原來如此,我明白你在裏麵了。那麽我可以進去嗎?」


    「啊?呃,這個聲音和說話方式……我知道了!你是艾爾摩同學對吧!」


    「不是。」


    「咦咦!」


    不理會訝異的女子,一個男人喀啦一聲地打開艙房門,從走廊上探頭。


    男人將圓頂禮帽壓得低低的,並且不知為何用帽帶牢牢固定住帽子。


    明明年紀尚輕,渾身莫名嚴肅的氣質卻讓男人看似已屆中年。


    見到那樣的男人,女子恍然大悟地拍手。


    「啊,是阿爾坎傑羅啊!真是嚇了我一跳!嚇我真的有那麽好玩嗎?」


    對著口吻一點也不顯得驚訝的女子,被喚作阿爾坎傑羅的男人依舊麵無表情地大歎一聲,然後說出女子的名字:


    「蕾妮前輩,我想請教你,你究竟是怎麽把我和學生艾爾摩認錯的?」


    「咦?我想說你一定是正在模仿阿爾坎傑羅的艾爾摩同學……因為如果來的就是阿爾坎傑羅本人,那就不有趣了……」


    「很抱歉,我這個人就是這麽無趣。不過,我來是想跟你談更不有趣的話題。」


    「啊啊,這樣啊。啊,請坐。」


    女子──蕾妮?帕爾梅迪斯?布林維裏爾將視線望向艙房內的空位後,阿爾坎傑羅便關上門,緩緩地坐在位子上。


    蕾妮始終從容地注視男人的舉動。


    明明自己是在極機密的狀態下離開公司並搭上列車,為何對方也會搭上同一班列車──她甚至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就這麽滿不在乎地聆聽下去。


    「蕾妮前輩,針對你這幾十年來的行徑,有些話我必須勸諫你。」


    「咦?是什麽呢……?呃,我說阿爾坎傑羅,你不要老是擺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多笑一點嘛,好不好?」


    「請你不要和學生艾爾摩說一樣的話。話說回來,如果蕾妮前輩你對我眉目傳情,我也會不吝於露出笑容。」


    「呃,那個……可是阿爾坎傑羅的表情好可怕,我才不要。」


    為了結束兜了一大圈才抵達入口的對話,阿爾坎傑羅輕咳一聲後,毫不留情地切入正題:


    「蕾妮前輩,你到底在做什麽?先是把妮琪小姐扔給露克蕾齊亞閣下,突然來到新大陸,現在居然又和企業聯手,研究如何讓許多人成為『不死』。」


    麵對帶著些許怒氣的質問,蕾妮微微傾首反問:


    「……請問你為什麽要明知故問呢?」


    「?」


    「你問我在做什麽……如同剛才阿爾坎傑羅你所說的,我就隻是把妮琪托給露克蕾齊亞小姐照顧,和尼布羅企業一起研究『不死』而已……」


    「……」


    麵對這雞同鴨講的情況,阿爾坎傑羅重歎一聲,輕按眼頭:


    「我換個方式問好了。你為何要做那種事情?」


    「為什麽……因為我覺得這樣研究進展會比較順利……啊,你該不會是在擔心不死者的事情被傳開吧?如果是這樣,那你大可放心喔。尼布羅的大家和我不一樣,他們的口風很緊,而且還會幫忙封口,或是暗地做些處置!」


    聽了她的回答,阿爾坎傑羅略顯悲傷地垂下雙眼: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耶,蕾妮前輩。」


    男人瞬間斂起所有感情,以冷酷的態度道出往事:


    「自從你和我、達頓老師『一起成為不死者』至今,已經過了幾百年的時間……然而你的精神卻依舊缺少重要機關。又或許應該說,正因為成了不死之身,所以變得沒必要填補缺陷了。」


    「你在說什麽?」


    蕾妮的樣子看來並沒有在裝傻,而是打從心底不明白阿爾坎傑羅的話。


    有著青年外貌的「不死者」徐徐站起身,接著便將右手放在蕾妮頭上。


    隻要是在惡魔的幫助下獲得不死酒的人,誰都能立即明白這個舉動的意思。此舉代表著不死者之間的「互相吞食」。


    然而蕾妮隻是眨眨眼,一臉呆愣地仰望阿爾坎傑羅:


    「阿爾坎傑羅,你怎麽了?」


    插圖007


    「……」


    阿爾坎傑羅保持那個姿勢僵立了一會兒,之後才板著臉移開右手:


    「你真的都沒變耶。即使經過漫長歲月,你那毫無危機感的個性依舊令人感歎。」


    蕾妮偏頭詢問淡淡說完又坐回位子上的青年:


    「請問,你剛才為什麽沒有吞食我?」


    麵對那太過直截了當的疑問,阿爾坎傑羅沉默不語。


    沉默籠罩著頭等艙,唯有列車行駛聲震動著兩人之間的空氣。


    在這片彷佛對話將永遠不再開啟的氣氛中,阿爾坎傑羅將電車的大力搖晃當作信號,開口說話:


    「……你想死嗎?」


    蕾妮以一貫的從容態度,回答表情冷淡的男人:


    「不,我不想死。再說我怕痛。」


    「既然如此,你何不在你發現自己即將遭我殺害的當下,稍微做點反應?」


    聽完這番再理所當然不過的言論,蕾妮用手抵著下巴,沉思片刻才緩緩開口:


    「這個嘛……對我而言,死亡和被其他不死者『吞食』這兩件事有些不同。」


    「不同?」


    「我認為,個人的生命意義在於記憶的積累,而非意誌。隻不過,這話並非我身為科學家的意見,而且即使站在煉金術師的立場也算異端思想就是了……呃,那個……總而言之,在我看來,就算我被阿爾坎傑羅你吞食了,我也不會死去。我不是在說什麽靈魂之類的事情……而是,我所累積的記憶就是我。」


    蕾妮盡管說得結結巴巴,語氣卻是斬釘截鐵。


    「你應該也經常會在一陣熟睡後醒來,思考現在的自己和睡覺前的自己是否為同一人吧?我覺得可以說是相同,也可以算是不同。昨天想吃蛋糕的我,和今天想吃沙拉的我或許是不同人。考慮到細胞也是以秒為單位不斷變異,唯一相同的,就隻有累積下來的記憶情報了。」


    「你究竟想說什麽?」


    「無論是吞食他人,抑或是被他人吞食,對我來說都隻是『那點程度』的小事。縱使和阿爾坎傑羅你的記憶混在一起,那也是有了與你的記憶相混這個嶄新體驗的我。所以,阿爾坎傑羅會在保有你原有自我的同時也變成我……呃,應該這麽說嗎……我不曉得該怎麽用言語表達,怎麽辦……」


    「沒關係,我大致了解了。」


    阿爾坎傑羅依舊表情木然地歎了好大一口氣後,以交織著各種情感的


    語氣說道:


    「蕾妮前輩果然還是蕾妮前輩。我一方麵感到放心,卻也同時產生新的疑問。你的行為總是伴隨著遺漏和失敗,對於事態因此惡化一事我可以理解。可是,你應該不是個會主動置身罪惡的人才對。」


    「罪惡嗎?」


    「恕我失禮,從你在尼布羅的活動內容來看,我隻能如此判斷。」


    聽了阿爾坎傑羅如此篤定斷言,蕾妮將偏著的頭歪向另一邊,看似有些困窘地喃喃說道:


    「是這樣嗎?原來以現今的道德標準來看,我在尼布羅所做的事情是壞事啊。」


    「我覺得就算以過去的標準來看也算是壞事……」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既然我所做的事情是壞事,那麽就『有可能遭到警察等各式各樣的人阻撓』,我得小心一點才行……真的非常感謝你特地提醒我,阿爾坎傑羅。」


    「……」


    青年眯起眼睛,注視微笑道謝的蕾妮。


    接著,他望向窗外的景色,自言自語般地說:


    「假使研究一事是遭到強迫,而非出自你的意願,我本來打算要除掉尼布羅,不過我現在可以判斷情況並非如此。」


    盡管阿爾坎傑羅說出要除掉世界屈指可數的企業這種不得了的話,蕾妮卻不覺得他在虛張聲勢,但她仍一臉不以為意地當作耳邊風。


    「光是得知尼布羅並非我的敵人,我就感到萬分僥幸。今後要是有什麽問題,我會再向你詢問,還請多多指教。」


    阿爾坎傑羅做出好比將蕾妮當成工作往來對象的招呼,同時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身。


    離去之際,他看著窗外流逝的景色,順便似的開口:


    「還有,達頓老師有句話要我轉告你。」


    「達頓老師!哇啊,好懷念喔。老師他好嗎?」


    青年沒有回答蕾妮的問題,隻是語氣淡然地說出「口信」。


    「──『稍微展現出欲望吧』──他是這麽說的。」


    不知阿爾坎傑羅究竟明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隻見他依舊麵無表情。


    另一方麵,蕾妮則是瞬間愣住,眨了眨眼,然後泛起淺笑:


    「我有欲望啊。好比現在,我就非常期待見到兩個女兒變成什麽模樣。」


    聽到蕾妮說出「女兒」二字的那一刻,阿爾坎傑羅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但是蕾妮並未發覺。


    阿爾坎傑羅佇立在門前,緩緩地注視蕾妮的臉:


    「……你的右眼,聽說是被修伊?拉弗雷特挖掉的。」


    浮現在他眼中的,是伴隨著明確意誌的冷酷情感。他對修伊這個名字顯然充滿了厭惡,然而蕾妮依舊沒有察覺。


    「是啊,雖說我們不分勝負,不過修伊同學還是好過分喔。」


    「既然他是個危險人物,要不要我去除掉他?」


    明明才對蕾妮的惡行予以譴責,阿爾坎傑羅自己卻說出危言聳聽的話來。


    「咦?為何要那麽做?」


    「因為……經判斷,我認為違逆老師的學生應該接受嚴懲,蕾妮前輩。」


    以前所未有的生硬口吻說話的男子臉上,已經不存在任何一絲感情。


    可是蕾妮卻開口責備那樣的他︰


    「不可以啦,阿爾坎傑羅。修伊同學也是達頓老師和你的學生耶。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可以棄學生於不顧啦。」


    見到蕾妮一副像在罵小孩子不乖的口氣,阿爾坎傑羅的表情變得柔和一些。


    然後,他深深一鞠躬,開門離去。


    §


    來到走廊,關上艙房門的那瞬間──


    阿爾坎傑羅頓時繃緊原本柔和的神情,喁喁自語:


    「修伊?拉弗雷特……」


    他的低喃聲中,蘊藏著比先前更為明確的憎惡情緒。


    以前「圖書館」的門徒之中,表現最為優秀的學生。


    和自己等人一樣成為「不死者」的煉金術師。


    在不帶一絲愛情的情況下,對自己想要守護的女性下手的男人。


    同樣也在不帶一絲愛情的情況下,被女性當成實驗接受的男人。


    ──就讓我好好地看個清楚吧。


    ──看清蠢蠢欲動的不死者們之中,誰對蕾妮前輩有害。


    ──但願應該排除的人之中,沒有學生修伊的名字。


    從前,阿爾坎傑羅曾發誓,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保護蕾妮。


    所以一直與她本人保持距離。


    也正因為如此,蕾妮育有女兒的事實,令他備受打擊。


    盡管明白那對她來說隻是一項「實驗」,卻還是無法輕易接受。


    ──如果……


    ──如果我把手放在蕾妮前輩頭上再久一點……我說不定會輸給自己的欲望。


    ──我也許會誤以為,那樣就能永遠占有蕾妮前輩,而起了「想要吞食」她的念頭。


    ──學生修伊。


    ──真虧你有辦法克製住自己。


    保護蕾妮的決心,如今依舊堅定。


    然而,他個人對於修伊的嫉妒並未消失。身陷複雜的情感漩渦中,他沿著列車的走道踽踽而行。


    同時深切懊悔著自己為何沒能向前踏出一步。


    §


    目送熟識的煉金術師離開之後,蕾妮再次哼起歌,從皮包中取出布包袱。


    打開那塊布,從中出現的是一個玻璃瓶。


    玻璃瓶中裝滿透明液體,一顆有如水母般蠕動的人類眼球,緊貼在玻璃瓶的瓶壁上。


    「嚕啦嚕嚕啦啦啦~?看來這個方向果然是紐約。」


    她一麵觀察玻璃瓶內眼球的蠕動,一麵想像著將來的事情。


    「而且還可以搜集到霧牆那些人的資料,真是一石二鳥呢!」


    她以和說著能夠見到女兒時相同的態度,說出收集資料這個目的。


    分不清義務與欲望的女煉金術師,望著蠢動的眼球,微笑著繼續哼歌。


    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那抹微笑不具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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