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少女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她因此清醒過來。


    「…………唔,嗯……」


    少女微微張開眼睛,但是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由於她的睡意濃厚,所以沒有發現任何異狀,但是她的臉頰感受到一股冰冷且粗糙的感覺,為了避開那種不適感,她奮力坐起小小的身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渾身就像是把冰塊放進身體裏般冰冷,或者是因為剛剛所躺的地方過於堅硬的緣故,當少女坐起上半身時,她感覺到全身各處的筋骨僵硬且疼痛。


    拜全身的疼痛所賜,她的大腦逐漸開始恢複運作,原本沉重的眼皮張了開來,少女望著地麵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她隻是呆呆地看著自己放在地上的手,看著自己那雙放在冰冷粗糙地麵上的手……


    「!?」


    突然之間,少女黑色的眼眸張大,睡意完全被趕出腦海,原本朦朧的意識也清醒了。


    她把支撐著身體的其中一隻手移到眼前,並凝視著手掌心,在她的雙眼慢慢習慣黑暗之後,她看清沾附著在手掌上的物體。


    那是冰冷且觸感粗糙的……細小泥土,接著她用另一隻手摸著之前靠在地麵上的臉頰,發現臉上也沾著土。


    (……這裏……不是家裏……?)


    少女終於意識到這件事實而開始四處張望,許多像是柱子般的高大物體圍繞在她的身旁,少女隻是茫然地望著矗立在自己正麵的一根柱子。


    那些看起來像柱子的物體其實是樹木。此時正值五月天,剛長出新葉的樹枝朝向天空伸展,隨著夜風輕擺並沙沙作響。


    「……媽媽………?…………爸、爸……?」


    她小聲地喊著。少女顫抖的聲音不是因為寒冷,而是來自於恐懼,來自於一直以來……當她注意到自己會對周圍帶來不好的影響之後,就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可能成真的恐懼。


    四周並沒有回應,她隻聽見剛剛沒有注意到的細微風聲,以及隨風搖曳的枝葉響聲。


    「媽、媽…………爸……爸…………」


    不祥的預感逐漸轉變成真實的感覺,但是少女仍然不放棄,她再次開口喊著自己在睡覺前還待在自己身旁的雙親,可是仍舊沒有任何回應。


    「………嗚,嗚……」


    不再四處尋找人影的她無力地垂下雙肩,在寂靜的夜裏隻聽見她的啜泣聲,淚水從她因絕望而緊閉的雙眼中滿溢而出,不斷滴落在地麵上。


    這位少女——蓓爾塔.修卡德一直覺得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她認為自己總有一天會被雙親丟棄在這樣陰暗的森林裏。


    自己的身體似乎不太正常,這副身體好像會對接近她的人產生各種不良影響,有的人說會惡心想吐,有的人說會頭痛,有的人說會四肢疼痛……這些各式各樣的症狀似乎都是因自己而起的。


    雙親對有這樣的女兒感到羞愧,甚至厭惡,因此把她關在家裏不讓她走出家門一步,所以蓓爾塔從五歲開始到現在的兩年內都沒有出門過。


    被父母嫌棄而被關在家裏的自己,是不是有一天會被丟棄?蓓爾塔雖然年紀還小……應該說正因為年紀小,所以才會有這麽單純的想象,因此蓓爾塔每天都過著不安的生活。


    最後這個想象終於變成現實。雙親把睡在房間裏的自己帶到外麵,丟在這個不知是何處的森林當中,這座森林應該離家裏很遠吧。


    「————!!」


    蓓爾塔咬著嘴唇閉起發出哭聲的嘴巴,硬是壓抑住喉頭的嗚咽聲讓她感覺十分痛苦。她拍掉手上的泥土,再把臉頰和放任它留長的黑發上所沾附的泥土拍落,最後用手背擦拭掉不斷溢出的淚水,但是不管她怎麽擦,淚水卻止不住,因此她決定任憑它滴落。


    蓓爾塔使力用冰冷的雙腳站起來,就在那一瞬間,腳底傳來刺痛的感覺,她發出一聲呻吟並看向自己的腳,她的雙腳是赤裸的。這也難怪,都要把女兒丟掉了,怎麽可能還會細心地想到要讓她穿鞋子呢?


    蓓爾塔無視於雙腳的痛楚,也無視每走一步就帶走自己體溫的寒冷,不斷向前走去。她知道自己的雙親早已經離開這裏,她也知道就算能夠走出森林也回不了家。


    但是蓓爾塔還是持續向前走,她什麽都不想,隻是無意識地向前走去。


    於是,這名小女孩在暗夜中行走。在樹林間穿梭的夜風更加猛烈地吹在蓓爾塔身上,她穿著的單薄睡衣根本禦不了寒,為了阻止寒風直接吹在皮膚上,蓓爾塔用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


    此時高掛在夜空中的弦月是蓓爾塔唯一的救星,銀白色的月光照亮了森林,也讓蓓爾塔能夠避開地麵突起的樹根和尖銳的石塊。


    蓓爾塔就這樣一心一意地在森林中筆直前進。


    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了?感覺上好像已經走了很久,可是說不定實際上還走不到一小時。


    總之在走了一段路之後,蓓爾塔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當她來到一處和自己剛剛躺下的地方相似、卻較為廣闊的地方時,隨即跪倒在地。


    從大腿至腳跟皆感受到像被壓迫的沉重劇痛,無論她再怎麽小心,還是沒辦法避開如砂礫般的細小石頭,因此她的腳底滿是大大小小的傷痕。


    「呼、呼、呼~~~~!」


    她雙手撐在地上不斷地喘氣,雖然撐著上半身很吃力,但是她不願意讓自己的臉再一次碰到地麵。


    「……唔、咕…………嗚、嗚嗚…………!」


    在她急促的喘息中夾雜著嗚咽聲,原本因為專心走路而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此時又再次湧現。她越哭就越感到悲傷,胸口也彷佛被揪住般疼痛。


    蓓爾塔像是無法忍受胸口的疼痛般,手指抓著堅硬的地麵。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她的腦海裏不斷想著同樣的話。


    (為什麽……為什麽我非得要哭得這麽傷心?我明明就沒做什麽事啊。)


    蓓爾塔什麽都沒做,她隻是個「存在」而已,不過光是這樣就足以讓周圍的人感到身體不適,讓他們把蓓爾塔當作怪物看待……然後,雙親拋棄了親生女兒。


    她不懂為什麽自己明明沒做什麽壞事,卻非得哭得這麽傷心不可;由於不懂這件事,讓蓓爾塔油然升起一種無法解釋的情感,令她更加悲傷。


    少女的哭聲回蕩在寂靜的森林中,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止,她隻是持續地哭泣著,就在這時……


    「————!!」


    在呼嘯而過的風聲中夾雜著咚咚的聲響,那並不是樹木的沙沙聲,而是蓓爾塔一路上所聽見、和自己的腳步聲類似的聲響。


    蓓爾塔停止哭泣,轉頭望著聲響傳來的方向,她的眼中充滿恐懼,在她的心裏從來沒天真地想過,那會不會是改變想法後要帶自己回家的雙親腳步聲。


    咚咚咚咚……聲音越來越近。蓓爾塔彷佛被聲音壓倒般跌坐在地上,她的呼吸略顯顫抖並緩緩向後退。前方是一片陰森黑暗的樹林,伴隨著咚咚的腳步聲,一隻黑色的野獸從那之中走了出來。


    那隻野獸的體形像隻狼,有如染上黑暗般的黑色體毛覆蓋著約兩公尺長的身軀,牠的四隻腳則是繼續發出聲響並慢慢靠近蓓爾塔。就連長期被關在家裏、不甚了解世事的蓓爾塔也知道這隻生物不太正常,因為就算在黑暗中,一樣可以看到牠的眼睛閃爍著妖異的紅光。


    憑著本能感覺到生命危險的蓓爾塔,不禁升起一股寒意。黑色的野獸用牠的紅色雙眼捕捉到蓓爾塔的身影之後停下腳步,接著牠在原地把重心放低並露出尖銳的獠牙,嘴裏發出足以撼動空氣的低吼聲。蓓爾塔嚇得動彈不得,目光就像被那雙紅色眼睛吸進去般


    再也移不開。


    野獸後腳一蹬衝了過去,牠的速度飛快,一下子就跑到蓓爾塔的身邊,牠張開大嘴,似乎想要一口咬住蓓爾塔小小的頭。蓓爾塔眼前除了野獸大開的嘴巴之外,什麽也看不見,但是就算她看到了這個駭人的景象,還是無法移動半步,也無法移開視線,隻能像個旁觀者一般望著逐漸逼近的獠牙。


    就在獠牙前端就快要接觸到她的臉之際……


    原本近在眼前的野獸一下子從蓓爾塔的視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左方傳來東西倒地的聲音,她轉頭一看,野獸就倒臥在那裏。牠看起來拚命想要站起身,卻無法順利辦到,仔細一看,野獸的側腹部開了一個小洞,鮮血不斷地從那個洞口流出。


    「……!!」


    蓓爾塔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隻是怔怔地望著野獸,這時從她身後又飛來一道閃光,那道光線直直地貫穿野獸的頭部。


    這次野獸真的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不可思議的是,野獸的身影瞬間化為一堆塵土,一旁的夜風吹來,將那堆塵土吹散……該處完全沒有留下野獸曾經存在的跡象。


    「妳沒事吧?」


    突然出現的一句話讓蓓爾塔驚愕地回頭,她的身旁不知何時站著一名體型嬌小的少女,少女將栗子色的卷發綁成左右兩束,身上穿著淡紅色的外套,年齡雖然大概和蓓爾塔差不多,但是她的麵容看起來卻格外地成熟。


    還處於驚訝中的蓓爾塔一時之間回答不出話來,那位少女則是一邊觀察她的樣子一邊說:


    「妳為什麽會在這裏呢?而且還穿成這樣……?」


    少女像是突然注意到什麽似地停頓下來,接著第三次提出問題。


    「我感應到很強大的魔力……難道妳也是魔術師嗎?」


    「……魔力?……魔術師?」


    蓓爾塔疑惑地重複念著這些她第一次聽見的單字。


    「咦?不是嗎?沒事…………算了,沒關係。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吧。腳會痛嗎?要不要我背妳?」


    少女溫柔地微笑著,並對蓓爾塔伸出手,然而蓓爾塔隻是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少女。看到蓓爾塔遲遲不願意伸出手,少女感到有些奇怪地問:


    「……怎麽了?」


    蓓爾塔仍舊用難以置信的眼神仰望著少女,並顫抖地小聲問:


    「……妳……身體……不覺得有哪裏怪怪的嗎?」


    「怪?」


    「妳的身體會不會覺得不舒服……或者是那裏痛……?」


    「?完全不會啊……為什麽這麽問?」


    聽到少女如此反問,蓓爾塔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她的眼睛微微發熱,眼前的少女身影逐漸模糊。


    「因為、因為……大家、大家都……這麽說……」


    這句話一說出口,淚水也跟著一起滑落。


    「媽媽和……爸爸……還有大家……大家都……這麽說,把我……當作是怪物……」


    蓓爾塔抽抽噎噎地哭泣,再也說不出話,她低著頭,淚珠就這樣滴滴答答地落下。此時,頭頂忽然出現一股溫暖的感覺,原來是那名少女正在撫摸蓓爾塔的頭。


    「……這樣子啊,大家都承受不了妳的魔力啊。」


    輕聲低語裏蘊含著蓓爾塔過去從沒有聽過的溫柔。少女跪下來,臉蛋湊上前和蓓爾塔四目相對。


    「我叫做珠兒﹒皮姆利斯,妳呢?」


    「……嗚、……嗚、……蓓爾……塔……修……卡德……」


    蓓爾塔拚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止住哭聲,這是她第一次對其他人說出自己的姓名。那位名為珠兒﹒皮姆利斯的少女用拇指輕輕地拭去蓓爾塔的淚水,並且微笑地說:


    「妳叫蓓爾塔啊……嗯,是個很好聽的名字耶。那麽蓓爾塔,到我家來吧」


    「……到妳家?」


    蓓爾塔用同樣的單字反問,聽到她這麽問的珠兒點了點頭。


    「對,到我家和我一起生活……好嗎?」


    一時之間,蓓爾塔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有如作夢般的邀請,隻是靜靜地看著珠兒,接著她用顫抖的聲音反問等她回複的珠兒:


    「這、這樣好嗎?我這個怪物可以和妳一起生活嗎?」


    珠兒的眼裏閃過一絲不悅,她看著蓓爾塔說道:


    「妳才不是什麽怪物,妳跟我們大家一樣都是人,所以妳來跟我們一起生活吧!」


    「………!」


    聽見珠兒這番話的瞬間,蓓爾塔的胸口深處感受到一股暖意,那是至今從未有過的感覺,和以往總是充斥在內心冰冷而沉痛的悲傷截然不同,是一種溫暖而愉快、被稱之為喜悅的感覺。


    原本隻是微熱的眼眶現在越發熾熱,掉出滾燙的淚水,珠兒看著不斷哭泣的蓓爾塔,一瞬間因為深感同情而臉色顯得有些陰沉,之後為了要逗她開心便笑著說:


    「好啦,別再哭了嘛。已經沒事了,妳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即使珠兒這麽說也止不住蓓爾塔的眼淚。不管珠兒怎麽用手指拭去她的淚水,蓓爾塔仍舊繼續哭泣,最後珠兒索性伸出雙手將蓓爾塔抱在胸前。


    而蓓爾塔隻是在她的懷中默默地流著淚。


    皮姆利斯家族是除魔師世家,屬於古老魔術師家係裏的一支,家族代代都是魔術學院的成員,平時積極地接受學院的除魔委托並以此維持生計。


    他們今天也是受到學院委托,為了除去一群叫做『黑犬』的魔物而來到這座森林。皮姆利斯家的十歲女兒——珠兒皮姆利斯,因為她的父親認為她差不多也到了該開始學習工作技巧的年紀,所以從本次開始讓她參加除魔的任務。


    第一次的除魔工作固然讓珠兒有些緊張,但是靠著她過人的魔術天分,以及父親與其他家族成員的幫忙,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地擊退黑犬群。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原本散布在森林各處的黑大群已經全部消滅完畢,皮姆利斯家的成員們也開始踏上歸途。


    返回森林入口的路上,走在隊伍最後麵的珠兒突然停下腳步,因為她從右方蜿蜒的林間小路深處感應到一股不好的氣息,那是之前在除魔的一小時裏曾帶給她的厭惡感覺,也就是由魔物身上散發出來的邪氣——是股黑暗、寒冷、讓人聯想到各種負麵情緒的危險氣息。


    珠兒才剛想開口提醒走在前麵的父親等人時,她又感應到一股微弱的靈氣出現在邪氣的附近。


    一瞬間,珠兒忘了剛才打算要開口提醒父親的事,也忘了今天自己不過是第一次參加除魔任務,她不顧一切飛奔而去。自珠兒懂事的時候就一直被灌輸『憎恨魔物,保護人類』的觀念,因此她會有這樣的行動是理所當然的。


    珠兒操縱〈瑪那〉藉以大幅提高肉體力量,在雙腳上施以〈氣鬥術〉飛奔而去。她的年紀還小,魔術的修行時間也還不長,以致操縱〈氣鬥術〉的技術仍未臻純熟,所以奔跑的速度快歸快,卻仍是一般人肉眼可見的速度,也就是在常人可以想象的範疇之內。即便如此,珠兒仍是拚命地跑,不一會兒功夫,邪氣與靈氣離她越來越近,原本狹窄的蜿蜒小路豁然開朗,一塊寬廣的空地出現在眼前。


    空地中央有名少女,她留著一頭似乎打從出生起都不曾修剪過的長長黑發,看起來年紀比珠兒還小。


    少女盯著正前方的物體,身體不住地顫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散發出邪氣的源頭——黑犬就站在那裏。


    那頭野獸全身長著過於濃密到讓人覺得不祥的黑色體毛,紅色的瞳孔中映著少女的身影,牠的身體重心放得極低,像是隨時準備捕食眼前的獵物一般蓄勢待發。


    「————!!」


    珠兒在了解


    現場的狀況之後,隨即加快魔力產生的速度,左手作出劍指的動作劃向右肩上方。


    「閃光啊,至吾處——化為劃破黑暗、征討魔物之白箭吧!」


    霎時出現了數道白光纏繞在珠兒的左腕,白光以螺旋狀的行進方式順著珠兒的手向上攀升,最後聚集於兩隻手指頭上,最後白光形成一團光球,將四周的景色照得發亮。


    魔物開始狂奔,以與其剽悍的體型相匹配的速度接近黑發少女,嘴裏的獠牙還發出陰森森的亮光。


    「——征討!」


    珠兒揚起聲,左手順勢往下一劃,光芒形成一支細長的箭矢,用足以造成殘象的速度飛快地穿過魔物的側腹部。光箭的衝擊力使得魔物飛了出去,隨後跌落地麵,魔物的側腹部上也因此產生了一個小而深的洞,流出汨汨鮮血。雖然傷重如此,魔物仍試圖站立,珠兒一看到此情形,這次則是正確無誤地瞄準牠的頭部。


    「征討!」


    魔力透過珠兒的左腕上殘存的些許術式,魔力一發揮作用後便立刻產生一道光箭射出,光箭不偏不倚地貫穿魔物的頭部,這次終於確實地將魔物的軀體化作塵埃。


    珠兒一邊看著魔物形成的塵埃隨著晚風散去,一邊走近黑發少女開口問道:


    「妳沒事吧?」


    魔物化作塵埃的那一幕令少女嚇得呆若木雞,聽見珠兒的問話後她才驚訝地回過頭……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分鍾。


    珠兒背著黑發少女前去和父親會合。這名自稱名字是蓓爾塔修卡德的黑發少女最後哭累了而陷入沉睡,蓓爾塔傳來的規律呼吸令珠兒的頸部有些發癢,她以父親那群人的靈氣當作指引,在森林裏的小路上前進。


    雖然珠兒一路上必須背著蓓爾塔,但是因為蓓爾塔輕得像棉花似地,再加上珠兒會〈氣鬥術〉,所以對她來說蓓爾塔不會造成負擔。


    回到和父親他們分開的地方再走上數十分鍾,就可以看見森林的入口。或許是察覺到珠兒散發出來的靈氣,眾人的目光全都朝著兩人的方向看,眼神中似乎有點責怪的意味。


    結果,身穿黑外套、嘴邊留著胡子的珠兒父親——拉斯皮姆利斯在珠兒一走出森林時就開口:


    「不要隨便亂跑,我會擔心的。」


    「對不起,父親大人。但是如果不快一點的話,或許會趕不上。」


    珠兒一到父親跟前就立刻道歉,拉斯則是將目光投向女兒背上的黑發少女。


    「這女孩被魔物襲擊了嗎?」


    「是的,我在邪氣周圍發現她的靈氣,所以急忙衝出去……真的很抱歉。」


    聽見女兒所說的話,拉斯的眼睛一瞬間睜大,似乎是對珠兒竟然能察覺他和其他家人未能察覺的邪氣感到驚訝。


    「……我了解了。不過,不管遇到再怎麽緊急的事,妳也該先向我們說一聲,這樣一來,我們也會發現有異狀並跟著追上去。」


    「是的,我明白了。」


    珠兒點點頭表示理解父親的意思,拉斯看了也點頭,然後再次將視線移向睡在女兒背上的蓓爾塔。


    「話說回來,這個小女孩怎麽會在這麽危險的森林………嗯?」


    拉斯忽然像是發現什麽般地瞇起眼睛,他應該是注意到蓓爾塔身上的驚人魔力吧,於是他再次打量蓓爾塔的樣子,接著露出理解一切的表情。


    「……原來如此,真是可憐的孩子。」


    拉斯的表情裏參雜了一抹同情的神色,語氣也變得有些沉重。


    「好,我明白了……那就把她帶回學院吧。」


    如果將小女孩帶到魔術學院,不但可以讓她學習駕馭自身魔力的方法,也可以保障最基本的生活無慮;當然,這麽做的話會需要一些費用,然而這麽一點錢由自己來負擔也無所謂。拉斯的想法可說是最完善,也是最有誠意的做法,可是珠兒卻搖搖頭說:


    「不,父親大人,我希望能夠和這個小女孩一起生活。」


    「…………妳說什麽?」


    聽見女兒的回答,拉斯不禁發出疑問。


    「……妳說要一起生活,意思是要把這名女孩帶回我們家嗎?」


    「是的……不可以嗎?」


    拉斯沒有馬上回答,從他的表情看來,即使他願意照顧小女孩,卻反對和小女孩一起生活。以第三者的立場在身邊施予援助,跟接納對方成為一家人並將她培育成人是兩碼子事,也難怪拉斯會躊躇不決。


    「就算不帶她回家,也可以將她安置在學院。當然,我會支付她在學院裏的一切開銷,這樣還不行嗎?」


    「這樣是不行的……我想成為這個小女孩的家人。」


    珠兒毫不猶豫地回答父親的疑問。麵對女兒如此認真的眼神,拉斯隻是一語不發地看著她,接著兩人之間陷入一片氣氛凝重的沉默,在互相注視數秒後,做父親的首先開口打破僵局。


    「要和其他人一起生活不是件簡單的事,這跟養貓養狗不同,如果妳隻是因為一時同情而做出這樣的決定,說不定將來有一天會後悔。」


    「我會努力讓那天永遠不會到來。」


    珠兒再度毫不猶豫地回答,然後又是一陣沉默,父女倆再度互相注視,最後依舊是拉斯先別過頭,珠兒的眼神裏完全沒有動搖的跡象,拉斯也隻能半放棄地歎了口氣說:


    「…………為什麽那麽堅持要跟她一起生活?」


    麵對父親的疑問,珠兒隻是回過頭去看了看她背上蓓爾塔的睡臉。蓓爾塔睡得一臉安穩,流露出放心的神色,恐怕從來沒有人見過她這樣的表情吧。


    隨後珠兒回頭看著父親說:


    「因為如果我是她的話,第一次遇到一個不會害怕自己的人,我一定不想跟那個人分開。」


    「————!!」


    「而且我已經跟她約好了,說好要在我們家一起生活。如果我沒有遵守和她之間的約定,她一定會很難過,我不想再讓她因為孤單而哭泣了,所以拜托您,請允許她……允許蓓爾塔跟我們一起生活!」


    珠兒將自己的想法以及情感毫不掩飾地說了出來,一時之間拉斯隻是沉默地看著珠兒和在她背上沉睡的黑發少女,最後……


    「……我知道了。總之,先把這名女孩帶回我們家好了,等她學會控製自身的魔力以後,再由她自己來決定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生活。」


    「…………!謝謝您,父親大人!」


    麵對女兒的誠心請求,拉斯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提出這個建議,珠兒則是開心地微笑向父親道謝。


    此時吹起一陣冷風,蓓爾塔的身體因感到寒冷而顫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收緊環住珠兒雙肩的手腕,她的雙手十分用力,彷佛在表示她絕對不會離開這股溫暖似地。


    珠兒因感到有趣而笑著看這一幕。


    ●


    蓓爾塔感覺到一陣柔和的光線,因此微微張開閉著的雙眼,最初映入眼簾的是挑高的天花板,意識朦朧的她疑惑地想著:『我房間裏的天花板應該沒有這麽高啊?』


    「…………啊!」


    蓓爾塔突然完全清醒過來,她張開眼睛倏地坐起上半身。


    她憶起睡著之前所發生的事,一股冰冷的感受頓時盤據在心頭,呼吸也因而變得急促。她一麵聽著自己紊亂的呼吸聲,一麵依照事情發生的順序一件件回想。


    (被丟棄在森林裏……走著走著……雙腳好痛,痛得倒在地上……出現一隻很像野狼的動物……)


    她的腦海裏閃過昨夜晚風吹襲時的寒冷感覺,以及野狼散發妖異光芒的紅眼,這些恐怖的回憶讓她不由得開始發抖,在無意識中她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


    」


    蓓爾塔覺得雙手的觸感有些異樣,她疑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身上穿的睡衣跟平常的不一樣,不僅觸感柔滑,布料還帶著美麗的光澤,就算是沒見過世麵的七歲小女孩,也知道這件睡衣所費不貲。


    (……這裏是……哪裏?)


    蓓爾塔停止回想,暫時忘卻心中糾結的悲傷並環顧四周。


    自己現在正坐在窗邊的床鋪上,床的彈性和觸感跟家裏的大不相同,舒服得讓人一躺上去好像就會馬上進入夢鄉;床邊的小桌和落地燈、房間中央的桌椅、牆邊的梳妝台和衣櫃、以及天花板的水晶吊燈……放眼望去,房間裏的日常用品跟睡衣一樣都十分高級。


    蓓爾塔將視線移回前方的觀景窗,她拉開白色蕾絲窗簾眺望外麵的景色。由於窗外是很明顯要身在高處才能看到的景色,因此蓓爾塔發現這個房間應該是在建築物的二樓或三樓。


    眼前是有著廣闊草坪的大庭園,房子的圍牆離這裏有一段距離,這個房間應該是在建築物的內側部分,所以看不到大門。而過了圍牆則是一排高大的樹木,讓蓓爾塔聯想到昨天徘徊的森林。


    「…………」


    昨晚的不快回憶讓蓓爾塔起了雞皮疙瘩,於是她將臉蛋朝向在天空中發光發熱的太陽,以尋求一絲溫暖。蓓爾塔閉著眼睛沐浴陽光,臉蛋被太陽照得明亮,剛才那些感到寒冷的幻覺也慢慢煙消雲散。她全身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不知不覺產生睡意,就在她快要進入夢鄉的瞬間,蓓爾塔忽然想起以前也曾像今天一樣,將整張臉埋在如此暖和的東西裏。


    還記得那個人有著栗子色的頭發,是個看起來年紀比自己稍微大一點的少女。就在她快要清晰地想起那名少女的臉孔時,她的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蓓爾塔嚇了一跳並迅速地回過頭去。


    「……啊,妳已經醒啦?」


    蓓爾塔剛才快要想起的那名少女就站在門前,少女穿著茶色的花格子洋裝,臉上掛著愉悅而爽朗的笑容。她走近床邊說道:


    「早安,蓓爾塔。妳的身體還好嗎?應該沒有感冒吧?」


    「——!!」


    少女說話的態度太過自然,反而讓蓓爾塔感到遲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看到蓓爾塔毫無反應,栗子色頭發的少女因此會錯意,有些不安地皺起眉頭。


    「……妳該不會是不記得我了吧?」


    聽見少女的疑問,蓓爾塔試圖回想起她的名字。在那座陰暗的森林裏,少女一邊摸著自己的頭,安慰哭得抽抽噎噎的自己,一邊說出自己的名字……


    「……珠兒皮姆利斯,昨天在森林裏見過……」


    「啊,妳連我的名字都還記得啊。」


    這名少女——珠兒開心地笑了。


    「那妳覺得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我很好……」


    「這樣啊,太好了。那我去拿早餐過來哦,妳就趁這段時間換上這個吧。」


    珠兒遞給蓓爾塔一件白色襯衫、一條黑色百褶裙、以及一雙白色襪子和一條稍寬的黑色緞帶。


    「以後會請人替蓓爾塔準備衣服,今天就忍耐一點先穿我的舊衣服吧。那麽待會兒見了。」


    「啊,等一下……!」


    蓓爾塔慌張地叫住準備離開的珠兒。


    「嗯?怎麽了?」


    珠兒轉過身直視著蓓爾塔的眼睛發問。她看著自己的目光竟然毫不畏懼,蓓爾塔覺得有些困惑,因此她看著地板開口問:


    「……這裏是……妳家嗎?」


    「嗯,是啊。」


    珠兒笑著點頭回答。


    「為什麽妳靠近我不會有事呢?」


    「因為我也能夠產生魔力。對於能夠產生魔力的人來說,碰到還沒有變成魔術的魔力不會有事的。」


    「……魔力……是什麽?」


    蓓爾塔再度問起這個昨天也聽過的不熟悉字眼,珠兒聽了隻好苦笑說:


    「要解釋這個會花很多時間……等吃早餐時我再跟妳解釋。蓓爾塔,妳一定餓了吧?」


    聽珠兒這麽一說,蓓爾塔才發覺自己真的餓了,可是蓓爾塔無論如何都想先問清楚一件事情。


    「……真的……」


    蓓爾塔為了叫住正準備開門離開的珠兒,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再次轉過身的珠兒,表情顯得有些驚訝,不過蓓爾塔無視於珠兒驚訝的表情,徑自開口問:


    「……真的……我真的……能跟妳一起生活嗎?」


    蓓爾塔在想起珠兒是誰的同時,也回想起在森林裏,珠兒曾摸著自己的頭安慰啜泣不已的自己,並與自己約定過要一起生活。縱然依現在這個情形看來,實在沒有必要特地再確認一次,但是蓓爾塔卻十分不安,她不管怎麽樣都想問清楚。


    蓓爾塔的聲音聽起來緊張又低沉,珠兒聽到這個問題之後表情變得相當認真,目光真誠地注視著蓓爾塔的臉,數秒過後,她用足以撫慰人心、宛如花一般的笑靨對蓓爾塔點點頭。


    「可以的,隻要蓓爾塔願意的話。」


    「…………」


    聽到珠兒那句話的瞬間,蓓爾塔的胸中再次湧現昨晚體會到的那股熱意。這股熱意自胸口往雙眼蔓延,隻見她的眉頭緊蹙,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然而珠兒開朗的聲音打斷了她這股情緒。


    「……好了啦,所以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像一家人一樣一起吃早餐對吧?」


    「…………嗯。」


    蓓爾塔眼裏的暖流雖然還沒有完全消失,但是她最後總算強忍住眼淚並向珠兒點頭回應,珠兒看了也浮現滿意的微笑,然後走出房間。


    蓓爾塔目送珠兒離去,直到房門關上那一刻才揉揉眼睛,讓自己激動的情緒冷靜下來,她認為這股熱意放在心裏就足夠了。穩定情緒的蓓爾塔從棉被裏伸出腳,準備在床上換衣服時……


    「…………?」


    她看到從被子裏伸出來的腳而頓時停止了換衣服的動作。在森林裏光著腳步行時,小石子所造成的那些傷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蓓爾塔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便仔細查看自己的雙腿,卻沒有發現任何傷痕。雖然蓓爾塔不認為那些傷口有辦法在一天之內治好,可是腿上連一點傷疤都沒有。


    再怎麽絞盡腦汁地思考這種找不到答案的問題,對事情也沒有幫助,於是她放棄思考,開始脫下睡衣準備換衣服,打算待會兒再問珠兒。


    襯衫、裙子、襪子……蓓爾塔照著這個順序更衣,最後剩下黑色的緞帶。這條緞帶大概是讓她用來綁那頭及腰黑發的吧,但是蓓爾塔卻有些傷腦筋地看著手中的緞帶。她從來沒用過緞帶之類的東西,而且也隻穿過不需要綁鞋帶的鞋子,所以根本不會綁蝴蝶結。雖然她試了幾次隨意地用緞帶綁住頭發,卻一直綁不住,最後隻好放棄。


    蓓爾塔換好衣服打算下床時,發現地上擺著一雙鞋子,當她看清楚那是雙用扣帶固定的黑色皮鞋後才鬆了一口氣。蓓爾塔穿好鞋後發現大小恰好合適,大概是趁她睡著的那段時間量好尺寸的吧。


    蓓爾塔待在陌生的房間裏原本就有些不安,起身之後更是靜不下心來。她坐立難安地在房間裏不知所措地走來走去,隻見她一下走向梳妝台,一下走向衣櫃,最後又走回床鋪,這情形過了一陣子後,響起敲門的聲音。


    「蓓爾塔,我可以進去嗎?」


    「啊……可以。」


    蓓爾塔回頭向門的方向回應了一聲,珠兒便拿著一個大托盤走進房裏。


    「啊,衣服換好了嗎……嗯,很適合妳哦。不過頭發修剪一下比較好,等妳學會控製自己的魔力後,再請理發師過來替妳修剪好了。」


    珠


    兒看著蓓爾塔的頭發露出苦笑,一名男性在她身後跟著走進房間。那名男性很高,嘴邊還留著胡子,看起來很紳士的樣子,應該跟蓓爾塔的父親差不多歲數。


    蓓爾塔看見陌生的男性顯得有些畏懼,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珠兒看了不自覺笑出來。


    「不要緊的,他是我的父親。」


    「……父……親……?」


    蓓爾塔重新審視眼前這名男性。穿著正式的白色襯衫配上駝色打褶長褲的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蓓爾塔並淡淡地說:


    「我是珠兒的父親——拉斯皮姆利斯。我有些話要跟妳說……妳先坐下吧。」


    蓓爾塔照著他的話,拉開桌旁一張椅子坐下;珠兒將托盤擺在桌上,坐在蓓爾塔的對麵,而珠兒的父親拉斯則是坐在其餘的空位上對蓓爾塔說:


    「昨天妳一定嚇壞了吧。碰巧發現也在現場的妳,並把妳救出來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拉斯那沒有抑揚頓挫的平淡聲音,讓人難以分辨他是不是如他所說的真的這麽想,而他的冷淡語調已經足夠讓蓓爾塔感到畏懼,令她下意識地低下頭。拉斯一點都不在意低著頭的蓓爾塔,隻是用同樣的語氣徑自說下去。


    「也許妳已經從我女兒那邊聽說了,妳的身體跟普通人不同,是和我們一樣能產生魔力的身體。珠兒跟妳解釋過什麽是魔力了嗎?」


    蓓爾塔搖搖頭。


    「這樣啊,那麽我稍微說明一下。所謂的魔力就是施行神秘的魔術時所需要的力量……我這麽解釋妳應該不容易理解,我來實際示範一下吧。」


    拉斯倏地伸出右手食指,指尖瞬間冒出火來,蓓爾塔看了大吃一驚,反射性地想往後退,令椅子發出嘎嘎聲響。


    「平常生火必須靠摩擦或其它方式來產生熱能不是嗎?簡單的說,魔術是一種不需使用必要的物品也可以產生火的技術,不過也不是什麽都不需要,代替那些必要物品的能源還是必需的,而這股能源就是所謂的魔力,也就是妳的身體製造出來的東西。」


    拉斯所作的解釋對一個才七歲的小女孩來說太過複雜而難以明白,蓓爾塔姑且理解成自己也有那種不需要任何道具便能產生火苗的力量。自己腳上的傷或許也是靠這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治好的吧。


    拉斯熄滅指尖的火苗接著說:


    「我們回到正題。因為妳不懂得要怎麽讓身體停止製造魔力,所以無時無刻都在製造,最後魔力便從妳的身體裏滿溢出來,散布在四周的空氣中。魔力對一般不會產生魔力的人來說是種毒,所以接觸到妳周遭空氣的普通人,他們的身體才會發生異常,也因此大家才會對妳避之唯恐不及。」


    拉斯所說的概念對蓓爾塔來說還是太難了,不過,這個說明比剛才關於魔術的說明容易理解。總而言之,就如同別人所想的一樣,她的確是個有如四處在散播毒氣的怪物。


    雖然蓓爾塔對這點或多或少早已有所察覺,但是被他人如此直接地說出來,對她的衝擊還是相當大,令她垂下的眼眸不禁又變得濕潤。


    「……不要緊的。」


    當蓓爾塔的眼淚就快奪眶而出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她抬頭一看,隻見珠兒像是在替她打氣似地對她微笑著。


    「如果一直製造魔力是不對的,那隻要學會停止製造魔力的方法就好了啊。我可以教妳那方法,所以不要緊的。」


    蓓爾塔著迷般地緊緊盯著珠兒的笑臉。她心想,為什麽這名少女會對我這麽溫柔?肯做那麽多事讓我安心呢?這一點對蓓爾塔來說,比剛才少女父親展現的魔術更加不可思議,不知不覺間蓓爾塔眼眶中的淚也幹了。


    蓓爾塔點點頭,「嗯」地小聲回應,爾後,拉斯看準開口的時機再次說道。


    「……就像珠兒剛才說的,隻要多加訓練意誌力之後就可以學會控製魔力,所以妳不用擔心。不過我希望妳能想一想在那之後妳打算怎麽辦。」


    「……在那之後?」


    蓓爾塔麵對拉斯跟著重複說了一次。


    「對,學會控製魔力之後就不會有人刻意躲避妳,可以過著普通的生活,也就是說,即使不待在這個家,妳也可以活下去。」


    「…………」


    珠兒欲言又止像是想說些什麽,不過或許是她理解父親的想法,最後選擇沉默地注視著蓓爾塔。


    「我想妳大概多少也猜到了,我們是『除魔師』,平時的工作內容就是用魔術來打倒像昨天襲擊妳的那種魔物。學會控製魔力、好不容易能過著普通生活的妳,如果繼續住在這裏的話,妳的生活中又會充斥著異常現象。我的意思並不是說如果要待在這個家,將來就必須成為除魔師;即使待在這裏,妳也可以去上普通的學校,將來找一份自己想做的工作,但是隻要妳的身旁有像我跟珠兒這種會使用魔術的人,妳就不可能完全過著普通的生活,因為一般人的生活中是不會有什麽魔術或是魔物之類的東西不是嗎?」


    說到這裏拉斯稍微停頓一下,從蓓爾塔的表情確認她理解截至目前的內容之後,才繼續開口說出自己的看法。


    「……依我來看,等妳學會控製魔力以後,最好就馬上離開這個家進入育幼機構,過著跟魔力毫無關係的生活比較好,我想這跟妳所想要的生活也是最接近的。」


    蓓爾塔想要的生活就是大家都不畏懼自己,用一般的態度和自己相處的普通生活。如果到育幼機構的話,和魔力有關的事物不但是多餘的,而且是不必要的。拉斯說的雖然是事實,可是他那冷淡的口吻就好像在暗示自己『趕快滾出去』。


    (而且……)


    蓓爾塔轉頭看向珠兒,和這名昨晚才不過跟自己剛見麵、卻真心誠意地關心自己的少女四目相對,蓓爾塔打從心底不想與這個第一個不會害怕自己、還主動說『要一起生活』的她分開。


    ——難道連隻是盼望這件事都不可以嗎?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等妳學會控製魔力以後會再問妳一次,這段期間希望妳能好好地考慮……不好意思說了這麽多,妳趕快吃早餐吧。」


    拉斯說完起身準備離開房間,當他開門的時候,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而停下腳步,並轉頭對蓓爾塔說:


    「對了……這層樓妳可以隨意進出沒有關係,但是希望妳不要到樓下去。這個家的傭人已經跟了我們好幾代,雖然了解魔術或魔物的事,但是他們隻是一般人,沒有任何魔力,所以無法承受妳身上的魔力,為了不給雙方造成困擾,請妳在學會控製魔力之前絕對不要下樓。」


    拉斯補充說完後便離開。他那自始自終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讓蓓爾塔產生自己在這個家不受歡迎的強烈想法。


    (……結果,不論我到那裏都是麻煩人物啊。)


    蓓爾塔目送拉斯離去後,雖然仍然維持麵對房門的姿勢,視線卻看著地上,她的心情也跟視線一樣越來越低落,這時前方傳來『啪啪』的響亮聲音。


    回頭一看,原來是珠兒拍手的聲音。


    「好了,快吃吧,父親的話還真長呢……聽得我都餓了……」


    桌上的托盤裏有兩盤三明治,珠兒將它們分別放在兩人麵前後,迫不及待地拿起自己麵前的三明治吃了一口。


    蓓爾塔知道珠兒是為了鼓勵自己才刻意表現得那麽開朗,雖然她理解,還是忍不住開口說出:


    「……我……好像不能在這裏生活對吧。」


    蓓爾塔小聲地說著,珠兒聽見後把咬了一口的三明治放回盤裏說:


    「沒有這回事……父親剛剛不是說了嗎?蓓爾塔如果想在這裏生活的話,就可以在這裏生活。」


    「可是……從那種說話方式……我大概可以了解話


    中的意思。」


    「……父親的說話方式本來就是那樣,妳不用在意。」


    雖然珠兒這麽說,蓓爾塔卻還是不相信。蓓爾塔一直遭受眾人的虐待,所以對別人所說的話都會打折扣,不會全盤接受。人一旦開始感到懷疑,就會變得疑神疑鬼,就連珠兒說的話都令她懷疑。


    「那妳呢……妳是怎麽想的?」


    「……咦?」


    「妳真的……真的想跟我一起生活嗎?」


    「當然想。」


    珠兒毫不遲疑地回答蓓爾塔的疑問。蓓爾塔聽到珠兒那讓人安心的溫柔聲音,一瞬間不禁想責備自己為什麽要問這種笨問題,但是她仍然忍不住繼續追問下去。她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種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畏畏縮縮地接著問:


    「……那、那妳……為什麽會……這麽為我著想呢?」


    「…………」


    珠兒這次沒有馬上回答。原本看著蓓爾塔的珠兒垂下眼簾,看起來像是有些迷惘,又有些猶豫。蓓爾塔用期待的眼神抬眼看著她,於是珠兒吞吞吐吐地回答。


    「……因為妳很可憐。」


    「…………」


    「因為我覺得妳邊哭邊說自己『被當作怪物』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憐……我不想讓妳再哭得那麽傷心……我想如果跟我一起生活的話,妳就不會再哭成這樣了……所以才開口對妳說『到我家和我一起生活』。」


    「…………」


    她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珠兒對自己隻是單純的同情,隻是覺得自己『很可憐』而已。這名少女對任何人都是那麽溫柔,絕對不是因為自己是獨特的,她才對自己溫柔。這種事她早就知道了,明明早該心裏有數才對,可是蓓爾塔的心卻直直往下沉。她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珠兒說出什麽話來,不過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對任何事抱有期待。


    所以,一旦學會控製魔力,要趁心中還沒有產生任何期待之前離開這裏。就在她暗自下定決心時……


    「可是呢……」


    珠兒接著說:


    「……因為接下來我們會一起生活一段時間,說不定在這段時間裏,我的想法會從『可以和妳一起生活』變成『想要和妳一起生活』。」


    不知何時低下頭去的蓓爾塔聽了以後,驚訝地抬起頭張大眼睛看著珠兒。


    「雖然我現在隻是覺得蓓爾塔『好可憐』,但是不久以後,說不定這種想法會消失,轉變成『喜歡妳』或是『希望妳也可以喜歡我』之類的想法……老實說,現在我已經有一點這麽想了。」


    珠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完,然後回問愣住的蓓爾塔:


    「蓓爾塔妳是怎麽想的呢?」


    「…………咦?」


    「妳想在這裏跟我一起生活嗎?會想要跟我成為好朋友嗎……?」


    蓓爾塔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可是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她無法擺脫剛才那種自己不是不應該對任何事抱有期待的想法。她覺得胸口好痛,不是因為悲傷,也跟昨晚她初次感受到的那股熱意不一樣……


    「…………嗚、嗚…………嗚。」


    蓓爾塔的眼淚不知不覺間又開始撲簌簌地掉下來,或許是這些眼淚衝走剛才那種阻礙自己的想法,她抽抽噎噎地哭到喉頭一陣緊縮,斷斷續續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我……想…………和妳……起…………生活……和……第一個……對我……好……的妳……」


    「……這樣啊。」


    珠兒像是細心體會蓓爾塔的心意般認真地點點頭。


    「那我們就一起生活看看吧。父親跟我到底是怎麽想的一點都不重要……蓓爾塔想怎麽做才是最要緊的。而且……」


    珠兒說到一半便停頓下來,隻見她的雙頰染上紅暈,開心得像是收到什麽貴重禮物似地說著:


    「聽到剛才蓓爾塔說的話,『好可憐』這種想法在我心中已經淡得快消失不見了。」


    珠兒開玩笑般地輕鬆說著。需要一點時間解讀這段話的意思的蓓爾塔,用剛哭過的濕潤眼眸呆望著珠兒。


    等到蓓爾塔終於領會話中涵義時,她像是被珠兒的笑容感染般小聲地笑了起來。這是蓓爾塔生平第一次笑,可惜的是,她初次的笑容參雜著眼淚形成一副奇怪的景象,但是她的胸口有股更加熱烈的感情正沸騰著,因此她毫不在意地繼續笑著。


    此刻,蓓爾塔忽然想起昨晚與珠兒相遇時,溢滿在胸中熾熱感情的名字。


    (……啊~~這種感覺就是『喜悅』啊。)


    蓓爾塔原本隻知道『喜悅』這兩個字而已,現在實際體會過後,她終於了解那到底是種什麽樣的感覺。那是種熱烈卻令人安心、有時讓人流淚,有時又讓人發笑的複雜感情。


    過了一會兒,當蓓爾塔的眼淚和笑容終於漸漸止住的時候……


    「好了,快點來吃吧。今天就可以馬上展開訓練了——咦?」


    珠兒打算改變目前的氣氛,特意開朗地說著話,但是又突然轉變成疑問的語氣。


    「蓓爾塔,緞帶呢?」


    「……咦?啊、啊……我以前沒打過結……不知道要怎麽綁……」


    「啊,是這樣啊。那我來教妳吧。」


    珠兒起身去拿放在床上的緞帶,然後穿過蓓爾塔的襯衫領口開始打結,而不是幫蓓爾塔綁頭發。


    「看好哦,穿過這裏後把一邊彎起來,再將另一邊這條繞過去然後一拉——妳看,完成了。喏,看起來很簡單吧……怎麽了嗎?」


    「——!!咦?啊、呃,沒、沒有啦……」


    蓓爾塔隻有在以前還能外出的那段期間,瞄到擦肩而過的女性頭發上的緞帶而已,所以她不知道緞帶還可以用來裝飾衣服也很合理,但是這時候不知為何,她不太願意說出口。


    蓓爾塔不禁麵紅耳赤,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於是她別過頭避開珠兒投以感到奇怪的眼神注視。蓓爾塔也在這一天首次體驗到,原來這種感覺就是『害羞』。


    在那之後大約過了一個月,蓓爾塔在珠兒的指導之下持續進行意誌力的鍛煉,最後終於學會控製自己的魔力。


    蓓爾塔學會控製魔力的第二天,珠兒就像當初所說的一樣,請了一位理發師到家裏來幫蓓爾塔修剪頭發。珠兒請理發師把已經長到大腿附近的黑發剪到肩膀附近,再整體稍微修剪一下。蓓爾塔剪短頭發以後覺得頭變得好輕,心情似乎也一並輕鬆起來。


    理發師走了以後,兩人一起回到蓓爾塔生活了一個月的房間。


    「蓓爾塔,過來這邊一下。」


    「咦!哇,等、等等,什麽事啊?」


    先一步進入房間的珠兒伸手拉住尾隨在後的蓓爾塔的手腕,蓓爾塔的注意力還放在剛剪短的頭發上,被珠兒這麽一拉,便跌跌撞撞地走到梳妝台前。


    珠兒拉開梳妝台的椅子,一邊對蓓爾塔微笑一邊拍拍椅背示意她坐下。蓓爾塔在這一個月的生活中學到,當珠兒的臉上浮現那種微笑時,一定是想到了什麽鬼主意。


    蓓爾塔坐下看著眼前鏡中露出些許微笑的自己。蓓爾塔變了,這一個月以來,她變得能夠自然而然地浮現這樣的表情。


    ……珠兒想做什麽呢?蓓爾塔雀躍地等待著,隻見珠兒從裙子的口袋裏取出某樣東西。


    「為了慶祝蓓爾塔學會控製魔力,這是我送給妳的禮物!」


    「…………緞帶?」


    珠兒越過蓓爾塔的肩膀遞給她兩條細長繩狀的東西,那是兩條緞帶,顏色是珠兒喜歡的淡紅色。蓓爾塔接過來放在手裏仔細一看,緞帶兩端分別以紅線繡上文字,一頭是『b&j』,另一頭則是『j&b』。


    『b』


    跟『j』……蓓爾塔一下子就理解這兩個字母代表著什麽。


    「……蓓爾塔與珠兒?」


    蓓爾塔才小聲地說完,鏡中的珠兒立刻開心地點頭。


    「這可是我第一次刺繡哦……費了我好一番功夫呢。」


    珠兒邊說邊伸手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她將蓓爾塔的頭發分成兩邊後,小心翼翼地動手梳起右半邊。


    「之前我就想到有個發型一定會很適合蓓爾塔的,所以讓我綁綁看吧。」


    蓓爾塔心想雖然不知道是哪種發型,不過既然珠兒都這麽說了,那一定很適合自己。她緩緩地閉上眼睛,滿心期待著珠兒完成的那一刻。


    四周一片靜謐,除了窗外微風吹拂的聲音和飛過窗前的鳥囀聲之外,就隻有珠兒梳理蓓爾塔頭發的聲音。


    沉靜的午後陽光撒落一地,讓房間裏暖暖的,感覺相當舒服。在這股舒適的感覺裏,蓓爾塔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這一個月來發生過的種種事情。


    每天早上七點左右起床以後,她會和端早餐來的珠兒一起用餐,吃完之後,蓓爾塔開始冥想鍛煉意誌力。平日這個時候珠兒因為要上學,所以不在家,但是放假的時候,珠兒一定會陪著她一起冥想。


    蓓爾塔會在傍晚時刻結束冥想。如果是平日,她會耐心地等著珠兒回家,如果是假日就繼續待在房裏跟珠兒聊天。聊天時,多半是蓓爾塔聽珠兒講話,珠兒的話題總是很有趣,從來不會讓人覺得沉悶。


    到了晚上,珠兒會和早上一樣端晚餐來與蓓爾塔一起吃,用餐完畢以後,珠兒有她自己的訓練課程、工作或是其它事情要忙,所以不能陪在蓓爾塔身邊,這點讓蓓爾塔覺得有點寂寞,但是離開之前珠兒會向她說聲『晚安』。接下來蓓爾塔會繼續做白天做的事,或是讀讀珠兒帶來的書,等到有睡意時便直接就寢。


    同樣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流逝。


    到今天為止,蓓爾塔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的所在樓層三樓,多虧珠兒每天都會過來陪蓓爾塔,所以她從來不會因為活動範圍狹小而心生不滿。


    對蓓爾塔來說,這一個月可能是她感到最安心的時光,她不再想起拋棄自己的雙親。對現在的蓓爾塔而言,這裏的生活,不,應該說和珠兒共渡的生活就是她的全部。


    待會兒蓓爾塔就要去找珠兒的父親表示今後的打算,她現在的心情就如同剛來到這個家時對珠兒說的一樣,蓓爾塔準備告訴拉斯她想留在這裏生活。


    除此之外,她還要說一件事,這一個月裏她做出了一個新的決定,這個決定她還不曾對珠兒說過。


    「…………」


    想到這裏,蓓爾塔突然希望在去找珠兒的父親之前,能讓珠兒先知道這件事,她閉著眼睛像在說夢話似地開始訴說:


    「……珠兒。」


    「嗯?」


    珠兒把梳子放回梳妝台上,將梳好的右半邊頭發又分成好幾束後手繼續動起來。


    「等一下我要去找伯父,跟他說我想留在這裏生活。」


    「……嗯,這樣一來我們就真的可以永遠一起生活了。」


    「嗯……然後啊,除了那件事之外,我還打算跟伯父說『我也想成為除魔師』。」


    「…………咦?」


    珠兒像是真的嚇到般,原本在整理頭發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她頓了一下後伸手抽走一條蓓爾塔手中的緞帶。


    「……蓓爾塔的確很有天分,隻花了一個月就幾乎學會了控製魔力,而且現在也看得見〈瑪那〉和以太體了……呃,妳會這樣想,我應該也要負部分的責任。」


    珠兒一邊在發尾係上緞帶一邊說: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這是會有生命危險的工作……我不是因為父親曾經那麽說才講這些的,但是妳好不容易可以當個普通人,並且過著普通的生活,沒有必要選擇當除魔師不是嗎?」


    「…………對我來說,想成為除魔師已經是件普通的事了。」


    「…………」


    珠兒係好緞帶之後,手的動作便停止了。蓓爾塔即使閉著眼睛,也可以感受到她的視線,她知道珠兒正在看著她。


    「……為什麽會這麽想?」


    珠兒一邊問,手又一邊開始梳理起左半邊的頭發,她的動作非常謹慎,彷佛會不小心扯掉任何一根發絲似地反複梳了好幾遍。


    「……我的確因為這股力量遇到很多不幸的事情,但是我認為不應該就因此逃避這股力量……更何況不管怎麽逃避,這股力量也不可能說不要就不要……所以,我最近開始覺得倒不如麵對它也是自己的一部分這個事實,然後好好地加以運用……」


    「…………這樣啊。」


    珠兒做出像剛才梳理右邊頭發時的動作,同樣將左邊的頭發梳好以後又分成幾束,過了幾秒鍾後她取走蓓爾塔手中剩下的緞帶。當蓓爾塔聽到緞帶係好的聲音時,她也露出促狹的笑容。


    「……剛才講的那些理由其實都無關緊要。」


    「…………咦?」


    「其實,我隻不過是在想如果成為除魔師的話,就可以多一點時間跟珠兒在一起而已。」


    「…………」


    「……咦?珠兒?」


    蓓爾塔本來以為珠兒會對她剛剛的話有些反應,但是珠兒竟然沉默不語。


    覺得有點奇怪的蓓爾塔打算張開眼睛確認時……


    「——啊!」


    蓓爾塔被身後的珠兒用力抱住,發出一聲慘叫。


    「真是的,怎麽講出這麽可愛的話!」


    「等、等一下……珠兒!等一下,妳先放手啦……我無法……呼吸了……!」


    珠兒將頭靠在蓓爾塔的左肩上摩擦著她的臉,蓓爾塔覺得有點害臊,反射性地想躲開時……她抬頭看見了鏡中的自己並呆住了,她一動也不動地屏息凝視。


    修剪過後的及肩長發被仔細地梳理成麻花辮,辮子的尾端則係著淡紅色的緞帶。


    要說蓓爾塔有任何改變的話,也隻有發型改變而已,可是僅僅這點變化就讓鏡中的她煥然一新,像變了個人似地,蓓爾塔用好像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鏡中的自己。


    珠兒鬆手離開蓓爾塔,像是在確認成果般目不轉睛地盯著鏡中的她,然後點了點頭。


    「嗯……跟我想的一樣,很適合妳。」


    「真、真的嗎……?」


    「嗯,很可愛。」


    蓓爾塔低下兩頰潮紅的頭,珠兒則是微笑地看著這樣的她。


    兩人的對話停了下來,房間裏籠罩著一片寂靜,寧靜和平的氛圍舒適得讓人產生時間的流逝也跟著慢了下來的錯覺。


    (……真想象這樣跟珠兒永遠生活在一起。)


    蓓爾塔一邊摸著珠兒為她編的發辮,一邊在心中誠心祈求。要達成這個願望,首先蓓爾塔必須向珠兒的父親傳達她的想法。


    蓓爾塔輕輕閉上眼睛,宛如加強自己的決心般點了一下頭,接著她再度睜開眼睛,透過鏡子的反射看著珠兒。


    「…………那麽,我現在就去找伯父。」


    「……嗯,妳去吧。」


    珠兒透過鏡子與蓓爾塔的視線相交並點頭回應,然後收回原本放在蓓爾塔肩上的雙手;蓓爾塔從椅子上站起來,筆直地走向門口離開房間。


    留在房間裏的珠兒一直看著那扇門,直到蓓爾塔回來為止。


    ●


    月光將草原照得白亮,連接城鎮與小山丘的道路彷佛將草原分為兩半般貫穿其中,一群奇形怪狀的生物在這條路上大搖大擺地昂首闊步。


    這群圓形頭部像魚頭的生物身高不到一公尺,沒有眼瞼的紅色眼睛、嘴巴向外凸出


    ,雖然身上和青蛙一樣黏滑而有彈性的皮膚漆黑,帶著蹼的四肢卻異常蒼白。這群約二十隻奇形怪狀的生物現在正用雙腿步行朝著城鎮移動,在行走途中偶爾會毫無來由地突然躍起。


    這群生物是名為霍布亞的魔物,從牠們瘦弱的身體很難想象得到這種魔物會每晚下山,偷偷潛入城鎮把進入夢鄉的人們吃掉。


    幾天前牠們突然從山裏出現,連續好幾天跑到城鎮吃人,而今晚牠們也打算這麽做。


    就在牠們來到看得見遠方城鎮的燈光時,有兩個人影擋住了牠們的去路,霍布亞們注意到之後馬上停下腳步,用凸出的紅色眼睛觀察站在前方的兩人。


    站在月光下的兩人是大約快二十歲的少女,其中一位將她的栗子色卷發綁成左右兩束,穿著淡紅色的外套;另外一位則是將長長的黑發整齊地編成麻花辮,並穿著灰色的外套。黑發少女的身旁有某樣與她的身高一般高、且頗有寬度的東西倒插在柏油路上,仔細一看,那是把尾端有柄、刀刃正微微反射月光的巨劍。


    「果然來了……那就開始吧。」


    栗子色頭發的少女邊說邊拉開外套,拔出插在腰上的細劍,一旁的黑發少女也用單手拔起倒插在路旁的巨劍。那把劍對一名少女來說,甚至是對普通人來說都太大了,但是黑發少女卻輕輕鬆鬆地把巨劍舉了起來,彷佛那把劍沒有重量般。


    兩名少女各自拿著大小不同的劍分別擺出備戰姿勢,霍布亞們見狀,便將她們視為敵人,隻見霍布亞們稍微彎起雙腿,隨時準備撲向對方。


    兩名少女與這群約二十隻的魔物展開對峙,雙方之間頓時產生戰栗感,晚風也因這凝滯的空氣而停止吹拂,草原上的騷動在剎那間沉寂下來,一片鴉雀無聲。


    不久,隨著空氣再度恢複流動,雙方人馬開始展開攻擊。


    霍布亞們發出奇怪的叫聲一起蜂擁而上,雖然牠們的雙腳瘦弱,然而或許是因為體型嬌小的關係,速度快得駭人。霍布亞們像貓一般輕巧迅速,一眨眼就縮短雙方間的距離,跑在前頭的四隻已經跳到兩人跟前約五公尺的地方。


    魔物的跳躍力煞是驚人,霍布亞們躍起至三公尺高的地方,張嘴露出那細小尖銳、長得密密麻麻的牙齒,像是準備啃食兩人似地往少女們的頭上撲下去。


    黑發少女無聲無息地往前一步,對魔物們驚人的跳躍力絲毫不為所動,她改用雙手握住那把巨劍,輕鬆自如地揮往空中。


    隻見四道鮮血在空中飛散。黑發少女用手中約一百五十公分長的巨劍劍尖劃過魔物的軀體,將尚在半空中的四隻霍布亞同時一刀兩斷,四隻魔物被劈成兩半跌落至路麵上,眼前的情景令其他霍布亞們停止狂奔。


    「旋風啊,至吾處——」


    在那瞬間,栗子色頭發的少女威風凜凜地說出咒文,她豎起劍指的左手手腕上傳來颯颯的風聲。


    「化為吹落繁花、斬裂心髒的不可逼視之螺旋吧!」


    原本集中於少女左腕緩緩流動的風轉變成疾風,強勁的風勢將少女的頭發吹得淩亂,轟轟的風聲響徹整個草原。


    「斬裂!」


    栗子色頭發的少女左手一揮,釋放出的螺旋狀疾風剎時逼近還杵在原地的霍布亞們,接觸到疾風的霍布亞們噴出鮮血一一倒下;部分魔物反射性地對少女施術的動作產生反應而移動,因此得以避開疾風的攻擊,牠們正分成左右兩群往草原逃竄。


    霍布亞們分成左邊三隻,右邊四隻。兩名少女不需交換語言及眼色,就心照不宣地同時動了起來,黑發少女邁步往左,栗子色頭發的少女則是向右奔去。


    霍布亞的腳程相當迅速,才不到幾秒就已經跑到離柏油路將近一百公尺以上的距離,然而比起牠們令人驚異的速度,兩名少女的腳程更在牠們之上。


    她們的身影漸漸模糊,遠遠看去彷佛影子在跑似地,少女們輕易地追上逃跑的魔物們,並用她們的劍斬擊或是刺穿魔物們。從展開對峙開始經過不到一分鍾,將近二十隻的魔物全部喪命。


    栗子色頭發的少女——珠兒皮姆利斯吐了口氣之後,從戰鬥姿勢恢複成平常的模樣,並將劍收回劍鞘。剛剛為了追魔物,來到了離柏油路有段距離的地方,於是她邁步往回走,同時試著尋找其他靈氣的存在。


    (……啊,那邊好像也結束了。)


    當珠兒感應到另一位剛剛往左方跑去的少女之靈氣也逐漸靠近時,臉上不禁綻放笑容,並且稍微加快走路的速度。


    當珠兒回到道路上時,綁著黑色麻花辮的少女也正好從對麵的草原走回來。


    「辛苦妳了,蓓爾塔。」


    右肩扛著巨劍的黑發少女——蓓爾塔修卡德聽到後點頭對珠兒應了一聲,隨後她蹲下來將巨劍放入路旁巨大如棺材的背袋。


    珠兒一邊看著蓓爾塔的動作,一邊發出咯咯的笑聲。


    「每次跟蓓爾塔一起工作的時候,我都會不禁覺得妳好厲害哦,竟然能將那把劍運用自如……就算有使用〈氣鬥術〉,那把劍還是挺重的吧,而且在狹窄的地方就無法揮舞了……」


    「……嗯,就是啊。可是這把劍都被創造出來了,如果沒有人使用的話,不就太可憐了嗎?」


    蓓爾塔當初得到這把劍時也曾經說過這句話。她所使用的巨劍,是一位跟皮姆利斯家有交情的煉金術士所創造出來的逸品,然而因為它那約一百五十公分長的劍身以及對人類來說過於沉重的重量,使得這把劍長久以來一直被擺在武器庫裏。當蓓爾塔接受使劍的戰鬥訓練、前往武器庫挑選合適的武器時,這把劍映入她的眼簾,於是她選擇這把劍成為自己的專屬武器。


    當時珠兒問她:『真的要用這麽大的嗎?』蓓爾塔便回答了剛才那段話。珠兒猜想,也許蓓爾塔是不自覺地將自我投射在這把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巨劍上了。


    「……而且用慣了以後,它也是有很多優點的。」


    蓓爾塔邊說邊蓋好背袋的袋口,把袋扣一個個扣好。


    「比方說?」


    「首先,因為劍身很長,所以攻擊的範圍也較廣,然後…………」


    蓓爾塔說到一半便頓住了,她凝視著裝劍的背袋喃喃說了好幾次「然後……」,看起來像在絞盡腦汁拚命地思考。


    「……然後?」


    珠兒一邊忍住笑意一邊繼續催促,但是蓓爾塔隻是安靜地站起來,抓住帶子將背袋斜背在身後。


    「……好了,工作也結束了,回家吧,珠兒。」


    轉移話題的蓓爾塔說了這一句話後,便往城鎮的方向邁開步伐;而珠兒當場笑了出來,隨即加緊腳步跟上蓓爾塔。


    ——在那之後又過了八年。


    珠兒和蓓爾塔兩人分別成長為十八歲和十五歲的少女,透過一次又一次的訓練成為優秀的除魔師,就如同當初蓓爾塔所決定的一樣,她直到現在仍然和珠兒一起生活,兩人也像這樣一起出過好幾次任務。


    ●


    這是發生在十月、季節正式進入秋天的某日早晨的事——


    珠兒和平常一樣拿著放有早餐的托盤來到三樓蓓爾塔的房間,當她站在房門前準備敲門的時候,突然聽到從房裏傳來說話的聲音。


    『啊~~真是的!為什麽都弄不好!』


    那是蓓爾塔焦躁的聲音。


    『這個要這樣不是嗎……然後,這邊要這樣……啊~~又鬆掉了!』


    蓓爾塔的房間經常傳出像這樣自己對自己發脾氣的聲音。腦海中浮現房裏的蓓爾塔此刻模樣的珠兒,不由得笑出來,然後敲了一下門。


    「蓓爾塔,我要進去囉~~」


    『——咦、啊、嗯!』


    聽到蓓爾塔回應,於是珠


    兒打開房門……果然跟自己料想的一樣,蓓爾塔坐在梳妝台前麵,接下來也跟自己猜想的一樣,蓓爾塔的頭發亂七八糟地糾結在一起,她大概是想試著自己編麻花辮,結果又失敗了吧。蓓爾塔的笨拙可說是堅若盤石,從珠兒當初首次為她編辮子以來,蓓爾塔不知道自己試了多少次,卻沒有一次成功。


    蓓爾塔今天也照例一邊與鏡中的自己怒目相向,一邊與三千發絲奮鬥,珠兒看到這樣的蓓爾塔不禁露出苦笑。


    「妳的手真的很笨拙耶。」


    「……又不是我自己喜歡這個樣子的……」


    蓓爾塔賭氣地瞪了珠兒一眼,之後立即回頭照著鏡子解開打結的頭發。珠兒帶著苦笑無奈地走進房間,並將托盤放在桌上,接著繞到要另外花功夫與打結的頭發奮戰的蓓爾塔身後。


    「好了,讓我來吧。」


    「…………」


    起初蓓爾塔還嘟著嘴默默地瞪著鏡中的珠兒,不久後她終於放棄,放下試著解開頭發的雙手。


    珠兒的手一碰到蓓爾塔的頭發,隨即熟練地一根根分開打結的頭發。明明蓓爾塔怎麽弄都弄不好、隻能在那裏幹著急,一到珠兒手裏,難解的頭發卻變得服服貼貼,不一會兒就全解開了。


    解開頭發之後,珠兒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小心翼翼地梳著蓓爾塔的頭發,她像平常一樣替蓓爾塔把頭發編成辮子,幾分鍾後,蓓爾塔的黑發就變成左右兩條漂亮的麻花辮。


    固定發辮的淡紅色緞帶是珠兒在蓓爾塔學會控製魔力的隔天送她的,即使蓓爾塔會和珠兒一起上街買衣服和鞋子,但是她絕對不會買緞帶或是發圈之類用來固定頭發的東西,她一直以來都是隻用這兩條緞帶。


    蓓爾塔這麽珍惜這份禮物,對送禮的人來說是相當開心的一件事,但是反過來說,這也讓人有些難為情。像現在,珠兒的臉就有點泛紅。


    「好,綁好了!」


    「………………謝謝。」


    想讓發燙的雙頰冷卻下來的珠兒刻意提高聲音,蓓爾塔則是有些不甘心地小聲道謝。看到蓓爾塔那可愛的表情,珠兒的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


    「來,快點吃吧。」


    珠兒拍拍蓓爾塔的肩膀,從她的身後走到椅子上坐好,還坐在梳妝台前的蓓爾塔拿起麻花辮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起初臉上還帶著不服氣的表情,過沒多久,才像是接受事實般歎了一口氣,然後起身走到珠兒對麵的位子。


    接下來就是隻有兩個人的早餐時間。


    蓓爾塔學會控製魔力以後,曾經到一樓餐廳和大家吃過一次飯,但是那個時候,許多人看到蓓爾塔和皮姆利斯家的長女——珠兒親密地說話時,大多露出一副嫌惡的表情,結果從那天的中餐開始,蓓爾塔又回到自己的房間用餐。


    窗外的天空是陰天,陽光在入秋後漸漸變弱,現在被厚重雲層遮住後更顯微弱。昏暗的陽光照進珠兒跟蓓爾塔正在用餐的房間,蓓爾塔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開口問。


    「……對了,今天是不是要去一個叫『秘境』的地方?」


    「嗯,對啊。」


    據說秘境就位在約克市與哈洛加特市之間的森林裏。昨天白天的時候,珠兒的父親接到來自學院的委托,內容表示棲息在秘境裏的幻獸正奮力地衝撞空間,看情形就快成功突破界限進入這邊的世界了,所以希望他們能在那之前進入秘境將牠擊退。


    「秘境……珠兒以前去過嗎?」


    「嗯,以前好像曾跟父親去過三、四個秘境。」


    「那大概是什麽樣的地方啊?」


    「什麽樣的地方啊?呃……這個不太一定耶,要看情況。如果秘境是出現在森林裏的話,就會是像森林一樣的地方;如果是在平原裏的話,就是像平原一樣……」


    「哦~~……這麽說,所謂的『創造於地麵的幻想世界』也不是多漂亮的地方嘛。」


    蓓爾塔咬著奶油餐包嘟囔地說,珠兒聽了也隻能在一旁苦笑。


    「哎呀,那是人們描繪出來的幻想世界嘛……不過聽父親說,其中也有四季的花朵一起盛開、景色十分美麗的地方哦!」


    「哦~~……那在裏麵叫做幻獸的又是什麽樣的生物?跟一般的魔物不一樣嗎?」


    當蓓爾塔這麽一間時,珠兒便煞有其事地放下手邊的餐點,誇張地搖搖頭說:


    「不,完全不一樣。雖然牠們是人類幻想的產物,所以外型類似自然界的生命體,但是牠們的力量跟普通的魔物可是不同等級的。」


    「……這樣子啊。」


    蓓爾塔雖然隨口附和,語氣中卻有幾分擔憂,想必是珠兒的話讓她感到有些不安,珠兒為了消除她的不安,用平靜的聲音繼續接著說:


    「不過沒問題的,隻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能打倒牠!……而且,如果我們的力量打不贏的話,就暫時先撤退回來找父親他們幫忙不就好了。」


    「……嗯,說得也是。」


    聽到珠兒這麽說,蓓爾塔微微露出笑容並點了點頭,接下來,兩人繼續享用吃到一半的早餐。


    ●


    中午過後,珠兒和蓓爾塔兩人從伯明罕的家搭電車到哈洛加特,下車後再徒步前往郊外那座有秘境的森林。


    兩人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於草原的小路大約走了一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的森林,在進入森林之前,兩人反複觀察森林的外觀試圖尋找靈氣。


    森林的樹木生長得非常茂密,在這群樹木的靈氣之中,有一股特別強烈的靈氣波動混合其中,這恐怕就是那隻幻獸的氣息吧。靈氣的大小和生物本身的肉體與精神的強壯程度成正比,也就是說,能散發出如此強大靈氣的幻獸將是相當難纏的對手。


    兩人不約而同地對看了一眼,然後同時點頭,邁步走進森林。


    樹木的枝葉遮蔽天空,森林裏顯得陰鬱,珠兒和蓓爾塔兩人朝著靈氣的方向一步一步前進,不久,她們到達一處較為寬闊的空地,兩人站定以後仔細觀察空地中央的部分。


    靈氣就是從那裏散發出來的,兩人集中精神,像是要把什麽看穿似地瞇起眼睛專心查看,於是她們看到了大氣的靈體,眼前出現一處螺旋狀的歪斜空間。


    歪斜的位置恰好與兩人的視線等高,另一側的景色因為空間在旋轉而顯得搖搖晃晃。


    「……這裏就是秘境的入口嗎?」


    第一次看見這種景象的蓓爾塔開口詢問身旁的珠兒,珠兒嗯了一聲並點頭表示肯定,隨即麵有難色地說:


    「……一般狀況下,幻獸並沒有影響靈體的能力……現在看這個情形,幻獸恐怕就快突破空間的阻隔到這邊來了……」


    漩渦狀的歪斜偶爾會產生一陣陣強烈的波紋,看起來就像是有東西正從另一側用力撞擊般。了解到所剩時間不多的珠兒,拉開外套拔出插在腰上的細劍。


    蓓爾塔也配合珠兒的行動,放下背上形狀如同棺材的背袋,取出收在裏麵的巨劍。


    「幻獸就在這個入口的正對麵,為了不讓牠趁機衝過來,開啟入口的同時必須連續以魔術攻擊牠。我來負責開啟入口,蓓爾塔,就麻煩妳施展可以吹飛幻獸的強大魔術。」


    「我知道了。」


    珠兒左手結起劍指放在右肩附近,蓓爾塔則是高舉右手,然後兩人幾乎同一時間開始詠唱咒文。


    「閃光啊,至吾處——化為劃破黑暗、征討魔物之白箭吧!」


    「罡風啊,至吾處——化為撼倒大樹、擊碎心髒的不可逼視之巨錘吧!」


    語畢,珠兒的左手聚集一團光線,蓓爾塔的手上則是呼呼地吹起一陣狂風。


    「——征討!」


    珠兒的左手往下一揮,放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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