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暗。


    這裏是擁有藏書達十八萬冊的規模、在洛蘭德帝國的圖書館當中排名第七,空無一人的圖書館。


    「……就算隻是排名第七也看不完啊。」


    他在黑暗的圖書室當中自言自語著。


    從窗口射進來的朦朧月光映照著書海。他望著這片書海,心頭還是難掩忐忑。在這片書海當中,隱含著他前所未見的世界。


    前人們的知識、夢和魂魄。


    若能飲盡這片海水,究竟可以得到多少力量呢?


    會經有過如此天真的想法,不過現在跟當時一樣,有著激動的感情在胸口澎湃。


    若能飲盡這片海水,應該可以變成萬能吧?


    當時他是這樣想的,隻要不停地往前邁進,隻要這樣,一切就可以往正確的方向前進。


    擋路的就是不好的,而自己便代表突破障礙的正義。


    「真可笑。」


    在黑暗中,他再度嘟噥,可是臉上沒有一絲絲笑意。


    隻是輕輕地撫摸著桌子。


    有一張位在這間圖書室當中,最不顯眼角落的桌子,就連從窗口射進來的月光,也映照不到那個角落。


    他帶著懷念的表情望著那張桌子。


    「可是,那時我真的是這樣想的。」


    一切都那麽單純,沒有什麽作不來的。


    然而,他沒有抬起頭來,任憑記憶在腦海中縈繞。


    回憶著沒有任何人的圖書室和月光,還有和他第一次見麵時的事情。


    ☆


    那個下午,天空看起來莫名地豔紅。


    太陽逐漸西沉,天空被夕陽染紅。我最喜歡黃昏的時刻,看著西沉的陽光,就覺得那好像暗示著這個國家將來的命運。看著看著,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你在笑什麽!」


    「你這隻畜牲!」


    怒吼聲響起。


    我無視他們,目光仍然定定地看著天空。


    「下賤的母狗生出來的畜牲!」


    下賤的母狗。


    畜牲。


    人們這樣稱呼我,是我的榮耀。


    在我身上流著的血,有一半是這個國家的國王的血,另一半則是被稱為下賤母狗的母親的血。


    我將目光從豔紅炫麗的天空轉回現實,眼前出現了暴怒的貴族和圍繞在他四周的人們,他們看著我,臉孔扭曲,稱呼我為下賤的狗。


    我又差一點笑出來。


    這些人是貴族?這是身上流著高貴血液的人應有的臉孔?這些自以為自己比別人高貴的醜陋之輩?母親比這些人美麗多了。


    我這樣想。


    母親隻因為這個國家的國王貪圖一時的快樂,所以被剝奪了幸福的權利,之後又被國王拋棄,還被稱為下賤的母狗。


    從此之後我們就一直承受著人們的厭惡和排斥。


    但她的笑容卻絲毫沒有半點陰鬱的色彩。


    她總是帶著笑容看著應該要憎恨的男人的孩子,她看著我。


    「我愛你。」


    一直到臨死之際,她都帶著溫柔的表情這樣對我說:


    「我很高興能生下你。」


    不是的。


    應該是我要說,我很高興能作你的兒子。


    所以,就算身上有一半是流著那個可恨男人的血,我還是不後悔被生下來。


    我看向前方,貴族們依然扭曲著臉孔盯著我瞧。


    「你、你那是什麽眼神!不過是個三流貴族,竟想違抗我們!」


    三流貴族,是我目前勉強能被賦與的身分。


    那是當然的,畢竟我父母都死了。


    這個國家的國王——本來應該擁有最高貴血液的國王,不應該有由下賤母狗所生的孩子。


    我麵帶微笑。


    「對不起,我並沒有要違抗你們的意思——」


    可是,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貴族對我揮舞拳頭。


    「你這個畜牲住口!」


    真是厭煩,太慢了。


    要閃躲太容易了,要閃開這個拳頭,然後扭斷他的脖子隻需要幾秒鍾而已。


    可是,現在我卻不能閃躲。


    拳頭迫到眼前,隻能略微把臉移開,避免一個不小心遭受嚴重的傷害。


    劇痛竄過臉頰,身體往後一仰。


    貴族們見狀笑了。


    「哈,知道厲害了吧!一隻畜牲竟敢大搖大擺走在路上,給我爬!」


    「是。」


    我依言兩手支地。


    「什麽是?應該說汪吧?」


    我照他們的話作。


    「哇,真的作了,真是難看啊!不知羞恥也要有個限度,這樣的人有活著的價值嗎?」


    這就是他們的目的,侮辱、愚弄我,然後逼我自殺。我已經習慣了,從我出生開始,這些人就這樣不斷地糟蹋我。不但如此,最近甚至開始有從未見過麵的兄長,派出真正的刺客暗殺我。


    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們無法容許身分低賤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成為他們的弟弟,與他們的爭奪王位。


    我維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


    「小鬼別小看人,像你這樣的人太礙眼了,趕快去死吧。」


    他們以不像貴族會有的語氣一邊口出惡言,一邊毆打我、踢我。


    「啐!這小子哼也不哼一聲。皇子殿下一定很苦惱,和這種沒用的人有同樣的血……啊,不能再說下去了,走吧。」


    這些人說著說著就離去了,我還是沒有抬起頭來。


    「……咯。」


    我耐心等著貴族離去,眼角餘光可以看見他們走遠了。


    「咯咯咯、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我實在忍不住,最後終於笑了出來。


    我笑完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不見蹤影了。


    「不能容忍我是弟弟?」


    真的可以講這種話嗎?那個貴族男人剛才還說我無能?


    可是他們不知道,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


    「哈哈。」


    我看著西沉的太陽,想起母親最後的身影。沉睡,變得冰冷之後依然美麗的母親。我凝視著麵帶微笑、一動也不動的母親,對她說話。


    「媽媽說我很體貼,可是所謂的體貼是怎麽一回事呢?媽媽所要的體貼是什麽呢?」


    現在我得不到答案,隻能往前邁進、往前邁進。


    「也許我沒辦法作到母親所想的那樣,我不認為我是體貼的。可是我想改變這個國家,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改變這個瘋狂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能救多少人,但是我想試試看。讓這裏變成一個適合您長眠的世界。」


    距離許下這個承諾之後已經過了幾年呢?


    轉眼我已經十五歲,不,就快十六了。


    「花了好長的時間啊。」


    我站了起來,再度眺望天空,太陽已經完全沉沒,消失在天空的彼方。


    這就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命運。


    「該往前進了,母親。」


    我輕聲地對母親說話,把目光從天空移開,望著地麵,然後撿起掉落地上的書,背對著太陽沉下的方向。


    就從明天開始,我將使瘋狂的太陽不再升起。


    ☆


    深夜。


    漆黑,沒有任何人的圖書館裏。


    望著占據整個視野的書海,一顆心雀躍不已。


    我從小就很喜歡圖書館,不論是帶著點黴味的紙張味道,或是各個時代所寫下來的各種不同故事和研究書籍都吸引著我。


    我覺得圖書館擁有這個世界的一切。


    讓人、讓世界往前進的所有一切。


    若能飲盡這片知識之海,一定可以得到巨大的力量。


    至少隻要人在這裏,就可以得到某些有益的、不停歇的、勇往直前的真實感覺。


    所以,每當我害怕麵對明天,因為不安而夜不成眠時,我總是會到圖書館來。


    今天,在不知不覺當中,我又來到這裏。


    這就意謂著——


    「我又害怕麵對明天嗎……我真是個懦夫啊。」


    我在黑暗中自言自語,苦笑道。


    然後,我站在黑暗中打量四周,從窗口射進來的月光是唯一光源,但是這樣就夠了。


    這裏是附屬於洛蘭德王立軍事特殊學院的圖書館。


    所謂的特殊學院就是專門收容這個國家的異端的地方。像是孤兒或a級罪犯的孩子,還有像我這種下賤母狗所生的孩子。


    總之在社會上找不到立足之地的人,都在這裏被訓練成戰爭的道具。


    這裏是專門培育讓貴族可以不用上戰場的戰鬥兵器的地點。


    每次隻要一有戰爭發生,在這裏的學生就會率先被途到戰場去,就算是年幼的孩子也一樣。


    明天我就要成為這個學院的學生了,感覺好不安,不安得幾乎夜不成眠。


    因為這個地方實在太美好了。


    還有其他地方比這裏更適合召募顛覆這個國家的同誌嗎?


    每個人都對這個國家懷抱恨意,可以在這裏找到被虐待、被侮辱,卻仍然得為這個國家鞠躬盡瘁,夢想著有一天能複仇的年輕人們。


    這裏就是這樣的地方。


    到底會有多少人願意追隨我呢?目前已經號召到不少同誌了,但是還不夠。如果不能一口氣在這裏增加更多的同誌的話,就會失敗,而我不允許失敗。


    失敗就意謂著死亡,不是我死,是同伴們死。


    不允許失敗的戰役,我可以作得來嗎?想到這裏,又開始害怕起明天的到來。


    因為不安而顫抖著。


    我可以作得來嗎?


    我可以作得來嗎?


    不知不覺中我伸出手,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很不可思議的,顫抖停止了。


    書本總是可以撫慰我。


    沒問題,我可以作得很好,我不會失敗。


    所以在不成眠的夜晚,我便會來到圖書館,隻為了真實地感受自己並沒有停下腳步。


    隨機抽出來的書,封麵上寫著「魔導戰鬥的心理戰」。


    看看其他的書架,幾乎都隻有與軍事或戰術、戰略相關的書籍。


    果然跟得到的情報一樣。


    在深夜潛入圖書館之前,我一定會針對圖書館進行調查。


    主要的調查內容是,夜間有多少警備、要侵入館內需要開幾道鎖、什麽種類的鑰匙才能打開門等等。


    另外還需要知道,這裏擺放了那種類型的書籍、收藏的典籍數量。


    這邊的藏書量粗估約有一萬冊,這個數字對一間圖書館來說有些寂寥,而且擺放在這裏的書幾乎都與軍事有關,果然是特殊學院的圖書館。


    拿著「魔導戰鬥的心理戰」,走向事先選定的書桌。


    那是一個位於窗邊,月光可以直接照射到的位子。


    如果被外頭的人發現就會被趕出去,所以不能點亮裏麵的燈。


    靠近書桌之前我向外瞄了一下,看來隻靠月光就夠亮了。


    窗外的空地,便是從明天起便要就讀的,有著廣大麵積的特殊學院演練場。


    「明天嗎?」


    我看著演練場輕聲地自言自語,然後將書和另外帶來的文件攤開擺在桌上。


    那是我事先要部屬去調查,關於在這所學院的學生中,屬於優秀人才的報告。坐上椅子,再度開始看著已經看過兩次的報告書。


    一整本的優秀人才,而且是對這個國家心存不滿的人。


    這個學院果然像座寶山。


    翻開幾張文件,停下手指的動作。看著在這次的資料裏,可望成為最大戰力的人物資料,「複寫眼」的擁有者,萊納·龍特。


    他被賦與的通稱之一是——


    「洛蘭德最強的魔法師」。


    話雖如此,但是更多的稱謂卻是怪物。


    「怪物、下賤母狗的孩子……看起來還挺相配的。」


    萊納,龍特的經曆乏善可陳,離開潔兒梅·克雷斯洛爾訓練設施之後,被送往洛蘭德三〇七號特殊設施。


    洛蘭德充斥著不為人所知,因為瘋狂戰爭所製造出來的黑暗部門,而三〇七號特殊設施是讓隸屬於設施裏麵的孩子互相殘殺,然後將存活者培育成戰鬥兵器的邪惡之地。


    在該設施當中他展現了出類拔萃的才能,成績優秀、頭腦清晰、具有高到異樣的戰鬥能力和魔法知識、生存能力。


    卻從不殺人。


    在隻有殺人才能存活下來的三〇七號設施當中,他卻從未殺過任何人,平安地存活了下來。


    他就擁有這樣的實力。


    另外根據報告指出,萊納·龍特似乎之前有個計劃,打算在潔兒梅·克雷斯洛爾和拉赫爾·米勒的牽線下逃離這個國家。


    但齒輪鬆脫了。


    在一如往常互相殘殺的訓練當中,萊納的「複寫眼」失控了,他殺了所有的孩子,隻留下一個被編號為八三七,名叫蜜兒可的少女。


    失控的「複寫眼」擁有者沒辦法再恢複正常人的意識,隻能在四處不斷破壞。


    接著,上頭派出殺死失控怪物的部隊,萊納·龍特被殺了。


    照報告上的說法,應該是這樣的。當然,米勒和潔兒梅是這樣被告知的,畢竟萊納失控,其他的孩子遭到殺害是事實。


    但他還活著。


    手指再次翻過文件。


    最近有些相關情報傳出,他目前仍隸屬於三〇七號特殊設施。但也有消息顯示,他隸屬於一個叫隱成師的組織……這一部分目前晦暗不明。


    不,應該說隱成師這個組織本身,就是一個隻在傳聞中被提及的名稱,是一個充滿謎團的地方,神秘到連我的調查網截至目前為止,都還沒能成功潛入的黑暗部門。


    可是,我知道他們逼迫他作什麽,不斷聽到關於他的片斷傳聞。


    「自隱成師創立以來最優秀的天才」、「黑發惡魔」、「死神的化身」。


    聽說潔兒梅前去探望萊納時,他拒絕與她見麵,由此可以推斷,他在離開潔兒梅的訓練所之後,走上了怎樣的道路。


    「……看起來好像用一般的方法就可以了。」


    喀躂。圖書室的黑暗中突然響起一個小小的聲音。


    我瞬間陷入沉默。不,應該說是說不出話來。


    這是不可能的,在這間圖書室裏,應該隻有我一個人才對。


    至少在我進來之後到目前為止,我都沒有感覺到其他人的氣息。


    但在月光無法照射到的黑暗角落,卻有一股氣息明確地傳過來,而且是在書架後頭更裏麵的地方。


    到底是什麽人?我屏住氣息凝神注視,但是四周實在太暗,看不到任何身影。


    但確實是有什麽東西在,難道是刺客嗎?那可有點棘手了。


    如果到現在才讓我感受到氣息的這個人是刺客的話,那很明顯地,我根本沒有勝算。顯然在他刻意釋放出氣息、打算讓我發現之前,我完全沒有察覺到,表示他可以輕易地欺近我身邊。


    雙方的實力差異昭然若揭,而且狀況相當惡劣。我來到圖書館之後,一直都坐在光線最亮的窗邊,然而對方卻藏身在黑暗當中。


    眼睛已經習慣黑暗


    的是對方,所以交戰並非上策。


    那麽,該怎麽辦?從對方的氣息變化可以察覺,他正在接近當中。


    怎麽辦?


    他逐漸接近。


    怎麽作才是最好的?


    我全身緊繃,同時再次問了自己。


    接著,對方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在黑暗當中顯現,沒有時間了。


    要動手,必須先下手才行。


    如果要逃,也得盡快行動。


    動手?


    還是逃?


    選擇隻有一個。


    我猛一轉身,正準備打破玻璃,逃往外頭時,突然響起一個莫名地傭懶的男子聲音。


    「呼哇~~睡眠不足。」


    「啊?」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但這其實是一個非常要不得的致命傷,如果出聲是對方要我放鬆戒備的策略,我早就沒命了,然而……我還活著。


    所以這家夥不是刺客嗎?


    我在頃刻之間作出這樣的判斷,接著好奇心開始蠢動,在圖書館獲得的知識掠過腦海。


    好奇心殺死一隻貓這句話說得真好。我一麵想一麵猶豫著要不要回頭,我總是不知道如何作選擇。


    右邊?左邊?哪一邊才是最好的?哪一邊的選擇比較適當?


    這種優柔寡斷的個性,在瞬間以性命作賭注的戰場上是個致命傷,所以我並不是一個好士兵的料,邊想邊吸了一口氣,麵帶微笑轉身。


    從我這邊看不到黑暗當中的人,但是對方應該看得到我,想要懾服對方,第一步最重要——這也是在圖書館裏得到的知識。


    啊,現在哪管得了那麽多?


    我開口問:


    「你是——」


    可是,對方打斷我的話。


    「好懶啊,不該在這個時候醒來才對,頭好痛。」


    一邊說話,一邊在黑暗中活動的人影,坐到圖書室最裏麵的位子上,而且還趴在桌上,壓著頭。


    我忍不住聳聳肩說:


    「你是說你睡在這裏?」


    一個宛如忍著痛苦似的聲音回答:


    「……嗯?有問題嗎?」


    「不,沒問題。」


    「那你想幹什麽?」


    我回答道:


    「這裏是圖書室耶。」


    於是對方又用彷佛承受著疼痛似的囁嚅聲音說:


    「我知道啦,所以我才安靜地睡覺啊。難道你要跟我說,既然人在圖書館裏就請乖乖看書嗎?」


    我一聽,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他說因為在圖書館裏麵,所以要保持安靜。


    也就是說,他消除了氣息是為了這個理由嗎?


    哪有可能?再別腳的謊言也有個限度。


    不過他的目的好像確實不在取我性命。


    就算這個男孩再怎麽懂得掩蓋氣息,如果他是中途走進圖書館的話,我應該會發現吧?也就是說,在我來到這裏之前,他就在這空無一人的圖書館裏頭了。


    可是他究竟目的何在?此事突然變得有趣起來了。


    我在內心竊笑著,繼續說道:


    「我問你,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嗎?」


    回答的聲音依然傭懶無比。


    「咦?什麽?晚上八點左……」


    這時,男孩抬起頭來說:


    「啊?搞什麽?為什麽沒有開燈?」


    現在的時間其實是深夜一點。


    我說:


    「因為圖書館今天已經休館了。」


    於是他很驚訝地環視四周,接受事實似地啊了一聲,點點頭之後再度趴了下來。


    「是嗎是嗎?那就明天早上晚安了。」


    說完立刻再度準備要進入夢鄉,我趕緊接著說:


    「等、等一下。」


    「幹什麽啦?很羅嗦耶!你是圖書委員什麽的嗎?所以要我看書?是、是,我看、我看。」


    說著,男孩伸手從最靠近他的書架上拿下一本書,然後放在桌上打開來,接著又趴到書本上。


    「呼~~」


    「我不是這個意思。」


    「啊,真是吵死人了!那你要怎樣啦!」


    男孩看似感到厭煩,又把臉趴在書上,全身散發出濃濃的睡意說道。


    他是當真的,這個男孩真的想睡覺。


    看到眼前這個對我完全沒有警戒心、連一絲絲緊張感都沒有的人,我心裏想著。


    他在這個圖書室裏睡午覺,睡過頭之後發現休館了,決定幹脆一覺到天亮。


    我歎了一口氣,開始思索著,他讓我感受不到他的氣息是偶然嗎?


    或者是我太過專注於萊納·龍特的資料,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四周的動靜?


    又或者是在這個特殊學院裏,理所當然的會有連睡覺時都讓人感受不出氣息的高手?


    我忍不住開口問:


    「你——」


    可是他立刻打斷我的話。


    「今天的提問專欄結束。接下來的時間是晚安——」


    可是,我也打斷他的話。


    「你是這所學院的學生嗎?」


    「啊,可惡,你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人耶!我跟你有仇嗎?」


    我一聽不禁露出苦笑,然後坐到桌子上。


    「因為你睡在這種地方才會頭痛。」


    「是、是。真是的,圖書委員真的很羅嗦。難道你想欺負新生?如果可以的話,此事等明天以後再到櫃台……呼。」


    說到這裏,他就睡著了,真是聰明的家夥。


    可是我已經沒必要再問什麽了,他說了「新生」,也就是說,他跟我同學年。


    那麽,明天應該還會見麵吧?


    不管我沒有發現他的氣息的理由是因為他的實力太強、或者出於偶然都一樣,如果是他的實力使然的話,那麽他的名字一定在資料裏頭;如果隻是偶然,我不需要認識這樣的人。


    不必著急,一切就從明天開始。


    我整理好文件後站起來,走到書架放回「魔導戰鬥的心理戰」。


    「結果沒有看到書,下次再借——」


    「吵死人!」


    「……是。」


    我聳聳肩,然後又露出苦笑。


    因為現在距離他比較近,我可以看到一個趴在桌上睡覺的黑發男孩。


    我對著他微笑,然後離開了圖書室。


    ☆


    第二天,我站在被集合在洛蘭德王立軍事特殊學院演練場的新生當中,講台上傳來教官的怒吼聲,講話的內容大概是關於我們沒有權利、我們不是賭命,而是要拋棄性命為洛蘭德效忠等等誇張的話。


    然後我環視四周的人,有在我進學院之前就在一起的同誌、還有進來之後立刻就成為同伴的人,光是新生就有二十四個,但這所學院有超過八十名的學生。


    所以,不夠。


    二十四人還不夠,我必須對這裏的人展現更多實力,讓他們知道,隻要跟隨我就可以獲得安全,隻要跟隨我,就不會有錯。


    而且還要讓他們相信,跟隨我或許就可以改變這個國家。


    從現在開始算起一年。


    勝負以此來決定。


    此時,一個同伴在我耳邊低語:


    「那個教官很讓人生氣耶,請懲戒他吧。」


    聞言,我看向依然口沬橫飛、狂叫著的教官。


    「你們是豬!沒有生存價值的豬!想要活下去,就給我增強實力!」


    然後帶著苦笑說:


    「他也是我的部屬啊。」


    「啊?!不會吧,我是說……」


    這時,少年看我的眼神變了,他帶著宛如看著值得崇拜的人物的眼神說:


    「真、真不愧是——」


    「謝謝。」


    我打斷他的話,再給了他一個微笑,然後把目光望向其他的集團。


    還沒投靠我的男男女女們,好像各自形成了幾個不同的小團體,這些團體各自有領導人,而這些人現在正露出一副想要殺了我的樣子瞪著我。


    於是少年又說:


    「那些家夥在找碴——」


    我又打斷了他:


    「別放在心上。」


    「可、可是……」


    「他們不算什麽。他們一定很快就會臣服在我手下的。」


    我說的是真的,快速打量過後,我發現那些瞪著我的人當中,沒有一個值得放在心上。要收攏他們作同誌太容易了,可是我並不需要他們。


    我回想起昨天看到的資料,我需要的是……我完全無法與之抗衡的怪物。


    我環視四周,發現幾個零星出現在昨天那些資料上、可能會是人才的人。


    這些人似乎對我沒什麽興趣,他們一眼就看出來了,像我這樣的人根本是不足取的存在,我反倒要感謝那些瞪著我,一直很在意我的人。


    「果然沒把我放在眼裏。」


    不過現在這樣倒也很好,下一次他們看我的時候,我要讓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具有無比魅力的人;我要讓他們覺得「下賤母狗的兒子」比這個國家的國王更具魅力,雖然要達成心願要費不少精神。


    我露出疲累的笑容,再度轉動視線尋找這次的目標。


    是哪一個呢?我尋找著在這所學院的學生當中最突出的「怪物」,萊納·龍特的身影。我再度回想起報告內容,他小時候的容貌特征,是來自於潔兒梅所寫的資料描述:


    「黑發黑眼睛。明明是個小毛頭卻很早熟,還要求我跟他結婚!啊,我的魅力這麽強,當然連年幼的孩子也難以抵擋,我真是一個罪孽深重的女人啊,哈哈~」


    什麽報告啊?


    我決定對於她莫名其妙的報告內容置之不理,再度環視四周。


    搜尋著黑發黑眼睛的人。


    可是現場有好幾個符合這個特征的人,根本看不出哪一個才是萊納·龍特。


    不,應該說,就因為如此,他才被稱為「怪物」吧!


    層級最低的是那些瞪著我的家夥,接著是無視我的存在,實力高低昭然若揭的人們,但我最想要的是層級更高的「怪物」、那些連我都無法衡量實力高低的人。


    他們躲在什麽地方?我要全部找出來,然後把他們全都變成我的部屬。


    可是,當天始終找不到。不,隔天也一樣,然後再隔天也是一樣。


    就這樣,我又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到那個最優秀的「怪物」。


    除了因為我跟他緣分不夠,被分配的班級相差太遠、我忙著召募同伴,作各種準備工作之外,最大的理由是他幾乎沒有來上課。


    ☆


    半年後我終於找到了他,可是我原先鎖定的目標不是他,而是一個企圖要動手打他的女孩子。


    地點在演練場中,實際對戰的時間,也就是所謂的戰鬥演習課程。


    學生們以一對一的模式展開模擬戰。


    在眾多的學生當中,我鎖定的目標是昨天晚上拿到的報告上提到的,一個叫姬法·諾爾斯的紅發女孩子,她的成績最近突然快速進步。


    報告上這樣寫著。


    姬法·諾爾斯,所有科目的成績都維持在水準之上,而且個性開朗,容貌秀麗,人緣極佳。往那個方向看去,她看起來確實是頗受歡迎的樣子。


    她有一雙好強、和頭發同樣顏色的眼睛,正凝視著眼前對戰的對手。


    「我動手羅!」


    她揮起拳頭動作十分敏銳,一般男人想占她便宜大概吃不到什麽甜頭吧?


    此時,我看向她的對手,看到的是滿頭睡得東翹西翹的雜亂黑發,還有一雙完全欠缺幹勁的無神黑眼睛。虛脫無力、微微駝背的瘦長身軀,對迎麵而來的鐵拳完全沒有一絲緊張感,散發出傭懶氣息的男孩。


    「哦,就快被打到了……」


    他這樣說。


    這樣的人怎麽會在特殊學院?就在我一臉驚愕,心中浮起這個疑問的時候,突然有咚的一聲響起。


    「啊?!」


    伴隨著慘叫聲,零幹勁的男孩被打飛出去,然後就這樣淒慘地滾落在地上。


    跟這種對手交戰,我看不出姬法·諾爾斯的實力,我不禁搖了搖頭,隻好下次另外找機會觀察她了。


    我把目光轉向別的地方,尋找其他還沒有投靠我的有力人才。


    然而此時我聽到姬法歎了口氣。


    「……唉。」


    然後她以無奈的聲音說:


    「我說萊納,你為什麽老是那麽沒有鬥誌呢?」


    我回過頭來,剛才那個女孩子說了什麽?


    姬法繼續說道:


    「我說你啊,別再裝死了。哪有人一邊痙攣一邊裝死的?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我聞言看著那個倒在地上、明顯在抽搐的男孩,輕聲低喃:


    「那、那種人……裝死?」


    姬法和男孩繼續對話。


    「這裏不就有一個嗎?」


    「你果然沒昏過去?!你這樣裝死連我的成績都跟著一落千丈了啦!你再這樣我要繼續進攻了哦!聽到了沒?我要用魔法羅?我開始了哦?可以嗎?」


    「唔……不行。」


    「誰說不行?!」


    姬法大吼一聲,雙手開始在空間中舞動。


    那是洛蘭德特有的描繪光之魔方陣的魔法。


    「索求雷鳴>·稻光。」


    魔方陣的中央出現了小小的閃電。


    她的動作迅速的確非比尋常,可是她的動作怎樣都無所謂了。我的眼睛並沒有看她,我看著的是倒在地上,一臉愕然嘟噥的男孩。


    「是雷擊魔法啊?這一次我可能真的會昏過去~~」


    是的。我心想,隻要被「稻光」打中,可不是鬧著玩的。


    怎麽辦?在這種狀況下,那家夥會采取什麽行動?


    「露出你的真麵目吧,怪物。」


    我輕聲地嘟噥道。


    姬法的魔法釋放出來。


    「……唔?」


    我看見情勢發展,不由自主地發出訝異的叫聲。


    男孩完全沒有閃躲,整個人直接受到「稻光」的襲擊,再度倒地。


    姬法見狀,發出慘叫聲:


    「不、不會吧;:你幹嘛不閃開啦?!」


    然而,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繃了起來。


    「這家夥……」


    萊納·龍特這家夥確實是個「怪物」。


    他已經識破了,他知道姬法企圖發動的魔法,減弱了多少威力,萬一被打中的話自己會受到多少的傷害。


    在我眼前被「稻光」打中、不斷痙攣的萊納,很明顯毫發無傷。


    「該如何和這種怪物周旋呢?姬法?」


    我不著痕跡地在避免被他們發現的情況下,悄悄從旁觀察著。


    他們兩個人繼續對話,姬法用無奈的語氣說:


    「別讓人家白擔心嘛,唉,我說你啊,為什麽你為了蹺課情願吃這種苦頭呢?」


    「我今天好想睡覺哦。」


    「你哪天不想睡的?!」


    「我今天也好想睡覺哦。」


    「你不用刻意修正說法!」


    看來他們兩人的感情很好。


    我見狀在腦海中開


    始擬定計劃,決定從姬法·諾爾斯這邊開始下手,不允許失敗。萊納·龍特是我絕對需要的人才。


    這時一個部屬走過來對我說:


    「萊納那家夥太過分了,而且還獨占了我們的偶像,讓大家都很生氣。」


    生氣的隻有你吧?我強忍住反駁他的衝動,歪著頭著問:


    「偶像?」


    於是少年用力地點點頭。


    「沒錯!姬法很可愛啊!」


    聞言我再度看著姬法。


    「確實是很可愛。」


    「但偏偏那個叫萊納的家夥……那家夥成績一直都排在最後麵,卻跟她最要好,真叫人生氣!」


    這時四周也響起不平的聲浪。


    「一般人會躲不過這種經過刻意斟酌力道的魔法嗎?」


    「有實力這麽弱的人在我們的學院就讀,挺讓人傷腦筋的,連我們的價值也跟著被大打折扣了。」


    「像萊納這種別腳貨,剛才幹脆一拳打死他算了!」


    這些話語中都夾雜著嫉妒的色彩。


    姬法·諾爾斯確實是容貌秀麗,個性也很可愛,如果連那種成績最差的人她都不嫌棄,那麽我……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我浮起笑容看著姬法,如果她這麽受歡迎,說不定可以作為募集同誌的誘餌。


    如果萊納也願意跟著上鉤的話……


    這時,姬法怒吼著:


    「真是受不了你!萊納一點都不覺得懊惱嗎?人家這樣說你,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於是萊納的臉上第一次充滿了鬥誌。


    「有什麽關係?好,就這麽辦吧!我因為大家剛才的那些批評而遭受精神上的打擊,一時之間無法恢複,所以今天再也沒辦法上課——」


    「少打如意算盤了,我是絕對不會讓你蹺課的!」


    「真的?」


    「真的!」


    「唔。」


    演練場的氣氛因為感情如此融洽的兩人的互動,變得更加險惡了。


    對於眾人誣蠛萊納,有劇烈反應的反而是姬法。


    來推一把吧!我出言命令在背後的少年:


    「叫阿姆、史蒂夫、史洛諾去找萊納的碴。」


    頓時少年的臉上綻放著光芒。


    「咦?要懲戒那小子嗎?」


    但是我搖搖頭。


    「不,我是要把他拉進我們陣營。趕快行動。」


    一下令,少年便飛奔離去。


    很快的,現場響起起哄的叫聲。


    「萊納幹脆消失吧!」


    「礙事的家夥!」


    「一無是處,幹嘛留在學院裏?!」


    我的部下阿姆、史蒂夫、史洛諾。他們三個都是擁有健壯身軀的可靠男人,在這所學院當中,應該算是相當有實力的人。


    如果同時跟這三個人對戰,我也會陷入相當的苦戰。


    可是萊納把目光轉向那三個人,臉色卻絲毫沒有變化。


    就是這麽回事,對他來說,他們大概是不值得特別警戒的對手吧?


    我皺起了眉頭,在他麵前我到底有幾兩重?我能夠順利地收攏他嗎?


    全身竄過一陣緊張感,往常那種不安感又在心頭膨脹起來。


    這個選擇是對的嗎?我有沒有弄錯?


    萊納說:


    「姬法,你瞧,大家都這麽說了,我想今天的課就——」


    我來到他們麵前打斷了他的話。現在就是關鍵,於是我提高音量:


    「各位同學,在你們批評萊納之前,不是應該更努力地鍛練自己嗎?」


    演練場瞬間回歸靜寂,但我一點也不訝異,因為這半年來,我已經建立起這樣的地位。成績名列前茅、貴族出身、學生們的中心人物,連教師也不敢隨便對我出手,每個人都對我另眼相看。


    可是萊納卻完全無視我。


    「呼哇……還是好想睡覺啊。」


    姬法見狀趕緊阻止他。


    「我說你啊,西昂好意特地來幫你解危,你幹嘛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呢?」


    「咦?你說這叫特地來解危?」


    他說對了,我不是來幫他的。


    雖然我很緊張,但是我的臉上帶著微笑,為了避免被識破內心的忐忑,我斜眼看著全身虛脫、半睜著眼睛的萊納。


    他看穿了多少?


    然後我再度把目光轉向三個部下。


    「看來你們挺閑的嘛。既然如此我就奉陪各位到底,反正這堂課也還沒結束。」


    三個男人間言,縮起了他們龐大健壯的身軀。


    「咦、不了,我們可不想跟西昂先生對戰。對不對?我說的沒錯吧?」


    「是啊!我們隻是看萊納不爽而已……」


    「對對!我們沒想過要跟你過招啊。」


    我對他們使了使眼色。


    「是嗎?不過你們聽著,現在教官正看著我們這邊,如果你們現在放棄和我交手的機會,也許就會被視為可能臨陣脫逃的人員而被扣分哦。如果你們不在乎的話,那就請便吧。」


    就這麽幾句話,他們三人就知道我的意思了,他們都是很優秀的部下。我繼續說:


    「你們意下如何呢?」


    三個人間言露出茫然的表情,接著露出謹慣的表情回答:


    「可、可惡,就放手一搏吧。」


    真不賴的演技。


    我麵露微笑說:


    「那就別客氣了,三個人一起上吧。」


    於是戰鬥開始了。


    然而萊納仍然一臉昏昏欲睡的表情。


    「真是的。」


    看見他那樣子,我不禁咋了咋舌,然後在很短的時間內,漂亮地打贏了在學院當中成績數一數二的三個人,看在任何人眼裏,我都具有壓倒性的實力。


    效果非常不錯,距離收服這所學院當中的所有優秀人才應該為期不遠了,但萊納仍然帶著興味索然的表情。


    「……真是厲害。」


    隻有他麵對這種情況能不動聲色,我聳聳肩然後走向他們兩個人。


    我先找姬法,希望她成為我的同伴。於是任誰都看得出來對萊納情有獨鍾的姬法,當然會提出條件要求萊納也一起加入。


    到此為止都按照我的計劃進行。


    然而這小子卻說:


    「啊,這太麻煩了,我就免了吧~~」


    之後他又漠視姬法的用心,滔滔不絕地說什麽好懶好麻煩啊之類的話,始終閃避我的邀約,姬法用快要哭出來似的聲音說:


    「笨蛋萊納,如果連你自己都這樣瞧不起自己,我們會被迫分離的。」


    狀況惡化了,現在讓姬法落淚對事情沒有幫助。


    可惡。我在心中罵道。


    計劃不如預期中順利,以感情攏絡萊納成為我的同伴,這是施恩於人的最好方法。難道就不能這樣順利進行嗎?


    我打斷姬法的話,滿臉笑容地說:


    「不,萊納會錯意了。我可是打從心底希望你也能投效到我陣營的。」


    「啊?為什麽?」


    萊納呆頭呆腦地反問道,真是讓人生氣。


    可是我仍然一臉笑容。


    「嗯,真要說起來,也許就是投緣吧?你看到我絲毫沒有驚訝的表情,更不會嫉妒我,偏偏我看老是一臉茫茫然的你也非常對眼。」


    「也就是說,哇……你的意思是說,你愛上我了?抱歉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投效到你底下了。」


    小心我殺了你—來不及這樣咒罵,姬法便沮喪地低垂著頭說:


    「既然如此,那麽我……」


    婉拒邀約?狀況又更惡化了。我不能讓她把這句話說出來。


    可惡,真是棘手啊。於是我決定改變進攻方式,但結果我作了最壞的決定。


    我把臉湊到萊納耳邊:


    「喂,我說你啊,可別因為我主動找你,就把尾巴翹得太高哦,萊納。我剛才不是說了我看你很投緣?其實我想要的是擁有『複寫眼』的你啊。」


    「你說什麽?!」


    萊納那傭懶無力的身體瞬間一躍而起,從我身邊跳開,離得遠遠的,之後驚慌失措地說道:


    「你、你、你在說什麽啊?我對複寫……不,我對那種東西可是一點都不懂……」


    「萊納,何必這麽謙虛呢?我知道其實你隱藏了真正的實力,因為我已經親自前往你以前棲身的孤兒院去調查清楚了。」


    「你……」


    萊納的眼裏閃過一絲充滿警戒的神色,不,那瞬間映在他眼中的色彩應該是敵視。這就是我為什麽不想選擇這個方法的理由。


    狀況更顯惡化,但我已無路可退,於是對著不理會我,作勢要離去的萊納說:


    「如果你不肯跟我合作,我就泄漏你的底細,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去。你總該知道,如果你隱藏的能力被知道的話,會造成什麽後果吧?」


    聞書他停下了腳步,然後歎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盯著我。


    看著他的臉,我不禁也想歎氣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恨死我了。


    萊納說:


    「你明知道我的來曆卻還要我?」


    就是知道才要你的啊!聽見他這樣問,我點點頭。


    是的,當時我確實點頭了。除了點頭之外,我還帶著笑容這樣說:


    「如果我不要你,大概也沒有人會要你了吧?」


    但這句話的意思,當時的我真的懂嗎?


    ☆


    之後,過了一段和平的時間。


    同伴逐漸增加,萊納、姬法、湯尼、泰爾、法露,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但是我覺得我們相處得很融洽。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隻要再一步、再往前進一點,就可以改變世界了。


    我是這樣想的。


    很簡單。


    隻要往前進就對了。


    隻要不停下腳步就好了。


    隻要這樣,所有的事情就會朝正確的方向發展。


    我是這樣想的。


    阻擋前進的腳步是不對的。


    而我就是摒除阻礙的正義。


    所以我這樣對萊納說:


    「我將成為這個國家的國王,然後我要改變所有的一切。萊納,跟我走,我將為你建立一個你以前所期望的世界。」


    說著,我把手伸了過去。


    從來沒有人拒絕我的手。


    我有自信,但不是堅信萊納會握住我的手的自信,而是可以改變這個國家……不,是改變他長期以來受盡欺淩人生的自信。


    如果不能改變,那就沒有意義了,我在那一天和母親說好的。


    所以我說:


    「跟我走吧,萊納。」


    然而萊納當時的表情真是難以言喻。


    「原來如此,西昂想當國王?可是聽起來好麻煩啊!抱歉了,我棄權。啊,不過假如西昂當上了國王,可不可以擬定一條讓睡很多午覺的人出人頭地的法令?」


    ☆


    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光陰不斷流逝,而我就像急著活著下去似地不停往前進。


    必須前進,我必須不斷前進。


    我是個懦弱的人,但是我企圖往前進。


    我什麽都不懂,卻企圖飛躍一切,不斷地往前進。


    ☆


    深夜。


    一如往常空無一人的圖書館。


    我環視黑暗的圖書室:心中感到不耐。


    我又開始害怕著明天的到來,因為不安而難以入眠。我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刻意掩飾自己的焦慮。那是以前會經拿下來過、但結果並沒有好好閱讀的「魔導戰鬥的心理戰」。


    「在明天上戰場之前看這本書,是說服自己的藉口嗎?」


    我苦笑著自言自語,極度的懦弱甚至讓我產生一種暈眩感。


    是的,洛蘭德又開始毫無意義的征戰了,瘋狂的國王又掀起沒有理由、而且始終沒有結束的一天的戰爭,所以我們特殊學院的人明天即將被送到戰場上去。


    同伴們都為此事感到戰栗。可是其實沒有必要擔心,因為我的同伴不可能會死在那種地方。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我已經安排好了,學院裏的同伴都被編入同一支部隊裏,而那支部隊駐守在與真正交戰地點,有一段相當距離的邊境。


    「我說吧?跟著我準錯不了吧?」


    這是我對每個人所說的話,真的沒有必要擔心。


    我將厚重的「魔導戰鬥的心理戰」拿起來,砰的一聲放到肩頭上。


    「哈,沒有必要擔心?」


    我自嘲地笑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現在為何在此?


    真讓人感到厭煩。我踩著一如往常的步伐走向書桌。


    那天晚上,月亮特別地明亮,看這情況明天或許會放晴,我把書放在桌上,坐了下來,就在我正想打開書的時候。


    喀咚。


    在這種時候、在這裏,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聲音了。記得第一次是在半年多以前,我進入特殊學院就讀的前一天。


    我把目光轉向聲音的出處,也許是今天晚上的月光特別明亮的關係,我竟然可以看到聲音製造者的身影。


    跟那天一樣,是個黑發男孩,他維持趴在桌上的姿勢,強睜著那即將闔起來的眼睛,看著我這邊。見狀我啊了一聲,對他點點頭。


    「我想起來了,那天看到的也是你吧,萊納?」


    萊納打了個嗬欠。


    「啊?那天?什麽東東?」


    「如果不記得就算了。」


    「對了,現在幾點了?」


    聞言我露出苦笑。


    「現在已經半夜了,圖書館已經休館了。」


    「哼。那麽三更半夜的,你在這種地方作什麽?」


    「你才是,幹嘛在這裏?」


    「我睡過頭了。」


    萊納說得很幹脆,而我聞言帶著苦笑點點頭。


    罰我就知道。你在不該醒來的時候醒來,所以頭很痛,對吧?」


    「你怎麽會知道?」


    萊納感到很驚訝似地抬起頭來,然後他定定凝視著我慢慢地說:


    「你是超能力者嗎?」


    「怎麽說呢?我以前當過圖書委員沒錯。」


    萊納狐疑地歪著頭。


    「啊?圖書委員?那是什麽東東?」


    我聞言隻是笑笑,沒有回答,然後改變話題。


    「明天就要出兵了,你還在這種地方?」


    萊納一聽,露出不耐的表情。


    「輪得到你說嗎?」


    說的也是……我在心裏想著。


    萊納說:


    「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浮起笑容,拿起手上的書給他看。


    「我想看看書。」


    「哼。」


    萊納興味索然地點點頭,然後又趴到桌上去。


    過了一會兒,我又開始聽到他熟睡的鼻息聲。


    「真是厲害的家夥啊。」


    我兀自嘀咕一番,然後打開書籍開始逐字閱讀。


    魔導戰鬥的心理戰。


    這是使用魔法戰鬥時被視為最重要的知識。然後再以這些知識為基礎……


    「在明天上戰場之


    前看這本書,是說服自己的藉口嗎?」


    萊納突然這樣說道。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著萊納。他仍然趴在桌上,因此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聽到的嗎?」


    「嗯,偶爾。」


    「哼,偶爾?」


    我皺起眉頭。


    萊納說:


    「因為害怕明天要上戰場而睡不著覺?媽媽,我好害怕喲,是這樣嗎?」


    「不……」


    此時我不再說話,把目光從萊納身上移開,深深地坐進椅子裏看著窗外。


    熟悉的演練場。


    明天這裏就會變成一片空蕩蕩,幾乎所有人都會被派上戰場。


    同伴們將要上戰場。


    就算是遠離戰區的邊境,誰也不能保證絕對沒有戰事,到時候,可能會失去某些同伴,因為相信我而追隨我的同伴可能會死去。


    想到這裏我的身體真的因為恐懼而瑟縮了起來,我遲疑地說:


    「………你說得沒錯。」


    我選擇的行動是正確的嗎?我真的把這個世界看清楚了嗎?


    「哇,你承認了?承認哪一件事?媽媽我好害怕喲,是嗎?」


    聞言,我再度看著萊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我答應媽媽的事情。


    適合她長眠的世界。


    還有讓姬法、湯尼、泰爾還有萊納都笑著的國家。


    「我打算在不失去任何同伴的情況下,往上爬升。」


    可是萊納聞言卻用淡然的語氣說:


    「哦?野心可真大啊。」


    「嗯。」


    「你不累嗎?」


    「……如果我回答你,你可不可以幫我保密?」


    「不要。」


    「那我就不回答。」


    「你不累啊?」


    萊納愕然地說。


    可是我隻是笑著。


    「我覺得有那種價值。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要改變這個國家。」


    「改變了又如何?」


    「大家都會有笑容。」


    「哦?」


    他的語氣依然那麽漠然。


    我繼續說:


    「我要改變一切、改變不平等的國家、改變欺淩弱者的國家,停止紛爭……」


    「這我以前就聽過了,聽起來就像天堂一樣。但都隻是空談。」


    萊納打斷我的話這樣說。


    是的,以目前這個國家的現況麵吾,這些話聽起來太空泛。


    瘋狂的國王。


    瘋狂的貴族。


    瘋狂的國家。


    「我要讓這個空談變成事實,聽起來有些價值吧?」


    隻因為身分卑微,母親就被稱為下賤母狗,而我是她的兒子。


    而萊納……


    「隻因為是『複寫眼』就遭到排斥的狀況也將不複存在。」


    聞言,萊納沒有回話。


    但我繼續說道:


    「幫助我,萊納。讓我們一起改變這個國家。」


    然後再度把手伸向他。


    這時,他終於抬頭來看著我。


    「……你……難道想一直這樣作,直到我握住你的手?」


    我麵露微笑點點頭。


    「那當然。」


    「真麻煩。」


    他一邊說著,一邊皺起眉頭。


    我再度將手伸出去。


    「覺得麻煩就趕快握住我的手,哪。」


    於是,萊納嫌煩似地舉起手伸向我,然後說:


    「我懶得動,你過來吧。」


    「是,是。」


    我站起來,握住萊納的手。


    ☆


    我並沒有發現當時萊納臉上的表情仍然跟那個時候一樣,又疲累又想放棄一切似的,莫名有幾分悲哀的色彩。


    ☆


    我看見了一切,明了我所作的一切努力並沒有讓世界往前進。


    充斥著殺戮的戰場。


    姬法·諾爾斯的背叛。


    同伴們的死亡。


    失控的「複寫眼」。


    屍體。


    屍體。


    屍體。


    屍體。


    我說吧?跟著我準沒錯吧?


    屍體。


    屍體。


    屍體。


    屍體。


    ……我打算在不失去任何同伴的情況下,往上爬升。


    屍體。


    屍體。


    屍體!


    屍體?!


    自己說過的話,彷佛諷刺般重現。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然而萊納卻說:


    「又來了。」


    那個表情就是我在圖書館看見他時,他所流露出的放棄一切的那種表情。


    我究竟……


    ☆


    好暗。


    空無一人的圖書館。


    這裏的藏書數量多達十八萬本。


    他望著塞滿書架的書海。


    當上國王後,他花了兩年的時間將原先隻有一萬冊的藏書增加到目前的規模。


    這裏甚至已經不是特殊學院附設的圖書館了,目前開放給一般平民使用。


    連他觸摸的桌子都跟以前的不一樣了。


    「……雖然月光還是跟以前一樣,照不到這裏來,可是……」


    他來這裏的理由跟以前還是一樣,他又感到不安與迷惘。


    該選擇哪一方最好?什麽是最好的選擇?


    當時並沒有注意到何謂最好的選擇。


    他沒有注意到在作選擇的那個階段,就已經注定沒辦法建立每個人都笑顏逐開的世界了。


    隻要天秤的一端升高,另一邊勢必要下降。


    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


    他移往窗邊,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得異常明亮的桌上,放著兩張紙。


    一張是萊納所寫的報告的最後一頁。


    那份報告上這樣寫著:


    「為了得到一個不再有任何人失去任何東西的世界。得到一個那個孩子、姬法不會哭泣,泰爾和湯尼、法露都不會死,西昂不會進退維穀的世界,前往一個大家都能歡笑著,隻要睡午覺就好的世界。」


    這篇文章他已經看過好幾遞了。


    「……明明都說我的想法太過空泛了還這樣寫。」


    他露出苦笑,然後眺望著窗外的景像。


    特殊學院的演練場看起來讓人如此懷念。


    再也回不去的、令人懷念的景象。


    「明明才過了兩年而已。」


    真的隻有經過兩年,可是狀況卻有了重大的改變。


    他又被迫麵臨選擇,必須決定一條最好的路。


    他把萊納的報告微微移開,底下的紙張映入眼簾。


    那是一份命令文件,而且是由他親筆所寫。


    內容很簡單,是關於處理「複寫眼」擁有者萊納·龍特的方法。


    他看著命令文件,突然想起萊納以前說過的話。


    「你說你知道我的來曆卻還想要我?」


    而他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


    他搜尋著記憶,然後嘟噥道:


    「如果我不要你,應該也沒有人會要你吧?」


    他腦中浮現自己說出這句話時萊納臉上的表情,對他伸出手時萊納臉上的表情。


    可是他沒有說什麽,隻是不發一語地凝視著放在桌上的紙張。


    他又被迫麵臨選擇。


    最好的方法是什麽?最好的路是哪一條?


    就算內心覺得夠了,還是必須


    前進不可。


    大家都想得到些什麽,可是,為了得到那個東西,就會有某樣東西從手邊溜過。


    人不可能得到所有的一切,就跟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沒辦法把這座圖書館的書都看完一樣。


    而當他注意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圖書館的書再也不能消弭他的不安了。


    盡管如此,世界卻還是要他踩著顫抖的步伐往前進。


    不要這樣。


    我不想再前進了。


    他的內心這樣呐喊著。


    喀咚。


    圖書室的黑暗當中,有個聲音響起。


    可是這個聲音跟那個時候畢竟是不一樣的,他把臉轉往聲音的出處。


    聽見黑暗中響起說話的聲音:


    「陛下,時間差不多了。」


    「……嗯。」


    他點了一下頭,選擇了放在桌上的紙。他站了起來,說:


    「下達命令,把路克……不,把拉赫爾·米勒少校叫來。」


    下賤母狗所生的兒子,西昂·阿斯塔爾往前進。


    最好的選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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