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群低空飛翔。看天空像是隨時要下雨的樣子,可想而知梅雨季節應該還會持續好一段時間。昨晚的一場雨在樹木的葉尖上留下沉重的水滴,粘滯的空氣如影隨形地纏繞在皮膚上——這是一個濕度相當高的早晨。


    果林正快步往學校前進。


    (麻希不知道有沒有幫我帶筆記本。)


    六月下旬,果林請了兩個禮拜的假。這段期間她一直待在家裏,因此期末考考得相當糟糕。他們上禮拜才考完,考試成績還沒有公布,不過果林知道自己大概有好幾科得補考了。尤其是數學和英文,她幾乎交了白卷,鐵定會不及格。


    如果想要躲掉暑期輔導,她就必須趁現在趕緊追回落後的進度,在補考的時候得到理想的成績才行。於是果林便拜托好友——時任麻希——借她看請假這段期間的筆記。她們從小學就認識,彼此沒有任何顧忌。


    (麻希好像誤以為我之所以會請假,都是為了雨水。)


    果林想起同班同學雨水健太,臉頰便開始發熱。


    (雨水大概會覺得我很奇怪吧……不,他一定會這麽想。我在他麵前做了那種事……)


    雨水健太在今年五月轉到一年d班。在那之後,果林身上的血液便無時不在騷動。


    這不是戀愛的比喻,而是照字麵上的意思解釋——她身為吸血鬼一族的血液在騷動。


    果林是個失敗的吸血鬼,不會吸人類的血液。當她咬住別人的喉嚨,其實是為了把自己過多的血液送出去。


    與其說她是吸血鬼,不如說是造血鬼——不,應該說是增血鬼才對。


    果林的身體會以驚人的速度造出多到滿溢出來的血液,所以她每個月都得將過多的血液送出體外。這時最好的方法就是咬住人類的喉嚨,把多餘的血輸進對方體內。如果沒有適當的對象,多餘的血液就會像噴泉一樣從她的鼻子噴出,而果林也會因為急劇失血而貧血倒地。


    噴出大量鼻血倒在地上——這麽丟臉的景象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


    然而雨水健太卻看到了。


    (沒辦法。誰叫我一看到雨水,血液就會突然增加……以前從來沒有人會讓我的身體產生這麽大的反應。)


    每個吸血鬼都有各自對於血液的偏好。果林的母親喜歡說謊者的血,哥哥則為承受壓力的人所吸引。果林身為不吸人血的異端,過去雖然沒有發覺,但她其實也有獨特的癖好——那就是“不幸”。


    碰到無辜卻不幸的人,果林就會被對方吸引,而雨水健太又恰巧是她最喜歡的那一型。


    (不過我也不知道雨水到底為什麽會不幸……)


    健太從不表露自己的心事。他雖然不愛開玩笑或嬉笑胡鬧,但也沒有表現出特別陰沉的樣子。


    (我總不能劈頭就問他“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不幸的事情”吧?這樣感覺好像是可疑的宗教團體派來的……)


    總而言之,果林隻要一接近像雨水健太這種不幸的人,就會有一股“想要咬住對方送血”的衝動,血液也會隨之增加。這是果林的意誌無法控製的。


    (結果被他看到了最丟臉的場麵……鳴鳴鳴。)


    果林深深地垂下了頭。


    她一想到鼻血狂噴的事件,就會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我每個月都會增血一次,如果沒有送出去就會多到噴出來,之後還會貧血昏倒——這種奇怪的體質,我根本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啊!可是現在竟然被同班的男生發現了……)


    果林為了這件事感到極為丟臉,又因為班上有個搞亂她造血速度的健太,使她失去了在學校正常生活的信心,以至於請了兩個禮拜的假。


    她因為曠課被雙親斥責,再加上現在已經明白“不幸”是使她血液騷動的元凶,因此決定再度開始上學。她心想隻要健太能夠幸福,就不會刺激到自己的血液了。如此一來,她就可以恢複安穩的日子。


    但目前她仍舊不知道該如何讓健太幸福。


    (……不過雨水外表雖然看起來很凶,實際上卻挺溫柔的。他還替我保守了這個秘密。)


    健太長得很高,一百五十二公分的果林必須抬頭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臉。再加上他的眼睛是白眼居多的三白眼{注2:三白眼——黑眼球偏上,眼珠子左右及下方都露出眼白部份的眼睛},頭上又豎著偏硬的栗色頭發,乍看之下會以為是個凶狠的角色。但他的內心似乎並不像相貌一般可怕。


    (我一看到雨水的臉就嚇得尖叫,還驚慌失措地賞了他一個巴掌,真的很對不起他。)


    然而健太並沒有因此生氣。果林噴完鼻血後,在暈倒前說了一句“不要告訴別人”。健太便遵守諾言,替她將走廊上的血漬擦幹淨,還把失去意識的果林偷偷背出學校。


    (男孩子的肩膀原來是那麽地寬廣……)


    果林想起當時的情景,心跳便“撲通”地加速。除了幼年時期之外,即使是家人都沒有像那樣背過她……


    健太身材很高,背部相對地也很寬,感覺相當溫暖。果林靠在他的背上,像個小孩子般安心地陷入了夢鄉……


    (哇,怎麽辦?好丟臉喔!)


    果林走在步道上,舉起雙手遮住發燙的臉頰。


    (……嗯?)


    她突然停住腳步四處張望。她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監視她。


    “哎呀,早安!”


    一名牽著小型犬的老婦人從步道前方走過來,看到果林便笑容滿麵地向她打招呼。


    老婦人遛狗的時間似乎和果林上學的時間重疊,常常遇到,因此互相認識。


    果林心想剛剛的視線大概就是這位老婦人,便放鬆了緊繃的肩膀。


    “早安!露露,早安。”


    這隻吉娃娃大概想躲到樹蔭底下,不斷發出尖銳的叫聲拉扯著遛狗繩。


    “不行,露露。你這樣會弄濕衣服喔……果林,最近好像都沒有看到你,你怎麽了嗎?”


    老婦人拉著吉娃娃問她。


    “前一陣子我得了流行性感冒……後來又因為要考試,所以都比較早上學。”


    “這樣啊。真是辛苦你了。再見。”


    “嗯。再見……拜拜,露露。”


    果林打完招呼便繼續向前走,老婦人也牽著狗離開了。


    當吉娃娃的叫聲漸遠,步道旁的樹叢之間現出一個人影。


    從樹蔭下走出來的是一名大約六十出頭的男子。他身穿樸素的西裝,打著領帶,灰白色的頭發梳得相當整齊,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老實的上班族。


    然而在這七月的大熱天,他手上卻戴著皮革手套,手中握著沾滿藥水的濕手帕。


    “都是剛剛那隻狗壞了我的好事。”


    男子望著果林離去的方向,麵無表情地喃喃自語。


    “沒辦法,隻好找別的女高中生了。”


    “給你,果林。這是你要的筆記本。真是重死我了。”


    “真不愧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麻希,謝謝你!”


    在早晨的教室中,果林感激得涕淚交零,直向麻希鞠躬。


    “上課的時候要還我喔。還有老師交代作業的時候。總之你得盡快還給我就是了。我搞不好也得補考呢!”


    “是,我知道了!”


    果林想到龐大的影印費,回答的聲調不免有些僵硬。但是如果全部用手抄寫,未免太花時間了。兩個禮拜的筆記數量畢竟不小,更何況是所有科目的筆記……


    “咦?麻希,怎麽沒有英文課的筆記?”


    麻希聳聳肩,搖晃著背後的馬尾回答:


    “你也知道我的英文最爛了。我寫的筆記根本沒辦法借人。你還是去跟別人借吧。”


    “嗯,說得也對。啊,小福,拜托,借我英文筆記吧!”


    果林在教室內四處環顧,看到內藤福美走進來,連忙向她拜托。


    “真紅,你請了那麽長的假,回到學校之後又得立刻麵對考試,真是辛苦你了。”


    福美眯起鏡片後方的眼睛笑著說。福美不論是對男女同學都直呼對方的姓氏。她的個性雖然粗魯,但為人直爽不拘小節,因此很多人憧憬她,把她當作大姐頭看待。


    “期末考的結果如何?”


    “你別問了……我的數學和英文根本就交了白卷。如果補考再沒過,暑假就得浪費在輔導課上了。”


    果林悲哀地說。福美苦笑了一下,打開放在桌上的書包,拿出筆記本。


    “今天第三節課結束之後我再借你吧。你隻要在下一節課開始之前還我就行了。呃——我的筆記本裏畫黃線的是最重要的地方,一定要記熟。藍線也是蠻重要的地方,是我覺得考試可能會出的部分。我猜的題都挺準的,考試也真的有考出來。”


    “真的?小福,你借完果林之後也借我吧!我的英文也可能需要補考!”


    麻希從旁插嘴。這時教室裏的人還很少,果林和麻希便占據了福美旁邊和前方的座位,請她指導考試重點。


    “這裏的句型結構是……啊,對了!我想到一個完全不相幹的話題。真紅,你家在哪裏?”


    福美正要開始解說,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壓低嗓門問果林。


    “我家在西區……”


    “那你上下學的時候會經過椎八場公園吧?要小心點喔!”


    “啊,你是指最近發生的連續綁架案件吧?”


    麻希聽到福美問起,立刻猜到她的用意。福美帶著緊張的神情點點頭。


    “昨天我聽排球社的學姐提起,她的朋友也遭殃了。”


    “真的!好惡心喔。就算拿到了零用錢,還是很……”


    福美和麻希麵帶厭惡的表情互換了一個眼色。果林完全處在狀況外。


    “你們在說什麽啊?”


    “對了,你之前都請假,後來又忙著考試,所以還不知道這件事……”


    “你最好暫時不要走進椎八場自然公園裏。聽說會被人綁走喔。”


    “什麽!你說的綁走是指……”


    “就是綁架,誘拐。有人會拿藥把你迷昏,帶到別的地方。最近已經連續出現好幾個受害者了。”


    福美看果林瞪大了眼睛,便開始說明。她最近才聽學姐提起朋友遭遇的事件,並警告她要小心提防,所以解釋起來格外詳盡。


    ——聽說最近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女學生被綁架的案件。她們都是在上下學途中經過椎八場公園的時候被綁走的。


    犯人專挑獨自走在路上的女學生下手,首先會拿麻醉藥將對方迷昏。


    當被害人恢複意識時,已經從公園被搬到某處。但因為眼睛被蒙住,所以不知道確切的地點。


    不過即使被蒙住眼睛,也可以感覺到室內燈火通明,空調非常舒適,躺著的床或沙發摸起來質感也相當高級。所以那裏絕對不是廢工廠或空屋,而是有人居住的房間,而且是在相當豪華的住宅內。


    不久之後,因為藥效無法動彈的被害人就會突然被人扶起上半身,並且緊緊抱住。


    但是對方立刻就會表現出失望的樣子,離開房間。接著被害人又會被下藥,再度失去意識。


    當被害人醒過來時,已經獨自一人倒在街角……


    “如果隻是這樣,就跟擠電車的時候和陌生人的身體貼在一起沒有太大的差別了。不過聽說被害人的衣服……好像都有被人脫過一次再穿上的痕跡。”福美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根據她的說法,有的被害人胸罩扣子扣在和平常不同的地方,有的絲襪皺起來了,總之就是和平常的穿著方式完全不同。


    “這麽說,就是在睡著的時候,被、被……被人強暴了嗎?”


    果林也壓低聲音詢問。


    “大概吧。而且被害人書包裏都有十萬圓的現金。這種做法簡直就是瞧不起人嘛!”


    果林聽到金額,腦中不禁開始盤算。


    (有了十萬圓,不知道可以付幾個月的電費……不行不行不行。我絕對不能接受這種錢。)


    果林閉上眼睛猛搖頭。麻希也點點頭說:


    “這根本不是金錢可以解決的問題。雖然我不知道那些搞援助交際的女生會怎麽想,不過我絕對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沒錯沒錯。有些被害人還因為這件事和男朋友吵架分手了。所以呀,真紅,你最好不要再走進椎八場自然公園裏了。已經有七、八個女生慘遭毒手,如果把沒有說出來的受害者也算進來,搞不好就更多了。”


    “嗯……不過被害人這麽多,怎麽新聞都沒有報導呢?她們沒有報警嗎?”


    “大概是不好意思報警吧?當時她們被下藥,意識不是很清楚。如果是我,一定不希望被人追問事情的經過。”


    “說得也對。”


    被害人雖然沒有報警,但仍舊會和要好的朋友討論。這件事也因此在暗地裏慢慢傳開了。


    她們三人此時已經忘了筆記本的事,湊在一起討論這幾樁連續綁架案。


    “上次我碰到國中時候的朋友,聽說別的學校都沒有這種傳聞。”


    “犯人隻針對第一高中的女生嗎?不過他為什麽沒有一開始就下手,而是先抱住對方呢?”


    “這點的確很奇怪。根據我聽來的消息,有的女生還聽到對方嘖了一聲,說‘不對’。”


    “……嗯……”


    福美沉吟了一聲,看著天花板喃喃地說:


    “也許綁架的犯人是在找某個人吧。他會抱住對方,可能是為了要確定摸起來的感覺。”


    “這麽說,綁架地點都發生在自然公園裏,也是有原因的囉?”


    “沒錯沒錯。那個綁匪一定是在自然公園裏頭被穿著第一高中製服的女生抱住了,所以他才會綁架這麽多女學生,一個一個確認。”


    “小福,你真棒!這個推理太精彩了!”


    “沒錯,真相隻有一個……哇哈哈。時任,你也真會起哄。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呢?”


    “哈哈哈,沒錯。如果曾經抱在一起,怎麽可能不記得對方的臉呢?”


    麻希和福美都笑了出來。果林雖然也勉強擠出笑容,臉上的表情卻顯得相當僵硬。


    (在椎八場公園被第一高中的女學生抱住,卻不記得對方的長相……這、這、這、該不會是……)


    她心中產生了非常不祥的預感。


    果林之前咬了別人的喉嚨之後,都會由杏樹負責將對方的記憶抹去。但即使知道對方會忘記這件事,她還是不好意思對認識的人下手,因此從不會攻擊同一所學校的同學或打工場所的同事。正因如此,她選擇的對象通常都是路過的陌生人。椎八場自然公園素來以樹多聞名,是尋求靜謐的好去處;雖然不太適合當作團體運動的場地,卻非常適合獨自一人散步,邊做森林浴邊想事情。也就是說,在那裏很容易找到單獨行動的人,也不怕被人看到攻擊的場麵。那座公園幾乎等於是專門讓果林尋找下手目標的理想場所。如果說自己之前在那座公園攻擊的對象恢複了朦朧的記憶,在找下手的人,一切就說得通了。


    果林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如果綁匪的目標真的是我……要是被找到了,我該怎麽辦?)


    她不認為自己能夠安然度過危機。對方即使知道找錯人,卻仍舊下藥迷昏女學生並加以強暴。如果綁匪找的真的是果林,那她一定會遇到比其他受


    害者更可怕的後果。


    (他連抓錯的女學生都要強暴,如果我被抓了……搞、搞不好就會被他xxx或○○○……我不要啊!)


    她光是在腦子裏想像,就覺得體溫迅速上升了好幾度。她的臉開始發燙。


    (怎麽辦……不用說親嘴了,我連男孩子的手都沒有牽過啊!)


    她雖然每個月都會抱住陌生人咬喉嚨,但那基本上是出自本能的行動,她根本無暇顧慮對象的性別年齡。她並不覺得那樣的舉動和擁抱或親吻脖子有任何相似之處。


    如果要勉強舉出與男孩子接觸的經驗,大概就隻有貧血失去意識的時候,被雨水健太背著走的那次了。


    (怎麽辦?怎麽辦?如果我被綁架了——如果綁匪知道我是吸血鬼,他打算對我做什麽呢?……不要啊!好丟臉!)


    果林心中感到不安與羞恥,不禁抱住了自己的頭。就在這個時候……


    “喂,真紅,這個位子是……”


    有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反射性地高喊: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那樣啦!”


    聽到她突然大叫,整間教室都靜了下來。果林這時才回過神來。


    福美和麻希也都呆呆地看著果林。果林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把視線移開,回頭看到底是誰在拍她的肩膀。


    隻見雨水健太瞪大了眼睛,一雙原本就占了很大麵積的白眼,此時顯得更誇張了。


    他目瞪口呆,剛剛拍了果林肩膀的右手也停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啊!原來是雨水!”


    果林坐在椅子上想要跳開,結果摔了一個四腳朝天,百褶裙直掀到腰部。


    健太“哇”的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果林!”


    麻希連忙跑過來把她扶起來,但已經太晚了。健太一定已經看到她裙子掀起來的模樣。他紅著臉,麵無表情地想要隱藏心中的悸動。


    果林表情僵硬,勉強坐回椅子上說:


    “早、早安,雨水……”


    “早安……呃,真紅,你說不要我會感到很困擾耶。”


    健太的臉色依舊通紅,低頭看著果林,吞吞吐吐地說。


    “什麽?”


    “這裏是我的位子,可以請你讓開嗎?”


    “……哇啊啊啊啊!”


    果林慌慌張張地想要站起來,結果又摔了一次。健太再度往後退了一步。麻希把手放在額頭上,喃喃自語:“這孩子真是……”


    (那家夥到底是怎樣……)


    上課時,雨水健太看著坐在隔壁排前方的背影,歎了一口氣。


    果林似乎沒有察覺到來自後方的視線,正拚命把黑板上的文字抄在筆記本上。她因為有一陣子沒來上學,因此跟不上老師上課的進度。健太從斜後方也可以清楚看到她臉上無奈的表情。


    這時的她看起來和一般的高中女生沒什麽兩樣。


    (真搞不懂……真紅那家夥到底是怎樣……)


    健太再度喃喃自語。他從轉學以來,就和果林結下莫名其妙的淵源。


    那是在他剛轉到這所學校的第一天。


    當他麵對全班同學打招呼的時候,果林因為貧血而昏倒。


    導師叫健太先坐到果林的位子上,等午休時間再搬新桌子進來。不久之後,果林從保健室回來了。然而健太還來不及站起來把位子還給她,她便捂住嘴巴,像是快吐出來一般,高喊“我今天要早退”便跑出了教室。


    她的反應簡直像是懼怕健太。


    健太也知道自己看起來很凶狠,但也沒必要看到他的臉就落荒而逃吧?他內心感到些許不悅。


    而就在那天傍晚,他看到果林在公園裏抱住一名上班族男性。


    他一開始以為她在搞援交,不禁感歎都會道德淪喪的傳聞果然是真的——但後來仔細想想,情況似乎不太對勁。


    果林既沒有最新型的手機或隨身聽,身上也沒有佩戴任何名牌商品。此外她也沒有化妝或戴首飾的習慣。


    更何況她這個人似乎很迷糊。她曾跌個四腳朝天露出內褲,也曾從梯子上摔下來,一屁股跌坐在準備接住她的健太臉上。總之她雖然老是讓他看到令人臉紅心跳的一麵,卻和“淫亂的女高中生”形象完全不同。


    那麽果林抱住那名上班族男性到底是在做什麽呢?更奇怪的是,他不久前還看到果林抱住自己的母親。既然對象是母親,就不可能是援助交際了。


    令人費解的謎團還不隻這些。


    (真紅那家夥……為什麽說自己的血液會增加呢?那是一種疾病嗎?根本沒聽過這種病啊。)


    ——他的思緒回到真紅請假前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幾天,他曾因為一開始的誤會跑去警告果林“別再搞援交了”,結果不論在學校或打工場所,果林都盡可能躲避健太。他一度反省自己與果林不熟,講那種話也許太過分了。但是對方一看到他就逃跑,讓他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他不認為自己的發言值得引起這麽大的反感,也開始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合理的對待,並為此感到生氣。


    他想要當麵質問果林為什麽要躲他,便在最後一節班會結束之後跑去找她。結果她就如同往常一般飛奔到走廊上。


    如果隻是這樣就算了,但是連時任麻希都起了誤會,還警告他:“你要纏著果林我不反對。可是即使你喜歡人家,也不應該跟得太緊吧?這樣會被討厭喔。”他原本隻是下定決心要在今天和果林談清楚,上課時才一直瞪著她,結果竟然被誤會為“熱戀中的眼神”了。


    麻希的一番話被全班同學聽見。健太受到眾人矚目,連忙大喊“這是誤會呀”就跑出了教室。


    (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上真紅呢?時任那家夥猜得太離譜了。)


    他隻是想要問對方為什麽要躲著自己而已。


    (不過沒想到會發生那種事……)


    健太歎了一口氣,當天質問果林的情景此時就如同錄影畫麵一般清楚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時他在沒有人的走廊上追到果林,抓住她的肩膀大吼:


    “喂!你為什麽要躲我?”


    “哇啊啊啊啊啊!”


    果林發出慘叫聲,她嬌小的身體像有電流通過般不斷顫抖。接著她便高喊:


    “……不要碰我!”


    在此同時,健太的臉頰突然被打了一下。


    健太不禁呆住了。他被賞了一個巴掌。


    果林滿臉通紅,臉上都是汗珠,眼中甚至泛著淚光。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許是某種病症發作的征兆。她看起來相當痛苦。


    但是當時的健太根本沒有心情想到這些。他無緣無故被打了一個巴掌,光是要壓抑住怒火就很困難了。


    對方是女孩子,他也沒辦法回手。他絕對不想變成那種對弱女子施暴的男人。


    “原、原來你那麽討厭我……我知道了。不過……”


    他為了隱藏自己的心情,聲音變得異常低沉。這時果林已經開始逃跑。


    “你至少也應該告訴我理由吧!莫名其妙遭到這樣的對待,真的很受不了耶!”


    然而果林給他的回應卻是——以驚人的氣勢噴出大量鼻血,連站在她前方的健太臉上都被噴到了。


    血液像噴泉一般湧出,地板瞬間染成鮮紅色。


    “真……真紅!這是鼻血嗎?”


    健太驚恐地問。果林以手壓住臉,雙腳跪倒在走廊上。健太問她要不要緊,但是她似乎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全身顫抖,流下大顆的眼淚。從她微張的口中可以看到一雙長長的犬齒。


    “我每個月……這個時候……血液就會增加


    。如果沒有放出去……就會滿出來……就、就像這樣。”


    果林的鼻血仍舊繼續流著,把她跪在地上的膝蓋都弄濕了。


    健太完全搞不清楚這是怎樣一個狀況,但是他明白果林為了自己血液一增加就流鼻血的體質感到羞愧,甚至會為此難過得掉眼淚。他也了解是自己把她逼到在人前丟臉的下場,他開始為自己的急性子感到後悔。


    果林因為出血過多而貧血,說了一句:“不要告訴別人,幫我保守秘密……”就暈過去了。健太自然不能不遵從她的請求。他把走廊上的血漬清幹淨,背著果林偷偷溜出學校。


    (真紅一定是身體不太好。如果不是得了某種疾病,不可能會流那麽多鼻血。她說過“和雨水在一起我會無法承受,所以請別再接近我了”……可是她的病又不是我造成的!所以,後來她請假的事也和我無關啊!可惡!既然這樣,為什麽……)


    為什麽他會覺得有罪惡感呢?而且為什麽當他今天看到果林恢複精神來上學,就會覺得鬆了一口氣呢?


    他突然想到麻希之前說的話——他“喜歡”果林。


    (……不對,絕對不是!這是誤會呀……)


    他因為想起那句話而感到狼狽,正想敲自己的頭。


    這時教室前方傳來喜悅的聲音。


    “哦,竟然有人舉雙手自告奮勇。好,就交給雨水來解決吧。到前麵把一到三題的括弧填滿!”


    “啊?”他剛剛想敲自己的頭,結果不小心舉起了手。老師滿麵笑容地看著健太,指著黑板。


    時鍾的鍾擺發出硬沉的聲響,計算著時間的流逝。一百年前製造的這個古董時鍾當然沒有靜音裝置。不過因為房間很寬敞,天花板又高,聲音被厚重的地毯吸收,因此不會讓人感到特別刺耳。


    這間房間相當大,放置著種植觀葉植物的大盆栽、擺飾櫃以及大床等家具,卻不會顯得擁擠。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獨自坐在安樂椅上,心情顯得相當不悅。


    站在他前方的是一名年約六十的男子。他身穿黑色西裝,低著頭。


    “……很抱歉,今天沒有找到人。早上有很多人在公園遛狗或散步,很難抓到單獨行動的高中女生。”


    “這半天都白費了。”少年以相當不滿的聲音說。


    他緊閉的薄唇給人神經質的印象,但他五官端正,算得上是個氣質高尚的美少年。然而他身上欠缺了溫柔的特質,尤其像現在這樣心情不好的時候更為明顯。不論是聲音或是態度,都流露出被寵慣的人特有的傲慢。


    “到昨天為止一共調查了十二個人——剛好是一打,可是全都不是我要找的人……這種方式實在是太慢了。佐佐木,你到底要抓多少個女孩子才能找到她?”


    少年以強烈的口吻質問。“可是……燿一郎少爺,關於這個女孩,我們也隻知道她是椎八場第一高中的女學生………”


    “你是想指責我不記得對方的長相?”他的聲音從不悅轉為憤怒。


    “不敢……”


    佐佐木連忙彎腰道歉,但這名被稱作燿一郎的少年卻轉過身不理他。


    牆邊小桌上擺置的花瓶中插著宮燈百合和觀賞用石刁柏。吊鍾型的橘色花朵讓人聯想到點亮的花燈,相當可愛,和石刁柏的淡綠色配在一起也顯得非常調和。看到這瓶花,就會讓人感到心平氣和。


    燿一郎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許多,他再度轉向佐佐木說:


    “我也知道我的要求很不合理。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我就是想不起對方的臉,隻記得她的製服……不過那個女孩真的存在。”


    燿一郎開始追溯朦朧的記憶……


    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


    他那天有事去拜訪朋友。回程的路上,賓士車的引擎發生故障。他原本可以叫別的車回家,不過附近就是自然公園,再加上司機也向他保證可以立刻修好,他便決定在公園內散步等候。


    剛好最近接二連三發生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也讓他想要一個人獨處。


    走在樹木茂密的公園裏,仿佛像做森林浴,讓他感覺很舒服。


    但是他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太久。隨著天色漸暗,他心中也湧起種種煩惱,使他感到越來越憂鬱。司機遲遲沒有聯絡他車子修好了,他等得不耐煩,便拿出手機準備叫別的車子來接。


    之後的記憶不知為何突然中斷了。


    (我隻記得有一個女孩在那裏……)


    他不記得事情是怎麽發生的,不過那個女孩子的確抱住了他。


    他的手臂並沒有繞到女孩背後,而是無力地垂在身體兩旁,因此應該是女孩主動抱住他的。但是他也不記得女孩是否隻是抱住他,或者還做了其他事情。


    當他恢複意識時,現場隻剩下他一個人,女孩已經消失蹤影。


    但是他還記得那雙富有彈性的手臂圍繞在他脖子上的觸感,以及溫熱的氣息。女孩身上沒有類似化妝品香料的味道,他聞到的清香花味應該是洗發精或潤絲精的味道。女孩頭發的長度是短發或中短發,柔軟的發梢溫柔地滑過他的脖子和臉頰。


    記憶雖然是片段的,但反而因此更顯得鮮明。那絕對不是夢境或幻覺。


    “在那個女孩抱過我之後,接連發生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好事。我和之前吵架的同學和好了。有島家的園遊會,全家三人也聯袂出席,連討厭派對的父親都參加了。這種事情平常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簡直就像幸運女神對我微笑一般。”


    “也可能隻是單純的偶然。”


    “我知道!”


    燿一郎從沙發上站起來。如果仔細觀察,不難發覺他眼中顯露出深刻的不安與焦躁。


    “但是我還是得找到那個女孩子才行。我沒有別的東西可以依靠了。你說,我還能靠什麽?佐佐木!”


    佐佐木低頭不語。


    燿一郎煩躁地在室內來回踱步。厚重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腳步聲——就連這樣的小細節也讓他感到不耐煩。


    他現在無論如何都得找回當時的好運。


    (幸運女神……是那個女孩帶給了我好運。總之我一定得找到她。我要找到她,請她再度賜給我……)


    事後他努力回想起女孩身上的製服樣式,命令管家佐佐木調查,結果查出那是椎八場第一高中的製服。但是他卻想不起女孩的臉孔,他的記憶仿佛蒙上了一層薄霧。


    如果能夠抱住對方,他相信自己應該就會想起來了……


    “這種迂回的手段根本行不通。”


    燿一郎喃喃自語。佐佐木聽了搖搖頭:


    “我了解您的心情,但這是最安全的手段。椎八場第一高中是一所公立學校,裏頭的學生幾乎都是平民老百姓,其中自然不乏個性卑劣的人……如果他們知道燿一郎少爺是來自有錢的名門世家,一定會覬覦十文字家的財產,編造謊言接近少爺。所以我們應該保持隱密的身份,把那些女孩子一個一個帶回來確認。”


    燿一郎並沒有回應佐佐木的建言。他走向了窗邊。


    修剪整齊的草坪在烏雲密布的天空底下,顯得死氣沉沉。燿一郎皺起眉頭,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


    當他提起要找尋幸運女神的時候,佐佐木也說了同樣的話。燿一郎當時相信佐佐木所說的,以為一定可以很快找到那個女孩,所以才照著他的建議去做。但是他的想法太天真了。轉眼間,半個月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


    這一個禮拜以來,他為了及早確認佐佐木帶來的女孩,連學校都沒去。佐佐木是趁上下學的時間綁架女學生,但有時也會像今天一樣連一個女孩都沒帶回來。他目前確認過的人數才十二名,而且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窗


    外傳來電視機的聲音,讓燿一郎皺起了眉頭。


    聲音是從院子斜對麵的建築傳來的。那裏是他叔叔的房間。由於窗戶敞開,室內的聲音便穿過院子傳到這間房間。如果隻是電視機的聲音就算了,但連叔叔的傻笑聲都聽得到。


    燿一郎緊緊咬住嘴唇。


    他的叔叔每天隻會在外頭的聲色場所飲酒作樂,要不然就是在家裏看些低級的電視節目。他實在難以相信自己尊敬的父親竟然會有那種弟弟。燿一郎雖然還未成年,但卻無法容忍那個男人以監護人自居,在家裏胡作非為。


    (我怎麽能讓那家夥繼續猖狂下去!)


    燿一郎轉過身,以強硬的口吻命令:


    “佐佐木,你立刻幫我辦理椎八場第一高中的轉學手續!”


    “燿一郎少爺?”


    佐佐木瞪大了眼睛。


    “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綁架計劃到此結束。我要轉到那所高中,直接去找人。”


    “您這是什麽話?十文字家的少爺怎麽可以和平民百姓一起上公立高中呢?這太不像話了!”


    “我又不是要在那裏待到畢業。隻要找到那個女孩子就行了,不用花上一個月的時間。”


    “這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您如果轉進那所學校,學曆上就會留下一個汙點……目前的做法是最安全的。燿一郎少爺,您不了解世間的險惡。請務必聽我的建言。”


    佐佐木頑強地堅持己見。他的眉頭深深皺起,似乎想要表明自己絕對不會讓步。燿一郎很少看到麵無表情的佐佐木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人們在意的隻有最高學曆。反正我今年畢業之後就要到英國留學了,即使中途繞一下岔路也沒什麽關係。就告訴大家我是出去認識這個社會吧……總有一天我會繼承十文字家族的企業。身為管理者,當然也應該知道一般平民的生活情況。”


    他越說越覺得有趣。轉學的首要目的當然是為了找到那個女孩子。不過話說回來,他從幼稚園到高三都一直待在強調一貫教育的私立學校,也感到厭倦了。周圍都是熟識的麵孔,即使換了新學年也沒有任何新意。


    “明天就替我辦好椎八場高中的轉學手續!就算有轉學考,最晚也要在後天之前完成。知道了嗎?佐佐木!”


    佐佐木似乎還想爭辯,但燿一郎的口吻相當堅定。


    他完全不擔心轉學考會沒過。他對自己的成績相當有信心。問題在於要如何找到那個女孩。


    他當然不可能去擁抱每一個女孩子,所以他決定先憑外觀的印象鎖定目標。雖然這所高中裏可能有幾百名女學生,但總比一個一個綁架來得有效率多了吧。


    (……這可不是好玩的。已經沒有時間了。)


    燿一郎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又皺起了眉頭。


    (後天……後天我一定要轉學,找到那個女孩……)


    鍾聲響起。連續下了兩天雨,天空顯得相當陰沉。


    老師離開教室之後,學生們便衝到走廊上,往學校餐廳或福利社前進。教室裏隻剩下一半左右的人。


    麻希拿著便當離開自己的座位,坐到果林前方的位子。


    “來,我們開動吧。”


    “哇——麻希。我根本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麽。怎麽辦?這樣下去我補考一定不會過啦。”


    果林邊拿出便當邊哭訴。


    向麻希借來的筆記雖然都已經影印完畢,昨天就還給她了,但實際上果林隻看完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麻希摸摸果林的頭。


    “乖,別哭。數學畢竟是要靠累積的。請了兩個禮拜的假,當然很難跟上進度啊。”


    “嗯……而且我都沒時間念書。我還得去打工。”果林歎了一口氣。


    她以感冒為由請假的對象除了學校之外,還包括打工場所——一家名叫“茱莉安”的西餐廳。為了彌補時數,她昨天和前天都去打工,因此完全沒有念書的時間。


    店長人很好,並沒有因為果林擅自請假而責備她,隻說“幸好你的感冒已經好了”。這麽一來她更不能以準備補考為由請假。更重要的是,她如果沒有打工賺錢,就付不出電費了。


    “啊啊啊,這樣下去,我一定得上暑期輔導了。”


    果林吃著寒酸的便當,無奈地喃喃自語。麻希湊過來看她的便當,好奇地問:


    “你最近的菜色怎麽感覺變差了?”


    “我不敢走進公園,每天上下學都要繞遠路……根本沒有時間好好做便當啊。”


    “喔,對了。都是因為連續綁架案……真希望犯人早點被抓到。”


    果林點點頭,打心底同意麻希的說法。這時教室的門突然打開了。


    進來的是大穀知花和木田亞沙子。她們應該是剛從學生餐廳回來的,但此刻不知為何滿臉通紅,顯得相當興奮,仿佛發生了天大的好事。


    “啊!麻希,果林,你們聽我說!”


    亞沙子飛奔到兩人麵前。


    “怎麽了?你忘記帶錢包,沒買到午餐嗎?”


    麻希傻傻地問她。


    “才不是。別管午餐了……那個男生真的好棒!長得超美形!感覺就像王子一樣!”


    “啊?”


    “你沒聽說三年級來了一個轉學生嗎?”


    “我剛剛和亞沙子去看過了。真的是模特兒級的!沒化妝也好帥!”


    知花也加入說明。


    “他不隻是外表好看,還是貴族世家出身。而且他轉學考每一科都滿分,原本念的學校是那間銀嶺學院!”


    聽到她們大聲談論,留在教室的其他女孩子也走過來問:


    “你們是指那所私立的銀嶺學院嗎?那不是超級貴族學校嗎?”


    “他為什麽要從銀嶺學院轉到這麽普通的高中呢?難道是家裏破產了?”


    “如果破產了,就不會搭有專屬司機開的外國車來上學了。大概是一時興起吧……總之,他真的超帥。雖然感覺有些冷峻,難以親近,不過這樣更迷人呢!他真的是個名符其實的上流人士。名字叫十文字一郎。”


    聽到這個名字,有人開始思索:


    “十文字……我好像在周刊上看過這個名字,隻是忘記是在哪一則新聞上看到的。不是有一家十文字企業集團嗎?它們旗下有很多家公司,像十文字化學公司、十文字物產公司之類的。”


    “沒錯沒錯,就是那個。老師們都在討論,說他是十文字集團董事長的獨生子。”


    “真的?”


    “如果幸運的話,搞不好就能釣到金龜婿了。”


    女孩子們都在歡呼。


    聽到她們的談話,男同學也開始插嘴:


    “有錢、人帥、頭腦又好啊……”


    “這年頭怎麽會有這種像是從少女漫畫裏跑出來的轉學生?一定是搞錯了。”


    但沒有人在意這些出自嫉妒心理的閑話。


    “他在哪裏?我也想去看看!”


    “三年a班的教室。他剛剛正在吃便當。”


    “我們走吧!”


    除了果林之外,所有的女同學都興奮地站了起來。


    知花看果林沒有放下筷子,便問:


    “果林,你不去看嗎?”


    “呃,因為……我總覺得有點……”


    又不是動物園的熊貓,一群人這樣過去看好像不太好吧——果林正要這麽回答。


    但這時麻希卻揮揮手笑著說:


    “沒用啦,知花。果林已經有雨水了。”


    “啊?”


    隻有果林一個人表現出驚訝的神情。其他女孩子都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這樣啊。原來如此


    。”


    “雨水看著真紅的眼神真的好認真。”


    “沒想到純真的果林也屈服在雨水的猛烈攻擊之下了。”


    “什麽時候誕生的新情侶啊?怎麽都沒跟我們說?我們會幫你慶祝的。”


    “你、你們說什麽啊?沒這回事!”果林拚命抗議。麵對這種天大的誤會,她的臉燙到幾乎要噴火了,汗水也浸濕了脖子。


    (雨水的確很親切……可、可是他跟我才不是那種關係。怎麽可以亂說……這樣太對不起雨水了。)


    她環顧四周。很幸運地,健太不在教室裏。他大概到學生餐廳去了。如果他在場,果林一定不敢正眼看他。


    “哎呀,你不用再隱瞞了!”


    “沒錯沒錯。真紅,你不用跟來了。免得雨水以為你喜歡上了別人。”


    “你們錯了!她除了自己的男朋友之外,一定看不上別的男人。”


    果林沒有發覺同學們是因為看她滿臉通紅的樣子覺得好玩,故意取笑她。她重重地蓋上便當盒蓋,站了起來。


    “討厭!雨水跟我真的沒什麽……我要去看!我也要去看!我也對長得帥的男孩子很有興趣啊。”


    數分鍾之後,果林和其他同學都來到三年a班的教室前方。


    得到消息的不隻一年d班的學生。走廊上擠滿了女學生,簡直就像拍賣會場。不過現場完全聽不到尖叫聲,也沒有人擅自闖進教室。這大概就是亞沙子所說的“難以親近的氣質”吧。每個人都隻能從門窗縫隙偷窺。


    “你們看,他長得好像上一期men′s雜誌的模特兒喔。”


    “我覺得十文字長得更帥。糟糕,他正是我喜歡的那一型耶!”


    “不過他的態度未免太冷酷了吧?雖然長得很帥,可是感覺好傲慢。”


    “你真笨,就是這樣才棒啊。王子都是很有尊嚴的。”


    大家都隻是低聲細語地交談。


    “果林,你過來吧。從這裏可以看得很清楚。”


    麻希順利地穿過人群,抵達教室後門。她把臉貼近門縫,拉著果林的袖子。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不過就是一個轉學生而已呀!”


    “你喜歡雨水就老實說吧。”


    “才不是!”果林低聲反駁,也把臉湊近門縫。


    坐在教室中間最後一個座位上獨自吃便當的,似乎就是傳說中的轉學生——十文字燿一郎。果林因為彎著腰從門縫偷窺,看不清楚對方的臉,隻知道他已經吃完飯,正在收拾便當。


    其他同學並沒有疏遠他。相反地,留在教室裏的人——特別是女學生——似乎都很想和他說話。隻是因為她們都無言地牽製彼此,再加上燿一郎本人冷漠的態度,讓人感到難以接近。他應該也察覺到教室內及走廊上的視線,但似乎已經抱定“沒有必要和這些人說話”的想法,完全無視於其他人的存在。傲慢到了這個程度,反而讓人覺得有些痛快。


    果林把貼在門縫上的臉換了一個角度,想要看清燿一郎。


    就在這時……


    (?)


    她感覺一陣涼意穿過背脊,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以驚人的速度在血管中奔馳。她的心跳急劇加快。


    “哇!”


    這時她已經無心確認對方的長相。她低聲呻吟,雙手環抱自己的身體。她沒有辦法在眾人推擠之下繼續站在門口偷窺,隻好勉強移動發抖的雙腿往後退。


    這個感覺就像是……


    (和接近雨水的時候一樣!)


    吸血鬼的本能——雖然在果林的情況是增血而非吸血——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此刻她體內的血液一定正以驚人的速度增加。


    (怎麽會這樣!我前不久才把血放出去啊。)


    但她的身體正由內部送出強烈的訊息。


    她想咬人。


    她想要將利牙深深刺進對方的喉嚨,穿破皮膚,將銳利的牙尖刺進頸動脈,把多到快要滿溢出來的血液送進對方的血管中,享受全身酥軟的快感,她已經等不及了。


    (不行,現在是白天,又在學校……絕對不行!)


    果林退到走廊的牆邊,癱坐在地上。麻希發覺異狀,穿過人群走到她身邊,彎下腰問她:


    “你不要緊吧?怎麽了?”


    “我、我好像是貧血……好痛苦。”


    “貧血?可是你的臉好紅啊。不管了,我們到保健室吧。”


    麻希正要拉果林起來,走廊上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陣騷動。教室的後門打開,走出來的正是燿一郎。眾人似乎都被他的氣勢震懾,主動分出一條路。


    然而坐在牆邊的果林一時卻無法移動。她剛好與走出教室的燿一郎麵對麵,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公尺。


    (……不會吧!)


    果林在心中呐喊。


    她記得這張臉。這正是果林三個月前在椎八場公園咬住的對象。


    (怎麽搞的?他為什麽會轉到我們學校……該不會是露出馬腳了?)


    燿一郎的視線停留在果林身上。大概是果林坐在地上的樣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吧,他臉上顯出狐疑的神情。


    “嗚……”果林壓住嘴巴。


    她感覺胸口一陣疼痛,呼吸困難。沸騰的鮮血造成的衝擊過度激烈,讓她的身體難以適應,產生了想吐的衝動。


    (糟、糟糕!我真的不行了!)


    她像彈簧般跳了起來。


    “果林!”


    她不顧麻希驚訝的叫聲,快速跑過走廊。騷動的血液讓她發昏,但她無法悠閑地慢慢行走。她必須盡快遠離那名轉學生才行。


    走廊的底端是樓梯。她必須趕快跑下樓,回到教室。


    然而這時她卻一腳踩空了。


    “咦?哎呀呀啊啊啊!”


    “砰砰砰砰”的聲音摻雜著慘叫聲,一路跌落到樓梯間的平台。


    “果林!你不要緊吧?果林!”


    麻希非常了解果林迷糊的個性,連忙跟著跑下樓,


    其他學生也來到樓梯口看熱鬧。


    “你沒有受傷吧?剛剛怎麽發出那麽大的聲音?”


    “哇!好大的一個包!”


    “好痛!嗚嗚嗚嗚嗚……”


    “摔成這樣當然會痛!亞沙子,你來幫忙。我們得把她帶到保健室才行。”


    麻希請同學幫忙,將果林扶起帶下樓梯。


    燿一郎從上方俯瞰樓梯,顯得相當疑惑。


    “這麽豪爽的摔法……我好像在哪裏看過……”


    他無聲地在口中複述剛剛聽到的名宇。


    “她叫……果林?”


    果林額頭上敷著冰毛巾,躺在保健室的床上休息。她雖然跌下十二階的樓梯,受的傷卻隻有頭上的一個包。


    麻希很擔心,要她早退去看醫生。不過果林因為常常跌倒,很清楚這點程度的跌傷沒什麽大礙。她不想去看醫生,隻想要冰敷頭上腫得像紅豆餅一樣的包。


    “我會幫你抄第五節課的筆記,還有老師那邊我也會幫你說一聲。”


    “嗯。果林,你最好還是乖乖在這裏休息一陣子吧。”


    “謝謝……”


    “你去看轉學生這件事,我們不會跟雨水說的。放心吧。”


    “這……你們為什麽要提到雨水?這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吧?真是的!”


    “你別太興奮,會刺激到傷口喔。哈哈哈哈……”


    麻希等人看到果林氣得滿麵通紅,哈哈大笑走出了保健室並關上門。


    果林仍舊一臉生氣的表情,頭頂著冰毛巾躺在床上。保健室的老師去上研習課了,因此房間裏隻有果林一個人。


    (雨水聽了一定會不高興。明明就是我單方麵造成他的困擾啊。)


    她和雨水之間的關係絕非像麻希她們所說的那樣。他們既不是情侶也不是男女朋友。


    雨水隻不過是她的同班同學兼打工同事。他曾幫她處理過噴出的鼻血,並且替她保守了異常體質的秘密。


    (?……這樣想起來,我替他帶來的麻煩還真多。)


    果林曾在打工時從梯子上摔下來,多虧雨水在下麵接住她。另外她昏倒的時候也是雨水把她背回家的……


    (雨水的背好寬,好溫暖,趴在上麵真的很舒服……)


    果林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就覺得很不好意思,不禁把棉被拉到鼻尖。


    (可、可是,我跟他隻不過是普通的同學而已。雖然我的血液會對他產生反應……啊,對了,三年級的那個轉學生——好像是叫十文字燿一郎吧?我的血碰到他也會產生反應……糟糕!他不就是我以前咬過的對象嗎?)


    果林想起事情的嚴重性,從床上跳了起來。她撿起從頭上滾落的冰毛巾,邊敷著頭上的腫包邊坐在床上想著。


    燿一郎的確是她三個月前在椎八場自然公園攻擊的對象。杏樹那時候好像也說過,無法完全操縱他的記憶。杏樹雖然抹去了燿一郎被咬的那段記憶,但如果他們經常碰麵,或許會刺激到他的潛在意識,讓他想起當時的情景。


    “糟糕!怎麽辦?如果被人知道我是個會增血的吸血鬼,那實在太丟臉了!”


    果林情不自禁地抱頭高喊,立刻又恢複清醒遮住嘴巴。幸好走廊上沒人,也沒有人在保健室裏。


    “呼,好險好險……我得冷靜一點。”


    她把手放在怦怦跳動的胸口,不斷提醒自己。如果不注意的話,泄漏秘密的搞不好不是那名轉學生,而是她自己。


    (他記得我嗎……不對,看他剛剛的表情應該不記得才對。如果他記得我咬過他,一定會表現出更驚訝的表情。嗯,不過上次看到他就覺得一副上流人士的樣子,原來是出身貴族世家呀……咦?)


    果林的血液既然會對燿一郎產生反應,是否也代表他正麵臨不幸呢?


    (怎麽會呢?他到底哪裏不幸了?)


    果林開始思考。


    他不可能為家計問題煩惱。


    (我才應該煩惱呢!幸好打工的日子是明天。腫了這麽大一個包還去打工,實在太可憐了。哎,這個月的電費又……不對,現在先別管這個了。)


    他的轉學考考了滿分,腦筋一定也很好,所以也不可能為了課業問題煩惱。


    (真羨慕頭腦好的人……我回家還得寫數學作業,可是老師上課講的我都聽不懂。哎!早知道就不要請兩個禮拜的假了。怎麽辦?不對,我應該要想想那個轉學生到底麵臨什麽樣的“不幸”。呃,其他還有什麽可能性呢?)


    他長得很帥,在轉學的第一天就被當作偶像看待。隻要他喜歡上的對象,絕對不會拒絕他的追求,所以他應該也不會為戀愛問題而苦惱。


    果林越想越覺得自己反而更不幸。


    (我的外表平凡,腦筋也不好,又很窮,在吸血鬼當中又屬於特殊體質……哎,剛剛真的好危險,我差點就要在一大堆人麵前噴鼻血了。好丟臉……)


    果林光是想起剛才的情景就覺得很不好意思,她不禁把頭埋進棉被裏。


    也許是因為撞到頭部的時候受到衝擊,或者是因為內出血造成頭上的包,她身上沸騰的血液總算平息下來了。


    但是十文字燿一郎這個危險因子仍舊存在。不光是因為他會刺激果林的血液,更因為他之前被咬的記憶隨時都有可能恢複。就這一點而言,這名轉學生也許比雨水健太還要危險。


    (他現在好像還不記得我……幸好我們年級不同,隻要我不去主動接近他,兩人就不太可能會碰麵。這點倒是比雨水的情況好多了。)


    鍾聲響起,第五節課結束了。果林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


    她剛剛撞到的頭雖然還很痛,但是已經比剛跌下樓梯的時候好多了。想到落後的課業進度,她得盡可能多上幾節課才行。


    當她回到一年d班的教室前方,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了。


    “啊。”


    “呃……”


    迎麵走出來的正是雨水健太。果林緊張得差點又要舉起雙手毫無意義地亂揮,不過還是勉強克製住了。她隨口打了招呼:


    “雨、雨水啊。你還好吧?”


    健太露出無奈的表情。


    “你竟然問我還好吧?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你吧。時任說你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什麽?”


    果林想到自己的蠢事已經被大家知道,臉頰不禁又開始熱了起來。


    (真討厭。好丟臉……)


    看到果林紅著臉說不出話,健太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移開視線低聲問:


    “你不要緊吧?”


    “嗯。不要緊。隻是腫起了一個包。”


    “這樣啊……那就好。”


    健太鬆了一口氣,露出微笑。果林也跟著笑了出來。但這時她忽然發覺到兩人此刻等於是麵對麵站在門口彼此凝視。健太似乎也發覺到這一點,他的臉頓時變得通紅。


    “總、總之,不要老是摔跤。很危險!”


    他丟下一句等同於廢話的勸告,便加快腳步走出教室。


    果林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不知為何輕輕歎了一口氣,走進了教室。


    剛剛健太問她“不要緊吧”,那魯莽卻又充滿關懷的聲音仍舊在她的耳中回蕩。她一想起來,胸口便感覺一陣輕微的疼痛。


    (……糟糕!難道我的血又開始在騷動了?)


    沒錯。她的臉頰開始發熱,心髒也跳得很快——這下慘了。


    (我來想想別的事情吧。呃,現代國文的功課……啊啊啊,我有一半以上都不會寫呀!不知道麻希有沒有寫作業。我去問她吧。)


    當她停止思考雨水健太的事,胸口的疼痛便消失了。


    (還好,血液好像沒有增加大多。)


    果林鬆了一口氣。


    她的心還在怦怦跳,但應該已經沒事了。


    (哎,真是的。連三年級的轉學生也會讓我的血液增加,再加上可怕的椎八場公園綁匪……我現在似乎四處麵臨危機。回家之後得跟爸媽商量才行。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應該是……)


    ——還沒做完的作業!果林急忙走向麻希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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