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了。雖然這中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不過你是否還願意幫我呢?」


    「媽媽,我跟姐姐出去一下哦——」


    縱使夾雜著引擎轟隆隆的聲音,連在車上的彩美都聽到那爽朗的聲音。香煙煙霧越過稍微打開的車窗飄到外麵,這時候可以看到另一頭是七美對著屋內說話的背影。


    「我要請姐姐載我一程。」


    「哎呀,真難得。你們兩個要去哪裏啊?」


    「要擊退邪神!」


    「哎呀呀,這樣你們好像會晚點回來耶?要回來吃晚餐嗎?」


    「嗯——我們會在外麵解決,搞不好還會在外麵過夜呢。」


    「是嗎,那路上小心哦,也千萬不要給周遭的人們添麻煩喲!」


    「知道了——」


    聽著輕鬆的響應,然後是慢慢接近的輕快腳步聲。這時候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七美像是滑進來似地坐到車上。


    「喔,讓你久等了——」


    她心情相當不錯,但接下來又不是要去什麽開心的場所。


    「……你真的也要去?」


    「有何不可呢?正所謂『出門靠旅伴,處事靠人情』,如果有我在身邊,姐姐也會比較輕鬆喲。」


    看著在旁邊嘻嘻笑的妹妹,夾雜著歎息的彩美把手中的香煙往煙灰缸撚熄。沒辦法。有七美在的話,總覺得會在某處發生什麽驚人的事情,甚至會讓情況變複雜,讓事情產生破綻,因此並不是很想帶她同行。但是就戰力上來說,的確是令人很安心呢。況且七美跟這件事也並非毫無關係。


    「你可不要魯莽行事喲。」


    「知道啦!」


    她就隻會出一張嘴回答。正當無奈聳著肩的彩美,準備開車往前進的時候——


    「……你在做什麽?」


    她停下準備打檔的手。仔細一看,在旁邊的七美不知為何一會兒打開汽車前座置物箱,一會兒動動空調開關的四周。


    「沒有啦,我隻是在找發射飛彈的按鈕在哪裏。」


    「七美,後座比較寬敞,你還是去坐那兒吧。安分地待在那裏,安分地睡覺吧。三天過後我會叫醒你的。」


    「緊急逃生按鈕呢,就是座位會『咻——』地飛到空中那種裝置。」


    「既然這樣,也推薦你到後車箱喲?等你醒來的時候,搞不好是置身在黑漆抹烏的山中或者海裏呢。」


    對於姐姐用笑容回絕各種事情的溫柔忠告,七美不悅地嘟著嘴說「哇」。


    「之前聽到我問『散布撒菱鈕呢?』的時候,你明明有稍微考慮過的。」


    「唔……不、不是啦,我是覺得那個叫刺胎釘的東西,真的有用嗎……」


    「你有嗎?」


    「……嗯。」


    就在彩美好不容易點頭的那一瞬間,七美露出眼前出現王高無上餌食的貓咪眼神,並開始在四周尋找。


    「馬上在這裏撒吧!」


    「為什麽?要是在這種地方撒的話,媽媽會生氣的!」


    彩美花了十五分鍾以上,勸告眼神閃閃發亮提出那個要求的七美安分一點。


    「真是的……」


    其實已經遲到很久了。雖然不是正式委托的工作,但彩美的個人原則是約好的時間絕不能遲到。


    正當她心想「稍微加快速度吧」的時候,整個人陷進座位裏的七美,一副很不可思議地這麽說:


    「咦?座位,是不是比以前更寬敞啊?」


    「唔……!要、要開車了喲!」


    彩美不由得用力踩油門,七美因為這個不尋常的緊急啟動而「喔哇!」地大叫。


    「搞什麽啦!」


    盡管嘴巴不斷碎念,七美也沒有再追問剛才的疑問。她東張西望地環顧車內,似乎仍對「散布撒菱」的按鈕很有興趣。想不到那東西會在這種時候發揮作用。


    盡管鬆了一口氣,彩美還是歎息起來。


    總覺得自己才剛出門就碰到問題。擊退邪神,十年前的了斷。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這一帶也沒什麽改變呢。」


    在寬敞的座椅上盡情把腳伸直的七美,望著窗外流動的景色說道。


    被黑色柵欄覆蓋的校區,以及圍在四周的樹木。還有從樹木的間隔隱約可見的校舍與操場。對體育係社團活動不熱衷的風潮,至今似乎也沒有政變,因此操場上沒看到半個人。


    「不過學校也有放假的時候呢——該不會是學校自行放假啊?」


    「所以姐姐今天才被找來對吧。」七美說。


    「咦,說到放假……」


    今天根本就不是什麽假日,隻是一般的周末,也不是學校的創校紀念日……思考一會兒的彩美,終於想到答案了。


    「啊,對喔!現在已經沒有上半天了呢。」


    「上半……!」


    「咦、咦?什麽?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


    「不……沒事……真的沒事喲,姐姐……」(注:因為日本引進周休二日以後,各企業及學校都取消星期六上半天的製度,所以已經沒有人說「上半天」這種話了。)


    七美擦著笑出來的眼淚,難得用充滿慈愛與憐憫的眼神看著彩美。彩美一麵覺得七美怪怪的,一麵穿過後門把車子停在校區旁邊的停車場。那裏平常是學校教職員工用的停車場,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用到。


    下了車以後,七美的視線往遠方望去。


    「怎麽了嗎?」


    「那邊完全都沒變呢。」


    那麽說的七美,視線往操場旁邊那片森林中央的建築物看。在繁茂的森林裏,它有如自己才是這校園的中心般地聳入雲霄——


    「是啊……」


    青鍾塔。


    名字是取自這所「青華學園」的「青」字,而被稱為青鍾塔。並不是因為它是藍色的,反倒是由漂亮的紅棕色磚瓦建造而成。學校指南的封麵都一定會出現它,說是這所學園的象征,一點也不為過。說它「聳入雲霄」,這形容並不誇張,總之它就是很高。高到由正下方往上看,都看不到最重要的時鍾呢。


    隻不過,那所學園的象征以完整之姿威風凜凜地矗立,是幾年前那個附有大型數字鍾的位置還有鍾麵的時候。至於現在,卻變成該有的東西並不在的狀況。要說它是學園的象征,也變得有些寒酸。七美雖說部沒變,但是跟彩美就讀的那個時期比起來卻遜色多了。


    「那兒就某種意義來說,才是最根本的問題呢。」


    彩美夾雜著歎息如此喃喃說道,然後離開停車場。


    她們步出學園之後便沿著圍著校區的柵欄走,然後繞一圈似地前往她們的目的地——理事長的宅邸。雖然也可以穿過校區直接到理事長宅邸的後門,但對方說「不好意思,這裏無法讓車輛從正門直接開進去」;而且穿過校區直接過去的話,又非得通過那片茂密的森林,那她們可不太願意呢。因為她們覺得那片森林很可怕,從以前就很討厭那裏了。


    稍微往前走,就看見跟先前圍住學園的黑色柵欄完全不同的豪華灰泥牆,以及裏麵的大型宅邸。那讓彩美想起爺爺的家,雖然今年她沒去拜訪,這兒的宅邸沒有爺爺家那麽大,但也相當雄偉。


    穿過掛著「青之宮」這塊豪華門牌的大門之後,就隨即向站在距離不遠的男子表明她們的來意。穿著西裝的嚴肅男子,可能沒有聽主人說她們會來,因此一臉訝異。七美喃喃說著:


    「我們是擊退邪神快遞服務。」而被彩美敲了頭,兩人還有點小爭執,但最後還是順利進門。


    「這是我個人的說法啦,總覺得這裏好像黑道老大的家哦。」


    被帶到和室


    等待的時候,在四周沒有任何家仆的情況下,七美講了很膽大妄為的話。不,就算這兒的家仆在場,她應該也是照說不誤呢。彩美心想,「就算那麽認為也別說出來吧」,因為她從以前就那麽認為,隻是沒說出來。


    正當彩美提醒盤腿而坐、悠哉悠哉晃動身體的七美說:「你腳放好啦!」要她規矩坐正的時候,紙門「咻」地拉開。


    「抱歉打擾了。」


    出現的是有著一頭如絲絹般柔細的黑色長發,穿著美麗和服的年輕女性。


    她應該是送茶過來吧。她先把擺了茶壺跟茶杯的托盤放在旁邊,在房間前麵正坐並輕輕低頭敬禮。無論是她順暢的舉止,或者有如精巧的日本人偶的美麗裝扮,都不像是一般傭人……


    結果,七美對著那名女性舉起手說:


    「嗨,小咲,好久不見。」


    叫作咲的女性,突然抬起頭來。可能是被叮嚀沒必要看客人的長相,所以才初次察覺到七美的存在。


    「七、七美……!」


    咲的臉上除了驚訝,還有勝過驚訝的強烈喜悅。


    「咦?可是,我聽說今天來的是你姐姐啊……」


    「是啊,原本是那樣啦.我隻是跑來當跟班,還是說我不能來?」


    「沒、沒那回事啦!」


    咲連忙揮手否認。可能是覺得自己這樣大聲嚷嚷很丟臉,咲隨即拿起托盤遮住自己紅彤彤的瞼。


    「沒想到你會來……」


    托盤後麵傳來她喃喃說出的這句話。


    宛如局外人的彩美則用眼神問七美:「咦,現在是怎麽回事?」


    「她是我朋友啦,是我國中時期的同學。這孩子個性可靠又當過班長,我則是當過她的助手兼愛摸魚的副班長。」


    這倒是頭一次聽說,雖然聽說過青之宮家有個獨生女,但沒想到她會是七美的朋友。不過經七美這麽一說,她今年是十九歲,看起來跟眼前這位叫咲的女孩也是年齡相仿。兩人既然是同學,說是朋友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而且眼前還浮現出七美把工作都推給這個看起來一板一眼的女孩身上,自己則樂得輕鬆的景象。


    真是被七美打敗了,結果她今天是搭彩美的車來見昔日好友,真是有夠天真幼稚。


    (既然目的是那個,直說不就得了?)


    算了,天真的十幾歲少女就跟同樣是十幾歲的人開心混,就讓大人聊大人的事吧。


    「七美,工作內容讓我來談就好,你到旁邊去吧。」


    「咦?可是……」


    「沒關係,你跟那位小咲一定有許多話想說吧?你們兩個就到旁邊聊個開心吧。」


    七美剎那問露出訝異的表情,但馬上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們走吧,小咲!」


    然後就抓起咲剛把茶擺好在桌上的手並站起來。咲回頭對彩美露出「這樣好嗎?」的表情,但彩美則笑嘻嘻地開心送她們離開。


    很好,如此一來終於能夠靜下心來談事情了。也不用擔心七美會在待會兒話講到一半的時候搗亂。當她歇口氣筆直端坐的時候,一名做和服裝扮的五十多歲男性,像是跟七美換班似地剛好走進來。


    他是青之宮家的現任大當家,也是青華學圖的理事長青之宮權薩。他的白發,似乎比之前在畢業典禮上看到的還要多。不過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也難怪啦。


    「你好,不好意思還讓你今天特地跑這一趟……」


    坐在對麵低頭敬禮的權薩,一副惶恐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彩美也跟著低頭回禮。


    「別這麽說,我也很感謝您聯絡我來呢。」


    權薩訝異地瞪大眼睛,可能是覺得現在的彩美跟十年前的她大不相同吧。因為,十年前她最後說的那句話是:「如果再發生什麽狀況就聯絡我,要是隨便掩飾的話,鐵定不會有什麽好事喲。」也難怪他會厭到訝異。畢竟他們不可能永遠都是理事長與學生的關係呢。


    「……經過查問,聽說學園裏又發生了無法解釋的事件?」


    沒有理會訝異的權薩,彩美跳過一板一眼的問候,很快就切入主題。此時隻見權薩愁眉苦臉地說:


    「是的……最近不僅有目擊到可疑人物的證詞,校園內也不斷有人發生原因不明的受傷、意外……學生之間似乎也流傳著聳動的傳聞……」


    「因此跟十年前及四年前所發生的狀況一樣?」


    「是的……我擔心這該不會是將發生什麽事情的預兆?」


    「那個可能性很高呢。」


    彩美喃喃說道並啜一口茶。好好喝,應該是剛剛那位叫咲的女孩泡的吧。


    「……『鍾』,到現在還沒找到嗎?」


    當她用濕潤的嘴巴如此喃喃說道,權薩的臉色變得更暗淡。


    「是啊……真的是非常慚愧。」


    其實剛剛在停車場看到那座鍾塔的時候就知道了,但還是無法掩蓋內心的沮喪。話說回來,那個鍾若是找到了,就不會像這樣找彩美過來。


    彩美靜靜地把茶杯擺回桌上。


    「知道了,我會連同之前校內發生的事件一並調查的。」


    「好、好的!非常謝謝你的幫忙!」


    理事長低頭感謝地說道。然後,他的眼神畏畏縮縮地往彩美這邊偷看。


    「萬一,『那個』蘇醒的時候……」


    「請不用擔心,屆時我會扛起責任消滅的。」


    一聽到彩美語氣堅定地那麽說,權薩隨即露出安心的表情——但是又突然想到什麽似地,連忙又補了一句說:


    「那、那個,盡可能不要消滅,以和平的方式……」


    他的話說得很保守,但訴求卻很明確。應該是想說……畢竟那是祖先世世代代一直保護的東西。


    「……知道了,我會妥善處理。隻要把鍾找到,應該就沒必要做那種事情了。」


    這一次,權薩露出完完全全放心的表情。然後,他突然想到什麽似地把手伸進懷裏。


    「對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他「咻」地把信封擺在桌上,是一個有厚度的信封袋。彩美也沒有愚蠢到無法從那個厚度察覺到什麽,她心想「果然拿出這個了」。


    是謝禮兼封口費。


    彩美不發一語地把那個收下來。


    雖然事前已經表明過不收取任何費用,老實說,她非但沒有拿錢的想法,甚至根本就不需要。但有時候像這樣默默收下,也是為了讓工作能夠進行得比較順利。可以說是勞動與等比報酬吧,畢竟免費服務有時候也會讓對方感到不舒服。搞不好他還把彩美當成打哪兒來的知名靈媒呢。


    以前的話很可能會氣得跳起來說「我可不是為這種事情行動呢!別開玩笑了!」但現在也已經成熟到知道發那種牢騷隻是在浪費時間。


    (總覺得,自己真的年紀大了呢……)


    她忽然冒出那種想法,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地方為這種事情沮喪。


    「怎麽了嗎?」


    「……沒有,那就馬上——」


    正當她準備站起來的時候,走廊傳來「咚咚咚」的粗暴腳步聲。就在她心想「會是七美嗎?」的那一瞬間,紙門被用力拉開。


    「哥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隨著大罵聲出現的,是戴著眼鏡,看起來像銀行職員又帶有精英分子味道的男人。年紀大約四十歲左右,看起來比眼前的理事長年輕十歲,不過兄弟倆的眼睛還蠻像的。


    「貴成,有客人在場耶!」


    權薩對他突然闖進來的失禮行為大聲斥責。


    「客……?」


    那個叫貴成的男人,彷佛這時候才發現到似地望向彩美


    。但是,他完全沒有想對自己的失禮行為道歉的意思。反倒是他好像知道彩美的來曆,以及來這裏的用意,因此看她的眼神變得更銳利。


    ——要交給這種不知道什麽來曆的家夥處理?


    簡直可以聽到他講出這句話呢。


    「不、不好意思,愚弟太不懂禮貌了……」


    「不,沒關係。」


    彩美對拚命道歉的權隆簡短這麽說以後,滿臉不爽地從至今仍瞪著她的貴成旁邊走過,然後離開這個房間。不過她還是感覺到貴成從背後投射過來的帶刺眼神。


    你這個礙事的家夥——搞不好他心裏還這麽想呢。彩美忽然覺得自己的嘴角上揚。


    或許,事件解決的日子意外近了呢。


    「哎呀——感覺好懷念哦。」


    不曉得是不是故意的,七美一麵「啾啾」踩著地板這麽說,彩美也點頭回答她:「是啊。」兩人正走在因為假日而沒有半個人的校內。


    雖然剛剛在權薩的麵前用了「調查」這麽誇張的言詞,但實際上隻是像這樣在校內到處走來走去而已。況且,目前也隻是因為「搞不好是什麽征兆」而開始調查,照理說應該不會有什麽斬獲啦。


    「反正接下來,就隻能夠期待我們的『事件體質』了。」


    這個七美口中的「事件體質」,可以說是星弓家人所背負的宿命,也可以形容是類似抽到下下簽,倒黴到「容易卷入奇怪事情的體質」。


    雖然稱不上是「常在外邊走會碰到好運氣」,但是像這樣在案發現場附近亂晃,事件會自行朝她們接近。七美會特地跟來,也是基於「有我們兩個在,發生事件的機率應該也會變成兩倍」這個理由。


    其實彩美也懷疑「事件體質」這個說法,也覺得這種作法很扯,但又悄悄冒出「搞不好這麽做其實最有效率」的想法。像彩美她自己在十年前,也是像這樣逐步卷入這學園的事件呢。


    這裏,私立青華學園對彩美跟七美來說,是她們的母校。


    是從很久以前就雙手控製這附近企業的名門——青之宮家創立的私立明星女子中學。以升學學校來說,堪稱是全縣排名前五名的學校。


    彩美跟七美在小學班導勸說「要不要試試看」的情況下,就試著考考看。結果兩人都輕鬆考上,當時彩美也不想跟關係險惡的小學同學念當地同一所國中;至於七美則是基於「反正難得考上了」的輕鬆理由,就念了這所學校。


    對於小五就卷入奇妙事件(然後還超努力獨自解決)的彩美來說,原以為這一次鐵定能在這個新天地過著平穩的學生生活。


    她渴望過不需要跟附身在樓梯間鏡子裏的妖魔鬼怪戰鬥的國中生活。雖然抱持這小小的心願進入這所青華學園就讀,但那個心願還是被殘酷的現實打碎。因為這所學校,也有「不尋常的問題」。


    與其說是不尋常的問題,倒不如說是「有邪神」。


    事情發生在距今十年前,彩美還是國三生的時候。與其說她無法跟周遭同學混熟,被眾人當成是難以接近的獨行俠,倒不如說是被當成不良少女。


    由於彩美不習慣教室裏和樂融融的氣氛,因此她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放學後到學校唯一中意的場所,也就是跑到屋頂上殺時間。


    坐在少得可憐的廉價長板凳上,看著那座鍾塔看到出神的時候,就會不知不覺打起盹來,等到自己突然驚醒,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隻見太陽西下,操場上看不見任何人影。轉頭麵向鍾塔想看看現在幾點,但是在昏暗的視野裏,鍾塔上半部好像龍罩著什麽黑「霧」般的東西而看不太清楚。


    縱使覺得很奇怪,但彩美心想「看不到就算了」,按著大大伸了個懶腰後站起來。雖然不曉得正確時間,但鐵定已經過了晚上七點,而通往屋頂的門也可能被鎖起來。碰到這種情況,她可以用魔法破壞門,或者在不被別人看到的情況下,利用魔法輕飄飄地慢慢飛下去。


    但可能這地方平常無人使用,幸虧門沒有被鎖起來,因此彩美打著阿欠走下樓。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令她意想不到的景象映入眼簾。


    有人倒在地上。


    一名女學生倒在昏暗的走廊上。她訝異地喃喃說:「天哪……?」並衝過去把那女生扶起來。但接下來的景象更讓彩美嚇一跳。


    她全身都是傷。那女學生的身上好幾處都受了傷,而她傷痕累累地倒在地上。而且,那些還不是從樓梯摔下來所造成的傷,都是咬傷或撕裂傷,宛如遭到野獸攻擊似的。


    正當彩美納悶地心想「這是怎麽回事?」她的餘光掃到有什麽東西在動。於是她抬起頭來,然後看到走廊的深處,有道人影就站在樓梯前麵。


    不,仔細看的話那不是人影。那個奇怪黑影看起來像小孩子,腰部卻彎得極不自然。定睛一看,又覺得像猴子。然後那個像猴子的奇怪黑影,丟下愣在原地的彩美,像風一樣地下樓並消失不見。


    後來,校內目擊到可疑人物的證詞,或原因不明的傷員居然急速增加。剛開始是「遭到野狗攻擊」、「在樓梯跌倒」之類的報告,然後又演變成「遭到什麽類似野獸的生物攻擊」、「被某人從樓梯往下推」。最後「怪物」這個名詞,漸漸從學生們的口中說了出來。


    於是,彩美立刻造訪理事長他家。理事長看到校內出名的不良學生突然造訪感到相當訝異,彩美劈頭第一句話就是逼問:「這所學校有什麽不對勁吧?請毫無保留告訴我真實的情況。」隻見理事長的臉色當下變得慘白。


    這所學校,有神明寄宿於此——


    你所看到的,或許是受那神明差遣的使鬼——當理事長當著自己的麵那麽說的時候,彩美沒有訝異而是先抱頭苦惱。而且領悟到一件事,「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隻能說是上天注定呢」。至今她還覺得自己跟七美會進這所國中,該不會是這個神明所安排的。


    根據理事長,也就是青之宮家現任大當家——青之宮權薩的說法,據說這所學園,自古以來就封印了地方上相傳的神明什麽的。而青之宮家的祖先世世代代都會祭祀——同時,也監視「祂」。


    那個神明有著完全相反的兩麵性,一是為青之宮家帶來財富並讓他們持續繁盛至今;而反麵就是沒有敬奉祂還怠慢的話,不光是青之宮家,連這塊土地也無可避免地發生災厄。


    傳說很久以前,曾有某一代的青之宮大當家,就是沒把祖先世世代代延續的風俗習慣放在眼裏,甚至沒有祭祀這個神明。結果這個神明蘇醒、胡作非為,還把這一帶化為焦土。據說這個神明,原本是青之宮家的始祖擊敗的太古野獸被神格化,身為暴神的祂似乎相當厲害呢。


    這或許也可以算是證據吧,其實彩美後來在那鍾塔附近調查的時候,果真遇到了複活的神明。她彷佛在自己的地盤捕獲到獵物似的,把彩美拉進不知名的異度空間裏。她在那兒對抗的那個像猴子般的神明,以暴神之名不知廉恥地胡作非為——而勉勉強強除掉祂,好不容易活著回到現世的彩美,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算什麽神明?你根本是邪神喲,邪神!大邪神!」


    而唯一能夠鎮住那個稍微不注意,就馬上抓狂動怒又像狗的神明(七美評論,雖然外表比較像猴子)的靈魂,便是青之宮家代代管理至今的——


    「沒有鍾果然很冷清呢!」


    七美遙望窗戶外麵的鍾塔說道。


    ——沒錯,過去在那兒的鍾就是鑰匙。青之宮本家稱它為「鎮魂鍾」,據說敲響它就能夠鎮壓狂暴的神明。甚至青之宮家在這封印之地設立學園等等建築物,也是為了不讓每天敲鍾這個動作起人疑竇(這部分純屬彩美個人的推測,她以為就算發生什麽事,也很容易以學園秘密的名義掩蓋


    )。


    十年前,當彩美被卷入這事件的時候,關鍵的這個鍾好像出現了裂痕。而那個神明可能就是那個原因才複活的,因此把鍾送修以後,事情就告一個段落——原以為應該如此,但幾年後,似乎遭到什麽詛咒似的,又有事情發生了。


    因為這個鍾被偷了。在四年前的某一天,它一夜之間忽然消失不見。


    結果這次,擊退邪神的工作便很偶然(必然?)地,落到當時也就讀這所青華學區的七美身上。


    彩美一聽說鍾塔上的鍾消失不見,便連忙提醒七美。「該不會是那個邪神再次複活了?」


    (因為當時她臨死前還邊喊了令人不愉快的話:「我一定會再回來的……」)。但是七美的回答卻很勁爆,「啊啊,如果是那個變態怪物,我已經跟祂開打過並擊敗祂了。咦,還是說我的作法不妥當?」彩美對那個邪神倒是抱持一點點的同情呢。


    雖然四年前就像那樣,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簡單就把事件解決了。但結果,消失的鍾還是不曉得它在哪裏,至今依舊下落不明。那個邪神若可以擊敗個兩次,或許還能讓祂稍微吃點苦頭。加上青之宮家的人也傾全力尋找,想必那個鍾再過不久就會被找到吧——想不到抱持那麽樂觀的想法,這次卻是這種下場。要是再找不到那個鍾,邪神蘇醒、打倒祂這種事情就很可能一直循環下去。


    其實這次像這樣用「調查」這麽誇張的說法在校內到處走動,也是為了讓過去偷鍾的嫌犯稍微感到不安。因為她們這邊如果有所行動,對方可能也會采取因應措施。雖然不是什麽最後一線希望,但眼前要引出連犯案動機都不明的嫌犯,就隻有這個方法了。


    到底是誰又如何把那個足足有一個人大鍾偷走,為了什麽目的呢——


    當彩美做著各種推測的時候,走在前麵的七美,可能對隻是在校園單調到處繞這種事早就厭煩吧,回頭對她說:


    「這是我從咲那兒聽來的。」


    好像是有關那個鍾塔的怪談及傳聞一直源源不斷。


    從彩美念這所學校的時候就有類似的傳聞,畢竟這學園是建在茂密的森林裏。為了強調是「綠意盎然的學校」,那座森林一定會刊登在學校指南上,但實際上在通學的學生眼中,那隻是一座又暗又陰森森的森林。學生跟老師幾乎都不會走進去。


    什麽鬧鬼、創校者的銅像半夜會在森林裏徘徊等等奇怪八卦,連當時沒有朋友的彩美都聽說了呢。不過,現在流傳的傳聞,跟當時的又有些許不一樣。


    而話題的主軸是,為什麽那座鍾塔沒有鍾呢?


    學生之間不斷有疑問傳出——明明大大的時鍾數字盤上就有擺鍾的位置,但是卻看不到最關鍵的鍾。要是鍾還能配合時間演奏悅耳的音樂,一定會是學校最棒的地標呢,而以前好像有鍾,怎麽現在沒了呢?結果那些疑問及謎團,很快就升華成傳聞。


    據說,以前有個女學生企圖從這鍾塔的頂端跳下來自殺,當時那個女學生曾在鍾的上麵刻下詛咒的話語,所以校方才把鍾撤走。而且後來那個鍾也換過好幾次,但隻要那個鍾做更換,隔天一定會裂成兩半,因此現在沒有再擺鍾了。傳聞是這麽說的。


    「這樣——這傳聞還掰得真不錯呢。」


    實際上,那個鍾別說什麽更換好幾次,根本連一次都沒換過(對青之宮家而言,那個鎮魂鍾可是有著重大意義呢)。因此彩美覺得那個傳聞還真能掰,但也的的確確是國中女生之間可能流傳的傳聞呢。


    「其實鍾隻是被偷走的說——」


    當她不經意地喃喃說道,七美彷佛想起什麽似地說:


    「啊,不過跳樓女子的傳聞,我還在這學校的時候就聽說了喲。」


    「咦,不會吧?」


    彩美非常訝異,因為從沒聽說過那種傳聞。正當她心想「該不會是自己很少碰八卦」的時候,七美不知為何露出「不妙!」的表情。


    「啊,這個嘛……該不會是從我這一代才開始流傳的啊?」


    她沒有把話講得很清楚並支吾帶過。是怎樣,為了幫很少碰八卦的彩美解圍嗎?希望她別再追究了。


    (跳樓自殺的女學生鬼魂是嗎?)


    自己當大致上調查過這所學校的事情,什麽女學生跳樓自殺也當然不是事實。但是根據那傳聞的說法,鍾之所以沒有回歸原位,是那個鬼魂的關係。


    「對手若是鬼魂,那就真的沒轍了呢。」


    彩美「哈哈」地笑起來。倒是她的腦裏,已經描繪出比鬼魂還要真實的嫌犯模樣。


    結果,那一天就這麽平靜無事地渡過。


    就算姐妹倆有「事件體質」(雖然自己不太想承認,但覺得七美的形容很貼切),也不可能才一天就發生什麽事情。


    由於明天是星期日,校內並沒有學生,可以繼續進行調查。因此今天就自然而然在青之宮家住下。


    姑且不論,不能當著委托人的麵前盡情灌酒,以及既然是自古流傳的名門世家,用餐時間謹慎到讓人無法動筷子……


    「哈……啊……」


    但唯獨這浴池……


    「這泡澡的水……真讚哪!」


    讚,好讚,超讚,讚到無話可說。


    柔和的自然觸感,以及夾雜熱氣所散發出來的木頭香氣,簡直是讚到難以言喻的超級寬敞天然檜木浴。這比一般的旅館要豪華許多,光是像這樣泡在裏麵,感覺今天在校舍到處跑的疲憊也會跟著融化呢。


    當她心想「要是能在木盆擺上清酒在水上飄,那就更完美呢」,並且盡情伸展身體的時候,忽然間通往脫衣間的門「嘎啦」地打開。


    「哎呀……?」


    「哎呀!」


    後者的「哎呀」是彩美發出的,前者的「哎呀」——是咲發出來的。她確認在浴池裏的是彩美以後,臉漸漸紅了起來。


    「對、對不起,我真是不小心……!」


    「啊,沒關係,沒關係喲,是我自己泡太久了。」


    「我、我馬上離開。」


    「請等一下。」


    彩美叫住慌慌張張準備出去的咲。


    「不嫌棄的話就一起泡吧,反正我們都是女的,我不會在意的。況且追根究底來說,應該是我離開才對呢。」


    聽到彩美的提議,咲訝異地瞪大眼睛眨呀眨的,不久她便笑著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咲「呼」地舒服泡澡而眯起來的眼睛好柔和,而她從熱水表麵露出來的白皙肩膀就像陶器那麽細致,或許可以用白磁來形容呢。而且她氣質高雅,「可愛」這個形容詞用在她身上並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反而還很恰當呢。


    (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千金小姐呢……)


    「請問我有什麽不對勁嗎?」


    可能是彩美直盯著看的關係,咲納悶地看著彩美這麽說。


    「啊,沒有啦,沒什麽事……對、對了,七美她以前是個什麽樣的學生啊?」


    「咦?」


    「你是她以前的朋友對吧?我隻是很好奇七美當時給人怎樣的感覺啦。」


    縱使大概想象得出來,但朋友或許有不一樣的看法呢。


    「這個嘛……」


    咲的眼神彷佛是思緒回到當時似地,瞬間在半空中飄移。


    「感覺像是超人吧。」


    從她那可愛的嘴巴脫口說出意想不到的名詞。


    「超、超人?」


    「啊,這說法很落伍嗎?」


    彩美不由得失聲驚叫,咲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道。


    「沒有啦,與其說落伍……」


    七美的確是很像超人,但不能說是女超人嗎?


    「對我來說,她就像個英雄呢。」


    咲用遙望遠方似的表情說道。看著她那可以用「陶醉」形容的表情,彩美的腦裏隨即浮現出某個名詞。


    崇拜。


    雖說兩人並非同時期念這所學校,但七美過的是什麽樣的校園生活倒是很容易想象。反正就是原本帶領附近壞小孩的小學生,升格成國中生而已。


    這個性應該像爺爺吧,七美就是有號召眾人的才能。別看七美那個樣子,她可是很會照顧人,可能是她那大姐頭的個性有說不出的吸引力吧。看在這位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眼裏,七美或許就顯得新鮮、耀眼呢。明星圈中破天荒難得一見的不良少女與千金小姐。


    (想不到七美那家夥,並沒有對這女孩伸出魔掌……)


    當彩美被那麽可怕的想法纏住時,忽然間熱水「嘩啦」地往她這邊流動。仔細一看,咲正把身體轉向彩美。


    「彩美姐呢?」


    「我?」


    「你也知道我是未來的理事長接班人,因此得聽聽看校友的想法呢。」


    原則上現在也是在做輔佐理事長的工作喲?——語氣雖然是半開玩笑,但咲的笑容卻隱約露出寂寞的感覺。


    (她是不是不太想繼承這個位子啊?)


    彩美忽然間冒出這種想法。可能是察覺到彩美那種視線吧,咲像在掩飾什麽似地問:


    「對、對了,那麽當時的彩美姐呢?」


    「我啊……這個嘛——……」


    彩美「嗯——」地拉長語調。


    「應該算、相當粗暴吧?」


    彩美開朗地笑著說道,咲則訝異地瞪大眼睛。


    「你以前……很粗暴?」


    「嗯,現在回想的話啦。」


    彩美還調皮地嘻嘻笑。


    「你也知道嘛,國中正值青春期,不也就是叛逆期嗎?當時的我總覺得跟父母比起來,自己跟周遭朋友比較合得來。可能是我總是板著臉的關係吧,而且老是出手教訓自己看不順眼,或跑來惹我的那夥人。那個時候我總覺得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敵人呢。」


    然後又補了一句「我單純算是脾氣拗啦」。


    「叛逆期……是嗎?」


    「沒錯,就是叛逆期。難道咲沒有經曆過嗎?」


    「不是啦,我……」


    咲的話講得含糊不清的。這個外表看似乖寶寶的千金小姐,或許沒有過那種時期呢。


    「反正,我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呢。私底下也有針對我的各種說法呢。」


    當彩美一那麽說,咲畏畏縮縮地開口說:


    「那個……難不成『四十四屆的魔女』,指的就是彩美姐你嗎?」


    嘩啦!


    彩美差點沉到浴池裏。


    「噗!呃嗬!拜托,那、那是什麽啊。」


    當身上滴著水的她那麽問,咲有點顧忌地這麽說。


    「不、不是啦,我也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好像是四十四屆的學生裏,有那個……或許說『大姐頭?』可能比較合適吧。似乎當時出了這麽一個人……」


    四十四屆?沒錯,正是自己入學的那一屆。彩美還記得老媽曾經一時說溜嘴說:「聽起來好不吉利哦!」還差點哭出來呢。


    「不好意思……那個應該就是指我……」


    很遺憾的是,我想不起來同一屆除了自己以外,還有誰被大家以那種方式稱呼呢。咲拚命對沮喪到巴不得從此永遠沉在浴池裏的彩美說:


    「可、可是,大姐頭並不是隨便什麽人就有能力當喲!」


    「謝謝你的誇獎……」


    或許這是她順著彩美的語氣說的恭維話,但已沒辦法補救。要是再繼續深入這個話題,搞不好會有更不堪的回憶被染黑呢,於是彩美半強迫地轉換話題。


    「話、話說回來,那位叫貴成的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你說……貴成叔叔是嗎?」


    「嗯,剛剛跟他有一麵之緣。」


    「叔叔他……」


    咲這時候有點欲言又止。


    「他這個人……有點可怕……」


    然後咲就沒有再說下去,可能是她天生就不愛說別人壞話吧。縱使她沒說,也能夠明白她對那個人並沒有什麽好感。


    雖然彩美想多了解那個人的詳細情報,但咲似乎不想談有關她叔叔的話題,隻好作罷。又閑聊一會兒,彩美說聲:「我先告辭了。」而先行離開浴池。


    等順利解決這次的事情,彩美打算利用今天拿到的酬勞把家裏的浴缸換成檜木的。


    雖然主人請彩美換上浴衣,不過被她婉拒了。因為自己為了工作而臨時在當地住宿,是有如家常便飯的事情,所以車上經常堆了好幾天份可供換洗的衣物。而七美這個人也很會精打細算,也事先準備了自己的換洗衣物。或許正因為是自己朋友的家,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有過夜的打算。


    今天暫住的是距離較遠的客房,正當彩美下半身穿著褲裝,上半身穿著白襯衫準備休息一下的時候,擺在旁邊的手機突然震動。看到液晶畫麵顯示的名字,她緊張地先東張西望一下,再把半開的紙門牢牢關上,最後像是隱藏手機似地彎著身體接電話。


    「……啊,龍助?——嗯,我這邊沒問題,放心啦……嗯,因為是有點久遠的事情,有點在意。所以,這次周休二日就暫時不能去你那兒了……你要記得正常吃三餐哦,不要老是吃泡麵……嗯,知道了。我會小心,也不會勉強自己啦。嗯,再見——」


    「姐姐。」


    「哇呀?」


    手機差點從彩美手中滑出去。她馬上往背後突然發出的聲音回頭看。發現七美不知何時打開紙門往房裏偷看。她看著彩美手上差點丟出去的手機,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是龍助哥?」


    「啊!咦?不是啦,那個……沒、沒錯喲!礙著你啦?」


    「幹嘛氣成這樣?冷靜點啦,大姐頭。」


    「要你管!我說七美,你能不能把躡手躡腳的毛病改一改啊!縱使我不可能讓別人跟在我後麵,但是——」


    彩美沒有把話說完。七美應該不會沒有理由就隱藏腳步聲,應該啦。


    「有什麽事嗎?」


    彩美立刻把手機放進包包裏並問她。


    「姐姐,明天你就跟龍助哥過吧。」


    她停下拉拉鏈的手。


    然後抬頭看七美,而七美也隻是凝視著彩美。她的表情與聲音並沒有什麽含意。就現在的情況來說,應該就真的隻是不經意地勸彩美跟龍助過這個周休二日吧。


    退出吧。


    雖然七美那麽說,但彩美出乎意料地沒有一絲驚訝。因為七美又不是第一次講這種無厘頭的話,從她半強迫插手這件事的時間點上來看,隻能夠朝她是不是有什麽苦衷的方麵猜測。


    不過,彩美也不是那種會在緊要關頭乖乖退出的人。


    「理由是什麽?」


    「……」


    七美把眼睛別到一邊。


    「不能說嗎?」


    「嗯……」


    七美的響應很含糊,而且一臉困惑地抓臉。


    看到七美這個樣子,彩美忽然想起一件事。


    七美自己可能沒印象了,但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七美上幼兒園的那個年紀,某天晚上七美突然抱著枕頭來到正在睡覺的彩美房間。


    現在想想,原因搞不好是那一天的靈異節目。七美看起來一臉平靜地看那個節目,當時沒有人積極切換頻道,但實際上她可能已經受不了呢。


    覺得很不可思議的彩美,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你睡不著嗎?」七美則是有點麵


    帶難色,含糊地點頭說:「嗯……」接著也沒問彩美的意見,就窸窸窣窣地自行鑽進她的被窩,然後一句話也沒說地開始睡起來。


    彩美不懂她怎麽沒去找媽媽,反而跑來這邊。或許隻是距離比較近,也可能是顧慮到媽媽還得照顧剛出生的美智乃吧。盡管如此,彩美倒是非常高興她會像這樣依賴自己。


    不過隔天早上醒來,就沒看到睡在旁邊的七美。覺得納悶的她來到客廳,發現七美正若無其事地吃早餐,也完全沒有提昨晚的事情。彷佛在表達昨晚隻是一時的錯覺,就當作從頭到尾都沒發生過,把一切都忘了吧。


    (或許那是七美最後一次對我撒嬌呢。)


    她突然冒出這種想法。而且這孩子從以前就有什麽事情都自行解決之嫌,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有什麽破綻。


    彩美無奈聳了聳肩並大大歎口氣,她刻意不看七美,開始整理自己的包包。


    「那我也不退出。」


    「姐!」


    七美大聲喊叫。


    「怎樣啦?」


    彩美「滋——」地拉上包包的拉鏈並站起來,然後慢慢用手指彈眼前的七美額頭。


    「好痛!」


    「你什麽時候跩到可以命令我?還是怎樣?你覺得年紀大的人,應該撒手別管?」


    「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


    「況且那句話才是我要說的呃,小鬼頭給我退出不要管!」


    「好痛!好痛!」


    彩美「啪!啪!」地連續彈七美的額頭。加上彩美的個子比較高,所以很容易打中。


    「唔~」


    雖然撥開卡車對七美來說是輕而易舉,但是對這種簡單又集中目標的攻擊卻意外沒轍,還氣得有點哭出來。


    「……」


    七美捂著紅彤彤的額頭,動著嘴巴不知道在碎碎念什麽。


    「咦,什麽?」


    就在彩美因為聽不清楚而附耳過去的那一瞬間,七美突然抬起頭來。


    「姐姐你這個笨蛋!虧我還特地幫你製造機會呢!那就祝龍助哥去找十幾歲的年輕美眉劈腿吧!」


    七美不知不覺真的生氣丟下這些話,宛如脫兔般地往走廊衝。


    彩美不斷抽動的臉頰好不容易靠大人的寬容而抑製住,再設法讓腦袋冷靜下來,回想七美說過的話。若非靠溫柔姐姐應有的包容力,根本就無法接受那些令人氣炸的話——但彩美回想的不是這些,而是七美說在更前麵的喃喃自語。


    ——姐姐的職責已經結束了。


    她的確是那麽說的,的確曾那麽說,但是……


    「……她的意思該不會就是,『年紀大的人應該撒手別管』呢?」


    太沒禮貌了。


    晚餐時間沒有喝太多酒果然是對的。


    「——給我起來。」


    突如其來傳進耳朵的尖銳聲音,立刻把彩美從朦朧的意識拉起來。


    「不準出聲。」


    她睜開眼睛,在黑漆漆的視野裏,隱約看到兩道影子,而且就夾在正在睡覺的彩美兩邊站著。對方用手上的手槍抵著彩美的頭說:


    「站起來。」


    「……」


    彩美一麵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一麵慢慢站起來。加上是睡在不習慣的被褥裏,因此腰有點痛。


    「把手舉起來,慢慢的哦。」


    她照對方的話乖乖舉手。其中一名男子確認彩美手上沒有握任何東西,正要把手伸向彩美的身體時——


    「我沒有帶武器喲。」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啊呼」地打了個嗬欠,怎能讓對方隨便亂摸自己的身體。


    「什麽?」


    「因為我不需要那種玩意兒。」


    那一瞬間,彩美的指尖閃爍著藍白色的雷光,從那裏釋放出像箭一般的雷擊,撞到天花板並產生火花。


    「哇?」


    男子們的意識與視線,剎那間往那邊看。對彩美來說,那一瞬間的時間對她已經是綽綽有餘。於是她一口氣彎下身子閃避槍口,而輕飄飄散開的長發,擋住男子們的視線。男子大概被嚇到而開槍,轟然一聲的槍響隻是轟掉她頭發尾端的一撮發絲。


    「哼!」


    接著她從彎曲的姿勢,往上伸展似地用膝蓋攻擊左邊男子的腹部。就在男子發出痛苦聲音的同時——


    「臭女人——」


    她看到右邊的男子拿槍瞄準自己。


    「太慢了太慢了!」


    這時候紫電一閃,向後轉的彩美手指頭釋放的雷擊,在男子還來不及扣扳機以前,就先將那把手槍彈飛了。


    「看本姑娘的長腿!」


    緊接著用自己引以為傲的腳,往男子用手捂住呻吟的臉狠狠一踢。飛出去的男子撞到牆壁,慢慢滑落到地上。


    「想偷偷摸進女生的床,就隻有這點能耐?」


    彩美輕輕撥了一下披在肩上的亂發。就在這時候,走廊上傳來「咚噠咚噠」跑過來的聲音。過沒多久,紙門上就映著數道影子。


    「喂,這邊怎麽——」


    就在那影子準備拉開紙門的同時——


    「給我退開!」


    彩笑出聲大叫並用力把手往上舉。魔力突然刮起的強風把紙門跟後麵的男子一起打落。


    「我這個人的個性可是相當粗暴的。」


    她不屑地看著被吹倒在中庭的那些男子,然後離開獨居房到正房去。七美那邊……就算不去管也應該沒問題吧?


    對於偶爾衝上來的男子們,彩美還是跟剛剛一樣用魔法把他們轟飛並繼續在走廊上前進。來到正房旁邊她想找的房間門口之後,她停了下來,毫不猶豫地把紙門踢破。


    「咿……!」


    在房裏的,是抬頭看著她又滿臉驚恐的貴成。彩美露出挑釁的笑容,低看著他說:


    「既然對手曾經打倒神明,那些家夥稱得上戰力嗎?遇是說你的錢不夠雇用更好的打手來對付?」


    「唔……可惡!」


    可能是豁出去了吧,貴成站起來往彩美撲過去,但是她輕輕鬆鬆就閃開,還把他毫無防備就伸向自己的手臂往後扭轉固定,並將貴成整個人壓製在地麵。再把自己被夜晚的冷空氣凍過的手,輕輕貼在他的脖子上並恐嚇他說:


    「要是敢再亂動,你將會嚐到比電擊棒可怕好幾倍的苦頭喲。」


    貴成嚇得全身顫抖,並決定乖乖不要亂動。在他背後的彩美說道:


    「覺得我們很礙事嗎?能夠對抗那個神明的我們,礙著你了嗎?」


    貴成沒有回答,沒有理會他的彩美又繼續說:


    「況且我們也不是外行人。我已經調查過了,你因為股票慘跌,已經負債累累到喘不過氣了。你想利用那個神明跟鍾,好好大賺一筆。對吧?」


    據說那個神明會幫青之宮家帶來財富。雖然不知道那傳聞是真是假,育之宮家也的確一直繁盛至今。


    然後,是作為封印神明關鍵的鍾。隻要善加利用,或許就能夠操縱神明,讓那些利益轉移到自己身上——不過,那也未免太順利了吧。因為不僅缺乏真實性,也不確定那個神明是否真有那種力量。就算貴成不相信那神明真有那麽靈驗,但是——


    「至少現在青之宮家的大當家權薩先生,相信那個神明會帶來財富也會帶來災厄。但主要還是害怕災厄吧?既然這樣,隻要偷走那個唯一能鎮壓那個調皮搗蛋的神明靈魂的『鎮魂鍾』並藏起來,就能夠拿那個鍾的下落當擋箭牌勒索金錢。在這個事件的人質是那個鍾呢。與其仰賴莫名其妙的神明賜予利益,那麽做還比較實際呢。」


    但是,若打算像那樣利用神明或


    威脅權薩,唯一能夠跟那個邪神相抗衡的彩美或七美在的話,就什麽都甭談了。因為不論發生何種災厄,權薩隻要在緊要關頭拜托她們倆,事情就可以解決了。但那會阻礙到他的交易,也會拉低「鍾」的價值。


    於是便派人攻擊礙事的彩美。恐怕七美也感應到這件事,才會叫她撒手別管吧。但怎麽能被她瞧不起呢,自己的本領又沒退步到會被那種突襲撂倒。


    「我本想耐心等候,幸好你這麽早出現,幫了我好大的忙。」


    如此一來事件解決了。再來隻剩下逼他供出鍾藏在何處——正當彩美心裏這麽想的時候,走廊又傳來腳步聲。以為還有餘黨的彩美立刻擺出架勢,結果出現的並不是餘黨。


    「這是怎麽回事?」


    來者是權薩。權薩的房間離這裏有段距離,可能是聽到些許聲響而趕來。彩美簡短地說明來龍去脈。


    「貴成做出那種事情……?」


    權隆氣得聲音直發抖。


    「我看你是希望學園內的一切都消失……不,如果出現什麽不容忽視的重大損害,你打算趁機提出交易吧……快說,你把鍾藏到哪裏去了?」


    權隆的手用力貼住他脖子盤問。


    「哼……」


    貴成的肩膀抖了一下。


    「嗯?」


    貴成用力轉頭,抬起怒不可遁的眼神瞪著彩美說:


    「別開玩笑了!偷鍾的是你們吧!我才要問你們把鍾藏到哪裏去了呢!」


    咦……?


    剎那間,彩美的腦袋一片空白。


    把鍾藏到哪裏去了?


    你……們?


    腦袋拚命想厘清貴成丟出來的話,又聽到有人從走廊跑過來的聲音。彩美訝異地連反應都忘了做,此時有個女性慌張的聲音傳進她耳朵。這聲音在晚餐時間曾聽過,是咲的母親。


    「老公,咲沒在她房間!而且,七美也找不到人……」


    這時候彩美想起七美剛剛說過的話。


    姐姐的職責已經結束了——


    學生時期因為陰森森而遭到眾人厭惡的森林,即使過了十年之久,還是一樣陰森森的。加上是三更半夜,又顯得格外陰森。彷佛奔跑在黑漆抹鳥的空間似的。


    原本想利用魔法打出火球當作照明,但還是作罷。如果不小心引燃就糟糕了,反正也知道目的地怎麽走。即使茂密的樹林遮住天空,從那縫隙仍然可看到它威嚴的容貌。


    青鍾塔——


    有預感它大概在什麽地方。彩美的直覺從以前就不曾在最緊要關頭的時候失誤。她隻是往那裏前進,過沒多久,那個地方就出現了。


    原本一直遮住天空的樹林消失了,那兒像開了個光洞似的,月光從天空灌注下來。然後在那中央,在聳入雲霄的鍾塔旁邊,有兩道人影正麵對麵站著。是七美跟咲兩個人。


    「七美!」


    彩美叫她,但七美並沒有回頭。但是彩美沒有理會,繼續對著她的背影說話。她邊跑邊說出自己心裏想的話。


    「七美……七美,四年前你並沒有真的打倒邪神。不,應該說那個邪神本身,根本就沒有蘇醒,對吧?」


    的確,彩美的職責早就結束了。因為那神從那一天之後就不曾複活。


    十年前彩美打倒那個邪神的時候,祂的確撂下「我將再蘇醒」這句話之後就消失不見。但是,他真的在那四、五年間就輕易蘇醒了嗎?就算是神明,生命力也太強了吧。


    姑且不論十年前那一次,四年前七美是自己那麽宣布的。除了七美以外,沒人目睹到那一瞬間。如果,她對彩美講的是說話;如果,她不希望擔心邪神搞不好複活了的彩美續續涉入那個事件,而刻意撒謊……


    那麽交友廣闊又機靈的七美,應該有辦法刻意散播看到奇特景象的傳聞吧。然後,她朋友咲也很可能從旁協助。畢竟她說自己曾擔任過學生會會長,更重要的是,她是理事長的女兒。


    或許她操弄傳給權薩的情報,讓他直接聽到緊張險惡的傳聞。照理說權薩應該會把那個傳聞,當作不得泄濕出去的秘密處理。


    「偷走那個鍾的也是七美你吧?對不對?」


    其實這個推測她有些顧忌,雖說是半隨便亂猜的推測,但那如果不是鬼魂幹的,也是能夠解釋鍾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這件事。如果那個人是七美,就很容易辦到。不論是爬到上鎖的鍾塔,或是獨自扛那麽大又重的鍾下來,對她來說都沒問題。


    從以前她就很喜歡高處,搞不好平常就會偷偷爬到這座鍾塔呢。然後,或許有人撞見她那個動作。


    從鍾塔跳下來的女學生鬼魂。


    但是任誰也不會想到,有人從上麵跳下來以後還能活得好好的。


    可是,七美到底是為了什麽要做出偷鍾、捏造邪神存在的事情呢?她實在是想不透。雖然七美喜歡惡作劇,但再怎麽樣這並不是用一句惡作劇就能夠帶過的事情。


    「……」


    七美並沒有回答彩美的問題。彩美沒有管她又打算繼續逼間,這時候咲「唰」地插進七美與彩美之間。彷佛在說「換我來回答」地保護七美。


    「不是的!七美是為了我而去偷鍾!」


    「咦……?」


    為了我?


    「因為我說……如果沒有那個鍾……如果沒有那個鍾就好了……因為我說,那個束縛在這裏的鍾消失不見就好了……」


    彩美愕然失色。


    叛逆期——


    因為她是乖寶寶,又是地道的千金小姐,怎麽可以出現叛逆期這種狀況呢?結果,這女孩也有過那段時期。她一直待在這鳥籠般的學園,任由心中的想法一天比一天高漲。


    十五歲。雖然每天在短暫消逝而過的日子裏飄來蕩去,但有時候也會對「未來」的自己充滿幻想。自己會是什麽樣的人?將來會變成什麽樣?自己接下來要過什麽樣的生活?


    在不安與期待中卷擺不定的那段時期,一旦麵臨現實「自己的未來隻有唯一這條路」;一旦承受不了,青之宮的大當家代代都必須守護「鎮魂鍾」這個事實……


    「但是就在那個時候,七美跟我說『既然這樣,幹脆把那個東西偷走吧』……還說『你放心,就算有什麽萬一,我也會設法幫你解決的』……」


    咲喃喃說道,一臉過意不去的表情,很符合告白自己的罪狀。但是,跟懺悔比起來,那表情卻浮現出強烈的喜悅與驕傲呢。


    對我來說,她就像個英雄呢——


    此時彩美眼前浮現出七美露出調皮的笑容,對咲做出偷鍾這種提議的模樣。在咲眼裏,七美一定很耀眼吧。她瀟灑地出現,露出信心滿滿的笑容,也幫自己改變那個原以為不可能改變的唯一選擇。


    「所以,你看這個!」


    那麽說的咲拿出來的,是一支可愛的淡藍色手機。正當彩美感到納悶「她到底要做什麽?」的時候,有個非常驚人的東西映入她眼簾。


    「那個……!」


    彩美看到手機吊飾——那個掛在尾端的東西,訝異地瞪大眼睛。那是彩美還待在這所學園,己看過無數次的那個鍾。隻不過,它的尺寸變成鑰匙圈那麽大。


    「七美她真的無所不能喲!」


    那麽說的咲笑了起來。她凝視那個鍾的眼神,彷佛在炫耀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實物似地閃閃發亮。


    彩美不禁抱頭煩惱,這是什麽情況啊?七美在那個時候的確跟宇宙什麽怪異的地方有奇妙的交流關係。雖然無法得知是什麽樣的組織,但是讓物體縮小這種事情,或許很輕而易舉呢。


    隻是沒想到那個鍾,現在是在這種地方。


    「咲。」


    就在這個時候


    ,一直保持沉默的七美開口說話了。咲笑容滿麵地看著七美說:


    「什麽事?」


    「讓那個鍾,回歸原位吧。」


    咲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


    「咦……」


    「我還是覺得那個並不適合讓你帶在身邊,要讓它回到應該在的地方。」


    七美靜靜地對臉色僵硬又愣住的咲這麽說。而咲的眼神彷佛求助似地飄移,嘴唇也微微地顫抖。


    「為什麽……怎麽可以……不是說這個像護身符。搞不好那個神明就寄宿在裏麵,那個時候……」


    「沒錯,我的確那麽說過。」


    「而、而且,你今天不也像這樣來幫我嗎?因為我寫信向你求助,說我偷鍾的事情好像快被叔叔知道了……」


    咲這些話,讓彩美想起一些事情。當彩美剛開始說要來這青之宮家的時候,七美曾說:「那剛好。」那個時候彩美隻是以為她想搭便車到某處,不知不覺就沒把那句話放在心裏,結果她錯了。


    被找來這青之宮家的,不隻彩美一個人,七美也被找來了。隻不過叫她來的是別人。權薩的委托隻不過是杞人憂天,擔心過去的事件再度發生,但咲擔心的卻是貴成對她的懷疑。


    彩美看著七美的臉。七美則是雙手叉在胸前,以強烈的眼神盯著咲看。


    彩美原以為自己來這一趟,是要跟十年前做個了斷。但是,七美不也一樣嗎?雖說是為了安慰、鼓勵朋友,但做出偷鍾這種讓周遭陷入一片混亂的輕率行為,可以說是一時的敷衍,卻無法解決根本問題。七美不也是為了那個行為所導致的結果,而來做個了斷嗎?


    終於,七美往前踏出一步說:


    「咲,把那個鍾給我。我要把它恢複原狀,擺回原來的位置。」


    「唔……」


    咲扭轉身體想躲開七美伸過來的手,她把掛了那個鍾的手機抱在胸前,設法把它藏起來。


    「咲。」


    「……」


    「唉,你不是想離開青之宮家?你不是說不想受到束縛嗎?既然這樣,為什麽你還在這裏?如果你已經做好覺悟,就算知道會為難你父母,也會跟他們說:『既然鍾不見了,那就不需要我了吧!』然後迅速帶著那個鍾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啊。那樣子的話,我也能夠讓這個謊達到它的目的。」


    「……」


    「但是你害怕,你害怕離開青之宮家以後,就必須獨自生活……而那個鍾就在自己手上,因此就沒有任何束縛自己的東西,也隨時能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問題是你認為的『隨時』跟『有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喲。唉,如果你真的想離開這個家,在你把那種『玩具』當成寶貝以前,應該有更需要做的事情吧?」


    沒錯,就算偷了那個鍾讓它消失不見,也不會改變咲繼承青之宮家與這所學園的事實吧?其實咲還有其他必須麵對的事情……


    「所以,把那個鍾給我吧,它對你根本就沒有幫助。」


    「不要……」


    咲微微搖頭並往後退。


    「咲。」


    七美又往前靠近一步。


    「我不要……」


    「咲。」


    「我不要!」


    沙沙。


    就在咲大叫的那一瞬間,周圍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彩美覺得全身感受到一股難以形容又毛骨悚然的寒意,而環繞在這一帶的空氣質量變了——因為這一帶的空氣一下子變寒冷。


    「什、什麽……」


    盡管大吃一驚,那還是激起彩美過去的記憶。那個十年前曾感受過,至今仍記憶猶新的感覺——


    仔細一看,有黑「霧」狀的東西從咲背後往上竄。不,與其說是咲身上冒出來,倒不如說是從她的手機——那個手機吊飾前麵的鍾冒出來。原本站著的咲被那黑霧團團包住之後,腳步開始變得不穩。


    「咲!」


    七美連忙衝上前,扶起有如斷了線的傀儡,已經失去意識的咲。並且把她拖離開那團黑霧,那個動作也讓手機從咲的手上掉落。


    手機掉到地上以後,那團黑露噴出來的速度變得更加劇烈並且不斷聚集,然後開始形成巨大的黑影。那個黑影在眾目睽睽之下巨大到必須抬頭仰望,看起來就像一雙用四腳爬行的巨型猩猩。但是,他的手卻異常肥大,手臂比大型原木還要粗。然後像夾在手臂之間疑似臉部的位置,他的眼睛如搖曳的火球般閃閃發亮。


    「他是被青之宮的人的想法所吸引而蘇醒的嗎……?」


    七美「嘖!」地乍舌。


    「你說蘇醒……是那家夥嗎?」


    那的確跟彩美以前對戰的邪神長得很像,但當時他不是這種朦朦朧朧的模樣。照理說應該有實體,而且像是一隻全身覆蓋棕色毛發的野獸。


    「正如姐姐所說的,我連這家夥完整的模樣都不曉得。但是,這種像幻影像鬼魂的東西從以前就纏著青之宮家不放,因此該不會是跟那家人的強烈想法產生撞擊,硬是被引出來呢?」


    幻覺、幻影、鬼魂。原來如此,雖然不曉得哪一個才正確,但是他像這樣現身在大家麵前的話,事情就好辦了。


    「好極了!那我就再一次以限時專送的方式把你送回陰間吧!」


    彩美「啪!」雙手擊掌,當她慢慢鬆開合起來的雙手,中間便出現雷光「啪滋啪滋」地發出爆裂聲。正當她心想——直接用魔力先發製人,給他狠狠的一擊時,突然有人從旁邊拉住她的手。


    「你、你做什麽啦,七美!」


    拉住彩美的手不是別人,就是七美。結果彩美原本集中的魔力,因為中斷而導致手上的雷光消失。七美對想要抗議的彩美說。


    「空間這麽窄,沒辦法戰鬥吧!」


    的確沒錯,可能是眼前這個影子怪物的狀態還不穩定,因此隻是呆呆站著而已,但的的確確可能對四周造成些許損害。


    「要幹掉他隻能夠趁現在!而且隻要有心,那種程度的怪物隻要一擊就能擺平吧!」


    「可是我不想傷到那座鍾塔!」


    因為七美的響應出乎意料地強烈,彩美不禁大吃一驚。按著七美拉著愣住的彩美的手,並且背著咲往前衝。


    被七美硬拉出森林之後,她們來到位於森林前方的操場。這裏就跟剛才的地點不同,就算發動大型一點的攻擊也沒問題。


    正當彩美心裏那麽想的時候,過沒多久從森林那邊就傳來樹木「啪嘰啪嘰」折斷的劇烈聲響。回頭一看,那個黑影正以巨型推土機的氣勢穿過森林,還立起巨大的身體一麵掃倒四周的樹木,一麵快速追上來。


    「明明隻是影子卻又很賊地有實體……也太講究了吧!」


    「是他對姐姐懷恨在心?還是被有青之宮家血統的咲吸引啊?」


    喃喃說道的七美,把原本背著跑的咲慢慢放到地上。


    「嗯……」


    咲發出輕微的呻吟,看來好像恢複意識了。她慢慢睜開眼睛——目擊到往這邊逼近的巨大黑影。


    「咿……!」


    咲因為恐懼而嚇得說不出話,站在她旁邊的七美訓話似地告訴她。


    「看到了沒,咲?那就是你們家族世世代代當成寶貝守護至今,你也想要仰賴的『物體』。那種東西根本就不是什麽神明,隻是隻腐朽的怪物哦。」


    接著七美用力蹲穩馬步,左手在前,右拳往後拉。


    「然後我也不是什麽英雄,隻是在四年前幫煩惱的朋友出歪主意,讓她渡過眼前難關的白癡喲!」


    一陣爆風以七美為中心「轟!」地卷起。七美的頭發被吹起來,她的眼睛直盯著一點,直盯著那個逼近而來的巨影看


    。


    「……」


    冷眼旁觀的彩美則聳聳肩站在旁邊,並放棄發動魔法。看樣子,自己應該沒有登場的機會了。


    七美又對咲說:


    「咲,千萬不要想仰賴那種怪物或我喲。你的人生是屬於你自己的,應該靠自己的力量去開創。」


    最後,七美的拳頭彷佛把緊縮的力量整個解放開來,筆直地往前打出去。剎那間,空氣「砰!」地發出爆炸般的聲音。從那兒釋放出來的破壞性衝擊波,吞噬了那個黑影。


    此時黑影像吹熄的蠟燭般,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


    那是適合一名過去被稱為英雄的少女,最完美的一擊。


    星期一早上,車站前的圓環充滿快步往來的行人。


    有為了小考一麵發牢騷一麵往前走的學生,心想「接下來還有一個星期要熬呢」而懶洋洋歎著氣的上班族,以及心想「周末會不會發生什麽好事呢」,踩著輕鬆的腳步走向公車站牌的粉領族。


    各式各樣的人隔著香煙煙霧,從靠在奔馳車抽煙的彩美前麵通過。然後在紛紜雜遝的人群中,咲表情開朗地跟七美說話。


    捧著大包包的咲,做著襯衫加牛仔褲的輕鬆打扮。她那頭黑色的長發則高高綁在頭上,整體給人很輕鬆很休閑的印象。跟她穿那套和服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但是——


    (很好看呢。)


    「很好看喲。」


    七美說出跟彩美所想的一模一樣的話,咲則是靦腆地笑著。


    「謝謝你的讚美。」


    「到了那邊一切都穩定以後,記得要跟我聯絡哦。還有,要是有機會,做什麽好吃的東西給我吃喲。」


    「好的!」


    仔細問過以後,咲好像從以前就想當廚師。她從學生時期就偷偷學做料理了,不過跟日式料理比起來,她比較喜歡西式料理跟甜點。以她的家庭與家世來說,那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但是一個人的興趣嗜好,終究不能以出生的家庭來決定……因此,為了到隔壁縣市念某一所廚師專科學校的她,從今天起將搬到那附近居住。


    隻是沒想到咲的父母居然很簡單就被說服了。可能也是害怕要是太過堅持的話會惹七美抓狂吧,但是咲的父母倒也很坦率地傾聽女兒的心願。


    「萬一那個怪物又蘇醒作怪的話,我會負起責任在五秒內扭斷他的脖子!所以拜托你們成全咲的心願!」也可能是七美這一番話奏效了也說不定。雖然她也想到當著現任大當家的麵前說他們祖先世世代代守護的神明是怪物並不妥當,但咲的父母親隻是拚命苦笑。或許她父母親對自古流傳的習慣,也有疑問及死板的感覺吧。不過倒是頭一次看到七美這麽嚴肅。


    「就算有什麽痛苦難過的事情,也不能讓邪神輕易蘇醒喲。」


    「討、討厭,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被七美捉弄的咲,羞得臉紅冬冬的。她心想,「七美就不能用稍微坦率的方式鼓勵人嗎?」


    「……」


    彩美在車內的煙灰紅把香煙撚熄,然後往兩人那兒走去。咲抬起頭來說:


    「啊,我也要感謝彩美姐——」


    「這個。」


    彩美簡短說道,然後從懷裏拿出一個有厚度的信封袋,交給咲。是前天咲的父親交給她的信封袋。咲應該也知道那裏麵裝的是什麽吧,訝異地看著塞到自己手中的那個東西說:


    「這是……」


    「是這次工作收到的酬勞。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拿,加上這次我什麽事也沒做。而那原本是你父親的錢,所以退還給你們喲。」


    「可、可是……」


    七美「啪啪」地拍拍驚慌失措的咲背部說:


    「沒關係沒關係啦!能收就收下吧,再也沒有什麽比錢更好了吧?反正這也是什麽協議,或類似地下交易而收下的錢呢。」


    七美說得固然沒錯,但這些話出自別人嘴巴,總覺得不太爽。彩美心想「等一下要再彈她的額頭」,但是看到笑嘻嘻的七美,嘴巴輕輕動著「謝謝」的嘴形,彩美也無法說些什麽了。


    而且臉頰好燙,因為這孩子偶爾露出這種表情害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咲猶豫不知該不該拿,但是聽到彩美說:「不過,哪天有機會再請我們吃好吃的吧。」她深深低頭鞠躬,彷佛快把腰折斷似地接下那份酬勞。


    「好了,再不走的話電車就要來了喲。」


    然後笑著說道。雖然往隔壁縣市的電車有許多班次,但如果抱持反正隨時都可以出發的念頭,反而會錯過電車。


    臨別之際,咲在剪票口又鞠了個躬。


    「七美還有彩美姐,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路上小心哦。」


    「保重。」


    「謝謝,那我走了——」


    留下這句話的咲,甩著大包包跟長發離去,她的背影在車站紛紜雜遝的人群中消失不見。


    「她走了呢……」


    七美凝視她的背影喃喃說道。


    彩美看著喃喃自語的妹妹。縱使她的表情變得不慌也不忙,但很難解讀那後麵的感情——


    雖然曾有過那種想法,但也不由得能夠了解這時候湧上七美內心的是什麽。


    『我不希望傷害到那座鍾塔!』


    彩美高中某個時期也過得很開心,因此能夠體會她的心情,學生時期總會有一些難以忘懷的回憶。自己這個妹妹雖然看起來這個樣子,但也曾有過感傷又可愛的時期呢。


    「……」


    七美仍望著咲離去的背影,彩美默默從懷裏抽出某樣東西並輕輕觸碰七美的臉頰。


    「呀!」


    難得嚇到的七美發出怪聲。


    「拜托,姐姐你這麽突然。」


    「我請客喲,英雄。」


    彩美晃動手上的紙片並嘻嘻笑,七美瞪大眼睛問:


    「那是……」


    「剛剛的信封袋我隻抽出這張。」


    一萬圓。既然這次擊退邪神的兼差酬勞,是附帶一晚的豪華餐加檜木浴,那麽這個金額應該剛好夠。偶爾跟妹妹兩人一起享用豪華的早餐,應該也不賴。


    車子再往前開一段路吧,到母校聽聽那個恢複正常的鍾聲也不錯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超人家族一家和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橋本和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橋本和也並收藏超人家族一家和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