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家院子怎麽這麽大?是打算開辟一條健行路線嗎?”健太邊跑邊喘著氣抱怨。


    院子裏種了許多樹木,與其說是私人庭院,反倒像是一座森林公園。健太在燿一郎的帶領下跑在鋪了細石礫的路徑上,穿梭樹木之間,卻一直沒看到像倉庫的建築。


    “院子裏樹木很多,我很喜歡。”


    “沒人在問你的喜好……呼……倉庫到底在哪裏呀?混蛋!”


    “快到了。那邊四方形的輪廓就是屋頂……”燿一郎說到這裏突然停下來。


    一個人影從他手指的方向走過來。


    這個人的肩膀很寬,體格頗結實。健太記得這副身材。他立刻衝向前,超越燿一郎,撲向這個人影。


    “是你!絕對沒錯,是你!”


    “你、你是誰?”


    佐佐木受到突如其來的攻擊,摔倒在地上。健太跳上前,抓著他的衣領問:


    “你把真紅怎麽了?她現在在哪裏?唔……”


    健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還來不及意會發生了什麽事,肩膀的關節就已經被抓住了,整個人被壓倒在地上,臉貼著地麵。


    (這、這家夥學過柔道之類的武術……)


    怪不得即使上了年紀,也有辦法不讓女高中生有呼救的機會,就把她們給抓來。


    “真是個麻煩的小鬼,你是怎麽跑進來的?”


    “哇啊!”


    佐佐木把健太的手臂往反方向扭轉。


    “……住手,佐佐木!”


    要不是燿一郎及時趕到阻止對方,健太的肩膀也許早就脫臼了。


    “燿一郎少爺。”


    “放開他的手。他是我的客人……我叫你放開他!”


    佐佐木鬆開了手。健太按著自己的右肩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他暗自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要輕易接近這個男人。


    燿一郎以嚴厲的表情問:


    “佐佐木,你是不是對我撒了謊?”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你把那些被綁架的女孩怎麽了?今天傍晚,當我去探望父親的時候,你在做什麽?還有,你對果林做了什麽?”


    “女高中生都拿到慰問金,由我送她們回去了。今天傍晚我為了十文字家土地的管理問題,到櫻內進行山林調查。果林是燿一郎少爺昨天提起的那位女孩吧?我並不知道她怎麽了……難道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情了嗎?”


    佐佐木絲毫沒有改變臉色,回答中也沒有任何遲疑。


    燿一郎瞪著佐佐木。


    “是嗎?你去了櫻內?那我可以檢查你車子的行駛裏程嗎?”


    佐佐木這時睜大了眼睛。他似乎也理解到自己的借口當中有致命的漏洞。


    “不,車子現在……啊,不,請便。請您檢查吧。”


    健太心中暗想,燿一郎不可能連管家車子的行駛距離都記得。這一定是他拿來套話的陷阱。佐佐木大概也發覺到這一點,連忙恢複平常的表情。但是已經太晚了。瞬間的遲疑就足以構成充分的證據。


    “不要再說謊了,佐佐木!告訴我實話!”


    燿一郎怒斥之後微微低下了頭。“我本來一直都很信賴你”——健太似乎聽到他如此喃喃自語。健太可以了解他的心情,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要問出果林的所在。


    但就在健太正要開口的時候……


    “……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們聽到有如癩蛤蟆被踩扁時所發出的尖叫。聲音因為驚愕而扭曲。


    叫聲是從倉庫傳來的。這不是果林的聲音,但應該不會和她無關。


    (真紅!)


    健太開始奔跑。他沒時間管佐佐木了。


    隱藏在樹木之間的水泥建築距離他們意想不到地接近。窗戶裏透著亮光,有人在裏麵。


    “真紅,你在那裏嗎?”


    健太跑到門口,用力推開門。他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真……?”健太驚訝地張大嘴巴。


    在廣闊的倉庫一隅,果林被綁在一張破舊的床上不斷掙紮,一名中年男子跨坐在她身上——到這裏為止都還在他的想像範圍之內。


    然而除此之外,健太還看到了有如噴泉般的鼻血。


    果林的鼻血有如消防栓噴水一般,以驚人的氣勢向上噴。


    跨坐在她身上的男人似乎迎麵受到衝擊,整張臉都被染紅了,血液不斷地從他稀少的頭發上滴下來。


    “這、這、這是什麽……嗚喔!”


    男人整個人向後仰,失去平衡從床上跌落。


    燿一郎趕到健太身邊,同樣看到室內的景象。


    “雨水,這是……”他似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眼睛瞪得像碗公一樣大。


    健太看到鼻血噴出的氣勢逐漸減弱,終於回過神來,衝進倉庫內。


    “真紅,你不要緊吧?”


    他之前也看過果林噴出量多到驚人的鼻血,因此比其他人更早恢複冷靜。


    “走開,這個色老頭!”


    他推了一把正要從地上爬起來的中年男子。一想到他打算對果林不軌,健太手臂的力量就加大了不少。男人一頭摔到地上。


    健太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跨過地上的一灘血,搖晃著果林。


    “雨……水……?”


    “你不要緊吧?沒事吧?喂!”


    果林滿臉都是血。她眼中頓時充滿淚水,整張臉和脖子都染成鮮紅色。


    “討厭,好……丟臉……我身上都是鼻血……”


    健太雖然覺得現在根本不是提這種問題的時候,不過果林之前流鼻血的時候似乎也覺得自己很丟臉,所以她大概真的很在意這件事吧。


    她身上還穿著衣服,因此他們總算是趕上了——那男人應該還沒有對她下手。健太伸手解開綁住果林手腕的繩索。


    這時有人在他後方大吼:


    “你、你這個臭小子!誰準你跑進我們家裏?你竟敢把我推倒,別以為我會饒過你!”


    健太轉過頭,還沒有回話,就聽到門口傳來冷冷的聲音:


    “別開玩笑。在這個家裏胡作非為的應該是你吧?”


    燿一郎走進了倉庫。他因為氣過了頭,臉色顯得相當蒼白。


    “燿一郎……你、你怎麽可以用這種語氣對叔叔說話!”


    “我隻要一想到你是我叔叔,就覺得想吐……果林,你不要緊嗎?還是趕快叫救護車吧……”


    燿一郎把視線轉向果林,拿出了手機。


    “我、不要緊……拜托,不要叫人……”


    看到果林虛弱地搖頭,健太替她補充說明:


    “真紅好像是得了會讓血液增加的疾病,所以有時候會像這樣噴出血來……之後就會貧血。不過應該不是很嚴重。”


    “是嗎?”燿一郎點點頭,但沒有收起手機。


    “那麽就叫警察來吧。”


    “什、什、什麽?”


    桓夫瞪大了眼睛。燿一郎轉向叔叔,再度恢複冷淡的語調說:


    “我終於明白了。佐佐木背叛了我,跟隨了你。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勸我采取像綁架這樣的非法手段。我無法想像保守的佐佐木會對女孩子亂來,不過如果是你,我就可以理解了。你是想要同時兼得財產跟美色吧?父親正在住院,母親也不在家,你就打算趁機讓我背負連續強暴女性的罪名,使自己登上十文字集團會長的寶座……”


    燿一郎走到仍坐在地上的桓夫麵前,移開了視線並低下頭。健太距離他有一段距離,但仍舊可以看到他咬住了嘴唇。


    看樣子燿一郎雖然討厭這位叔父,不過想到他


    竟然會對自己做出如此惡毒的事情,似乎也免不了受到打擊。


    “你綁架果林,是要給我最後的一擊嗎?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看到燿一郎打開手機,桓夫緊張地說:


    “喂……你該不會真的要找警察來吧?這樣的話,你派人綁架女孩子的事情也會被人知道了!”


    “是我太蠢了,聽信佐佐木的讒言。我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


    “可惡……這個臭小子!”


    桓夫氣得跳了起來,想要抓住燿一郎。但他肥胖的身軀動作實在太遲緩了。燿一郎輕輕閃開,伸腳把他絆倒。


    桓夫整個人趴倒在地上。


    “雨水,先把果林……”


    “哦,對了。”


    健太原本把注意力放在燿一郎和桓夫之間的爭鬥上,此刻重新把視線轉向果林。


    (……啊,她昏過去了。)


    看樣子她大概又照例陷入了貧血的狀態。她的頭部轉到一邊,閉上眼睛無力地躺在床上。


    由於燿一郎牽製住了桓夫,健太便放心地著手準備解開縛住果林的繩索。


    “你有沒有剪刀或刀子?”繩結綁得很牢固,健太一直解不開,便開口問燿一郎。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背後有人像一陣風般走進倉庫。燿一郎發出驚訝的呻吟聲,但立刻又沉默了。


    “?”


    健太回頭,看到佐佐木站在燿一郎的後方,以手臂掐住他的脖子。


    佐佐木鬆開手,燿一郎的身體便倒在地上。


    “你、你在做什麽……十文字!喂,十文字!”


    健太大喊,但燿一郎仍舊俯臥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識。


    佐佐木麵無表情地搖搖頭。他剛剛應該是脫了鞋子借以隱藏腳步聲,從後方接近燿一郎並抓住他的脖子。


    “我雖然猶豫了很久,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隻能選擇繼續站在桓夫先生這一邊了……燿一郎少爺明知我背叛了他,但是看我默默地低著頭,就失去了提防,放心地背對著我。這就是他太過天真的地方。”


    跪在床邊的健太連忙站起來,但他也不敢上前。他知道佐佐木雖然上了年紀,但絕對不容小覷,否則就會遭到很慘的後果,甚至有可能落到和燿一郎一樣的下場。


    “哈、哈哈哈哈哈……幹得好,佐佐木!我會把你的酬勞加一成,不,兩成。”


    桓夫精神百倍地站了起來。


    “請幫我把酬勞加倍。另外,下手的時候也要請身為主謀的桓夫先生親自解決。”


    “什、什麽?”


    “如果您不願意的話,我就要走了。請桓夫先生獨自處理善後吧。”


    桓夫看了一眼比自己還要高大的健太,連忙搖頭。


    “我知道了。我會照你說的去做,所以你先逮住這個小鬼吧。他剛剛竟敢把我推倒,一定要讓他嚐嚐苦頭。”


    佐佐木點了點頭。


    健太感覺背脊似乎有冰水灌入,全身體溫都在下降。


    佐佐木連對待主人燿一郎,都以粗暴的手段掐住他的脖子讓他昏迷,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健太和果林兩人。


    健太以緊張的聲音問:


    “你、你打算殺死我跟真紅嗎?”


    “沒錯,還有燿一郎少爺。你們因為爭奪女孩,彼此出手太重——雖然不知道哪裏來的這麽多血,不過就用這個說法蒙騙過去吧。”


    佐佐木麵無表情地緩慢接近,健太卻無法離開床邊。


    他雖然想逃,但入口在佐佐木的後方,往後逃也隻有一扇換氣用的小窗戶。更重要的是,他絕對不能丟下失去意識的果林不管。


    但是他也想不出任何好主意。


    (可惡!難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健太不甘心地咬牙切齒。就在這個時候……


    他看到敞開的倉庫門口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影飛下來。


    (什麽?)


    ——沒錯,這兩個人影不是從地麵接近,而是從高大的樹梢飛下來的。


    下一個瞬間,無數的黑鳥從門口飛了進來。不,他們的動作有如隨風擺動的風箏般不穩定,看樣子不太像鳥類。


    是蝙蝠,一群蝙蝠正朝著他們飛過來。


    “哇!”


    “這、這是什麽東西?”


    蝙蝠閃過揮動的手臂,貼到桓夫和佐佐木的臉上。兩人的身體宛若斷了線的牽線木偶,倒在地上。


    但健太沒有看到接下來的發展。


    其中一隻蝙蝠同樣地飛向健太。當黑色的翅膀遮住他的視線,他也失去了意識。


    健太的身體失去力量,倒在地板上。


    當所有人都昏迷過去,蝙蝠便有如接到指令一般,同時飛向門口。


    接著兩個人影進入了倉庫。


    一個是身穿酒紅色禮服的妖豔女子,另一個則是穿著黑色綢緞洋裝的可愛少女——這兩人正是凱蓮拉和杏樹。數隻蝙蝠在她們身旁飛舞。


    “哇,好重的血腥味……姐姐又噴血了。”杏樹捏住鼻子。


    凱蓮拉走近果林,長長的指甲一揮,就把縛住果林手腕的繩索切斷了。


    “果林!你不要緊吧?果林!”


    果林被搖醒,微微張開眼睛。她眨了幾下之後,眼中就湧出大顆淚珠。


    “媽媽……”


    “看樣子我們是趕上了。你還好吧?沒有被怎麽樣吧?”


    果林依偎著凱蓮拉哭訴:


    “嗚哇啊啊啊!媽媽……我好害怕,好丟臉……我還以為我已經不行了,媽媽……”


    “……真是個麻煩的孩子。都已經是高中生了,你應該要堅強一點吧?”


    凱蓮拉雖然如此責備,但聲音中也帶著安心的語氣。她輕輕地拍著果林的背。這時果林突然驚覺地張望四周。


    “啊……對了,雨水呢?他特地跑來救我。”


    “我讓他睡著了。”


    這個簡短的回答來自杏樹。她再次驅使蝙蝠,讓它們停在倒地不起的四人頭上,並轉向母親說:


    “隻要消除姐姐來過這裏的那段記憶就行了吧?”


    “嗯。那邊那個高中生曾經破過一次記憶操作術,所以要特別仔細施法……好了,你不要一直靠在我身上啦。”


    凱蓮拉推開果林,走向桓夫並蹲在他身邊。


    “這家夥渾身散發著騙子的味道。既然都已經跑一趟了,就讓我飽餐一頓吧。”


    她喃喃地說,長長的利牙從鮮紅色的嘴唇之間露出來。


    凱蓮拉一把抓起失去意識的桓夫的頭發,咬住了他的喉嚨。但她立刻又鬆開嘴巴。


    “……不行,太甜了。這家夥隻是為了裝模作樣,毫無計劃地隨口撒謊。謊言的味道缺乏深度,不夠濃厚。而且血液也是又甜又油,血糖值和膽固醇值都太高了。”


    她雖然毫不留情地批評,但仍重新咬住桓夫的喉嚨猛吸。


    “哎,真難吃。來看看另一個怎麽樣吧。”


    凱蓮拉走過健太身旁,拉起佐佐木,把牙齒刺進他的喉嚨。這次她就沒有間斷,一直吸血。


    過了數十秒,凱蓮拉舔了舔留在上唇的血跡,發表感想:


    “……嗯,這個味道就好多了。謊言發酵得恰到好處。可惜還不夠巧妙,否則就完美無缺了。”


    她把手一鬆,佐佐木的頭就摔到水泥地板上。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轉向果林和杏樹說:“好了,趁其他人還沒過來,趕快走吧。”


    果林以不安的眼神看著母親說:


    “可是,媽媽……把雨水和十文字丟在這裏不要緊嗎?”


    “你不用擔心,姐姐。媽媽就是顧慮到這一點,才吸飽這兩個人的血呀。不早點回去,就失去清除記憶的意義了。”


    杏樹麵帶微笑催促她,果林便不再說話。


    三人離去之後,過了數分鍾……


    燿一郎掉在地板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健太醒過來,抬起頭張望四周。


    “……好吵……電話……哇!這是什麽東西?”


    他嚇了一跳。地板上有一灘血,而他因為躺在上頭,身上的衣服都染成鮮紅色。


    “怎麽搞的?怎麽會有這麽多血……我應該沒有受傷吧?”


    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就在健太茫然發呆的時候,手機仍繼續響著。


    俯臥在地板上的燿一郎低聲呻吟了一聲。他似乎也恢複了意識,撐起手肘抬起上半身,把手伸向手機。


    健太看著燿一郎的模樣,試圖回想起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們之所以會來到倉庫,應該是為了尋找果林。途中健太遇到佐佐木,被他抓住了,但燿一郎喝止了他。這時他們又聽到男人的慘叫聲,連忙跑進倉庫……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


    燿一郎的叔叔和佐佐木都倒在地上。兩人臉上失去血色,翻著白眼,看樣子一時不會醒過來。


    “喂……”


    健太聽到燿一郎有氣無力地對著手機講話。


    “嗯,是我……什麽?你說什麽?”


    他突然抬高音量,從地上跳了起來。看來這似乎是一通相當重要的電話。


    “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屋子裏!我現在在倉庫,大概要花五分鍾的時間……嗯?為什麽?這個嘛……對了,我為什麽會在倉庫裏呢?……不,沒什麽,待會再說吧。總之你一定要請她等我!”


    他高聲說完最後一句話便掛斷電話。


    “怎麽了?”


    健太問他。燿一郎此刻的表情帶著驚愕與興奮。他告訴健太:


    “母親打國際電話回來了,我之前一直聯絡不上她。我得趕快回去才行。不過,我們為什麽會跑到這裏呢?”


    “你也不記得?”


    “我記得我們正在尋找被綁架的果林……這兩個人聯手想要陷害我,讓我成為強暴婦女的犯人……應該是這樣吧?”


    “對,我也記得剛剛有談到這個……那時候真紅……她到底在不在這裏呀?”


    “剛才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兩人麵麵相覷。


    事情真的很奇怪。他們來到倉庫之後的記憶變得斷斷續續。健太記得佐佐木掐住燿一郎的脖子,也記得桓夫被自己推倒在地板上掙紮的樣子,卻不記得果林是否在倉庫裏,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燿一郎搖搖頭說:


    “總之,我們先回屋子裏吧。我得趕快去接電話。還有,雨水,你這個樣子看起來真的很恐怖。”


    “我身上應該沒有受傷才對……這些血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對了,那兩個人怎麽辦?”


    “看他們那樣子,丟在這裏就行了吧?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他們兩個都已經翻白眼了。”


    燿一郎回到屋子裏接聽母親的國際電話,健太則趁這段時間洗了澡,並換上借來的衣服,畢竟他的臉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跡。


    (倉庫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怎麽想也想不透。


    換完衣服,健太回到兩人原先所在的房間——據說這間房間的正式名稱是“談話室”。燿一郎似乎還在和母親講電話,遲遲沒有走進來。健太也不好直接回去,便坐在舒適的沙發上,試圖回想起倉庫裏發生的事。


    從現在的時間看來,他們在倉庫裏頂多待了五分鍾到十分鍾。


    (在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件,才會留下那麽大片的血跡,還讓十文字的叔叔和佐佐木翻白眼倒在地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人敲了敲門。門打開,走進來的不是燿一郎,而是拿著盛茶杯和點心的餐盤的女傭。


    “請用。”


    “謝謝,麻煩你了……那個,十文字呢?”


    “他還在講電話。請稍等。”


    她的態度雖然客氣,但看著健太的眼神中似乎仍充滿狐疑。不知是因為燿一郎先前說過健太不是朋友,還是因為他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跡。


    要不是燿一郎回到屋內時便撤回先前的發言,她搞不好早就叫警察了。


    (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我是她,看到那些血跡也會覺得可疑……啊,對了。)


    健太忽然想到一件事,叫住了正要走出房間的女傭,向她借用電話。燿一郎雖然正在和母親講電話,但是這麽大一棟房子,應該不至於隻有一輛電話吧?


    “請先撥零,再撥電話號碼。長途電話也是一樣。”


    女傭說明了燿一郎剛剛打古董電話的使用方式,便離開了房間。健太站起來拿起聽筒。他打的是燿一郎先前打的號碼,也就是果林家。


    (那些血跡該不會是……)


    倉庫地板上和床上的血跡量多到驚人,而健太之前也曾看過類似的大量出血現場。


    電話鈴響了幾聲,一個低沉的聲音接起電話。這大概就是果林的父親了。


    “喂?”


    “晚安。呃……我叫雨水。我和果林是椎八場第一高中的同班同學。”


    不知是否因為緊張,健太抓住聽筒的手心流了不少汗。他吞吞吐吐地問:


    “請問,果林在家嗎?”


    他原本就是為了尋找果林才來到這個家的。如果說血跡是果林留下的,一切就說得通了。


    在倉庫失去記憶的十分鍾裏,果林也許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這樣一來,隻要問果林,就可以知道我跟十文字的記憶為什麽會消失了……)


    他屏住氣息等候回答,但不到一秒鍾,對方就給了他很幹脆的答複:


    “哦,我女兒在一個小時之前就回來了。她說她很累,已經上床休息了。”


    “她那麽早就回去了?”健太驚訝地看著時鍾。


    時間完全不吻合。在倉庫發生事件的時候,果林早就已經回到家裏了。


    電話另一端的回應顯得相當悠閑:


    “如果有什麽要緊的事,我就去叫她起來吧。不過她很愛賴床,可能要花一點時間。”


    “啊,不……也沒有什麽特別要緊的事……呃,果林有沒有和平常不太一樣的地方呢?”


    “沒有啊……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沒什麽。很抱歉打擾你了。”


    健太掛斷電話,坐回原先的沙發上。他感覺有些悵然若失,不禁歎了一口氣。


    (難道那不是真紅的鼻血?)


    他當然不會知道,果林的父親是接獲了杏樹手下的蝙蝠傳言才故意撒謊,假裝果林不在事件現場。


    健太拿起點心,喝了茶,再度歎了一口氣。


    (算了。反正她既然已經到家,應該就沒事了。雖然還是有點擔心,她被拉進車子之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明天到學校再問她吧。健太這樣想,替自己心中的不安做了一個了結。


    有人敲了兩下門。這回走進來的是燿一郎。


    “讓你久等了。”


    “是你母親打來的吧?你跟她談完了嗎?”


    健太想起對方複雜的家庭狀況,便這樣問他。燿一郎搖搖頭。他沒有坐下來,站著回答:


    “還沒有。這件事比較複雜,所以我就先掛斷電話了。我不想讓你等太久,另外也想要先確認果林沒事……我不知道在倉庫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果林的確不在那裏。”


    “啊,我剛剛打過電話了……是她父親接的。他說真紅一個小時之前就回去了,現在在睡覺。”


    “一個小時之前?”燿一郎的驚愕程度和剛剛的健太一模一樣。他甚至也和健太同樣地看了一下時鍾,看來他大概也認為果林和倉庫裏的事件有關。


    “真搞不懂……不過既然她沒事那就好了。”


    燿一郎喃喃自語,接著又轉向健太說:


    “我不是要趕你走,不過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嗎?我會叫車子送你。”


    健太點點頭。他這麽晚還沒回去,卻沒和家裏聯絡,母親一定會很擔心。隻是他仍舊對自己片斷的記憶感到有些在意。


    “你也許會覺得我多管閑事,那兩個人要怎麽辦?”


    燿一郎的表情顯得有些困惑。


    “你是指叔叔和佐佐木嗎?很奇怪。他們兩個剛剛都回屋子裏了,隻是情況有點……總之就是很奇怪。”


    “他們該不會想要隱瞞事件真相吧?”


    健太忍不住高聲問。他想起佐佐木在倉庫前編造的高明借口。燿一郎如果不是事先聽了健太的話,一定會被佐佐木優秀的演技蒙騙過去。


    然而燿一郎搖搖頭說: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也不太了解。總之,你今天先回去吧。我明天到學校再跟你解釋。”


    “……我知道了。”健太站了起來。他雖然還是很在意,但這件事的情況比較特別,也許他不在場會比較好。


    燿一郎送他出了內門。健太坐進賓士的後座。


    “明天在學校見。”


    “嗯。今天真的很抱歉。小心點。”


    車子開始前進。


    健太看著車窗外往後流逝的風景,心中盤算著明天碰到果林要怎麽跟她提起這件事。


    一隻蝙蝠原本在高大的樹梢上俯視底下的情況,等車子離去之後便飛到空中,仿佛剛剛完成了監視員的任務。但健太和燿一郎自然都沒有發覺。


    “早安!”


    “嗨!”


    早晨的校園裏,打招呼的聲音此起彼落。


    天空一片晴朗,青藍的顏色讓人聯想到朝露。很難想像昨天還是一片愁雲慘霧的天氣。校舍象牙色的牆壁也顯得格外清爽。


    “早安,真紅。”


    “早安,小福。你今天來得真早……”


    “因為今天早上有社團練習呀。待會兒教室見。”


    果林以沒睡醒的聲音回應之後,便看著內藤福美精神抖擻地離去。她走過操場旁邊的通道。


    (杏樹跟我說過,“根據蝙蝠的通知,一切好像都圓滿解決了。雨水和十文字都沒事。”不過……)


    果林進了校舍,走在走廊上,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真紅!”


    是雨水健太。他看到果林轉過身,臉上便露出放心的微笑。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健太和燿一郎的記憶受到操作,因此都不知道果林昨天晚上怎麽了,隻從電話中果林父親的謊言得知有關她的消息。


    “早、早安,雨水。”


    “早安……真紅,昨天……”


    健太似乎是顧慮到走廊上的其他同學,壓低聲音問她:


    “那個……昨天打工回家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你被一個開車的男人綁架了……”


    “呃、嗯……對呀。不過,後來有人救了我,之後的事情我就不太記得了。當我恢複意識的時候,就已經在家裏了……”


    果林因為撒謊的罪惡感,不禁低下了頭。


    這是她和父母親及杏樹討論過後決定的處置方法。他們覺得果林應該要裝作和他們一樣失去記憶,感覺會比較妥當。


    “連你也是?”


    健太的聲音顯得相當困惑。這時從樓梯傳來一個聲音:


    “果林!雨水也在,那剛好。”


    十文字燿一郎從扶手探出上半身叫住他們。


    “我正要到你們的教室……我想跟你們討論昨天的事情。”


    其他學生經過時都以好奇的眼神看著他們。健太搔搔臉頰說:


    “我們到屋頂上談吧。”


    屋頂上和走廊上不同,沒有遮蔽物,一有人接近便能事先發覺。隻要別太大聲說話,就不用擔心被不相關的人聽到。


    屋頂上的風很大。三個人站在距離階梯最遙遠的地方。燿一郎確定附近沒有人之後,便向果林及健太低頭說:


    “我得先跟你們道歉,很抱歉把你們卷入這次的事件。”


    “可是,十文字……”


    果林本來要說,真正的壞人應該是他的叔父與管家,但還沒說完便連忙住口。她想到她得裝作什麽都不記得才行。


    健太替她把話說完:


    “該負責任的是那個管家跟你叔叔吧?”


    “但是我也有責任。我沒有發現叔叔跟佐佐木暗中聯手,還聽信他們的話……我不記得昨天倉庫裏發生什麽事了。不過,果林,你真的……呃,沒有受傷吧?”


    他以有所顧忌的眼神詢問,似乎擔心果林也被叔叔強暴了。果林很果斷地搖搖頭說:


    “我沒事。在那之前就有人救了我,這一點我很確定。當我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在家門前……其他的事情我就不太記得了。”


    “是嗎?幸好被叔叔欺侮的被害人沒有增加,不過我真的很過意不去。”


    健太插嘴說:


    “喂,我昨天換衣服回去之後,那兩個人怎麽了?”


    “這個嘛……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相信……”


    燿一郎的表情顯得相當困惑,似乎連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


    “叔叔和佐佐木突然變得很老實……他們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和陰謀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我真的感到很驚訝。兩個人都說‘不想再騙人或說謊了’,似乎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很後悔。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突然改變心意……”


    健太皺起眉頭,似乎也覺得很納悶。不過果林可以猜到其中的理由。這都是因為她的母親凱蓮拉把愛說謊的血液吸光了。


    (杏樹那時候說不用擔心,不是因為那兩個人貧血無法動彈,而是因為看準了會有這樣的結果……)


    燿一郎以困惑的表情繼續說:


    “我原本打算通知警察,但和母親討論之後,她要我交由被害人決定如何處理。”


    燿一郎的母親似乎認為受害的對象是女孩子,顧慮到她們也許不想把事情張揚出去,因此要他先一一拜訪這些人,誠心誠意地對她們道歉,尋求補償的方武。如果被害人仍舊決意要報警,那也無可奈何……


    “是嗎……總之,綁架事件終於解決了。”


    健太點點頭,雙手抱在胸前說。果林聽到燿一郎的話,便問:


    “你跟母親取得聯絡了嗎?”


    “對。”燿一郎展開了笑容。


    “之前她一直沒有聯絡,害我以為母親完全不在乎父親的死活……不過事情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燿一郎的母親在德國的修道院待了兩個月,想要在寂靜的生活中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由於修道院裏既沒有報紙也沒有電視,因此直到她決定與丈夫修好離開修道院,才知道丈夫出了意外,目前處於昏迷狀態。


    當她得知消息之後,采取的行動相當果決明快。


    她立刻搜集了世界各地的醫療情報,得知瑞士有一家新成立的醫院,以最新的腦神經科醫學理論進行治療和複建,便在當天就預約住院。


    “這麽說,你父親要去瑞士?”


    “嗯,醫生說可以用飛機載送沒有問題。如果可以的話,


    我也會去瑞士陪在父親身邊。”


    “你也要去?”


    健太驚愕地問。燿一郎苦笑著說:


    “你是覺得我之前都在逃避,怎麽現在才下這種決心吧……自從你對我提出忠告之後,我也想了很多。隻要連續綁架案的被害人肯原諒我——如果不用接受警察偵訊——我就要啟程去瑞士了。母親必須擔任十文字集團的代理會長,應該會很忙,所以我必須負責看護父親的工作才行。或許這樣能夠讓父親的精神得到刺激,進而恢複意識。母親也說她偶爾會到瑞士探望父親。”


    “太好了……你父親一定會康複的。”


    果林由衷地祝福他。但健太似乎仍舊有些無法認同,從旁插嘴說:


    “等一下。你既然要去瑞士,就不會再來上學了吧?你這幾天一直纏著果林,現在卻要丟下她,一個人跑到國外去嗎?”


    “不,那是……”


    “請等一下!關於這件事……”


    果林連忙打斷健太。她覺得必須在燿一郎開口之前說出來,否則就永遠沒有機會表明態度了。


    她鞠了一個躬表示歉意,一口氣大聲地說:


    “對不起!我還是決定不能和你交往!”


    “啊?”


    “真的?”


    果林聽到兩個人同時回答。


    (……糟糕。我應該請雨水先離開再說的!)


    果林有些狼狽地抬起頭,剛好和雨水視線交接。


    他的表情在驚愕中似乎也帶有一點喜悅和安心的神情。不過他立刻就轉身背對著果林,所以也許是她想太多了吧?


    “關於昨晚的事件已經討論完了,沒我的事了。我先回教室吧。”


    健太說完便大步走向樓梯。燿一郎在他背後高聲說:


    “很抱歉把你卷進來。還有,謝謝你對我提出忠告。”


    健太沒有轉身,繼續向前走,隻是稍稍舉起一隻手,似乎在說——別提了,不用在意。


    健太下樓之後,果林轉向燿一郎,重複了一次:


    “很對不起。”


    這是昨天晚上她在床上反複思考之後決定的答案。


    她在十文字家的倉庫麵臨危機時,求救的對象當中沒有燿一郎的臉孔。既然在緊要關頭不會想到對方,那麽即使交往了,她也不認為會有任何結果。


    燿一郎看著果林,以帶著歉意的表情點點頭。


    “關於這件事,我也得向你道歉才行。”


    “啊?”


    “我剛剛也提到,雨水對我提出忠告——不,應該說是對我說教才對。他說,失去最重要的東西之後再後悔也來不及了,叫我不要逃避現實……他說的沒錯。就是因為我太懦弱,才會讓叔叔和佐佐木有機可乘。”


    “可是,這次的事件是那些人不好……”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昨天和母親談過之後也想過這個問題。對現在的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要讓父親痊愈,以及修複父母親之間的感情。在這樣的心理狀態下,我自認沒有資格和女孩子交往。因為我無法把那個女孩放在第一位,所以我必須撤回昨天對你所做的請求……哦,不過我已經被你拒絕了。”


    燿一郎苦笑著說。


    “被拒絕之後,就會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可惜的事情。我遇到過很多人,都是因為想要和十文字家或十文字集團攀上關係,才奉承我或是討好我。但是你和雨水卻不同。”


    他雖然口中說可惜,語調卻相當開朗,大概是因為已經拋開了內心的迷惑與猶豫吧。


    “父親雖然還沒有恢複意識,不過我想我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母親也決定不要離婚了。這樣看來,你果然還是我的幸運女神。”


    “怎麽可能!我才沒有那麽偉大……”


    果林感到很不好意思,連忙用力地猛搖頭。


    她雖然受到對方的請求,但並沒有真的咬住燿一郎送血給他。


    更何況燿一郎現在得到的不是幸運,而是幸福。他憑著自己的力量改善了現狀。


    “我明天或後天就要辦退學手續了。在那之後——等我到瑞士之後,能不能至少跟你偶爾通電話或e-mail呢?就像朋友一樣……我也打算問雨水同樣的問題。”


    “啊?問雨水?”


    果林原本已經要點頭答應了,聽到最後一句話卻不禁驚訝地反問。


    “這、如果隻是要跟我當朋友,根本不必經過雨水同意呀……我跟他隻是單純的同班同學關係,也沒有在交往或什麽的!”


    看到果林滿臉通紅地否定,燿一郎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我隻是覺得雨水是個很好的人,也想跟他交朋友而已……”


    “啊!”


    果林理解到自己誤會了,窘得說不出話來。燿一郎看著她,聳聳肩苦笑說;


    “原來如此。你這麽在意雨水的看法……怪不得我會被甩。”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沒有這回事!我完全不在意雨水怎麽想!”


    “真的嗎?”


    燿一郎直視著果林反問,讓她感覺臉頰燙到幾乎要燒起來了。


    (我、我並沒有特別在乎雨水呀……)


    然而不知為什麽,她就是無法開口否定,隻能呆呆地站著。


    燿一郎似乎把她的沉默當作答複,點了點頭,接著唐突地抓起了果林的手。


    “?”


    果林驚訝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燿一郎彎身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啊……哇哇哇哇!)


    受到有如貴婦的對待,果林不禁全身僵硬。


    燿一郎放下她的手站起身,臉上帶著有些寂寞卻又仿佛看開一切的微笑。


    “謝謝你,我的幸運女神……再見。替我向雨水打聲招呼吧。”


    他沒有等候果林的回答,便轉身離去了。


    果林一個人留在屋頂上,呆呆地直立在原處。


    燿一郎要她代為向雨水打招呼,讓她感到很為難。


    (我跟雨水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他們沒有特別的關係,隻是普通的同班同學,並且在同一個地方打工。就隻是這樣而已。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可是……


    想著想著,果林便覺得臉開始發燙。她用雙手壓著臉頰,胸口感到一陣悸動,隻能站在原處無法動彈。


    不久之後,水塔旁邊的擴音器傳來了上課鍾聲。


    “……糟糕,班會要開始了!”


    果林急急忙忙地跑下階梯。


    在梅雨剛過的晴朗天空下,踩在水泥地板上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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