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3年5月4日 月香觀察日記 記錄者優歌


    【水母與我】


    *


    *


    「美麗這句話本身就很美麗。」


    各位應該不曉得這是什麽意思吧?連我自己也是完全地不明白。


    啊,這個……我不太會說話,同樣完全地不太會寫文章,所以不曉得該如何將我想表達的內容完整地傳達出來,可是我還是會努力寫的。雖然不曉得這是怎麽回事,但我還是覺得非寫不可。


    水母是個女人。


    大家明白嗎?唔,日記這東西沒辦法知道對方的反應,所以不容易了解大家的想法呢。大家嚇一跳了吧?嚇到……了吧?因為水母竟然是個女人。


    今天我跟水母月香一起洗澡了。因為尚未習慣跟家人生活,其中又覺得跟水母的感情沒有特別好,所以才希望能夠增加彼此間的感情……增加?還是增深才對?


    嗯,說到哪裏了?對了,洗澡。雖然有點擔心讓月香進到熱水裏有沒有問題,但我詢問月香後,她立刻點頭答應。她開心地吐著泡沫,高興地嗬嗬笑☆。


    我因為全身都是傷,所以身體不是很白皙漂亮,但是月香並不在意,我覺得她真是個好人。唔。


    說到哪了?對了,然後我就跟月香開心地泡著澡、哼哼歌,沒想到竟然發現月香原來是個女人呢!因為月香是「三女」又是「妹妹」,所以應該早就知道了,但我還是非常驚訝呢。


    我因為太驚訝了,脫口說出一句讚美,但這句話不知是在電視還是哪學到的。


    「哇,月香,你真的完全地美麗呢!」


    我說完後,月香就笑了。她用有趣又意味深遠,而且一開頭出現在日記上的話,開心地喃喃自語。


    ——美麗這句話本身就很美麗。


    她還一直說著好有趣、好有趣。


    各位不曉得這是什麽意思吧,但我很驚訝呢。我真的非常驚訝哦!嗯,這個……有把我的驚訝確實傳達出來嗎?反正,月香完全是個女人,而且還很美麗哦!


    可是,當我問她,為什麽明明長得這麽漂亮,卻老是把自己隱藏起來時,月香說,因為她不想談戀愛。


    這是什麽意思呢?


    感覺好難過哦……這個,我的難過有傳達出來嗎?我是真的很難過哦!


    o……不是很明白。月香是女的,這在一開始月香是「三女」時,就已經知道了吧?凰火,你懂這篇日記的意思嗎?母親筆。


    o唔……反正優歌很可愛,就隨便她了。父親筆。


    ——摘錄自大日本帝國靈異現象對策局公認特殊作戰執行家族 亂崎家的日記——


    紅茶的馨香。


    宛如血腥的味道。


    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惡臭刺激著肺部。


    由於味道實在過於惡心,令死神不禁想要吐掉口水,還臭著臉醒來。


    「……」


    「早、早安。」


    睜開眼的同時也完全清醒過來,如野獸般警戒著四周的死神,察覺到這個悠哉的聲音與氣息後,連忙把頭轉過去。


    這裏是間和室。鋪著榻榻米的舊式房間,令人有種置身於不同時代的錯覺。紙罩蠟燈照著灰色的土牆,房間中央的坑爐中,火紅的木炭正熊熊燃燒。


    死神同樣睡在老舊的幹癟棉被裏,衣服則是熟悉的便服,頭上纏著白色的布,且隱約感覺到疼痛。


    記得自己挨了麵貌大變的強欲王一拳後便倒地不起,當場昏了過去……之後發生什麽事呢?但至少自己還活著,而且頭上的傷也如意料中疼痛不已。


    是眼前這個男人治療自己傷勢的嗎?


    眼前的男人。


    從頭到腳都是紅色的男人。


    如同在水墨畫上滴下一滴血般,並滲入畫中悠然存在的男人。定眼一看,他的穿著打扮雖然頗為怪異,但相形之下整個人的氣息卻很薄弱。是令人難以留下什麽印象——如幽魂般的男人。


    他穿著大紅色的和服,戴著大紅色的太陽眼鏡。


    還穿著大紅色的短布襪,將大紅色的扇子靠在胸前。


    他連發色以及瞄到的瞳孔也是大紅色。


    全身通紅的他單手拿著大紅色的茶碗並移至嘴邊,接著,突然想起來似地看著死神並輕聲問道:「要喝嗎?」


    搞什麽啊?死神心想。


    然後,對方將茶碗伸到死神麵前。死神立即明白對方是要請自己喝茶。


    雖然死神與他的中間隔了坑爐,但以死神的運動能力,絕對可以立刻湊上去,扭斷他的脖子。


    然而,對方仍舊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或許是不曉得死神的戰鬥能力吧?


    「你流了很多血吧?所以必須補充水分才行。人類的身體隻要失去20%的水分就會死了,水分可是很重要的……水分啊。」


    他嗬嗬地發出幾乎聽不清楚的淺笑聲,仍執拗地遞出茶碗。


    死神堅信「一不做,二不休」的道理,若對方有意殺掉自己,早在自己剛剛昏厥時即有很多下手的機會。因此死神便欣然收下茶水,沒有特別留心茶裏是否有下毒,何況她的喉嚨確實很渴。


    茶碗裏是滿滿的紅茶。


    茶碗配紅茶,真是嘲弄了日本文化。


    看起來很燙,所以先用舌頭沾一點,果然是很正常的紅茶。但好像在哪裏喝過似的,無論是紅茶本身或味道都很熟悉。


    「……這是什麽種類的紅茶?」


    「便利商店裏保特瓶裝的紅茶,有什麽問題嗎?」


    原來如此,自己想必有在哪裏喝過了。


    因為對方很正經地捧著,原本還以為會是昂貴又美味的紅茶呢。


    「你對紅茶不挑嗎?我原本還有點期待呢……」


    「對紅茶挑剔?哈,超惡的啦!」


    超惡?


    死神驚訝地張大嘴巴,大紅色的男子則用扇子蓋住嘴角,嗬嗬地笑著說:


    「你喜歡喝紅茶吧?但我可是超討厭紅茶的。不知哪個來曆不明的異國民用不知道是什麽的熱水將不知名的葉子煮沸的惡魔飲料!那就是紅茶!我才下喝這種東西呢!」


    他突然將扇子一揮,打落死神手中的茶碗。


    隻見紅茶撒出來,茶碗也摔落至榻榻米上。


    「日本人就是要喝綠茶!你非國民嗎?」


    什麽?死神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男人在搞什麽啊?而且綠茶不是中國原產的嗎?


    雖然有點在意,但死神為了不受池魚之殃而稍微往後退,接著歪頭問道:


    「這個……你的歧視意味很強哦。而且非國民是歧視用語喔。」


    「我本來就是歧視主義者啊。」


    還真直接。


    奇異的和服男性,跟落語家一樣,用懶洋洋的姿勢滔滔不絕地說:


    「歧視很美好!選民思想棒透了!封建社會值得欽佩!平等社會去死吧!是誰造就這樣的日本啊?」


    「啊,等一下。這種話說得那麽大聲,會很麻煩的哦。」


    為無謂事情擔心的死神,阻止不了男人熱血的演說。


    「聽好!人類並非全都平等的。我跟你平等嗎?相同嗎?哈,超惡的啦!若是一樣的話,請你跟我做同樣的事,做同樣的思考!但沒辦法吧?耶!什麽平等社會嘛,去死吧!我對於什麽平等或公平、多數決定或無差別、隻要努力就能實現夢想什麽的鬼話最討厭了!」


    這個……


    「世界必須由優秀的人類來統治得更加優秀不可!人渣再怎麽努力終究是人渣!人類自出生即有的能力差異,無論再怎麽掙紮也掩飾不了!必須承認這一點,丟掉那些冠冕堂皇的


    平等主義吧!作著自己應該能夠變得更優秀、隻要努力就會被認同之類春秋大夢的那些人,都去死吧!別作白日夢了!那些人渣!人渣永遠都是人渣啦!」


    誰來救救我啊……


    「我很清楚我這個人類沒啥用處,所以不會為了達成什麽偉大的成就而做無謂的努力,我選擇在這個垃圾社會裏當個小齒輪默默轉動著!我很幸福!自己萬歲!齒輪最強!人渣萬歲!像這種齒輪或人渣無需有太多的希望,隻要貫徹自己的角色就很值得欽佩!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吧?必須認同不可!給我認同!」


    這個嘛……總之,這是怎麽回事啊?


    死神吞了口口水,一邊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一邊小心翼翼地問:「啊,這個……你的長篇大論我已經聽夠了……所以先別管那些,請問這裏是哪裏?」


    死神問完後,男人剛剛那狂熱的模樣就像是假的一樣,立刻恢複鎮定並露出微笑。他變回幽魂一般模糊的氣息,仔細地解釋給她聽。


    「這裏是大日本帝國帝都中央街皇居田園……也就是偉大的大日本帝國皇帝閣下的膝下,政務執行機關隔壁的茶樓,隻有政治家才會來這間高級茶樓消費。這裏是二樓,也就是讓那些大頭為非作歹或進行賄賂的地方。」


    說得還真白。


    「為何……我會在這種地方?」


    自己的確是被強欲王給揍昏了。強欲王、平塚雷蝶與花山嚴一郎之後怎麽了呢?


    思及至此,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敗北感,感覺很悲慘——死神不禁低下頭。


    自己什麽也做不到,無法保護重要的人,就這麽輸得一敗塗地。


    「對了,我還沒介紹我的名字。」


    全身染得通紅的男子,若無其事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做《紅茶》。」


    「知紅!你沒事吧?」


    哐啷一聲,房裏的拉門像爆炸似地被強力拉開。同時響徹房間的破鑼嗓子以及熟悉的龐大身軀,令知紅驚訝地瞪大雙眼。


    「……爸爸?」


    出現在眼前的是如大熊般龐大壯碩的男子——花山嚴一郎。


    他火冒三丈、怒氣衝衝的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他交互看著楞在那裏的死神與笑容可掬的《紅茶》,再看看滾落在死神腳邊的茶碗、茶碗翻倒時被紅茶所沾濕的死神衣服、死神睡亂的頭發與露出的肩膀後,大力點頭說:


    「雖然我從以前就不喜歡你……我真是看錯你了,《紅茶》!」


    花山粗魯地穿過房間,直接朝《紅茶》高舉拳頭。


    「你這個國家的走狗,想對知紅做什麽!看你要怎麽抵賴!」


    「啊,等一等,阿嚴。我什麽也沒——哎喲!」


    《紅茶》被狠狠揍了一拳,如枯木般被揍飛並撞至牆壁上動彈不得。


    真弱……未免也太弱了吧!別說回避傷害了,《紅茶》根本就無法反應。


    花山像是要殺死弱小生物般怒瞪著《紅茶》,再瞥了死神一眼後低沉地問:


    「……沒事吧?知紅。有沒有哪裏痛?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奇怪的事?」


    「不,我沒事。我說爸爸,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所以你別這麽擔心我。」


    死神因為第一次見到沉穩的父親揍人,所以有些不知所措。但看他們親昵地稱呼彼此,難道花山與《紅茶》認識嗎?可是,看起來他們的關係似乎不太好……


    「若對方不是這個臭男人,我就不會擔心了。」


    花山不敢大意,仍警戒地瞪著倒在地上的《紅茶》,並不屑地說:


    「《紅茶》,你還沒死啊?」


    「這樣是殺不了我的,當然沒死咯,阿嚴。而且,又還沒下令要我去死啊。」


    應該很痛吧?《紅茶》邊摩擦著被揍的臉頰邊站起身。他的太陽眼鏡因撞擊而掉落,露出令人無法輕忽的一雙細眼。


    死神雖然很在意兩人怪異的對話,但決定先了解目前的狀況再說。


    「爸爸,現在是什麽狀況呢?當我昏迷而不醒人事時,是這位《紅茶》先生救我的……」


    「那家夥不可能做這種好事吧!」


    誰知道啊……畢竟,自己又不清楚《紅茶》這個人。


    看到死神為難的樣子,花山歎了口氣並說出事情的經過。


    「知紅,那個強欲王將你打暈後,在我和雷蝶來不及反應時便一溜煙地逃走了。這時,雷蝶出動事先已整裝待發的軍隊,將我與昏迷的你抓起來,並開始追擊強欲王……不曉得結果如何。不過,無論強欲王有多厲害,既然對手是國軍的話,總會被找到吧。」


    「還沒被逮到哦,至少我還沒聽到消息。」


    雖然《紅茶》插了無謂的話進來,伹花山對他完全不理不睬。


    「軍隊似乎以逮捕強欲王為優先處理,所以隻用一輛戰車運送我與知紅。而《紅茶》就乘隙綁架昏迷的你逃走了,我也乘亂自戰車逃逸,然後為了將知紅奪回來而追著《紅茶》到這裏——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綁架……是嗎?」


    總括來說,就是雷蝶將死神與花山抓起來,然後死神在運送過程中被這位《紅茶》給搶走。死神可沒有樂觀到認為他是出自善意而出手救陌生人,所以立刻戒備地瞪著《紅茶》。


    「你有什麽目的?你想侵犯我嗎?」


    「不,我對女性沒興趣。」


    《紅茶》大方道出這句驚人之語後,幹咳幾聲並調正姿勢。


    「我為我粗魯的方式道歉。我之所以什麽也沒對阿嚴說就逃走,是因為想看阿嚴擔心的模樣,好好嘲笑他……抱歉,你別打我,也別露出那麽可怕的表情,阿嚴的臉實在太可怕啦!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我並不想加害於你們。」


    他不知何時將剛剛被丟出去的紅扇子撿起來,並打開扇子微笑說:


    「因為我能使用的棋子不多……若你們落到平塚雷蝶手中,我也很會麻煩,所以才出手相救。解釋到這裏,各位懂了吧?」


    「真卑鄙,你這個人認為別人都是可利用的工具。我沒說錯吧?」


    花山一臉嫌惡地說出這句話。


    被擺在一旁死神,在爆發隱形火花的兩人之間,尷尬地舉起手說:


    「請問,你們好像很熟的樣子……爸爸,你認識《紅茶》先生嗎?雖然看起來感情不太好——但你們是朋友嗎?」


    「……」


    「……」


    聽到這句話,花山與《紅茶》均露出微妙的表情,沉默不語。


    接著,他們小聲地進行交談。


    「你還沒自我介紹吧?」


    「對啊,因為不需要說到這個吧——而且,死神不是大日本帝國的秘密武器嗎?我也跟她見過幾次麵了哦。」


    「基本上,知紅對於沒興趣的人,是不會記住對方的臉跟名字。」


    「各位……」


    又被擱置在一旁的死神,露出困惑的表情出聲叫喚後,《紅茶》立即端正好坐姿。他深深一鞠躬,像是為現在才表明身分而道歉。


    「抱歉,都怪我自以為不需要表明身分了……重新自我介紹——我是《紅茶》。」


    花山為了讓死神更容易理解,接在這句話後補充說:


    「順便告訴你,『紅茶』是任職於大日本帝國特殊職務所賦予的名字,就類似知紅的『死神』,屬於專門的職位。」


    聽花山這麽一說,死神想起自己似乎在哪聽過這個名字。但因為沒什麽興趣,她也就沒特別記起來。


    《紅茶》——為了大日本帝國而生存,在某種層麵上就是國家的走狗。


    花山像是說膩了似地接著說:


    「還有,這家夥是上一任——也就是平塚雷蝶就任之前的靈異現象對策局局長。所以,你們應該有在會議之類的情況下見過幾次吧,知紅?」


    「咦……」


    因為,當時他並沒有穿這樣的奇裝異服啊!


    ☆ ☆ ☆


    水——並非單純h(氫)與0(氧)的集合體。


    抬頭看看天空吧,若是夜空會更好。滿天星鬥的星空中,掛在天上的繁星數也數不清,然而無論哪一顆星上——都沒有水的存在。


    正確來說,作為液體的水,隻存在於地球以及夜空的另一端——以肉眼無法看見的oas is故鄉。在這個廣闊的宇宙中,隻有地球與「海」這兩個星球上才有水的存在。在那裏,水並不會變成氣體或固體,而是以水原有的形態保存著。


    由於水是透過像大氣、氣溫或自轉速度等各種偶然,奇跡似地保留了水的形態,隻要缺少其中一項,水就會立刻不是液體。


    除此之外,在地球上包含人類的所有生命體,若缺少了這個如此曖昧又不穩定的水便無法生存下去。隻需一瞬間,當所有的水變成水蒸氣或結成冰時——隻在那麽一瞬間,人類的生命活動就會停止,甚至會因此而滅絕。


    話說回來,《水》即將隆重登場。


    是水。雖然不是混合的的h2o,但卻是在廣大銀河係中隻存在於地球的液體。那些水擁有意識——不折不扣的意識,是能夠理解、決斷、主動思考的主體。而且對人類而言較為不妥的是,那個意識被稱之為惡意。


    《水》很憤怒;《水》很恐慌;《水》會抗拒:《水》企圖殺了某人。


    不幸中的大幸是,《水》想殺的並不是人類之中的任何一個。


    可是,若妨凝到《水》的目的,或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緣由,《水》也會毫不留情地解決掉人類吧?


    ☆ ☆ ☆


    「去走走吧。」凶華說。


    與「設施長」q比?咚見麵,將發瘋的她打昏並請oasis送她至醫務室後,凶華有些猶豫地對凰火如此要求說。凰火當然沒有拒絕她的理由,而且凶華難得會如此無精打采,所以他沒多問,牽了她的手便走出去。


    早上與中午之間,地下避難設施裏充斥著傭懶的氣氛。雖然偶爾會看到小朋友走在走廊上的身影,但大人們都靜靜地躲在各自的房間裏。自文明且便利的生活隔離後,幾乎每個人都呈現虛脫狀態,茫然且無所適從,不曉得該做什麽事。尤其是平日得出門上班的男性以及學生,因為離開依存的職場與學校,因而感到惶惶不安。


    算了,現在不是擔心其他人的時候。惱人的問題還很多,而且都尚未解決。從天而降的外星人與外星怪獸、地底下的生活、從凶華過去追來的瘋狂信徒……無論是家族作戰或閻禍的預言,每件事均不見曙光,所以內心感到相當沉重。


    連月香也不曉得跑去哪了。


    因為她似乎遇到什麽狀況,使凰火有點擔心。雖然她是身分不明的水母,但也是自己可愛的女兒之一。


    「……」


    兩人來到廣闊的空間。


    因為凶華默默無語所以凰火也沒說話,隻是漫不經心地走著。不知不覺中,兩人來到類似地下溫泉的地方。溫泉似乎是避難所裏唯一的娛樂設施,人們甚至能夠在這個廣大的空間裏盡情遊泳。


    問題是,這裏既沒隔間又是男女混浴,所幸他準備了泳衣。然而,凶華似乎沒有遊泳的心情。在散發著獨特氣味與眾人歡笑聲的地下溫泉旁的長凳子上,她心不在焉地坐在上頭。


    凰火將在這裏被分配到的保特瓶裝水遞給凶華,自己也喝了幾口。


    沉默的氣氛十分怪異。平常老是要她住嘴卻仍然嘰哩呱啦講個不停的凶華,一旦閉起嘴巴,一片寂靜更是顯得氣氛沉重。


    「凰火。」


    凶華並沒有喝保特瓶裝的水,隻是用那淺綠色的瞳仁抬頭看向他。由於她一臉認真的表情,所以凰火沒有如往常般挖苦她,而是直接點頭回應。


    「那就是地下帝國人民的模樣。」


    凶華自嘲似地笑著,並覺得無聊般地低下頭說:


    「隻要深信不疑的話就會一直線往前衝,像個笨蛋一樣單純。他們跟人類不同,深深遵從著信仰與目的……就像動物一樣,純潔的動物。」


    凶華自言自語地說,但這段話令人摸不著頭緒。凰火沒有插嘴,隻是靜靜傾聽。被當成神明般養育長大、被眾人崇拜的凶華,從小時候起便不允許她將自己的煩惱說給其他人聽。


    「本姑娘凶華拋下這般純潔的人民,逃之夭夭。」


    她用毫無感清、冷淡的聲音說道。


    「我以為無所謂。」


    沒有後悔、沒有憂鬱、沒有煩躁,什麽都沒有。


    「沒有人了解本姑娘凶華。那個q比還算好的,我甚至不能跟其他人說話。他們全都尊崇我,當我是高不可攀的天神,根本不把本姑娘凶華當人類看。即使我在他們麵前大哭大叫,他們也視若無睹,隻會不斷祈禱。」


    凶華緊緊抱住自己,不住顫抖著。


    「我以為無所謂,我以為本姑娘凶華才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呢。反正沒有人認真看待本姑娘凶華,沒有人會愛本姑娘凶華。那些人隻想要有個神明供他們崇拜而已,就算不是由本姑娘凶華來當這個神明也無妨。然而,這個神明明很討厭這些行為,不把他們當成一回事,但沒想到那些人失去了本姑娘凶華後,竟連國家都快要毀了。」


    她緊緊握住拳頭,真摯地凝視凰火。燃燒般的雙眼中,第一次浮現在她眼裏的這份感情是激昂還是憤怒?


    「那些香格裏拉的笨家夥,怎麽會蠢到這種地步呢?不是誰都可以嗎?就算不是本姑娘凶華,讓別的人當神明膜拜下就可以滿足了嗎?沒有本姑娘凶華就完蛋了,都怪本姑娘凶華跑走政治才會陷入混亂,害得高傲自大的地下帝國人民不得不與厭惡多年的大日本帝國簽訂秘密條約,誰會想得到啊!這全都是本姑娘凶華的錯嗎?」


    凶華緊緊抓著凰火的胸口,痛苦地呻吟著:


    「難道是本姑娘凶華做錯了嗎?那些家夥根本沒有為我做什麽啊!是他們逕自將本姑娘凶華當成神明的啊!難道他們是那種隻要失去空殼佛像就活下不下的弱小生物嗎?」


    由於凶華一副快要崩潰的表情,凰火因而毫不猶豫地抱住她。瘦小且微微顫抖的肩膀,因為受不了必須單憑她一人之力就要保護所有國民,所以棄國逃跑,但誰舍得苛責她呢?


    或許凶華也已走投無路。她沒有拒絕,直接將原本抓著胸口的手繞至凰火背後。她的臉磨贈著凰火胸膛,不讓他看見自己淚流滿麵。


    「凰火、凰火,這都是本姑娘凶華的錯嗎?難道是本姑娘凶華害q比他們遭遇不幸的嗎?本姑娘凶華不可以在這裏嗎?為了讓他們安心,非得還當個神明不可嗎?回答啊,凰火!」


    「……當然不是這樣啊。」


    凰火歎息著,並輕敲凶華的頭安慰她。


    她像個孩子般喘氣著,哭了一會兒後卻又瞪著凰火。


    「沒錯!本姑娘凶華沒有錯!但那些家夥卻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實在太可惡了!被虐待的可是本姑娘凶華啊!寂寞難耐的是本姑娘凶華啊!是誰逼得本姑娘凶華逃跑似地離開那裏啊!」


    凶華的激動情緒到此為止,她終於冷靜下來,維持原來的姿勢,有些害羞地低著頭。不常吐露內心想法的凶華,偶爾會像這樣將脆弱的心情告訴凰火,令他覺得很欣慰。


    凰火認為,自己至少要誠實地回應她的感情。即使是暫時的,自己仍是凶華的丈夫。雖然凰火到現在仍不清楚人類的感情,


    也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但至少能夠守著凶華,別讓她孤孤單單一個人,並讓她安心一點。


    「凰火……」


    凶華下定決心,小聲說道:


    「本姑娘凶華是不是可以回去地下帝國呢?」


    一瞬間,凰火的心跳加速。


    難道凶華因為q比的懇求而動搖,決定放棄家族作戰,回去讓她孤獨寂寞的故鄉嗎?


    「說起來,的確是本姑娘凶華不對。隻是在q比出現之前,本姑娘凶華從未想過地下帝國會變成什麽狀況。心想那些人一定早已回到常軌,即使本姑娘凶華不在,也能悠遊自在地生存下去……」


    凶華歎了口氣,咬著唇將頭靠在凰火胸前輕聲說:


    「雖然他們又笨又蠢,卻很堅強而且又善良,我以為他們無論遇到什麽狀況都能夠幸福過日子。但若因為本姑娘凶華沒有留下一句話,什麽也沒說就跑走,害那些人遭受到不幸的話,我會良、心不安……」


    眼角已沒了淚水,凶華又恢複成凰火所喜愛的堅強容貌。


    「本姑娘凶華隻要回地下帝國一次就好。等本姑娘凶華將地下帝國調整得萬無一失後就回來,回到凰火身邊。」


    她似乎有點不安似的,聲音愈變愈小聲。


    「可以嗎?你願意嗎?會不會太任性了?」


    「現在才說這個有用嗎?你不是一直都那麽任性妄為嗎?」


    凰火想了想後立即放棄思考,一如往常地歎口氣說:


    「姬宮的優歌與千花、黃櫻組的銀夏、褐色皇帝的帝架、異常人工生命開發研究所的雹霞,大概連月香也——大家都清算了自己的罪過,跨越各種悲劇,並且,仍以家人的身分努力到今天。為了這個世界……雖然也曾想過才不管世界變成怎麽樣呢,但換個說法就是,大家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家園才在這裏的。」


    凰火抱著凶華嬌小的身軀,直截了當地將心底的話說出來:


    「若你想清算自己的過去,就放手去做吧,那樣並不是任性。若你想回到地下帝國,拯救被你拋下的人民,想贖罪的話——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等結束一切後,再回到我們的身邊即可。」


    「回去嗎?」


    凶華開心地念著這個單字,終於露出笑容。


    凰火也跟著微笑,仿佛像說給自己聽似地說:


    「你的家園、家人,會一直等到你回來為止。」


    這是多麽令人安心又幸福的一件事啊!於偶然情況下挑選出來、奇跡似地邂逅的狂亂家族,那裏不隻是凶華,還是已經失去人類情感的凰火其幸福的避風港。並且,是凶華、優歌與千花、銀夏、帝架與雹霞以及月香的所在之處。


    現在,那裏就是亂崎凰火的棲身之處。


    「如果很麻煩的話,要不要大家跟你一起去?」


    凰火對閉上眼睛的凶華建議說。


    「反正現在也無事可做,而且我對地下帝國挺有興趣的。等到外星人的騷動結束後,大家再一起到凶華的故鄉,將一切做個了斷吧。」


    「……」


    凶華沒有回應。她臉上露出落寞的神情,也可說是悲愴。


    凰火不懂她為何不回答。到目前為止,每個家人的問題都是由家人團結一心地共同解決。凶華也不該是例外,而且她應該也希望大家的幫忙吧?


    「不,由本姑娘凶華一個人去地下帝國就可以了。」


    她用認真又帶點威脅的眼神抬頭看向凰火,低聲說:


    「那裏是個危險又可怕的地方,可怕的程度應該會超乎你的想象。我說過q比還算好吧?那是指某種層麵上而言。不隻本姑娘凶華自己,我連保護你們的自信都沒有。所以,單獨行動會比較方便。」


    「……」


    凰火有些抗拒似地蹙著眉,凶華卻輕輕撫摸著凰火的眉間。


    「別露出這種表情嘛,本姑娘凶華沒事的。我並不是覺得你們沒用,因為有你們的等待,本姑娘凶華才能安心前去。我要除掉過去的膿,然後以幹幹淨淨的身體回到你們身邊。」


    接著,她又說出招牌台詞。雖然沒有根據,卻很有魄力的一句話。


    「放心……安心交給我吧!因為本姑娘凶華可是無所不能的哦。」


    凶華像貓一樣地笑了,並且難得撒嬌似地親了親凰火的臉頰。


    「凰火,我愛你。」


    那一瞬間,在某種意義上是最可怕的一刻。


    「愛是啥啊?」


    空氣為之凍結。


    「……」


    「……」


    凰火與凶華反彈似地看向聲音來處。


    原本應該是將q比送去醫務室的oasis,現在卻火力全開似地衝向他們。凶華連忙將原本互擁的身體推開,用力把凰火打落地下,並滿臉通紅地看向oasis。


    凰火不好意思地仰望著從外層空間來的白目外星人,無奈地喃喃道:


    「oasis小姐……」


    oasis以人類不可能辦到的驚人速度緊急刹車並急速停止。金發「咻」地跳動,雙手「咻」地舉起來,熱情的模樣就好似學校學生拚命舉手發問的樣子。


    「愛情是啥?戀愛是啥?快告訴妾!快回答妾!妾好想知道哦!皇夥與凶華果然在戀愛吧?哎呀,怎麽那麽美好!多麽深奧難懂的生物啊!oasis好佩服哦!喂、喂!若你們彼此相愛的話,如果你們正在談戀愛的話,就將愛情或戀愛的意思告訴妾啊!」


    「……」


    「……」


    凶華與凰火麵麵相覷,並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們兩人都不理oasis,默默地轉過身背對溫泉,齊步向前走。嚴肅的談話內容,沒想到卻被外星人喜劇般的登場給破壞。這個令人頭大的人魚公主,不滿凰火與凶華的反應,大力揮手抱怨:


    「真火大!為什麽不回答妾!妾做了什麽讓你們不高興的事嗎?還是說愛情或戀愛是此星球最重要的機密呢?oasis快急死了!你們這些人快回答妾啊!」


    ◆


    ◆


    ◆


    《水》覺得很困惑。


    當《水》發現了《水》的目標、《水》想要殺死的對象、惡意的標靶、無論如何都要將之消滅的宿敵後,緊盯著對方,並思索該如何將對方活活折磨至死。


    跑向他們,用應該是此星球的語言——也就是聽覺語言,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在那裏鬧了一陣子後,雙手高傲地盤在胸前,滿意地點點頭的那個生物是——


    「喂、喂,那邊那個,你在那裏做什麽?」


    《水》刹那間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水》在機能性上,是從水蒸氣將此星球所記憶的所有知識都吸收進來。因為能夠選擇性地學習,所以也能夠將此星球人類所使用的聽覺語言翻譯至某種程度。


    然而,剛剛那句話絕對是對溶解於溫泉中、令人類察覺不出來的《水》所說,換書之,有人發現了隱藏起來的《水》。


    「唔,掉落至此星球的,除了妾之外應該沒有其他人了。不過,看來應該還有其他部分也來了。那邊那個,你聽得到吧?假裝聽不到也沒用哦。我們基本上是一樣的,不需要仰賴視覺或聽覺,隻要在附近就會立刻察覺到哦。」


    溶於地下溫泉中獨自漂流的《水》,為了不讓在溫泉裏遊泳、沐浴、休憩的人類發現,用嗅覺語言對盯著自己的金發金眼少女說:『果然,你不就是我嗎?』


    「妾跟你其實是一樣的哦。」


    少女手壓在胸前,驕傲地笑著說。但旁人看來,她這副模樣就好像是對著溫泉一個人自言自語一般,所以周圍的人均露出詫異的表情。


    《水》不理旁人的表情,低聲問道:


    『你……真的是我嗎?為何用那種薄膜覆蓋住自己呢?你的一舉一動,都跟此星球的人類很像。』


    「你不懂。」


    她微微揚起嘴角,更驕傲、更得意地說:


    「而且……現在妾已經跟你不一樣了,是擁有名字、擁有能與周遭區別出來的身體、擁有個性,並以個體形式存在的oasis哦。所以你很難理解妾的想法與感情吧?我一直以來都是聽天由命地漂來漂去,但現在共同認知全被這層薄膜阻擋了,你懂嗎?妾也一樣,所以……妾已經不了解你了。」


    開心的心情壓過了寂寞的感覺,自稱為oasis的她已不是《水》的一部分,而是沒人能摸得清的個體,正準備離開。


    下一秒,她看著《水》並眯起眼睛說:


    「你在此星球想做什麽?雖然oasis不曉得你的目的是什麽,但別太小看他們了。此星球上的生物都很了不起哦!妾反而覺得自己很渺小。妾給你個忠告,你可別亂來。雖然我們已經切割了,但原本你就是妾的一部分哦!」


    『你在說什麽蠢話啊?在此星球上生活的東西部是下等的垃圾,仍然漂蕩在進化的過程中,是尚未完成的生物,不像《水》一樣是已進化完成、型態上已經圓滿的生物。《水》怎麽可能會輸給這樣的生物。」


    「妾以前也覺得與此星球比起來,所有的一切均比妾低下,妾是究極、完美、無敵的生物。唉,妾當時真是錯得太離譜了。」


    oasis將手壓在胸前,笑著說:


    「像妾這種連戀愛都不曉得是什麽的生物,稱得上比他們還優秀嗎?妾不這麽認為。妾不再驕傲了,因為此星球的生物真的很偉大哦。」


    『……無論是愛情,或是無法理解的感情,都是沒有用的,沒有必要去了解。是沒用的垃圾,應該過濾然後丟棄。』


    「錯了,你錯了。妾啊……」


    再怎麽解釋,對方還是不會懂吧——oasis無奈地喃喃道,並逕自離去。


    ◆ ◆ ◆


    宴會的準備已經開始。


    雖說是宴會,卻不是凶華所搞的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而是單純地喝美酒、吃美食、唱歌跳舞,是熱熱鬧鬧的正常饗宴。


    主辦者是地下帝國的「旅藝人」q比?咚。


    附帶說明一下,所謂的「旅藝人」是采取鎖國政策的地下帝國中,唯一能旅行到國外——包括大日本帝國等諸國,並能與外國人進行交流或貿易的族群。凶華之所以說q比她比其他地下帝國的人民還要好,就是基於這個理由。據聞,地下帝國真正的居民價值觀相當封閉,是外來物完全無法靠近的排他主義著。這麽一比,能夠正常談話的q比當然就好得多。


    當凶華跟q比約好總有一天會回到地下帝國後,她的態度立即軟化,現在正興高采烈地送上各種佳肴。她的個性比外表還要孩子氣。凰火想,也許就如同凶華所說,她是個單純的女孩吧。


    q比為妨凶華察覺,裝作若無其事地慢慢靠近凰火,然後,沒忘記要在他耳邊用沒有人聽得見的細小聲音偷偷說:「……我絕不認同你地呀。」


    聽起來仍像小寶寶般口齒不清的語氣與說出來的內容,落差之大令人害怕。


    「親愛的主人?休琪娃是既崇高又偉大、珍奇且罕見的大人物……對你這種下等的螻蟻之輩來說,她是高不可攀的女神地呀。拜托你別自以為親愛的主人?休琪娃是你的女人地呀……若你因誤會而做出什麽事傷害到親愛的主人?休琪娃……」


    接著,她用可愛的聲音像是唱歌似地說:「宰、了、你」然後,危險的瘋狂信徒又咯咯咯地回到她的工作崗位上。


    臭凶華,竟然說q比還算好,那其他的地下帝國人民到底是有多恐怖啊?


    順帶一提,準備宴會等事宜是在地下避難設施最裏頭的大房間中籌備。那裏似乎是作為會議等活動之用,所以即使是狂亂家族、oasis與q比等人在房裏轉來轉去,也不會覺得狹窄。


    凶華尚未將自己的決定——本姑娘凶華會將地下帝國調整得萬無一失後就回來,告訴狂亂家族的人。凶華打算等到外星人的騷動平息後,再親自對大家說明,所以現在就別讓他們操無謂的心。


    什麽都不曉得、一臉好奇地坐在各個位子上看著美食的家人們,以及憐惜看著他們的凶華——看著他們,凰火心裏卻覺得很難受。


    然而,隻要稍微露出憂慮的表情,家人中就會有人前來慰問,所以凰火隻好勉強露出微笑,並望向到處忙來忙去的q比那蜜糖色的肌膚。


    「皇夥、皇夥。」


    坐在坐墊大小的席子上,用手指撫摸地板上漂亮木紋的oasis,果然又用充滿好奇心的閃爍眼神仰望凰火。順便說明一下座位的配置。長方形房間的左邊是孩子們的位置,右邊是凶華、凰火、oasis與q比的位置。正中央有個大空間,美味的料理已紛紛送至每位家人的麵前。


    不曉得這種避難生活將持續到何時,享用這麽大量的美食不要緊嗎?凰火暗自操心著。附帶一提,這場宴會也包含了當天的午餐,而且隻招待狂亂家族一家人。因為動用了「設施長」的權力,因而能讓q比做出許多美味的佳肴。


    雖然凰火擔心將來的情況,但若一直不說話會很尷尬,所以便和oasls聊了起來。遠處的優歌不知為何仍瞪著他們,但凰火決定視而不見。


    「怎麽了?oasis小姐。」


    「有啥要開始了?有啥要開始了?」oasis沒有掩飾興奮的心情。她已經耐不住正座的姿勢,改為人魚姿態般的淑女坐姿。


    「眼前這道奇怪的料理是啥啊?皇夥你們就是要攝取這些才能生存下去嗎?你們竟然將不是水分的東西,大量地混入身體裏呢!啊……oasis不要那些,給你就好。你很開心吧?」


    盛著料理的盤子不停往凰火麵前堆,使得他們的身體不得不緊貼著。


    oasis滿意地笑著說:「皇夥開心的話,妾也很開心哦!所以要讓你開心!啊,原來這就是『高興』啊!妾好感動哦!妾有讓你開心了嗎?」


    ——就是這種情況。


    通常在其他女性黏著凰火的情況下,凶華都會飛奔過來,不由分說地將他們拉開。但今天的凶華卻露出罕見的愁容。她抖了幾次煙灰,埋頭想事情。想必是在想地下帝國的事吧?


    雖然對凰火來說,跟這個像是小孩又是外星人的家夥聊天根本不算什麽,但他畢竟是已婚人上,這樣還是不妥吧?不過,若將高興地黏過來的oasis硬生生推開,她一定會嚇一跳,而且很難過。況且,就算將人類這種細微的情感告訴她,她也不會懂吧。


    因此,在優歌站起來之前,凰火就這麽陪著oasis玩了一會兒。


    「……優歌?」


    「……」


    優歌麵無表情。她黑色的銅鈴大眼就像缺了一角的玻璃般,看不見任何情感。千花見狀,露出「慘了」的表情。


    優歌越過一道道料理,飛快地來到凰火麵前。


    感覺有股非常不好的預感——凰火這才想起來,優歌從一大早樣子就很奇怪。


    對了,優歌應該是討厭父親在自己麵前跟不是母親的女人卿卿我我吧?


    「爸爸。」


    優歌臉上雖然掛著微笑,但卻是陰沉的笑容。


    「優、優歌?」


    「哦?幽哥啊?啊,幽哥也想要這個嗎?」


    依舊不僅得看人臉色的oasis,用一隻手拿起看似很重的料理說。那也許是地下帝國的風味料理,是將不知名的生物整隻烤好後再切絲,最後再放上一堆水煮蔬菜。


    優歌完全無視滿臉天真笑容的oasis,表情凝重地盯著凰火。這副樣子真像個人偶,甚至還聽得見咬牙切齒的聲音。


    「爸爸。」


    優歌咯咯笑著,可愛地歪著頭。她從剛剛就隻說了「爸爸」這兩個字,但這樣比她義正詞嚴地糾正凰火還要可怕,無言的魄力從那嬌小的身軀爆發出來。用爪子扒食物的帝架,因野性的直覺而抬起頭來。


    「優、優歌,你怎麽了?」


    「……你不吃嗎?」


    在oasis困惑地放下盤子的麵前,優歌眯起雙眼——露出陰寒的眼神。她雙手盤在胸前,俯瞰著他們。在一旁提心吊膽看著他們的千花暗忖:「哎呀,跟我生氣的時候一模一樣耶!」而且心中好生感動。


    「爸爸,希望你能解釋清楚。」


    優歌的聲音絕不高亢,而且是輕聲細語,但對凰火而言卻相當可怕。若對方是凶華,由於平常習慣受她折磨了,也就不會覺得如此不知所措。而若對方是千花,隻要用大人成熟的態度,露出輕鬆的笑容聽她講話就行了吧?但對方是優歌——亂崎家的天使,絕對的正義一方。所以,凰火隻能完全屈服於她。


    優歌的動作完全不像九歲的小女孩,而像是有豐富人生經驗的大人般,輕輕撥著頭發並歎氣道:「不要緊的,我並不是在生氣哦。因為我明白,男人會外遇是因為男人的天性使然,所以也無可奈何。可是,既然是我的爸爸……」


    一瞬間,恢複為孤獨人偶?姬宮零子的優歌,像是要甩掉可憎的回憶一般輕輕地搖搖頭,並微笑說:「唔,沒什麽。可是……爸爸,你曉得自己的立場嗎?不是應該要忍耐一下嗎……對吧?嗬嗬,你看,媽媽也很可憐哦。如果你能多想想我們的心情,或是世界的命運……就不會跟別的女人搞七撚三了……」


    「我說,優歌……」


    凰火從喉嚨深處發出令人發顫的二女名字時,優歌的笑容更深了,但她的眼神卻完全沒有笑意。如新月般的雙眸中,像是滴下了墨汁般黝黑的瞳仁相當虛無。


    「希望爸爸能說清楚講明白……一副色眯眯的樣子……如果你不愛我們,而去找別的女人……呃。」


    ——呃?


    不知為何與oasis正座在一起,恭敬聽著優歌訓誡的凰火,突然感到一股不祥的預感並看著優歌。


    雖然優歌的表情冷酷,但雙頰微微泛紅,呼出來的氣息則有股奇特的味道。


    「啊!凰火,優歌妹妹喝酒了!」


    千花大叫,並指著優歌的坐席前、與料理擺在一起的酒瓶說道。酒瓶的標簽上貼著草莓的照片,也許優歌以為那是什麽飲料,所以便偷偷喝下去了吧。


    但是,年滿二十歲才能喝酒啊!


    「優歌……你喝醉了嗎?」


    凰火戰戰兢兢地站起來,伸出手摸摸優歌的臉頰。


    優歌的臉頰好熱,而且還有股酒味。仔細一看,她的步伐搖搖晃晃地很不穩,而且從剛剛說的話就很奇怪。


    凰火緊張地抱起優歌,讓她睡在旁邊後,慌慌張張地下達指示:


    「這個……銀夏或雹霞都可以,快拿水來!優歌,你沒事吧?會不會想吐呢?」


    「好想……呃,好想吐……你以為這是誰害的啊……」


    優歌開始胡言亂語了。凰火檢查放在附近的酒瓶,發現酒精濃度不算低,絕對不是能讓小學生一口口灌進肚子裏的飲料。


    也許是她的臉不容易變紅,所以原本從站起來說話的優歌身上看不出任何醉意。隻見,她眯著眼瞪向一臉不曉得發生何事的oasis。


    「……oasis小姐。」


    「幹啥?」


    「請不要……」


    或許已經快失去意識了,優歌露出癱軟的表情,並以嘶啞的聲音央求著oasis:「不要搶走爸爸……」


    優歌說完就倒下去,心滿意足地看著凰火他們後便睡著了,還發出陣陣鼻息。


    家人們全都默默無語。正在想事情的凶華以及端著追加料理的q比,終於注意到那裏,並不解地看著他們。


    凰火揮揮手表示什麽事也沒有後,愧疚地抱著頭。


    酒能夠催發出平日被理性所壓抑的情緒或情感,而優歌壓抑內心的情形又勝於其他孩子。她扮演著一般的正常孩子,但其實是在虐待中成長的少女。凰火實在很後悔,自己竟會讓她感到如此不安。


    「不要搶走爸爸?」


    oasis歪著頭,天真爛漫地問出她的疑問:


    「皇夥是幽哥的『個人所有物』嗎?是因為妾想把皇夥奪走,所以幽哥才生oasis的氣嗎?這樣的心情叫什麽呢?是戀愛嗎?幽哥愛著皇夥嗎?還有,妾對幽哥做了什麽過分的事嗎?」


    「不是……應該要如何解釋呢?」


    oasis用一臉困惑的神情看著凰火,並不安地直眨眼睛。接著,她輕輕將手壓在胸前說:「雖然妾不懂——」


    緊緊閉上眼睛,從外層空間而來的少女低著頭,激動地思考。


    「對不起……幽哥,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哦!這個,嗯……該怎麽說呢——好……難受。」


    自言自語地呢喃後,oasis睜開金色的大眼睛看向優歌。


    「不懂……oasis覺得好難懂。」


    不過,凰火卻很清楚。在oasis的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逐漸改變。


    ◆ ◆ ◆


    雖然發生優歌醉倒的騷動,但宴會開始後,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氣氛便一掃而空,oas is也立刻將煩惱拋諸腦後。這種有趣又歡樂的時光,是oasis的故鄉所沒有的東西。


    「……」


    然而,在身體中央,體內正中間且更深沉的地方——被地球人稱為心的這個形而上的部分,湧起了oasis無法理解的情感。


    雖然令人焦躁又不耐煩,卻又有種爽快感,真令人不解。


    oasis的胸口陣陣刺痛著,但明明又沒有受傷。


    她看著凰火。不過,優歌很生氣地央求她別搶走凰火,所以應該不能靠他太近吧?反正,自己對他們來說隻是外來者,又是外星人。而凰火與他家人之間的牽絆,是oasis無法踏入的領域。


    感覺似乎有道無形的牆壁。


    無論oasis如何祈求,這道牆壁總是阻隔她進入他們的樂園。無論她如何敲打牆壁、大聲要求讓她進去,依然徒然無功。這一切狠狠隔開了oasis與凰火。


    成為個體、變得獨立,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真是多麽寂寞的一件事啊。為何此星球的每個生物都是個體,卻不會被這股寂寞難耐的感覺摧毀,能安然地生存下去呢?


    也許,愛情就是個體與個體間的連係,使彼此不再寂寞的一種概念吧?雖然oasis這麽猜想,但她仍不曉得愛情為何物。


    oasis看著凰火,伸出手,對他說話,希望他能有所回應。然而,她的心意卻傳不過去。即使傳過去了,也被那層薄皮擋住,無法觸及他的本質。


    好寂寞。


    胸口陣陣刺痛著。


    好想觸碰凰火,好想和他說話。雖然知道他是朋友,但這份熱烈的情感是對朋友的感覺嗎?在oasis的故鄉,所謂的朋友隻是個道具,能夠方便地為自己所用而已,因此就算少了朋友也無所謂。


    應該是無所謂的。雖然會有點難過,但朋友隻是替代品,並不會重要到造成連身體都快要崩潰的感覺才對。


    不過,當優歌要求oasis別搶走凰火時,忽然發現他和自己有了距離。


    變得好寂寞。


    明


    明沒有跟他連係在一起,明明他並不是自己的一部分啊!


    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此星球上所有的一切,對oasis而言都太難懂了。


    『……公主啊。』


    突然間,有人用嗅覺語言跟oasis說話。


    那是之前在地下溫泉裏發現的《水》,是自己的同胞—在故鄉的「海」中,與oasi s一樣永遠地溶於大海之中,過去身為自己一部分的《水》。


    目前他在哪裏呢?雖然感覺得到氣息,卻不曉得正確位置。oasis已經以個體的形式獨立出來並切斷彼此的連係了,所以不曉得對方在何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怎麽又是你啊?妾要思考事情,你可以走了。』


    oasis同樣用嗅覺語言回應,《水》低聲笑道:


    『思考事情?你中這星球的毒太深……你已經不是我了。』


    『那又怎樣?你連被切成千斷的身體跑去哪裏都不曉得了,妾在哪裏、做些什麽、變成什麽樣子,全都與你無關。』


    雖然oasis的話說得很明白,但《水》卻不為所動。這是當然的,因為他們沒有能夠被動搖的「個人情感」。無論被說些什麽都沒有感覺,隻會隨著一定的方向栘動,跟下等生物沒兩樣。不對,是這星球的人類相當複雜,所以他們應該算是很普通的生物吧。


    以前自己跟他們是一樣的——對於這事實,oasis感到極為厭惡。


    一無所想、一無所感,活著就隻是永遠都在漂流的液體而已。


    『你有什麽目的?在遙遠的外層空間旅行後來到此星球,到底是為了什麽?』


    『目的?難道非要一一說明不可嗎?算了……你聽好,雖然我們已經切割了,但你仍然是我的一部分。這對你的生命來說是很重要的事哦!聽好。』


    『不,不用了,妾沒興趣。生命?那種東西跟妾的煩惱無關。』


    oasis輕輕揮手,《水》見狀明顯地為之一怔。


    『……沒興趣?生命的安穩不是最重要的事嗎?』


    『你的價值觀跟妾的價值觀完全大相逕庭。你認為重要的事情,妾未必覺得重要啦。』


    『……每個人的價值觀都一樣吧?對所有的生物而言,生命本身……』


    『住口,別說了。跟你說話,妾的頭部痛啦,好無聊哦!那些跟愛情有關嗎?無關的話妾就不想知道!妾才不管呢!』


    『愛情?愛情是啥?』


    由別人問起這個她反複詢問的問題,令她腦中的理性頓時斷裂。


    『誰曉得啊!妾就是因為想知道愛情是啥,才會如此煩惱啊!』


    『無聊。再怎麽思考也不明白的事情,有思考的意義嗎?無論是生命、能量還是壽命都是有限度的,浪費這些來思考不是很愚蠢嗎?』


    『你們才不會懂呢!』


    oasis悶哼著,凰火覺得她的樣子很奇怪而有些擔心。oasis則向他笑了一笑,接著幻視著——從地底下看不見的遙遠星空。


    『就拿星空來說。你曾經覺得星空很動人吧?妾原本是你的一部分,當然也曉得這點。點點繁星掛在黑漆漆的天空上相當美麗,但伸手出去卻無法構得到。妾的煩惱就類似這種情形。』


    『被切成千斷的末端啊,這種想法真的很無聊。將手伸向星空的行為,說得上有意義嗎?雖然星空很美,但手構不到仍然癡心妄想著,果然是個大笨蛋。』


    『手構得到。』


    oasis直直望著前方喃喃自語:


    氣現在,妾在這裏。就算手伸出去也抓不到的星星——妾現在卻在這些星星的其中之一上。手構得到,而且已經構到了……就像這樣子。雖然曉得妾是究極、最棒、最無敵的生物,但一想到妾的手說不定能夠構到這些繁星之中,某一顆閃爍耀眼、名為戀愛的星球,妾就覺得很幸福哦。』


    『真是笨蛋。』


    『嗯,也許真的很笨吧。』


    接著,oasis用惆悵不已的聲音,對以前的自己說:


    『話雖如此,妾還是想要伸出手啊。』


    ◆ ◆ ◆


    大部分料理都已一掃而空。空盤全被收走後,q比緊接在食物之後一個個送上來的是異國的樂器。名稱不明的打擊樂器與弦樂器全都是木製品,模樣與日本的和琴或鼓類似。


    q比將這些樂器隨興地放在每個家人麵前,接著她那衣著曝露的身體向前一躍,跳躍似地在房間中央著地。


    「宴會即將進入高潮!現在要為各位表演餘興節目地呀!」


    q比不知從何處拿出禍劍。她輕踏著舞步,三股辮隨之跳動。那是搖搖晃晃,宛如魔幻一般的動作。


    「唷,q比,你要跳舞嗎?很好,快跳吧!」


    一直在沉思的凶華第一次抬起頭,開心地笑著。由於q比拿出劍,照顧優歌的凰火擔心她會不會突然發狂而戒備著,但看來她似乎不會做出什麽危險的事。


    「親愛的主人?休琪娃!」


    地下帝國的「旅藝人」q比?咚隻用眼角笑了笑。她像是在做熱身操一般,將手腕彎曲並彎起膝蓋,接著扭轉柔軟無比的身軀,大聲喊出開場白:


    「左右邊的大爺們!吃飽也喝足後,請各位盡情彈奏手邊的樂器!技巧不重要,零亂的舞步也能舞得動人啊!順著各位的手指,順著各位的內心,盡情地、開心地跳吧!」


    「很好,開始吧!」


    凶華像是引導著一頭霧水的家人般,輕輕敲打手裏的鼓。碰、碰碰碰……沒想到鼓聲竟如此厚重,而強而有力的節奏促使稍有醉意的凰火也跟著扭動起身體。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野獸奔跑在草原上的足音一般。


    碰、碰碰。碰、碰碰。


    q比配合凶華敲打的節奏,踏著華麗的舞步,孩子們不禁發出驚歎的歡聲。隻見她蜜糖色的肌膚幾乎溶進了光線不多的昏暗房間中。


    「跳吧!各位別客氣!跟著流進心坎裏的樂聲!跟著腦中浮現的旋律!哈,哆鏘啦——哆鏘啦——」


    動作滑稽的舞娘隨著音樂舞動,並催促著出神的狂亂家族。聽到她的話後,凰火也點點頭,並用指尖彈奏著眼前的和琴。


    波羅——


    q比的手臂與手指隨樂聲如波浪般地搖動。孩子們仿佛受到誘惑似的,開始彈出各自的旋律。銀夏的旋律陽光有朝氣:千花則有些害羞客氣:帝架用龐大的前肢彈出鏗鏘有力的樂聲;雹霞則是亂彈一通。


    在這些混雜的樂聲交織出的旋律與樂章中,q比均能跟著翩翩起舞,舞動出獨特的劍舞。裝飾華麗的白刀、色素深濃的少女肌膚,雜亂的樂音與酩酊大醉的人們……會場裏洋溢著異樣的空氣。氣氛愈來愈歡樂,凰火索性什麽也不想地跟著彈奏樂器,並欣賞q比的舞蹈。


    凶華稱q比為「旅藝人」。或許她從小就學習了這種舞蹈才藝,而且表演也算是她的工作之一吧。


    凰火欣賞著q比那看似熟練卻又像是即興創作的奇特民族舞蹈,一邊想象著自己的妻子——凶華的故鄉。


    那裏有著凰火陌生的民族,過著不可思議的生活,飲食與衣著肯定也和大日本帝國截然不同,但卻一樣與家人共同生活在一起。


    凰火覺得好感動。他每次與不同文化的人接觸時都會想——自己與他人不同,本國與他國不同。雖然這些差異有時是紛爭的源頭,但也因此才顯現得出異文化的有趣。


    雖然文化不一樣,但像現在一樣擁有共同的時間,就算彼此的語言不能完全相通,卻仿佛全世界就是一個大家庭,一直生存到今的人類都是連係在一起。


    凰火沒有故鄉,也失去了


    出生時的記憶與摯愛的雙親。在事故現場遺落感情與人類情感的凰火,也許跟一般人類有所不同。但就算他不是人類,也能夠接受自己、愛護自己的家人。


    雖然從天空掉下了外星人,但在一千年前,曾遭破壞神淩虐的這個世界,就像個大家庭一樣,彼此互相交流且相互認同。隻要人類互助互愛的話,應該就能永遠存活下去吧。


    凰火祈求世界能像個大家庭一樣,永遠幸福快樂。


    爸爸、媽媽……


    凰火已經很久沒想起,連長相都想不起來,與記憶一同消失的雙親。


    幸好當時活下來了。


    也許父母會在天國替這個缺乏笑容的兒子擔心吧?凰火向他們誠心祈禱著。祈禱目前的聿福,以及想要持續守護這幸福的決心,並由衷感謝他們生下了自己——即使凰火曾經怨恨過上天,為何隻有自己被留在這世上。


    「跳舞?這就是跳舞嗎?oasis也想跳跳看!」


    oasis迅速地跳進舞池中,並跟著晃動身體。再也無法安靜下來的oasis高舉兩手,在房間中央盡情舞動。雖然q比有些訝異地睜大眼睛,但立即露出笑容,繼續在她身邊舞動。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星星從天而降——」


    眼前的舞娘正神情可愛地吟唱著地下帝國的民謠,曲調充滿獨特的抑揚頓挫。也許是考慮到凰火他們,歌詞已翻譯成日語。


    oasis雖然跟著跳了出去,但因為不知該怎麽跳舞跟歌唱所以一臉茫然。這時,q比在她耳邊小聲地對她說:「先跟著我一起做地呀。」


    配合著鼓與弦的音色,q比讓oasis看看她的身體是如何擺動,並做出翻筋鬥、跳躍、要大刀等不規則的動作。oasis則像個孩子般,眼睛興奮得閃閃發亮,並動作靈巧地開始模仿這些動作。雖然模仿得並非唯妙唯肖,但看到她那開心的動作與聲音,也令凰火的嘴角綻放出笑容。


    或許是為了讓oasis容易模仿,q比放緩動作並唱起歌來。


    「火燭與——凹下去的肚臍——與洞口之間——」


    「洞口之間!」


    oasis跟著唱起歌,動作也愈來愈熟練。原本隻是隨便動來動去的雙腳,也開始踏著正確的步伐;隨意搖來搖去的手與指尖,也配合著音樂愈來愈優雅。那是如漂浮在大海般一樣神秘的動作。


    「演歌家也不勝惶恐——在那裏享用各個寶物——帶領初來乍到的各位——關鍵之鑰就包在我身上——」


    「包在我身上!」


    凰火對oasis的模仿功力歎為觀止。仔細想想,她能說出一口標準的日語,而且也很快就適應了地球的風俗習慣,學習的能力真強。雖然她跳得沒有q比好,但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已經跳得有模有樣了。


    「哈哈!好好玩哦!」


    oasis與q比手牽著手,美麗的臉龐上露出樂不可支的笑容,並笑容滿麵地跳著舞。


    「此星球上有好多好多好好玩的事哦!妾好高興能夠來到此星球!奸開心能與大家見麵!好高興、好開心哦!太棒了、太美好了!」


    她由衷地感到開心,並用宛如星星般的瞳仁環視大家。


    「快看,與來自遙遠星球的妾相遇的外星朋友啊!妾與你們正手牽著手哦!正與你們交談哦!這是多麽美好的事呢!妾也能像這樣跳舞,這是多麽聿福的事啊!盡情地跳舞、搖擺、唱歌吧!各位!」


    「我來表演一項才藝!」


    q比在最佳時機裏大聲叫道並翻了個後空翻。


    她滑動手中的禍劍,將之輕輕地拋向空中。接著,她讓oasis平衡地蹲下來,並將兩手撐在她的肩膀上倒立。


    oasis驚呼幾聲並瞪大雙眼。但是q比沒有理會,隻用那靈敏的腳指拾起落地的禍劍。


    「哦!」


    然後,q比用腳輪番踢著劍,那是如丟沙包一樣的雜要特技。q比對著張大嘴巴欣賞特技的oasis,調皮地笑了笑:


    「咦?幹嘛停下來地呀?剛剛不是跳得很好地呀?」


    「可、可是,很危險啊!你會受傷哦!」


    oasis也許是想讓q比下來,所以沒跳舞,而是伸出手努力地想將她拉下來。


    「下來?下去?下來?」


    但q比像猿猴一樣敏捷跳動,並且就像是配合慌慌張張的oasis,在她肩膀上倒立起來。q比一下子移動到這裏,一下子又跳到另一個地方,甚至還繼續用腳把劍踢高,不停地轉圈圈。


    凰火忘了演奏,隻是鼓掌叫好。在亂七八糟又不和諧的演奏聲中,奇異的少女們優雅地舞動著。凰火不懂跳舞的藝術,隻是純粹覺得她們跳得很棒。


    真的好開心!大概沒有特殊的意義,就隻是很開心地欣賞著。


    「接著是第二項才藝!」


    q比在oasis的頭頂上,以單手支撐自己全身的重量,然後倒立做出「4」的姿勢,並露樂不可支的笑容——


    「!」


    一時大意,沉浸在熱鬧的氣氛中了。


    朝著難得會失去警戒心,專心於觀賞跳舞與演奏表演裏的凰火——q比?咚將手裏的禍劍拋出去。


    ◆ ◆ ◆


    會稱這兩人的愛情是命中注定的人,隻有什麽部不曉得的笨蛋,或是把事實隨便改寫成小說的小說家吧?


    那並非浪漫的命中注定。


    對當事者而言,那甚至不是戀愛。


    故事開始於一千年前,而且很快就結束。


    「……」


    至少,她是為了結束這一切才去見他。


    「強欲王。」


    荒涼幹燥的風輕輕吹著,感覺很不舒服。頭發會被吹亂,情緒也變得暴躁不安。


    雖然不是想跟對方閑話家常,但也不想大吵特吵,至少希望能在平和安詳的情況下與他麵對麵。


    雖然沒有完美的舞台,但時間已經到了。


    今天就將歹戲拖柵的戲碼畫下句點吧。


    亂崎月香邊想著,邊靜靜盯著前方。


    「……嗬嗬。」


    接著她笑了起來,那是自嘲般的笑聲。


    與地球超級不搭的兩名異形正麵對著麵。他們無視於此星球上的居民,旁若無人的態度彷佛自己是電影裏的男女主角一般,伹畫麵卻很可笑。


    其中一位是月香。身穿十二單衣、頭戴金色皇冠,留著比身高還長的長發,有著新月形的刺青並拿著附有刀刃的扇子。她的身體狀態很不穩定,力量還像個小孩子一樣。雖然不算已有萬全準備——但也不能過分要求。何況對方也用意誌力將力量壓抑住,而且她並不是為了開戰而來。


    眼前的對手是強欲王。他全身都是骨頭,有著如甲殼般厚重的外表,背後則插著七根骨頭,臉上有三顆不對稱的眼睛。他從剛剛就一直默默不語,似乎在選擇該對重逢的月香說些什麽話。月香心想,他感覺還是和以前一樣笨拙又善良。


    經過一千年了,他的個性並沒有扭曲,但自己卻己遍體鱗傷。


    四周除了他們倆之外並無其他人。居民避難完畢後的銀色武裝城市裏,在高度相當高的司令塔頂上,直直伸向雲霄的兩棟相對著的高層建築物頂樓,分別站著月香與強欲王。


    灰蒙蒙的天空令人心煩。由於天空落下隕石,使得地球各地陷入一片混亂。月香並不懷念這股狂亂的氣氛,隻是覺得很熟悉。


    災難再度降臨,這一切全都要怪自己。


    「嗨,warave,好久不見了!」


    從尖銳高亢的聲音,聽得出來強欲王很緊張。


    月香笑著說


    :「在此星球上別稱呼這名字。我現在是月香,強欲王。」


    「是、是嗎?」


    他慌慌張張,行動有些可疑地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張白色小紙片並丟給對方。


    月香本以為會是武器而登時一驚,但明明相隔有段距離卻仍順利丟過來的紙片上,並未釋放出攻擊力。


    「?」


    紙上用像是幼稚園兒童所寫的字,寫著「強欲王?宇宙」。


    「請多指教!」


    稍有進步的發音與名片,令月香搔著臉,露出詫異的表情回答:


    「又做出這麽無聊的事……這招是汝從何處學來的啊?」


    「這、這很無聊嗎?」


    他驚訝地向後仰。骸骨巨漢感覺真像是個笨拙的小男孩般,被月香的一舉一動牽著走。當初因為害怕他的天真善良,且畏懼他強大的能力,所以什麽也不聽,倉皇地逃逸——


    「……」


    月香從袖口隨便拿出一張紙,同樣拿出沾了新墨汁的毛筆後,流暢地振筆寫下端正漂亮的「月香」兩字並丟給他。


    「地址尚未確定……因為我離家出走了。」


    「哦!珍使客氣。」


    強欲王開心地收下紙片,又用奇怪的發音回禮。在這段外星人奇怪的交談中,旁邊沒有任何地球人插話進去。


    無法形容的尷尬氣氛持續了一段時間。強欲王平時活潑得不得了,但一到月香麵前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月香也一樣,在她等待對方開口的時間裏,尷尬地低下頭不看他。


    最後,她歎了口氣,同時想起當她離家時弟弟那難過的呼喚聲,以及自己已經無處可去的事實——她硬生生地忍住,並露出笑容。


    「真虧汝能等上千年呢。」


    「隻要一想到能再度與你見麵,就不會覺得痛苦了。」


    強欲王有些害羞地說出心裏的真心話。


    因恐懼而逃離這麽單純的人,還害他等了這麽長的時間,全都要怪自己不好。


    好久好久以前,在某個地方。


    不曉得宇宙的廣闊、不曉得世間的恐怖,在如平穩大海般的星球上——有一位以為自己是究極無敵的公主。公主頑固地守護她唯一的妹妹與重要的寶物,並與那些為了解悶而創造出來的手下玩遊戲,每天隻無所事事地玩耍嬉鬧。


    這般無憂無慮的公主,某天遇到一個從宇宙掉下來、能力無比強大的家夥,突如其來地對她說:


    「可以跟我結婚嗎?」


    這件事跟地球沒有關係,也跟遙遠的過去、遙遠的星球或世界、宇宙的命運都沒有關係。雖然隻是一件小事,但她卻覺得非常嚴重,因而逃了一千年。


    「那麽……我想聽聽遲了千年的答案。」


    在這一千年間,月香連作惡夢時也不斷夢見這問題,覺得十分混亂。


    「為何是我?」


    月香一直覺得不可思議。她不曉得眼前的家夥——強欲王的真麵目。雖然有猜到一些,但沒有任何方式能證明她的猜測。


    然而,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一定是個月香無法與之相比的超級生命體,而月香竟然深信自己是究極無敵的,真是井底之蛙。兩人既不相配,也讓她覺得膽怯。


    雖然雹霞沒有說出來,但卻曉得月香並非無所不能、所向無敵的。


    然而,若仰賴他們幫忙,就會把家人牽扯進去。


    一千年前,她因為這件事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包含朝夜、淚雨夜、席格努斯,與每個人……害他們卷入這件事,把他們的人生牽扯進來,害大家全都不幸喪生。因而自己這個悠悠哉哉存活了千年的笨蛋,實在不值得被愛。


    為什麽是自己?為什麽呢?


    強欲王聞書,哀怨地用三隻眼睛看著她並喃喃道:


    「戀愛的心情是沒有理由的吧?」


    「若是汝的話。」


    她將手壓在胸前,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汝應該可以在廣大的宇宙中,盡情挑選自己喜歡的對象吧。為何是我呢?我根本配不上汝!我從汝那真摯的情感中逃開,過了一千年仍然很迷惘。不知羞恥地活下來的我,根本不值得被汝所愛!」


    「……你在此星球上,發生了許多痛苦的事吧?」


    他用似乎能夠看穿一切,如天神般的眼神看著她。


    的確發生很多事。


    那些痛苦的事令她不堪回首,難受到令她蜷縮起身子,甚至想一死了之。


    「也難怪,一千年不算短時間。你身邊有許多重要的人都死去了吧?」


    的確都死了,每個人都不在了。


    充滿正義感,純潔積極但內心脆弱的朝夜:努力不讓自己成為朝夜的負擔,在病榻前與死神纏鬥,拚命想活下去的淚雨夜。


    「那些重要的人是為了什麽原因才愛你的嗎?」


    「……」


    「那些人是為了利用你、將你當成方便的工具,或有什麽明確的理由,才愛你的嗎?」


    「我——」


    月香反芻著過去的記憶,用袖子去擦去眼角的淚水後,低吟說:


    「我並非一無所求,不是隻想和他們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這樣不就褻瀆了那些愛你的人嗎?」


    「我知道!那些人都是笨蛋,都無怨無悔地愛著我!所以我才更覺得愧疚!我並不是值得被愛的人啊!」


    「那麽迷惘、那麽煩惱,拚命生存下去的你……」


    強欲王一反常態,大大方方地向她告白:


    「我愛你,月香。」


    為什麽?為什麽是自己?


    自己明明沒有保護到任何人!沒有拯救任何人!沒有讓任何人幸福!


    「?」


    突然間,月香驚訝地拾起臉。


    被激情所支配的思緒裏,滑進了不祥的預感與氣息。


    強欲王似乎也察覺到了,所以他用罕見的厭惡口吻叨念著:


    「……真不解風情,難道不能讓我浪漫地談個戀愛嗎?」


    「是汝把他們帶來的嗎?」


    月香所感受到的氣息是熟悉的水氣。而且糟糕的是,在她之前曾確認過家人所居住的避難場所裏,此時竟發生了嚴重衝突。難道又想趁自己不在的時候,讓那些重要的家人因為自己的關係而痛苦地死去嗎?


    「別胡亂猜測,是他們自己跟過來的,我不曉得他們有什麽目的……你不是應該比我更能猜得到那個《水》的想法嗎?因為他們原本是你的手下啊。」


    「……」


    月香眯起眼睛,思索半晌後無奈地說:


    「過去的罪孽已追過來,看來我是逃不掉了……強欲王啊,汝能再等一等嗎?至少讓我先去保護在此星球上照顧我的家人們。」


    「好,反正我也等習慣了。」


    他聳聳肩後便當場坐下。


    「你去吧。反正那是你的事,而我也還沒跟照顧你的那些人打招呼。我的身體現在不是最佳狀態,等全部準備好後我們再碰麵吧。而且我如果跟去的話,反而會造成你的麻煩。我就在這裏等吧!」


    「抱歉……」


    月香低吟後,身影像溶化般消失無蹤。


    「……」


    最後,隻剩下泰然自若的強欲王留在那裏,還說了句不合情境的話:


    「唔,月香果然很可愛呢。慘了,到現在我竟然還會這麽緊張。我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吧?我應該沒有惹她生氣吧?唉,該怎麽辦呢……談戀愛真的好開心哦!」


    突然有個炮彈擊中了強欲王。他仔細一看,建築物的周圍全被殺風景的戰車與生物兵器等戒備森嚴的軍團重重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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