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隻有一個的話,說是幻想也不為過。


    如果有多個真實存在的話,也有可能沒有一個是真實。


    峰島勇次郎的實體也是這樣的存在之一,也未必盡然”


    (摘自華盛頓日報,五月十五日社論[不相宜的事實])


    序章


    “沒有……”


    昏暗的房間中傳來既像少年又像少女的中性聲音。


    “沒有,去哪了啊……!”


    房間的地上數十、數百根大小各異的電纜線,如蛇般蜿蜒交錯。不隻是地麵。相同數量甚至更多的電纜線從天花板上垂下。


    “究竟在哪裏啊!”


    焦躁的聲音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不,如同呼應一般,黑暗中的纜線上浮現出明滅的淡淡青光。牆壁的一麵整個被數十台顯示器方陣所占據。顯示器不斷變幻著令人眩目的影像,龐大的數據如瀑布般流瀉並消失。那是絕非人眼所能追及的速度。


    “在哪裏在哪裏在哪裏?!”


    唯一能聽到的聲音不斷高揚,焦躁的感情進一步加劇。


    乍看之下毫無秩序地散落在地麵與天花板的纜線,其根源無一例外地全部匯集到了房屋中央,連接到那裏的唯一一張椅子之上。


    如蜘蛛巢穴一般將四處伸展的電纜匯成一束的椅子之上,容納著一個嬌小的身軀。因為有一半的臉被頭罩覆蓋,無法看到表情。但是反射著顯示器光亮的銀色長鎖形耳飾不斷晃動著,異常醒目。


    “到底藏在哪裏?膽小鬼,出來啊!”


    被纜線包圍的椅子以及覆蓋住頭部的眼罩,其姿態完全如同是構成機械的一部分。


    而在椅子後麵更放置著一個奇妙的物體。一立方米左右的漆黑盒子。成束的電纜經由椅子,收束到這個黑箱之中。曾經,這個箱子被保管在nct研究所的地下。在更早之前,是被保管在球體實驗室的中央管製室,核心球體之中的。黑箱正是被稱fi一號機的物體。


    “沒有。沒有。到底在哪裏?藏到哪裏去了?太平洋也好大西洋也好印度洋也好日本海也好西裏伯斯海也好塔斯曼海也好北極海也好南極海也好,全部都沒有!”


    顯示器所映射出的影像,全部都是人工衛星所收集的數據。其中絕大部分都隻是地表,而且隻是針對海洋。可視光線、紫外線、紅外線、聲波反射、種類繁多的計量數據也盡是全世界的海洋。


    沒有一張是陸地的映像。通過可視光線所反映出的僅僅是海水的碧藍與雲層的白皚。而其雲層的數據通過進一步解析被濾除,最後隻留下一片青色。


    “哪裏,在那裏,究竟在哪裏啊?啊,真是的!夠了,給我出來吧!”


    纖細的手像要推開纜線束般拍了上去。但是奢華的小手沒有對厚重的電纜造成絲毫損傷,隻是發出沉悶的聲響。


    圍繞著地球的人工衛星總數,包括對外發表所發射的,極秘發射的,以及已經喪失機能的,全部總共有近三千顆。


    收集這些衛星將所能獲得的一切情報,並將數據傳回地上是她現在幾乎全部的任務。本來而言,將這些情報匯集到一處是絕無可能的。最簡單的理由就是,這些衛星的所有者各不相同,而且就算將數據匯集到一處,要處理近三千顆衛星的數據並加以分析,在物理上就是不可能的現實問題。


    然而現在,全世界的衛星數據被收集且進行分析。而這一切並非出自組織,卻隻是僅僅一人所為。


    “沒有!究竟在哪裏啊,真是!”


    但是,將此困難作業完成的人物,正放任著自己的感情,將拳頭重重地砸在椅子扶手之上。無機質的房間內,沉重的金屬聲回響著。


    “怎麽那麽焦躁啊?”


    此時,到現在為止房間的主人所演奏出的歇斯底裏的金屬聲,以及近乎是撒氣所發出的無機質聲音的房間內,第一次混入了別的聲音。


    “是你啊。我可沒有焦躁哦。隻是有點心煩而已。那,你來做什麽?”


    不請自來的來訪者正是海星的統帥黑川謙,對著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瑪蒙的回答隻得抱以苦笑。就算黑川進入房間,瑪蒙別說是看他一眼了,連身體都沒動一下。隻有天花板上角落的防範攝像頭追隨著黑川的動向。


    明明隻不過是個攝像頭,卻有一種被人凝視著的感覺,讓黑川渾身不自在。瑪蒙現在,正透過監視攝像頭注視著黑川。但是,雖說攝像頭本身隻是普通的攝像頭,但卻能感受到帶有明顯惡意的視線。


    房間的現狀同樣讓黑川感到難受。房間的鐵架就如同骨骼,翻騰交錯的電纜線就是血管與肌肉,而位於中心的椅子與瑪蒙儼然就是心髒。宛如異形的人工生命體。產生這種錯覺的是隻有自己嗎,進入房間的同時在心中暗暗自問。


    接著進入房間的副官福田,受到同樣的洗禮,體味到同樣壓抑的心情。與黑川不同的是,福田此時將嫌惡的心情明顯地表現在態度之上


    看著這一切的瑪蒙嘴角上揚露出笑意。


    “看樣子不順利那”


    首先打開話題的是黑川。福田保持沉默在身後待命。


    “馬上就能找到的拉”


    回答黑川的,並不是瑪蒙肉體發出的聲音。她臉上的肌肉沒有絲毫動作。聲音是通過擴音器發出來的。雖說不是親口說出,但卻讓人感到發話之人就在眼前,煩躁不安的聲音從擴音器傳來。


    “在專心搜索那個之餘,另一件工作也不能疏怠吧?”


    顯示器一角瞬間切換畫麵。雖然依舊是地表數據集合,但與剛才不同,不僅是海上,還包含有陸地。


    “痕跡完全消抹幹淨了喲。還配置了替身。哪些是被加工的哪些是偽造的,誰都不會知道。隻要有我fi,全衛星的數據沒有改造不了的喲”


    “哼哼,啊哈,啊哈哈哈!”


    發出笑聲的是瑪蒙的肉身。像是哪裏壞掉的笑聲,讓黑川不禁希望這才是通過擴音器傳出來的聲音。


    顯示器的影像令人眩目地變換著。自由號飛行的軌跡所留下的雲層氣流景象,瑪蒙通fi將其替換。各國的防衛設施在接收到被加工後的數據後,就這樣一無所察。


    “另外,對自由號的追蹤程序也並不完善。隻要不搞出太癡呆的飛行方式,是不可能被發現的呢”


    針對自由號而改良的人工衛星畫像分析。通過空氣及雲層的對流,找出自由號的位置。


    現在,全世界都竭力地搜尋著自由號。在這二周內,十三處與遺產開發相關的組織與企業,以及某些國家,都遭到了黑川率領的海星軍的襲擊。被襲擊的地方,除了遺產這一事實,宗教也好民族也好,甚至連國境都絲毫沒有關係。


    因此,各國都競相搜尋自由號的動向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自由號神出鬼沒的動向,讓所有的遺產盜用組織及大國徒增警戒。


    “所以說,你就好好管好自己的事啊。我這邊根本沒必要擔心拉”


    對於瑪蒙充滿嘲笑的口吻,按捺不住的福田突然插話。


    “喂,稍微注意一點說話方式”


    “嘿,我要是不注意會怎麽樣呢?”


    瑪蒙第一次坐起身體,將眼罩抬起直視福田。不禁讓福田身體僵硬。一種好似被肉食動物盯上的恐怖感,從心中萌芽。瑪蒙就像看著吠叫的小狗般,隻是露出笑容。隻不過這份笑容卻讓人感到非人般的異樣。


    “兩人都住手。作戰實行前就相互爭鬥做什麽?”


    黑川的介入,讓二人都乖乖地讓步。作為黑川部下的福田退下自然是無可厚非,但瑪蒙卻另當別論了。看到乖乖讓步的姿態,福田在放心的同時也感到驚訝。


    “走吧”


    “是”


    黑川與福田離開房間。剩下一人的瑪蒙,與最開始一樣將身體深深沉入椅子之中,成為部品的一部分。


    “……那些家夥,什麽都不明白。真的,什——麽都不明白呢。球體實驗室就由我找出來。是吧,風間?”


    瑪蒙的低語沒有傳達到任何人那裏,消失在空氣之中。隻有如同呼應著瑪蒙的話語,顯示屏不斷閃爍。


    “全軍注意!”


    黑川走進格納庫的同時,福田發出號令。


    格納庫寬廣到讓人難以相信是在飛行器之中。但是,排列整齊的無數兵器與士兵讓場地顯得狹隘。龐大的數量在此集結。


    黑川步上講壇,福田高亢的聲音再次響起。


    “黑川總司令發言。全體肅靜,用心聆聽”


    “全軍,稍息”


    全員一絲不亂地同時切換成稍息姿勢。通過命令傳達的身形就能很明顯地讓人聯想到高素質的訓練。黑川麵向全體士兵,通過麥克風開始朗聲講演。


    “諸位!”


    洪亮而沉著的聲音,帶著一種魔力。蘊涵著一股讓人發自內心感到興奮的張力。僅是一個詞,就讓全員的心都朝向黑川。全體注目地等待著黑川的第一句話。


    “我們是反叛者”


    然而,第一聲卻落向所有人期待之外。嘈雜之聲如同海浪般擴散開來,過了許久才帶著疑惑逐漸平靜下來。黑川沉默地看著全體人員。斟酌著騷動收束的時刻,繼續之後的話語。


    “各位的名字將被以逆賊的名義被記入曆史之中。這明顯是並不光彩的事實”


    全體成員保持沉默。但是,可以感受到疑惑的氣氛變得更為強烈。


    “但是,在下知道。諸位的行動,崇高的犧牲,以及高尚的靈魂,都將留在人們的記憶之中。理由就是,我們的目的是尊嚴而崇高的”


    黑川的話語仿佛斬斷全員迷惑地強而有力,作出斷言。


    “現在,世界一片混亂。想必諸位也都知道,在中東戰火不絕,世界各地都在進行著內戰。大國隻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妄為介入。別說是消除戰火了,有時根本就是火上澆油。全世界的國力從十年前就停滯不前,絲毫看不出成長之兆。這是為什麽?”


    拳頭緊握胸前,強烈責問。


    “而且不管在什麽時代,首先成為犧牲的總是無辜的一般市民,遭到殘忍對待的總是弱小的女人與孩子。諸位之中,也一定有親近之人遭到無道的犧牲吧。我們優秀的情報組,分析出這樣一個結果。戰爭的火種,有百分之七十都與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有所關聯”


    迷茫的氣氛一掃而空,所有人都以炙熱的眼神望向黑川。


    黑川高昂的聲音突然一變,變得輕柔。而與之相反,這強弱變化的強烈反差,卻更讓人的心被緊緊抓住。


    “誠如各位所知,我們的祖國,不,是原先的祖國,存在著稱為adem的遺產犯罪專屬對策組織。在聯合國都獲得了極高的評價,也不時能聽到活躍在海外的耳聞。然而,世界上的爭端根本沒有一點削減。更甚至還在一直增加。為什麽?因為adem也受到了各國私利私欲的束縛。adem的海外派遣。得到允許的是哪些地方?是日本與提出派遣申請的國家。當自國有什麽不甚方便之時,自然就不會向adem提出協力邀請。在這種狀況下,怎麽可能消除爭鬥?然而adem為了明哲保身,世界各地也好,日本國內也好,都是盡量避免強硬進行幹涉。說到底,就隻不過是看人臉色辦事才能勉強維持的弱小組織。在全世界受到最高評價的遺產犯罪對策組織也不過爾爾。在這種狀況下,各國的鬥爭,犯罪能消除嗎?不能!絕無可能!”


    聲音變得激昂,變得更加有力。被黑川聲音所染的全體成員臉上浮現出昂揚的神情。


    “正因如此,我們站了起來。將adem取而代之的我們海星,將成為對抗世界遺產犯罪的唯一指向。無視國家與上層私欲的枷鎖,對全世界進行幹涉。貫徹沒有國境的王道正義,向前突進!沒有回頭!不容猶豫!等待各位的將是一條苦難的道路。將作為反逆者被唾罵。在曆史上將永留惡名。但是請用心聆聽。世界終將明白。我們終將得到理解。我等的行為才能將世界導向和平,用這唯一的手段!”


    最後,黑川以最為慷慨激昂的聲音作出宣言。


    “我不會說請大家活著回來!也不會說請為了名譽獻出生命!請以死成就和平的地基!隻有我們才能夠帶來真正的和平!”


    歡聲沸騰。受到黑川演說的鼓舞,有人以拳抵胸激情昂揚,有人麵帶凜然之氣不住點頭,有人與同胞緊握雙手堅定意誌。反應雖然各不相同,但心情卻是一致的。


    他們的心中已沒有一絲陰霾。他們知道。世界扭曲的姿態。他們知道。戰場上已經無法言語的屍骸。那些醜陋且無藥可救之人的現實。


    所以自己才要成就和平的基石。就算沒有理解者,但擁有相同崇高靈魂,走著相同道路的同胞都能知道。


    “實行作戰的最終確認。一八○○、ロ十七號作戰開始。第一到第六空中突進部隊……”


    在福田宣讀作戰書的同時,黑川向著格納庫內全員一人一人地注視過去。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燃燒著熊熊的使命感。沒有一人對於將要遭受世界的聲討而露出擔憂的神情。


    多少部下為了自己犧牲,多少部下在自己的手中犧牲。盡管如此,黑川沒有停下前行的腳步。今後也不會停下腳步。無法允許自己停止不前。


    當然,也有感到後悔的時候,沒有更少的辦法減少犧牲了嗎。隻要有必要,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死部下。但是在感情上,這是絕對無法劃清界線的。直到現在,黑川仍不斷地自問著。


    ———我是正確的嗎?


    不過,這種感情在如今正激情洋溢的部下們麵前,是決不能讓他們看到的。


    “以上,就是本次作戰的全部內容”


    福田的最終確認完畢。離作戰開始時間還有數分鍾。


    “黑川司令”


    對於福田的請示,黑川點了點頭,再次步上講壇。全員的眼神都充滿著激情與信心。那麽就必須回應他們。以更全力的速度向前邁進,達成目的。不停止。不回頭。現在前方布滿荊棘的道路,才是真正的正義之路。


    “後部艙口,開放”


    隨著黑川一聲令下,後部巨大的倉門緩緩開啟。從打開的縫隙之中,外麵的光亮透射進來。在火紅的夕陽照耀下,格納庫被徐徐染成赤紅。


    氣壓差帶來的強風在格納庫內肆虐。在氣流吞沒下,福田手中的作戰文件被一下吹散。翻卷的紙片在士兵及武器的空隙間流竄。從艙口的空隙中,散落的文件紙張,一片接著一片地飛散出去,淹沒在赤紅色的光芒之中。


    全員的眼睛都情不自禁地追著文件。將視線轉向業已全開倉門所展示出的外麵廣闊的景色。高空18000米,厚重的雲海綿延不絕,連成一片。盡頭是正在下沉的夕陽。染上夕陽顏色的雲海絢麗多彩,美不勝收,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ロ十七號作戰,開始!”


    現在時間,十五時四十五分。黑川發出號令。


    “為諸位的奮鬥祝福”


    在夕陽的照耀下,黑川眯起眼,向著全員在心中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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