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麽就是不懂!」


    峰島勇靠坐在不加裝飾的木製椅子上,興味盎然地看著岸田群平亢奮的模樣。


    岸田氣得握緊拳頭,不高興地看著勇。


    「你笑什麽?」


    「因為平常總是心平氣和的你會生氣,實在很稀奇,讓我觀察得興味盎然。」


    勇回答完之後,彷佛真的覺得很滑稽,從喉頭發出笑聲。


    「能讓你這樣的天才說一句興味盎然的確光榮,但我真的在生氣。學會見識狹隘,對新事物不去理解,這些都不是今天才開始的。可是嚴重到這個地步,根本就令人絕望。為什麽大家都不能理解你的才能?為什麽不肯承認你是個天才?隻因為你沒讀過大學,就看都不看一眼。你的每一篇論文明明都是可以得諾貝爾獎的割時代钜作啊!」


    岸田拿著勇的論文揮舞怒罵,當事人的反應卻很冷淡。


    「算了啦,世界上應該也沒那麽多人看得懂。除了你以外,我大概也隻想得到蘇聯的索爾蓋·伊瓦諾夫了。」


    勇鎮定的態度反而讓岸田更加暴躁。


    「你打算在這小小的房子裏終老一生?這裏沒有設備,也做不了什麽實驗,你在這裏到底可以得出什麽東西?」


    「這不是什麽問題,我的實驗隻要有這裏就能做了。」


    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頭。


    勇說得心滿意足,岸田則一臉不能信服的表情在室內踱步,思索有沒有什麽好方法。


    「拜托不要像一隻快要冬眠的熊一樣踱來踱去。泰迪熊肚子凸凸的也許還挺可愛的,可是很不巧,我就是不會覺得體脂肪率44%的男性可愛。」


    岸田不理他,繼續踱步。勇打著嗬欠,默默看著岸田。


    這間獨棟的房子蓋在郊外寧靜的樹林中。從窗框用老樹做成的玻璃窗往外望去,可以看到樹木隨風搖曳,鳥兒啄著果實。


    岸田在兩側牆壁之間來來去去,忽然在房間正中央停步,雙手一拍,似乎想到了什麽。


    「我想到了一個方法,你聽聽看。我把你的論文丟上網路,檔案格式和內容全都不寫明。這樣就不用管學會了。別說是學界派係,連國境都將形同虛設。」


    「麻煩。」


    但勇一句話就擋回了岸田的提議。


    「照你平常用的記述法去寫就好。光是你的記述方式就已經充滿了革命性,會刺激有識之士的好奇心。遇到解讀不了的東西,大家都會起勁去解。人類的心理就是這樣,越是想藏起來,人們就越想打開。」


    「其實那隻是我自己的一套文法,並不是加密。」


    勇不怎麽起勁,但仍然接受了岸田的提議。即使用的pc老舊,仍然隻花五分鍾就寫好了資料,交給岸田。


    「好,這份檔案就叫做零檔案吧。」


    「隨你高興。」


    岸田意氣風發,勇卻正好相反,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現在興奮得不得了。要是有人能夠完全理解你的論文,會是什麽情形?他們將能和你在同樣的高度交談啊。相信你以前一定沒有這樣的經驗吧?」


    或許是岸田這句話讓勇有所感,隻見他從椅子上輕輕探出上半身,笑著回答:


    「的確。如果有人能完美解讀,確實會讓我很有興趣。如果這個人是超越我的天才,我就改掉自己的名字吧。我想想看,對了,既然我成了第二,那我就把名字改成勇次,或是勇次郎,你覺得呢?」


    岸田輕輕一笑說:


    「哈哈哈,怎麽可能會有在你之上的天才呢?我隻是想讓這個世界知道你的天才,以及你這些可以名留人類曆史的發現與發明。」


    當岸田博士醒來,最先看到的是一個破掉的架子,上頭雜 放了許多破掉的燒瓶與燒杯。


    「……是夢啊。」


    他覺得昏昏沉沉的腦子裏,還留著峰島勇次郎年輕時的殘像。


    「這可真是作了個令人懷念的夢啊。」


    傳聞說零檔案是峰島勇次郎散布出來,但其實這是發自自己欠缺思慮的提議。


    索爾蓋·伊瓦諾夫投奔日本與死亡的消息乃是國家機密,當岸田博士聽到這個消息,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岸田年輕時,作夢也沒想到索爾蓋,伊瓦諾夫這個徹頭徹尾的愛國者竟然會投奔他國,更沒想到他會死於非命。


    從散布出去的論文中發現出來而問世的學問,包括除以0的計算與大統一理論的完成等學術上的瑰寶,理應能夠為數學與物理學帶來全新的進步。岸田博士深信峰島勇次郎的許多發明與科技,都將為人類帶來更豐富的福祉。


    岸田博士沒有任何野心,有的隻是一份善意。在他自己看來,這就像是把自己找到的全球最大鑽石捐給博物館一樣。然而後來,岸田博士卻深深體認到這種想法是多麽膚淺、多麽愚昧。


    「……啊啊,對了,我人在俄羅斯。」


    岸田坐起上身,重新戴好眼鏡。


    「這裏,是哪裏?我到底……?」


    他揉著發痛的背,朝四周看了看。這是個昏暗的房間,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白的。


    看樣子自己是待在一間很舊的實驗室。從年份已久的實驗器具與積了灰的桌子看來,這裏廢棄已有十年以上。


    「啊啊,對喔。」


    他總算想起了失去意識之前的事。他在伊凡的帶領下到了地下,受到大群無機生命體攻擊。


    「不行,我得盡快通知adem這件事。」


    岸田趕緊想要起身,卻從他睡的桌上滾落到地上。


    「嗚,痛痛痛痛。」


    他揉著身體,想打開實驗室的門。然而門一動也不動一下,甚至連門把都轉不動,彷佛這門隻是一個有房門外形的雕刻。


    「喂喂,有人在嗎!」


    岸田心想無論是被俘還是獲救,總該有人看守,所以出聲叫喊,但門外沒有任何反應。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岸田博士想盡辦法試圖離開這裏,但全是白費工夫。實驗室沒有其他出口,通風口也被灌了水泥封住。


    他拿起椅子、桌子,或是一些沉重的金屬製貴驗器材,試圖砸壞門或牆壁,但結果隻震得手掌發麻,手腕疼痛。


    「話說回來,這裏到底是哪裏?」


    岸田心想既然逃不出去,至少也要掌握這裏的位置,於是開始在室內四處搜索。實驗室裏剩下的東西,不是已經壞掉,就是老舊得不堪使用,幾乎沒有例外。筆記本、備忘錄、貼在圖釘板上的便條紙等等,幾乎全都是用俄語寫的。


    他在裏頭找出了一份記載了索爾蓋·伊瓦諾夫這個名字的筆記。


    二十年前試圖投奔日本而喪命的蘇聯天才科學家,是唯一解讀了勇次郎所撰零檔案的人物。上麵所寫的內容確實耐人尋味。


    筆記上寫的是關於腦內記憶數位化的雜記。先以複製人技術做出新的大腦,再把腦內的記憶複製過去。隻要將老化的大腦當中的記憶複製到新的大腦裏,就等於是同一個人物。筆記中記載老鼠階段部分的實驗已經成功。


    但岸田覺得耐人尋味的卻不是研究內容,而是索爾蓋·伊瓦諾夫的思想與人性。看樣子他最關心的不是記憶的繼承,而是相信人能夠不老不死,而且他也期望如此。


    「這間實驗室也曾經是索爾蓋·伊瓦諾夫的研究設施?」


    這多半也就表示自己仍然被關在前沙皇研究局的地下設施。岸田博士翻遍了實驗室內剩下的文件與器具,但並未找到什麽有意義的東西。


    「……該怎麽辦好呢?」


    岸田博士束手無策,腳下卻踢到東西。那是一個直徑約有恥公分,比人的頭部還要


    大了一圈的圓筒形標本筒,隻是裏麵是空的,什麽都沒裝。


    岸田博士心想可得小心別被破掉的玻璃割傷,於是想放回架上,但他的手卻在途中停住。整個人凝視著標本筒,當場驚訝得不能動彈。


    當他看出以前標本筒裏保管的是什麽東西,拿著筒子的手以及身體都顫抖得越來越劇烈。


    岸田博士看著筒上貼的標簽,上麵寫的並非俄語。


    「真目蛟……是他?」


    十二年前,遭峰島勇次郎殺害的真目家殺手,名字為什麽會寫在標本筒上?


    但更令岸田博士震驚的卻是筆跡。


    「這不是勇次郎的字跡嗎!」


    距今超過十年前,勇次郎帶著寫上蛟這個名字的標本筒,來到俄羅斯的大地。


    他來到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麽?有什麽目的?這個標本筒裏裝的又是什麽?和無機生命體是否有關?


    岸團博士腦子裏還是一團亂,卻聽到一陣吱嘎聲。他反射性轉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看到之前怎麽試都打不開的門緩緩開啟。


    就隻是門打開,沒有別的變化。沒有人走進來,也感覺不到門外有人。往外看去,隻看到一條昏暗的通道。


    岸田博士拿起探索途中找到的手電筒,戰戰兢兢走向門邊。他朝走廊左右看了看,但除了昏暗的通道之外什麽也看不見。


    「就、就去看看吧。唔,這點小事我也辦得到。」


    他鼓舞自己,朝通道走了出去。途中經過幾道門窗,但沒有一扇打得開。


    沒過多久,他來到了走廊盡頭。要是盡頭的門打不開,就得順著來路折回去。


    他輕輕推門,就聽到門發出吱嘎聲開放。一種紅色從門後射了過來,與無機生命體的紅光很類似。


    他趕緊想關門,但門動也不動,無法關上。然而無機生命體並沒有要展開攻擊的跡象。


    岸田博士放棄關門,朝裏頭一看,看到人造的建築物隻到這扇門,門後出現的是露出廣大岩石表麵的空間。發出紅色光芒的物體,就位於這個空間的正中央。


    看到這個物體,岸田博士啞口無言,接著一切都串了起來。從他醒來時所待的實驗室裏看到的各種東西、索爾蓋,伊瓦諾夫的實驗、寫著蛟的標本筒、勇次郎的筆跡。


    這種種線索都在訴說眼前這個異樣的物體到底是什麽東西,同時他也理解了這個物體存在的目的。


    「都、都是,我的錯……?」


    二十年前,自己將零檔案散布到全世界。


    真目家根據零檔案追查到索爾蓋·伊瓦諾夫,發現峰島勇。真目不坐看出峰島勇是個天才,提供他豐富的資金與設備,結果就是得以享受峰島勇次郎的各種發明與發現所帶來的好處。


    ——勇!他、他們說你在做人體實驗,這是真的嗎!


    ——你為什麽生氣?


    ——你還問我為什麽?我當然會生氣了!這是道德問題!是讚助商要你這麽做?是他們提供資金給你的交換條件?


    ——不是,是我自己要做的。


    ——怎、怎麽會……不,算了。勇,你變了啊。


    ——我一點都沒變。無論現在或以前,我都隻是忠於自己的求知欲。


    相信他這句話並無虛假。勇次郎無論現在或從前,都隻是個真摯的真理探求者。然而即使勇次郎本人並未注意到,仍然有一件事是岸田博士敢斷定的,那就是自從某個事件發生後,勇次郎就變了。


    就在他找到了原本隻存在於理論當中的腦中黑子活標本時……


    ——這就是【天堂之門】。我完成了,我得到了理想的實驗材料。啊哈哈,你真有意思,那樣根本是教唆自殺。不是那樣的東西,是和構成整個世界的硬體有關。


    於是真目不坐與峰島勇次郎的蜜月期在十二年前宣告結束,峰島勇次郎失去了強大的後盾。


    但八年的歲月,已經足以將峰島勇次郎變成瘋狂科學家的代名詞。


    即使沒有真目家的庇護,想得到勇次郎發明的欲望仍然輕易超越了國家、思想與人種的藩籬,金錢與權力自然會往他所在的地方匯集。


    勇次郎待在這種欲望的漩渦中,彷佛成了台風眼,卻始終悠然自得,不受這些外在的事物影響。他總是隨興又自由,冷眼旁觀這些人被他創造出來的洪流吞沒。


    蜂島勇次郎是讓整個世界改觀的瘋狂天才。


    但岸田博士心中的峰島勇次郎,卻有一個特點是從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就不曾改變的。即使那是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前的記憶,至今仍然沒有改變。


    郊區的獨棟住家。老舊的木遙住家二樓書房裏有大量紙張與老舊的電腦。映像管式螢幕顯示綠色字體的資料與閃爍的遊標。


    勇次郎喜歡陽光,喜愛木造的桌子、紙張與鉛筆。他坐在窗邊的書桌前背對陽光,逆光照出了他的輪廓。


    ——岸田,你說得對。我想應該可以跟你說,告訴你這個將會成為我畢生研究結晶的實驗。我是想命名為腦中黑子。


    他,峰島勇次郎,就隻是個純真又純樸的天才。


    打開潘朵拉之盒的,豈不是自己嗎?


    「比良見的實驗,還有這裏的ifc……勇次郎,你……還要再繼續實驗?即使會毀滅人類,會犧牲你的親生女兒由宇,都不能阻止你的求知欲?」


    岸田博士呆立良久,臉孔被紅光照亮。紅光的來源是無機生命體,但眼前的這個物體,真的可以稱為無機生命體嗎?


    兩個左右對稱的半球形狀扭曲,表層有複雜的皺褶。簡直和人類的大腦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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