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遇見她之後已經過了多少年了?


    拉赫爾-米勒少校想著這件事。


    他有著一張總是充滿了苦澀,五官輪廓非常深的精悍臉孔,還有一副看不出已經超過三十歲,經過嚴格訓練沒有一絲贅肉的身材。


    他挺直背部正襟危坐的樣子使其散發出嚴峻和秩序感。


    地點在破戒追擊部隊官舍的一個房間。


    他的辦公室整理得幾近完美,連書籍的排列方式、文件的疊放方法都顯現出他的合理性和效率感。


    但是,「她」卻不斷地破壞這個依合理性堆徹而成的房間。


    「真是的。你這個人連房間裏都這麽一絲不苟。」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疊放在桌子上的文件看著,看完之後,就隨意散放著。


    米勒聞聲抬起頭來。


    「……這裏麵也有極機密的情報。我希望妳不要擅自翻閱……」


    他頂著苦澀的表情看著她。


    然後再度在心裏想著……


    遇見她之後經過多少歲月了?


    十年。


    不,應該更久吧?


    可是,她的容貌與當初認識她時絲毫沒有改變。


    長及肩膀的藍色頭發,配上一對銳利的雙眸。而且,她總是惡作劇似的笑著。


    「喲?什麽什麽?不能讓我看的極機密任務是什麽呀……你不會在外頭拈花惹草吧?」


    米勒聞言。


    「……別胡說,妳應該最清楚,我根本沒有拈花惹草的時間吧?潔兒梅-克雷斯洛爾。」


    他頂著不悅的表情對妻子說道。


    潔兒梅的表情頓時陰鬱了下來。


    「我不是跟你說過,改掉用全名叫我的壞習慣嗎?而且,我已經不姓克雷斯洛爾了。是你的妻子……米勒夫人耶?」


    說著,她有點難為情似的笑了。


    「……講這些話還真讓人有點難為情呢」


    米勒一聽。


    「……是啊。說的也是……」


    米勒點點頭,看著她的肚子。


    她的肚子裏有自己的孩子。而且已經是第二個孩子了。


    第一次見到她時,從沒想過竟然會和她成為夫妻。


    不,不但沒想過,他甚至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在這個瘋狂的國家當中建立一個家庭……


    無法想象。


    所以,到現在他都還叫她潔兒梅-克雷斯洛爾。


    因為和她做同誌的時間比跟她做夫妻的時間還長。


    是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還在當軍隊的訓練生的時候。


    她很有才能,特別搶眼。


    正式進入軍隊之後,她的活躍程度更形耀眼,人們為她取了幾個稱號。


    冰山暗殺者。


    美貌的魔導師。


    發酒瘋的女豹。


    米勒也很讚成最後那個稱號。讓她喝酒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好幾次他都差一點被她無法平息的暴力和牢騷給殺了……


    可是,那些稱號都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她深烙在米勒記憶中的第一個印象,是身為那些孩子們的老師。


    那些被安排住進潔兒梅-克雷斯洛爾訓練設施的孩子們。


    皮亞-巴利亞。


    佩利亞-佩魯拉。


    來納-龍特。


    「…………」


    時間過得好快。


    那時候距今已經過了十幾年了。


    而且那個時候,最沒有才能、孱弱的少年正在這個國家的中心地區掙紮求生存。


    一個叫來納-龍特的複寫眼擁有者。


    此時,米勒抬頭看著潔兒梅。


    她還是擅自拿起米勒桌上的文件來看。


    就在她作勢要拿起下一封文件的時候——


    「不要再拿了。這裏的文件真的是不能外漏的。」


    米勒從潔兒梅手上將文件一把搶過來。


    於是潔兒梅不悅地鼓起臉頰。


    「啊!看你藏成那樣,果然是拈花惹草哦!」


    插圖083


    米勒聞言歎了一口氣。


    「我就說我根本沒有……」


    可是,潔兒梅打斷了他的話。


    「那種時間……對吧?我知道啦。我最了解你了。我一直、一直,真的是一——直看著你一路走過來的。你是一個眼中隻有工作,非常令人討厭的人,從你是一個把我耍得團團轉、不解風情的家夥開始,我就一直很了解你了!」


    「不、不解風情……?」


    米勒問道,她便咯咯咯地笑了。然後,露出悲哀的表情。


    「所以……我是特地跑來妨礙你工作的。你這陣子是不是有點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知道再這樣下去,國家的情勢會愈來愈糟糕……可是,你沒有必要把責任全部都背負起來吧?」


    「不,我並沒有打算一個人背負……」


    「別說謊。你總是頂著這種苦澀的表情,企圖背負起所有的責任。」


    說著,潔兒梅皺起了眉頭,試著模仿米勒的表情。可是她的臉實在跟米勒一點都不像。


    眉頭再怎麽皺,總還是有幾分嬌嗔樣。


    米勒這才發現,以前她的輪廊好像比較尖銳一點,難道女人隻要有了孩子,都會有些許改變嗎?米勒心裏這樣想著。


    此時,她不再學米勒的表情,反而頂著擔心的表情說:


    「哪,把一些工作交給別人做吧?我也還可以工作……至少可以幫你分攤一半的工作……」


    可是,米勒卻搖搖頭。


    「不行。妳肚子裏有孩子啊,我不能讓妳工作。」


    「可是,距離生產還有好幾個月……」


    「不行。」


    「可是你……」


    「不行!」


    米勒不由自主地怒吼道,潔兒梅遂不再說話了。


    米勒見狀慌了。


    「……對不起。肚子裏的孩子一定被我剛才的聲音給嚇到了吧……」


    可是,潔兒梅隻是悲哀地笑了。


    「……真是的,別連那種事情都放心上。這種陣仗是嚇不倒我們的孩子的。」


    可是,米勒又說了一次:


    「……對不起。」


    他這樣說,潔兒梅聞言,露出很困惑似的表情。


    「別這樣……我不是來聽你向我道歉的……」


    米勒一聽,凝視著潔兒梅。


    看她一臉擔心的表情。


    米勒心想,自己真是失敗啊。難道自己進退維穀的樣子已經到工讚她這麽擔心的地步了嗎?


    他想起這幾天來自己所做的工作……


    「……啊,說的也是。我知道了。就請妳幫我一點忙吧?不過,今天的計劃已經都排滿了,等我們回去之後再好好商量,可以嗎?」


    頓時,潔兒梅的表情亮了起來。


    「真的嗎!是真的哦?!真是的,你老是把我關在家裏,害我閑得發慌!」


    「啊……這是妳的真心話嗎?」


    米勒帶著苦笑說。


    不,他當然


    知道她是真的為他擔心才來這裏的。


    可是……


    「哪,今天妳就先回去吧?」


    「咦?我想多跟你在一起……」


    「潔兒梅。」


    「……是——」


    她露出無趣的表情,聳了聳肩後,直接離開了房間。


    她打開房間的門,從門縫裏探頭進來說: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一定要跟我商量哦!」


    「嗯。」


    「也不可以太勉強自己哦!」


    「妳回去的路上才要小心呢。」


    「啊,有人這麽愛我嗎?」


    「…………」


    「既然如此,拉赫爾,我好愛你喲。」


    「…………」


    「唉喲?沒有回應?」


    「好了啦,快走!」


    「是——☆」


    於是,潔兒梅離開了。


    確認妻子離開之後,米勒把目光落在從潔兒梅手上搶過來的文件上。


    上頭這樣寫著:


    「來納-龍特回國。關於此事之處理事宜」


    可是,他不能讓潔兒梅知道來納-龍特的行蹤。


    因為她……太過心軟了。


    就因為這樣,他才把她摒除在前線之外。說得明確一點,對今後的洛蘭德而言,她的存在形同是阻礙。


    「…………」


    米勒將來納的相關文件砰的一聲往桌上一丟,然後眺望著窗外。


    逐漸西落的陽光。


    宛如暗示著這個國家將來的走向。


    永遠的和平。


    可是,那隻是表麵的平穩。


    等著這個國家的未來的是……


    「……不,為了阻止這樣的演變,我……」


    米勒瞇細了眼睛。


    溫柔、情、愛……這些感情在狂亂至此的世界裏都是負麵的能量。


    潔兒梅如果珍視以前的學生……來納的話,本來應該順利推動的事情也會停滯不前了。


    如果米勒珍視潔兒梅……就會有人想利用這件事來動手腳。


    舉例來說……


    「…………」


    這時,米勒再度將目光從窗外拉回桌子的方向。


    於是,他發現一個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房間裏。


    一頭漆黑的長發。


    線條纖細的高大身軀,配上一張端整得讓人為之一驚的臉孔。


    年紀尚輕,比路克年輕,大約才二十二、三歲左右吧?


    可是,那對眼睛……


    深藍色,宛如睥睨一切似的,冰冷得近乎銳利的黑暗眼睛。


    米勒抬眼看著那對眼睛。


    「……我沒有說你可以進來。」


    男人一聽,臉上露出笑意。


    一樣是用惡意堆砌而成的陰暗笑容。


    「……真是失禮了。因為門開著……」


    「哼。因為門開著,所以呢?因為門開著,所以你就刻意掩蓋氣息,像隻老鼠一樣偷偷摸摸地溜進來看看?米蘭-弗洛瓦德中將。」


    可是弗洛瓦德仍然維持著他的笑容。


    「……是的。我本來想,如果我掩蓋掉氣息溜進房間,而你又沒有發現的話,我就把你給殺了……」


    說著,他環視四周。


    房間的四個角落。


    四個角落分別都刻著小小的魔方陣。弗洛瓦德一個一個做過確認之後,聳聳肩說:


    「魔導陷阱……嗎?路克-史塔卡特中士也這樣做……你們的預防措施真是做得滴水不漏啊。這麽看來,我好像挺難下手的。不愧是被譽為革命時期的大功臣……我說的沒錯吧?」


    「嗬,好無趣的客套話啊。」


    米勒不屑似的說道。


    弗洛瓦德一聽,淡淡地笑了,然後說:


    「啊,你發現了?沒錯。我實在是不怎麽會說客套話……所以謀起生來相當辛苦。」


    「就說吧?看起來個性也挺陰鬱的。」


    「哈哈。說的好……不過,我可是呼應你的呼喚,刻意跑來的。而你竟然這樣說……看來你的處世手法也高明不到哪裏去啊。」


    米勒聞言皺起眉頭。


    處世手法……


    「……唔。唉,算是不擅長吧?」


    「我說吧?一個真正懂得處世之道的人,是不會把自己重要的東西曝露在……敵人麵前的。」


    這時,弗洛瓦德的笑意加深了。一種宛如蔑視米勒似的微笑。


    接著——


    「譬如……懷著身孕的漂亮女性。」


    說著,弗洛瓦德回頭看著房門。


    米勒聞言,心裏想著——看吧,果然來了。隻要稍微曝露一下弱點,事情就會變成這樣。


    可是,米勒卻很幹脆地說道:


    「她不會成為我的弱點。」


    弗洛瓦德一聽,再度轉頭看著他。


    「是嗎?」


    「是的。」


    「如果夫人突然被綁架的話,你不會擔心嗎?」


    「不會。」


    「真的?」


    「嗯。」


    米勒點點頭。


    他說的是事實。


    如果潔梅兒被綁架……


    如果,蜜兒可被綁架……


    都是一樣的。


    他不會擔心。


    弗洛瓦德看到他的反應,用冰冷的聲音說:


    「真是冷酷的人啊。」


    「哪輪得到你說?」


    「我可是在誇讚你喲。」


    「沒有道理讓你誇讚。」


    「說的也是……」


    不知道為什麽,弗洛瓦德喜孜孜地說:


    「你果然跟我是同一類人……」


    「不一樣。我跟你不一樣。」


    弗洛瓦德一聽,露出覺得不可思議似的表情。


    「……究竟有什麽不一樣?」


    「我指的是,你比我有能力得多。」


    「現在才說客套話嗎?」


    「不是。」


    「那麽,那是什麽意思?我比你有能力?」


    米勒點點頭。


    「是的。就算我殺了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隻要我還有利用價值存在……你也會讓我活下去的,對吧?」


    可是,這個問題塑讓弗洛瓦德思索了一下,然後說:


    「……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對我來說,讓我覺得重要的人並不存在。」


    「真是優秀啊。」


    「哈哈哈。你果然跟我想象中的一樣。很少有人會因為這種事情而誇讚我優秀。我很高興……而且……」


    弗洛瓦德凝視著米勒。


    插圖087


    「你果然是個很可怕的人。你是想告訴我……如果我綁架潔兒梅-克雷斯洛爾……就算你認為我對洛蘭德而言是必要的人才……你也會殺了我,對吧?」


    可是,米勒搖搖頭。


    「這個國家……不需要你。」


    「……這下……可糟了……拉赫爾-米


    勒所勾勒出來的地圖上,沒有我的立足之地嗎?」


    「沒有。你的行動太過激進。」


    「……那是因為你的動作太慢了。在我所勾勒的地圖上的你,動作應該比現在要快一點的……可是你卻按兵不動。所以我隻好先走棋。你總該清楚吧?這個國家已經沒有時間了。」


    是的。


    沒有時間。


    再這樣下去,這個國家將會沒有未來。


    可是,盡管如此——


    「你的作法是錯的。」


    米勒瞪著弗洛瓦德。


    可是,弗洛瓦德卻浮起淺淺的微笑。


    「是嗎?我想我的行動還在你的計劃容許範圍之內吧?」


    確實是如此。


    弗洛瓦德所采取的一切行動都在米勒的預料範圍之內。到目前為止,他采取的行動宛如他完全了解米勒所規劃的計劃內容一樣。


    連針對來納所做的事情也一樣。


    如果弗洛瓦德不動手,米勒他們也會做。總有一天,來納-龍特的存在將成為這個國家的絆腳石。


    雖然這一次基於魔眼擁有者的人數太多,來納可能成為通往那股勢力的橋梁的理由而放過了他……然而,他的存在畢竟是太危險了。


    他會擊垮西昂。


    就這一層意義來看,弗洛瓦德的選擇是指向正確的方向。


    可是,問題在最後。


    最後的那個行動……


    「殺害卡拉德侯爵……那是在容許範圍之外。目前時間過早。你應該也知道的,不是嗎?你到底在急什麽?」


    可是,在米勒說完這段話的瞬間。


    微笑從弗洛瓦德的臉上消失。


    他那銳利的眼睛瞇得更細了。


    「……啊,原來如此……這可糟了。說真的……這下我跟你的地圖需要做一下磨合比對了……」


    米勒聞言,不禁想抱頭吶喊。


    從弗洛瓦德現在的談話內容來推斷——


    「那麽,殺害卡拉德侯爵的人是……」


    「不是我。我還一直以為是你的傑作……」


    「那麽……」


    弗洛瓦德點點頭。


    「嗯。在這個國家的暗處暗中活動的某個人……擁有足以操控那個史特亞利德公爵的力量的貴族。可是他……」


    「始終不露臉……你心裏有沒有個譜,這個黑幕後的推手是何方神聖?」


    弗洛瓦德很感遺憾似的搖搖頭。


    「……沒有。我正在調查當中,可是……」


    米勒聞言,這次他真的很無奈似的抱住了頭。


    米勒這邊也傾全力去追查了。但是始終沒有結果。


    但是,不可能找不出來。


    操控多數的貴族,作動強大的權力,這樣的人不可能不出現在公眾場合。就算再怎麽藏身幕後,多少總應該會留下一些痕跡的。


    然而,再怎麽查,目前都還沒能查出此人的真麵目。


    「真是傷腦筋啊。」


    米勒說道,弗洛瓦德也點點頭。


    「……還真是很傷腦筋。就算沒有這個人出來攪局,這個國家也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果內政再不能完全統合的話……」


    「……將會被外敵啃食殆盡嗎?這麽說來,我們需要一個餌。一個為了引出那個在暗處活動的某個人的……」


    可是,要拿什麽出來當餌?


    目前都還想不出對方到底是誰。


    在改革之後還保存實力的貴族……不,或者,根本就不是貴族?


    就在米勒開始轉動思緒時,弗洛瓦德一轉身。


    「……談話好像就到這裏為止了。讓那個害羞的幕後黑手大人登上舞台,就是我們目前的第一個共同目標嗎?我這邊也會盡量想想辦法。」


    說著,他準備離開房間。


    他打開門,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說:


    「啊,對了,來納-龍特的問題怎麽辦?我一直認為必須立刻殺了他……」


    這個問題讓米勒瞬間想起潔兒梅的臉孔。知道來納-龍特的死訊時,不知道她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想到這件事……


    可是,米勒看也不看弗洛瓦德的臉,回答道:


    「隨你高興。」


    「……那就殺了他吧。」


    然後門關上了。


    房間內又恢複先前那種讓人覺得舒適無比的靜寂。


    「…………」


    在一片靜謐當中。


    米勒再度開始把思緒的地圖攤開在腦海當中。


    那個地方充滿了惡意。


    據說來過這邊的人都會失去希望,喪失活下去的力氣。


    不知道是因為四周一片黑暗,帶著陰慘慘的氣息,或者是漆黑的黑暗籠罩四周,或者是黑暗覆蓋著漆黑;總之,極度邪惡的東西都聚集在這裏。而在這個惡魔所居住的城堡裏的其中一個房間——


    一間樸素的辦公室當中。


    「……會死,絕對會死。」


    來納這樣想。


    我會死在這裏。


    已經不行了。


    已經撐不下去了。


    因為、因為……


    一回來就連續熬夜了三天,連大叫:「搞什麽文書工作!那是不可能的!西昂你這個家夥看我宰了你!」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眼看著就要死了,再見!!


    ——來納在心中這樣吶喊著。


    他狠狠地瞪著堆放在眼前的文件堆,以及在對麵桌子前和另一堆文件奮戰的惡魔王西昂-阿斯塔爾。


    「就這樣,我要死了。」


    西昂聞言,目光依然定在文件上,露出苦笑。


    「喂喂,這句話我在五分鍾之前就聽過了。」


    「這次是真的。」


    「真的那麽想睡?」


    「你要怎麽說呢?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死耶!」


    「所以,你是說你想睡了?」


    「嗯。」


    「不行。」


    「啊?!」


    「不行。」


    「我說,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死……」


    「不行。再加油一下。我這邊的文件大約再四個小時之後,就可以處理完畢了,到時候再讓你休息個三十分鍾左右……」


    「你是白癡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來納已經受不了了,忍不住大吼道。


    他帶著愕然的表情盯著西昂看。


    「你、你不會一直都沒有睡覺,不停地工作吧?」


    聽到這個問題,西昂終於抬起頭來。


    帶著宛如回想什麽事情似的表情。


    「……啊,這個嘛。一開始工作,我就沒有了時間的感覺,所以……不過,以後可以把工作分給來納做,我應該可以輕鬆一點了。」


    他說著笑了。


    可是,來納聞言卻頂著宛如看著什麽珍禽異獸的表情凝視著西昂。


    「……因為可以把工作分給我,所以會比較輕鬆?這麽說來,之前你都是一個人完成目前兩倍的工作量?」


    「就是這樣啊。」


    他回答得很幹脆。


    「…………」


    來納聞言,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他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文件。


    還有放在西昂的桌子上,數量多到異常的文件。


    「………………現在我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麽你的性格會這麽差……」


    如果每天要做這麽大量的工作,想必性格一定會遭到扭曲吧?


    西昂聞言笑了。


    「那麽,從現在開始,你的性格也會大幅地變壞。」


    「我就說,在那之前我早就死了!」


    可是西昂卻露出無畏的笑容。


    「嗬嗬嗬,要死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哦。根據我的經驗,要進展到『如果迫不及待想找時間小睡一下,可能真的會一覺不醒,就此蹺辮子了!』的地步,大概還要半年的時間……」


    「你不是當真的吧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不會打算這半年都不讓我睡覺吧……」


    腦袋秀逗了。


    這家夥腦袋一定秀逗了!


    以前以為他是個工作狂,隻是沒想到病得有這麽重……


    「嗚嗚……我死定了。我真的會死在這裏……」


    來納的身體因為極端的恐懼而顫抖著。


    西昂見狀卻喜孜孜地笑著。


    「以上言論……當然都是騙你的啊,半年不睡可會死人的。」


    「就、就是說嘛!真的就是這樣,對不對?!」


    「不過,十天不睡卻完全不痛不癢……」


    「這家夥的腦袋果然是秀逗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來納哭了。


    西昂依然又笑了。


    「先別開玩笑了。」


    「哪裏開玩笑!從哪裏到哪裏是開玩笑的?」


    「嗯?啊!從四個小時之後休息三十分鍾的地方算起吧?我的工作效率也開始下降了。就姑且先在這裏暫停,休息一下吧?」


    瞬間!


    不知道為什麽,看在來納眼裏,西昂儼然是個神。


    接著,他對自己有這種感覺感到絕望。


    被迫熬夜三天不停地工作,最後竟然還覺得這家夥何其地體貼。


    這家夥究竟、究竟使了什麽樣的魔法啊……


    來納一邊顫抖著一邊說:


    「你、你其實是一個惡魔,對吧?」


    可是,西昂一樣回答得很幹脆。


    「是吧?你現在發現了?」


    「啊……我不能否認……」


    「咯咯咯,既然真麵目已經被你揭穿了,再掩飾也無濟於事了。哪,從現在開始繼續不吃不睡地工作半年吧~~」


    「……聽起來不像開玩笑,就別鬧了……」


    來納感到無趣地說道。


    然後他凝視著看起來真的很像惡魔的西昂。


    一雙充血的眼睛,還有一張疲累已極的臉。


    那張臉看起來真有點像惡魔。


    所以,來納歎了口氣。


    「……你以這種方式工作,真的會死人耶?」


    於是西昂拋開那張惡魔般的臉孔,頂著真的疲累到不行的臉看著來納說:


    「……那麽,如果我死了,你願意代我當國王嗎?」


    「……嗯?我當國王?」


    來納聞言,試著去想象自己當上國王時的樣子。


    每天埋在文件堆當中……瘋狂似的持續不停地工作。


    每天不睡覺,拚命地工作到眼睛充血,身體整個支離破碎……


    這時來納看著因為疲累而沒什麽精神的西昂。


    「…………」


    然後他想著,其它人是否知道這個被譽為完美無缺的英雄王的真麵目?


    他是如此地疲累,幾乎都已經快要累死了。


    可是,他卻還一直覺得有所不足。


    口中直嚷著還不夠、還不夠,不停地往前進。


    如果現在遭到他國的侵攻,他有能力守護人民嗎?


    如果國內起了紛爭,他能夠在不造成犧牲的情況下鎮壓亂事嗎?


    他自己建立的這個國家,真的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嗎?


    還不夠。


    還不夠。


    還要更努力、更努力、更努力、更努力。


    「……我……沒辦法啦。」


    來納很認真地這樣思索著。


    我做不來。


    別說做國王,自己都為自身的事情一個頭兩個大了……他老是隻在乎自己,傷害了別人。


    「……因為我是一個懶人……要我做國王,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可是,西昂聞言卻頂著他那疲累的表情說:


    「……所以我才覺得你很好。」


    「啊,那換個說法吧。我絕對不要做國王。太麻煩了。」


    「啊哈哈……確實是很麻煩。我是不是該辭職了?」


    「辭了辭了。這樣一來,就可以每天睡午覺過日子。」


    西昂聞言笑了。


    「……每天睡午覺啊?聽起來……好幸福啊……什麽時候這樣的日子才能到來呢?」


    然而,西昂卻是用孱弱的聲音如此說道。


    來納一聽……


    「…………」


    一時為之語塞。


    然後把目光落在堆放在自己桌上的成疊文件上。


    上頭寫的是關於圍繞在洛蘭德四周的世界情勢。


    最近鄰國尼爾法王國的動向好像愈來愈奇怪了。


    反洛蘭德的勢力將因為並吞了艾斯塔布爾王國,而躋身大國之列的洛蘭德視為眼中釘,掀起了革命。


    甚至可以說,因為國王輪替,以前和洛蘭德建立起來的友好關係已經完全失去意義了。


    以目前的狀況來看,尼爾法任何時候發動侵略行動都不足為奇了。


    然而,目前洛蘭德並沒有和尼爾法作戰的能力。洛蘭德雖然並吞了艾斯塔布爾,就領土而言,已然成為一個大國,然而艾斯塔布爾的勢力尚未完全成為洛蘭德的囊中物。


    洛蘭德甚至不知道其舊勢力何時會進行反撲。


    如果在這種狀況下遭到尼爾法的襲擊……洛蘭德就宣告結束了。


    還好目前尼爾法還誤以為洛蘭德是一個真正的大國,然而一旦對方發現洛蘭德其實隻是個空殼子的話,恐怕會毫不考慮地就發動攻勢吧?


    在這之前,這個國家可以將狀況整備到什麽程度呢……


    可是,問題不隻有這一個。


    連另一個鄰國,本來是同盟國的魯納帝國都有了可疑的行動。


    而更棘手的是,北方大陸還有那個使用勇者的遺物,急速地擴大勢力的佳斯塔克。


    更有情報顯示,其它各國也都呼應這樣的情勢變化,紛紛開始增強軍備了。


    世界正待改變當中。


    來納也知道。


    世界正朝著前所未有的戰亂時代改變當中。


    而西昂每天獨自在這種最惡劣的情勢當中奮戰。


    難道沒有一個可以好好睡覺,為了國家、為了人民,將犧牲減少到最低限度的拯救世界的方法嗎?


    沒有什麽好方法嗎?


    每天可以過著睡午覺的日子……


    「……會到來的。」


    然而來納卻如此說。


    「一定會到來的。等著吧,總會來的。」


    西昂聞言笑了。


    「……是嗎?果真如此……那就好……」


    可是,話隻說到這裏。


    也許是已經累到不行了吧?


    西昂就著坐在椅子上的姿勢睡著了。


    來納見狀。


    「喂喂,如果你先睡了,我的睡眠時間就減少了。」


    可是他的話沒有獲得任何反應。


    西昂麵帶微笑,很舒服似的睡了。


    來納凝視著西昂的睡臉。


    插圖098


    「…………」


    然後心裏淡淡地想著,如果這個白癡做的夢能讓他多少有一些幸福的感覺就好了。


    與政治或戰爭無關的快樂的夢。


    譬如……譬如……


    「……啊,不行了。我也好想睡,沒辦法想事情了……」


    就這樣,他踩著蹣跚的步伐,正要走出房間。


    可是,此時突然——


    「……不,關於那個案件……唔……」


    西昂開始說起夢話了。


    「……那個笨蛋。」


    來納聞聲回頭。


    然後走向西昂坐著的椅子。


    「不要連在夢裏都在工作啊啊啊啊!」


    他一口氣將整張椅子給翻了過來。


    西昂當然整個人從椅子上滾下來。


    「咦?啊?什麽事?」


    也許是被突然吵醒吧?西昂頂著一臉不明究理的表情,愕然地看著來納。


    「啊,咦?……我……睡著了?」


    「嗯。」


    「……那,被你吵醒……是幾小時之後的事了……」


    「不到五分鍾。」


    「咦?是嗎?」


    「嗯。」


    西昂覺得很不可思議似的歪著頭,然後再度抬頭看著來納。


    「那麽,你為什麽要吵醒我?」


    「因為你的臉讓我看了生氣。」


    「生氣?」


    「沒錯!就是因為你露出那個樣子,嗯——怎麽說呢?總之……就是看著黃色書刊,感覺很舒服的樣子就睡了!」


    「啊?黃、黃色書刊?為、為什麽?」


    「哪有為什麽!真是的,我也很想睡覺啊,卻還要在這裏照顧你……那我要走了!待我睡個整整三天之後再來,不要找我!」


    「啊,等一下……我就問你為什麽是黃色……不是,我是要問你,幹嘛氣成那樣……」


    可是,來納不予理會,打開了房間的門。


    一離開辦公室,強烈的光線便突然迎麵刺來。


    「……哇……難、難道已經天亮了?熬夜第四天?會死。絕對會死。」


    他一邊都噥著,一邊搖搖晃晃地離開了辦公室。


    ※


    「…………」


    陽光太過刺眼。


    照亮洛蘭德萬事萬物的光線。


    也許隻有一個和平的世界,才會有如此沉穩的光線灑落吧?


    符合理想的完整世界。


    符合理想的完美世界。


    來納-龍特在報告上確實針對這一點這樣寫著:


    「前往一個大家笑逐顏開,隻要一天到晚睡覺就可以的世界。」


    「……哼……哼哼……」


    何其美好。


    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沒有人受傷的國家。


    沒有人會失去任何東西的國家。


    「…………都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沒有人會失去任何東西的國家……真是不成笑話的笑話啊。」


    米蘭-弗洛瓦德凝視著離去的來納-龍特的背影,這樣喃喃說道。


    然後確定他已經離去之後,隔著辦公室的門問道:


    「……您打算讓來納-龍特這樣活下去嗎?陛下。」


    「…………」


    可是,沒有響應。


    然而,他並不放在心上。


    因為不管西昂的答案是什麽,他都已經決定要怎麽做了。


    弗洛瓦德繼續說道:


    「……事實上……我已經要求路克-史塔卡特中士殺掉他……」


    說完,這次房間裏麵有了響應。


    「……因為這麽一來,就變成是我下令殺了來納嗎?」


    沒錯。


    為了去除棲息在西昂內心的不忍,有必要這麽做。


    一個每個人都可以笑著過日子的國家。


    沒有人會失去任何東西的國家。


    何其悅耳的說法呀?


    如果當成一個理想來宣揚,確實是很吸引人。


    宛如隻存在於夢境當中的童話王國。


    「拜英雄王之賜,世界不再有紛爭,大家歡笑過日子……」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那將有多麽快樂啊?


    可是,事實是——


    事實是……


    「……人是靠著吃人維生的生物。」


    弗洛瓦德說道。


    有人笑,就會有人哭。


    保護某個人,就會傷害另一個人。


    某個人活著……就會有人死亡。


    今後洛蘭德如果想要存活於這個世界上,就必須要消滅其它的國家。


    不能一直沉溺於美好的理想……沉溺在來納-龍特這個禁藥當中。


    而且……


    「……陛下應該也了解。」


    可是,禁藥還有其它的效果。


    對西昂來說,他的存在價值愈大,殺他時的效果就會愈大。


    隻有殺了來納……西昂-阿斯塔爾這個國王才能變得完全。


    即便啃食黑暗,即便吃食人類,仍然要持續前進的國王。


    不畏犧牲,不歌誦理想,可以稱霸世界的國王。


    如果能趁現在殺了來納-龍特的話……


    「…………」


    不,現在甚至已經太遲了。因為佳斯塔克已經出動了。


    再這樣下去,這個國家……


    這時。


    西昂的聲音從房間裏響起——


    「要殺來納嗎?」


    「是的。」


    「如果我不讓你這麽做呢?」


    「……等我殺了他……再接受您的懲罰。」


    「你是說你不聽我的命令?」


    「……屬下自認一直忠實地聽命於陛下。」


    「既然如此……」


    可是,弗洛瓦德打斷他的話說:


    「而且我相信陛下心中認為應該殺了來納-龍特。」


    否則——


    如果連這樣的決定都無法果斷地下達,這個國王就不值得追隨了。


    「…………」


    弗洛瓦德凝視著門扉。


    然後靜待命令。


    殺掉來納-龍特—


    —


    隻要他一句話,弗洛瓦德就可以立刻動手給他看。


    殺他的理由太多了。


    擁有洛蘭德魔法知識的人擅自出國是一項大罪。


    光是這件事就足以讓他被判死刑了。


    另外,他是複寫眼怪物,這也是可以殺他的理由吧?


    不能讓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失控的怪物待在國王的身邊。


    殺掉來納-龍特。


    隻有在他講出這句話之後,這個國家才能真正啟動。


    殺掉來納,攻陷同盟國魯納,接著攻略尼爾法。


    而在統一南方大陸的勢力之時……


    然而,此時——


    「………………不殺來納-龍特。」


    西昂的聲音傳了出來。


    頓時,弗洛瓦德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浮起沮喪的表情。


    他自己也為此感到驚訝。他對這個國王的期待是如此之深。


    可是——


    「……陛下……不管陛下想說什麽……」


    可是,他的話被打斷了。


    「進來。」


    西昂說了這句話。


    「…………」


    弗洛瓦德沒有回答。


    可是西昂再度下令。


    「沒聽到嗎?我叫你進來。」


    語氣比剛才強烈得多。


    「…………」


    弗洛瓦德聞言微微地歎了口氣,然後打開房門。


    房間裏麵塞滿了文件。


    以前隻有一張桌子,現在增加到兩張。


    大概是為來納-龍特而增加的吧?


    為了來納-龍特。


    「…………」


    弗洛瓦感到掃興。


    原來這個國王的眼光已被蒙蔽到如此地步嗎……


    弗洛瓦德抬起頭來。


    然後——他看到了西昂。


    在房間的後麵。


    他把頭抵在牆上站著。


    冬、冬、冬,他一次又一次地將頭拿去輕輕地抵在牆上。


    弗洛瓦德凝視了這一幕好一會兒,然後說道:


    「我遵照您的命令進屋裏來了。」


    於是,西昂再度將頭拿去撞牆,然後便不再動了。


    接著——


    「不殺來納-龍特。這已是決定之事。不容你再插嘴。」


    「可是……」


    「住口。」


    「我不住口。再這樣下去……」


    可是,此時。


    「住口,你這個螻蟻之輩。再多說,隻會曝露你的無能。」


    「…………」


    弗洛瓦德聞言,不再說話了。


    不是因為西昂要他住口。


    而是因為西昂現在所說的話讓他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接著,西昂輕聲地笑了。


    「……咯……咯咯……什麽殺了來納-龍特……明明什麽都不懂,明明什麽都沒看清楚……你們以為世界會一直在你們所描繪的膚淺地圖上……旋轉嗎?」


    說著,他轉過頭來看著弗洛瓦德。


    瞬間。


    弗洛瓦德無法動彈。


    那對筆直地看著他的銳利眼睛。


    銳利的眼睛。


    眼睛當中。


    「…………」


    身體在顫抖。


    身體在顫抖。


    這是……


    然而,眼前的男人打斷了弗洛瓦德的思緒,他高高地舉起手,繼續說道:


    「……也好。黑暗和光明。讓你看看事實的麵相吧。讓你看看世界的真相,以及……真正的敵人的麵貌。」


    那雙手伸向弗洛瓦德。


    弗洛瓦德見狀。


    一動也不能動。


    隻是不停地抖著身子。


    隻是不停地抖著身子。


    然而,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一種歡喜。


    隻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那個。


    「…………」


    ※


    「…………」


    好想睡。


    「唔唔……」


    真的好想睡。


    「唔唔唔……」


    可是,明明這麽想睡,該做的事情卻有一大堆。


    所以。


    「啊唔唔……都快被曬幹了……」


    在朝陽的照射下,來納用瀕死般的聲音說:


    他現在一邊努力地和睡魔作戰,一邊走在從王城通往市區的路上。


    因為時間還早,路上空無一人。


    大家都還在睡覺。


    「……我卻連一點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光是這樣發牢騷就更讓他覺得疲累。真的已經快接近極限了,幹脆就當場躺下來睡覺好了……


    可是,他不能躺在這裏。


    總之,他必須盡快離開城裏才行。而且要找一個西昂和菲莉絲都找不到的地方投宿才行。


    「……總不能每天都被那些家夥牽著鼻子走……」


    應該說,如果再繼續跟那兩個人廝混下去,總有一天會死得很慘吧?


    每天都跟那個隻能從工作中得到快感的變態男人共處一室,連續熬夜好幾天,被迫看一大堆文件,等體力超過極限,開始想睡覺的時候,菲莉絲就會用她那把劍從背後痛毆過來。


    而且最後——


    「菲利絲那家夥竟然說她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要回去吃丸子睡覺,那個背叛者!」


    他現在連這樣狂叫的時間都沒有了。


    非做不可的事情真的好多。


    譬如眼睛的問題。


    必須盡快研究出自己的眼睛和阿爾亞的複寫眼的相異處才行……


    此時,來納瞪大眼睛,企圖發動複寫眼,可是因為實在太想睡了,眼睛根本睜不開。


    「……啊唔唔,不行。睡意這麽濃,什麽幹勁都……實在太想睡了,甚至想吐……啊……連飯都沒吃,也吐不出什麽東東……」


    感覺整個人已經要支離破碎了。


    隨時都可能會倒下來。


    盡管如此,他還是死命地走著。


    然後轉動思緒,企圖從某個地方開始思考起來。


    除了研究自己和阿爾亞的複寫眼的差異之外,菲莉絲的老家……關於艾利斯家那回讓人感覺不快的房間的秘密,也得查個清楚不可。


    另外還得打探出路西爾所說的,「被詛咒的血」是什麽意思……


    「如果路西爾本人願意告訴我就省事多了……」


    可是,此時來納想起路西爾的瞼。


    和菲莉絲一樣,端整得接近異常的臉。那張臉上浮著冰冷的笑容,一邊用力地勒緊來納的脖子一邊說:


    「醜陋的怪物……做了什麽無法實現的夢?」


    想從講這種話的家夥口中問出什麽名堂……


    「………………啊~~好吧。路西爾……就那個,就等以後再說……」


    來納用疲累的聲音說,然後交抱著雙臂。


    「……然


    後是那個,我得慢慢地去查清楚魔眼擁有者的動向,否則……」


    說著,他不耐似的看著右斜前方的天空。


    北方的方位。


    迪亞確實說過,距離這裏非常遙遠的北方,中央大陸上有魔眼擁有者們的大形聚集地。


    而更北的地方……北方大陸有佳斯塔克這個國家。佳斯塔克快速地擴大其勢力,一路長驅南下。這麽說來,獵捕魔眼擁有者的佳斯塔克,比位於南方大陸最南端的洛蘭德更接近魔眼擁有者們。


    也就是說,想要保護魔眼擁有者們不受佳斯塔克的殺害,首先就得趕快整頓洛蘭,好讓他們能接受魔眼擁有者們。然後再找出魔眼擁有者們在中央大陸的藏身地,另外還要計劃好當魔眼擁有者們逃到洛蘭德時,可以接納他們的準備工作,啊,愈想就愈覺得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實說,魔眼擁有者這個字眼本來就很難說出口,一想腦袋馬上就一片混亂!而且陽光又太刺眼!又好想睡覺!偏偏肚子又餓!而且好想吐!真的好想哭哦!」


    心情莫名地變得好沮喪。


    幹脆再度離家出走吧……


    「……如果我說出這種話,這一次鐵定會被菲莉絲給砍了……」


    說著說著,來納想起當時追到尼爾法的菲莉絲的臉孔。


    當時浮顯在她臉上的不是憤怒,而是不安的表情。


    來納皺起眉頭。


    「……我不想再看到那家夥有那樣的表情,而且……怎麽說呢,咦?這麽說來,我就得一輩子待在那家夥身邊供她使喚囉?啊……開玩笑的吧?啊,看來我最近可能就會沒命了。」


    說起來,自從回到洛蘭德之後,連一件好事都沒發生。


    「說穿了,我可是那個耶!我可是經常在『對努力跟耐性這種說詞不層一顧』的排行彷上,名列前茅的超級精英耶!我這樣的人……」


    說到最後,他開始頭痛了,趕緊壓著頭。


    「……睡眠這麽缺乏,還談什麽加不加油的……」


    來納用疲累至極的聲音這樣說。


    他一邊走一邊想著。


    我的人生是從哪裏開始亂了步調的啊?


    是從第一次見到西昂的時候嗎?


    或者是見到菲莉絲的時候開始的?


    或者是更早以前,被強迫接受師父……潔兒梅的訓練的時候呢?


    如果當時跟皮亞或佩利亞他們一起出國的話,也許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或者,如果沒有跟著迪亞離開洛蘭德的話,就不會遇見拉夫拉,也就不會把目光指向整個世界;也許就可以在不做任何努力,對每件事情都感到絕望的情況下持續逃命了。


    可是。


    來納看到了。


    看到絕望的前方。


    有西昂笑著,有菲莉絲等著他。


    他們伸出手來。


    他想握住他們的手。


    明知道一旦握住他們的手,就再也逃不開了……然而,誰叫菲莉絲要露出那麽不安的表情……


    誰叫她要露出好像很需要我的表情……


    「……事情變得好麻煩啊。」


    來納呼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看著前方。


    路。


    如果直直地往前走,應該可以走到市區。


    可是,現在看起來好像沒辦法通行。


    不是因為有工程正在進行的關係……


    來納半睜著眼睛看著道路中央。


    「……真是的,我真的很討厭努力耶?」


    他用疲累的聲音說。


    此時他的眼前——


    道路的中央站著一個穿著和來納一樣的戰鬥服的男人。


    白色的鎧甲和長袍搭配而成的特殊戰鬥服。


    這是隻有洛蘭德帝國最強大的戰鬥部隊——魔法騎士團才能穿戴的鎧甲。


    來納是基於這種鎧甲方便穿戴,所以趁機從西昂那邊偷來的……


    眼前的男人——不,因為對方用黑色的麵具將整張臉都覆蓋住,所以也可能是個女人——總而言之,眼前的家夥……


    「……洛蘭德的魔法騎士,找我有什麽事?」


    來納問道。


    可是。


    「…………」


    魔法騎士沒有回答。


    來納見狀,聳聳肩說:


    「原來我沒有必要問嗎?你有強烈的殺氣。那麽你是來殺我的嗎?」


    「…………」


    還是沒有回答。


    來納露出苦笑。


    「唔……最近魔法騎士團有新規定,不能跟不認識的人說話嗎?」


    「…………」


    還是不語。


    隻是,對方不斷地釋放出強烈的殺氣來,要是沒有受過相當訓練的人,恐怕早就因為這股殺氣而動彈不得了。


    來納淡淡地承受這股殺氣,同時目光流轉,確認四周的狀況。


    接著他試著確認,除了眼前這個家夥之外有沒有其它的伏兵?


    可是,好像沒有伏兵。


    他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平坦寬廣的平地上唯一一條可以通行的道路,沒有可以藏身的場所。


    這麽說來,這個家夥是單槍匹馬來找來納的。


    不過這樣一來——


    「你認為你一個人可以贏得了我嗎?」


    「…………」


    仍舊不發一語。


    於是來納放棄提問了。對方好像完全不想對話。


    可是,光從這一點,來納就看出幾個端倪。


    至少派遣眼前這個魔法騎士來執行任務的某人,並不是很清楚來納。


    如果對方清楚來納的過往和實力……至少應該知道一個魔法騎士是不可能打倒來納的。


    這麽說來……


    「至少企圖殺我的人……應該不是西昂吧?」


    來納都噥道,略微地放了心。


    可是,到底是誰派這家夥來的?


    更重要的是,他記得聽說過,在西昂就任這個國家的國王之後,魔法騎士團立刻就解散了。


    「嗯?」


    這麽推斷下來……


    那這家夥就不是魔法騎士嗎?


    來納瞪著眼前這個不知道是不是魔法騎士的人。


    「你是什麽人?」


    他問道。


    於是——


    眼前的這個人終於說話了。


    用破碎的、沙啞的,卻又尖銳剌耳的聲音說:


    「…………來-納-龍-特。」


    「啊?那不是我的名字嗎?」


    那家夥再度說:


    「…………來-納-龍-特。」


    「我就說那是我的名字。我問的是,你是什麽人……」


    可是那家夥卻打斷了來納的話,抱著頭說:


    「唔、啊、啊、唔……殺、殺、殺殺……啊啊啊呀呀啊啊啊啊啊咦咦咦咦咦咦?!」


    那家夥發出令人不快的咆哮聲,然後彎起身體。


    兩手兩腳的關節往與正常方向相反的方位扭曲……


    然後彈開來。


    下一瞬間——


    那家夥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企圖抓住來納的頭。


    「啊?!」


    瞬間,來納一翻身,避開了他的攻擊。


    但他沒能完全閃開來。對方的攻擊比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對方的掌底撞擊在來納的下巴,來納整個人倒在地上。


    「唔……可惡,太大意了……」


    來納想要站起來,隻覺得腦袋不停地晃動,身體不聽使喚。


    「不、不妙!」


    膝蓋喀答喀答地響著。


    來納一邊壓著膝蓋,努力地想站起來。


    可是,那家夥又以快如閃電的速度,一拳往來納的頭上……


    「糟糕!」


    來納試圖閃開……然而,一切都是徒然。


    他躲不過。


    而且如果被打中,必死無疑。


    「啊啊啊,那就這樣!!」


    來納直接往前踏出一步。他用胸口取代頭部去承受這一拳。


    剎那間


    「……唔……」


    隨著喀——胸骨折斷的聲音,來納的身體整個人浮了起來。


    直接飛向後方。


    可是,那家夥的攻擊並沒有停止。


    繼續追打過來。


    手刀直線伸向來納……


    如果命中,可能一樣必死無疑吧?


    可是。


    來納腦袋的晃動感此時終於平息了。


    身體穩定下來,四肢的感覺也恢複了。


    頓時,身體脫離了自己的意誌,自行躍動了起來。


    那是以前被潔兒梅-克雷斯洛爾強行訓練出來的體術。


    他將身體一扭,在半空中重新調整好體勢。


    以肩膀甩開對方伸過來的手刀,接著用兩手抓住對方的脖子,然後利用身體往下落的力道,企圖扭斷對方的頸部……


    頓時,他清醒了過來。


    「不妙……」


    再這樣下去會殺人……


    可是,已經不能打退堂鼓了。


    對方的脖子被來納這麽一扭,來納的手上理應會有頸骨斷裂的感覺。


    他的手……


    「…………」


    沒有感覺。


    「……咦?」


    不但如此,對方的脖子宛如沒有骨頭似的,軟綿綿地往奇怪的方向彎曲,然後又很快地恢複原狀。


    「啊?!為什麽?脖子沒有折……」


    可是,對方完全不理會來納的驚訝反應,再度將手刀往來納身上揮下來。


    「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


    緊要關頭,來納放棄折斷對方頸部的打算,改用投摔的技法。他一把抓住對方的頭,一口氣往遠處丟出去。


    同一時間,對方戴在臉上的黑色麵具脫落了。


    臉孔露了出來。


    可是那張臉……


    「……那、那是什麽啊?」


    那不是人類的臉。


    粘糊糊地,不斷湧出膿水的皮膚,還有塌陷的眼睛。


    黑色的眼珠在中央處咕嚕咕嚕地轉動著……嘴巴裏麵長滿了長長的獸牙。


    怪物。


    人如其相,是個怪物。


    可是,這是……


    「你、你……」


    可是,這個怪物是誰?


    為什麽穿著魔法騎士的鏜甲?


    為什麽要襲擊來納?


    來納似乎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


    怪物以和他裸露出來的外表背道而馳的亮麗手法舞動雙手,以猛烈的態勢,開始在空間中描繪魔方陣。


    「喂喂,現在又想用魔法啊……」


    來納也立刻在空間中舞動他的手指頭。


    光看到怪物所施展的光之魔方陣的片斷,來納立刻就看出對方企圖誦唱什麽了。


    沒有必要用到複寫眼。


    光的啟動點和公式的展開順序。


    陳列的方式正是來納最擅長的魔法之一「稻光」。


    「既然你要用這一招,那我就用可以解開咒語的魔法……」


    於是來納快速地完成了魔方陣。比怪物的速度更快更正確。


    來納凝視著怪物。


    「你太慢了。你果然贏不了我……」


    然而,此時——


    「慢的是你啊,來納。」


    突然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先前完全沒有泄出任何氣息。


    不,四周根本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的。


    而且,那個聲音還似曾耳聞。


    來納聽過的聲音。


    聽過……


    可是,是誰?


    想不起來。


    可是,可以確定的是來納一聽到那個聲音就感到胸口一緊。


    我知道那個聲音!


    可是我想不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忘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樣……


    可是……是什麽呢?


    這是什麽?


    究竟這是……


    「是誰…………?」


    他企圖回頭去確認。


    然而,之後……


    冬的聲音從自己的胸口發出來……


    來納放棄回頭,把目光轉向聲音的出處。


    於是,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自己的左胸。


    剛好就在心髒的地方插著一把像是刀子的東西。


    「啊……」


    他隻發得出這個聲音。


    鮮紅的液體反倒大量地從胸口湧出。


    很明顯的,那是個致命傷。


    「……啊。」


    發不出聲音。


    血。


    從胸口。


    怎麽會。


    我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


    那麽,我——


    我會死在這裏……


    不!


    我不要死在這種地方。


    這種地方……


    「…………」


    可是,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意識再也無法維持清晰了。


    力量急速地從身體流失。


    膝蓋無力地癱軟下來,無法支撐住身體。


    籠罩著他的隻有強烈的寒意和孤獨。


    於是。


    「…………」


    來納的生命……消失了。


    ※


    男人輕輕地用手撫摸著那一頭黑發。


    宛如無限懷念似的,慢慢地、慢慢地梳理著來納的頭發。


    然後——


    「歡迎回來……來納。」


    男人露出帶有幾分傭懶,卻又充滿體貼色彩的微笑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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