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比起和神邑一起體驗過的虛擬實境遊戲,那個夢的臨場感更為生動真實──彷佛同步至某人的回憶之中。


    讓人覺得這是一段曾在某處實際發生的往事。不對,而是教人不得不這麽相信。


    四周是一整片瓦礫山。


    現場猶如大怪獸過境,造成此般破壞的人已經陷入魔力醉,身受瀕死的傷勢,背部傳來堅硬不平的瓦礫觸感,倒在地上呈現「大」字型。


    一樹現在好像已經和那個人的意識同步了。


    那位男子倒地呈現「大」字型的同時──還仰視著打倒自己的對手。


    那是一名站得直挺的高挑女性。她身穿俐落的黑套裝,留著一頭既美麗又氣勢凶猛的長金發,看起來有點像獅子的鬃毛。


    氣勢凶猛的金發女子低下頭看往這邊說:


    「我成為王之後的第一件工作,居然是像這樣殺死你這個宛如大哥的童年玩伴……果然是因果循環啊,雷特.梅塔利卡。」


    女子感覺還相當年輕,但說話聲十分渾厚。


    「快殺了我……」倒趴在地的男子──雷特這麽回答。


    「在我變成不是我之前,快殺了我,克拉克。我的腦袋已經四分五裂了。」


    「大哥,不要說那麽懦弱的話。」


    因為背光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剛剛被喚為克拉克的女子,確實開朗地笑了。


    「我們來聊點往事吧。」女子的口吻變得隨便了。


    「……我們原本是毫不相關的兩個人。我是沒有父母,無依無靠,隻會行竊度日的街頭流浪兒,而你是印第安賭場的公子哥。不過身為印地安的你卻質疑自己與生俱來的定位,而來到了街頭。然後我就認識了你。當時跟你聊聊天後發現我們意外地合拍,說來真的是很不可議……但是這段孽緣並未維持太久,後來我連學校也沒去,成了黑幫的一員,你則是在精英大學畢業後進入了矽穀的大公司……我們根本是自然會漸行漸遠。」


    她的口吻感覺十分珍視過往,而雷特則以平穩的心情,聆聽這一切。


    「可是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時隔數年後再見麵,我已經是『王』,你則是……非法魔法使。世上果然有因果循環啊。」


    「……聽到你那令人懷念的聲音,讓我覺得有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從前。」


    雷特用沙啞的聲音說:


    「但是我已經撐不下去了,快殺了我。我會做這種事情,絕對不是因為受到『薩姆堤男爵(baron samedi)』的操控。那個行為中確實有我的意識,是為了我自己的願望才做了那樣的事情。」


    「擄走年幼的白人少女,使用公司的設備重複進行人體實驗,最後殺光了所有人……假如這麽做是你自己的意思,那麽你確實完全就是個連續殺人狂。根本是現代的藍胡子(吉爾.德)。」


    「……為了永遠擁有和合為一體的這種美好事物,就必備能夠承受侵蝕的機械肉體,和以藥物擴張的精神。如果能順利改造那些小女孩……我也打算替自己動那種改造手術……然而太可惜了……」


    「誰教你擄人的手法越來越潦草,然後終於被政府當局發現,演變成毀了整座城市的大災難。仔細看看,你曾在裏麵工作的那棟雄偉的總公司大樓,如今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了。大哥,你真的那麽想要力量嗎?」


    「想要啊,當然想要。」


    「你即使不跟訂立契約,明明也是站在強者(菁英)之列的人類。」


    「我遠比你這個窮人還要弱小。一個人就算擁有金錢地位,但內心無法認同自我就是弱者。我從以前就很厭惡自己。即使沒有……我一樣想要改造自己成為『嶄新的我』。」


    「為達到那個目的的實驗品便是『白人少女』吧。也對,你犯下的罪行確實就是你自身意誌和欲望的呈現。你這個紅色變態狂。」


    「快殺了我。這個已經崩壞的我……也打算從根本變成不再是我的另一個人。我像這樣把本身潛在的漆黑自我攤在光天白日下的後果,就是準備化為的餌食,成為全人類的敵人……」


    「意思是你就算厭惡自己,也不願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啊。」


    「因為我唯獨不想讓那種事情發生。我要背負著罪行及醜惡求死……」


    「不行,那是在逃避。雷特.梅塔利卡,我不會出手殺了你。」


    「你說我在逃避?在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之前,想死在熟悉的童年舊識手中──不對,誓死在正義一方(美式正義)的手中,這樣是在逃避嗎?」


    「你來當我的左右手吧。雖然你一直誇張地說……要被吞噬、要被吞噬了,不過休養一陣子應該還能撐上一些時日。你就趁這段時間把你那些人體實驗的資料交給我們的黑幫。運用人脈和金錢,有組織地推進的話,你的研究馬上就能實際應用。到時候你便可以成為機械士兵(cyb),再延長一些能維持理智清醒的時間。」


    「……你這家夥,明明王者之力都已經覺醒了,到現在都還是黑幫的老大嗎?」


    「我才剛當上王沒多久,所以目前是兼任黑幫老大和正義的一方。反正,不用多久我們黑幫的人就會占據政府要職,我打算讓兩邊合而為一。」


    「……而且你還想拿到那些不人道的人體改造資料?……喀哈哈哈!」


    雷特打從心底覺得可笑。


    「美式正義神話……為什麽會選你這個家夥當王啊?」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可以不擇手段。美國過去曾是經濟大國,很遺憾的是現在是個弱小的神話國家。不耍流氓手段,美國根本無法存活。而我就是世上最會耍那種手段的人。」


    「你贏得過嗎……?不隻是南美,還有那些其他的魔法先進國。」


    「為了贏過他們,首先就是需要你的研究資料和協助。」


    「你還真拚命耶。克拉克,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愛國了啊?」


    「沒教養的窮人意外地全是那樣的存在。畢竟再怎麽像垃圾的窮鬼壞人……都無法逃避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這個事實。我們在美國都隻靠自己的力量過活──所以對自己本身都到相當自豪,隻會對美國心存感謝。那就是所謂的『自尊』,也是我唯一持有的珍貴事物。」


    「自尊啊……我從小到現在,長越大就喪失越多的自尊,最後還準備被吞噬……」


    「不要逃避。你現在這樣就叫作逃避。戰鬥吧。起身戰鬥,奪回自尊吧。成為我的左右手,真的替這個國家(美國)奉獻到碰觸極限為止。你就以最大限度來把全身感造成機械,於腦漿中插入電極,綁手綁腳地加強意誌力。要是即使如此還是無法甩掉,就拚命到真的要喪心發狂,真的到達極限為止,為了星條旗掏光自己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奮戰!想要被誰殺死……這種事情就等到你心智全失,成了真的廢人之後再說。」


    沒入夢境世界中的一樹,就隻在這個瞬間回過神,大吃了一驚。


    一樹所知的雷特.梅塔利卡……是個絕對無法原諒的人。他每講的一字一句,簡直都極盡瘋狂。


    所以一樹才拚命奮戰,打倒了雷特。雷特則因機械故障而離開了人世。


    如果這個夢的內容在過去真的曾經發生──那麽一切就如這名女子的預言。


    被賦予死神這個角色的人就是一樹。


    但眼前的畫麵難道是「邪惡誕生的瞬間」?


    女子以強勢的話語繼續說了下去:


    「你要死就以護國英雄,以被讚賞為此國無人能比的狂人的身分去死!」


    「……要求得還真嚴。那麽做……鐵定很


    痛苦。」


    「美國現在就是岌岌可危到這種地步,完全覆蓋在漆黑一片的命運之下。我成為王之後了解得越深便更加明白……這個國家隻有萬分之一的勝算。盡管我是世上最擅長這種萬分之一賭局的人……還是必須窮盡一切的手段,而且要用黑幫做法。」


    奴隸製度,還有將人類精神轉為財富的煉金術。


    越富饒就會變得越強盛的神話,以及貫徹資本主義的國家。


    這是一樹無法認同並且加以否定的部分──光鮮亮麗的美國的醜陋黑暗麵。


    但是這個畫麵是「邪惡誕生的瞬間」嗎?她的所作所為是惡行嗎?


    「美國啊……我就算厭惡一切,確實也沒想過要離開這個國家。我也擁有堅定的意誌啊。我也像過去的印地安人們深愛大地一樣……愛著這個國家,愛著美國。」


    「快站起來吧。現在,你也失去了自我和美國之外的一切,還有老套的道德心。從今以後,你要不擇手段地奮戰。快抓住我的手!」


    雷特的肉體宛如泥巴沉重,腦內的掌管意識的區塊幾近全數崩毀,還能正常運作的極小部分全都用於與克拉克的交談。但是雷特鼓起磨碎靈魂般的意誌力,抬起了右臂。那名女子──克拉克確實緊握住了那隻手。那雖然是女性柔軟的手,不過卻炙熱到嚇人。


    不擇任何手段的決心──漆黑的心緒燒得正旺。


    「……話說,還有一件事情也是因果循環。據說我的妹妹成了南美印地安神話的王。」


    克拉克話鋒一轉,說話口吻稍稍鬆懈,混進了歎息。


    「那個浮浮躁躁的宅女,打從以前就會一頭熱地迷上瑜珈、聖靈、神秘學等東西,說些『要在自身宇宙中找出魔力根源』之類不明所以的事情,她居然是印地安神話的王。虧我以前甚至去偷東西來幫她付學費,想到她在學校裏開始和感覺不食人間煙火的奇怪同伴走在一起後,我就搞不懂她到底在讀什麽書。她在我忙碌期間,很快就往詭異的方向走偏了。」


    「你是說艾咪嗎……?」


    呼喊那個名字後,雷特的說話聲中泄溢出和至今還全迥異的情感。


    「根據我們組織內人員的調查,在南美自稱『麥迪遜赫伊魯(medie wheel)』這種電波名字的教祖大人好像就是她。現在是怎樣?克拉克和艾咪,我們這對姊妹是怎樣。我明明勇猛無畏地在努力,那家夥居然否定全人類的自我,打算將一切全數回歸給大自然,把所有的美國人和美國文化都卷入其中。」


    「自我否定啊……這根本就是在……逃避。」


    「在那家夥真的變成大自然的一部分之前,我們一定要打贏和印地安之間的戰爭。你以前很喜歡那家夥吧?」


    一樹在夢中同步的雷特心中、腦中……頓時湧現害羞的念頭。


    克拉克像在逗弄似的微微發笑。


    「如何?你也變得想拚命到極限了吧?來,快站起來。為了美國,無論是身體、心靈還是道德全都粉碎掉,然後奮戰吧……」


    ──一樹和綠蒂同時清醒。


    兩人之間雖然還躺著蕾梅,但是這家夥還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一樹和綠蒂在尚是昏暗的室內,宛如著魔般相互凝視。


    「一樹哥哥,我作了一個奇怪的夢,雷特.梅塔利卡出現在夢裏……」


    「你也夢到了啊。看來這並不是偶然。」


    一樹下意識地凝視著自己放在床邊的隨身行李。學生書包中,其實偷偷裝有雷特的防風鏡。當時在那個據點處理所有破壞痕跡時,因為總覺得這東西特別令人在意,所以就帶了回來。平常我們偶爾會瞞著飯店人員,自己想辦法觀察這個的機械構造等等……


    「該不會是我做了精神感應吧?」


    綠蒂嘀咕著。太過擅長精神感應魔法(telepathy)的綠蒂,甚至會無意識地感應他人,由於她就睡在一旁,因此一樹也是最先想到這種可能。


    殘留棲宿在雷特遺物中的意念和綠蒂感應後,一樹經由她和自己的羈絆,因而也作了相同的夢……不禁感到背部發冷,居然是和殘留在遺物中的意念進行了精神感應。


    世上出現魔法後,便開始盛行「這麽說來應該也存在著靈魂吧」的論調。


    在發現意誌力具有物理性的影響後,便難以否定靈魂的存在。


    成了宗教國家的其他國家就不用多說,就連在日本,甚至是美國,提倡超自然思想的人都急遽增加。


    然而其根本還存在著一個事實──魔法還未出現的舊時代末期,偏重理性的科學主義未能讓這個世界變得幸福。


    越來越多人藉由相信靈魂和死後世界的存在,藉以逃避現實的不幸。


    人們分明是好不容易才獲得魔法之力,卻拿此等力量作為依據,將希望寄托於死後世界,這種對世界的詮釋究竟是對還是錯?


    『自我否定啊……這根本就是在……逃避。』


    雷特在夢境中的話語翻攪著一樹的思緒。夢裏的雷特和一樹遇見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在一樹麵前展露出的瘋狂模樣還算輕微……同時還表現了另一麵──對名為艾咪的少女展露了害羞之情。


    一樹先前看到的他──原來是抵抗到極限,瘋狂到極限的悲慘結果。


    因為當時他落實了北美王的理念。


    然而那樣是正確,還是錯誤?


    「這個國家……果然很悲哀……」


    綠蒂低聲嘀咕。


    無關正確與否,隻是悲哀。


    這兩個字用來形容現在這種宛如胸口鬱悶的心情是再適合不過了。


    ?


    然後,不知不覺又到了在世界樹飯店裏的早餐時間。


    「總覺得主廚昨晚和今早煮出來的菜不太一樣。」


    在某些地方莫名敏銳的光學姊,邊咀嚼食物邊指出此事。


    周圍其他人好像也或多或少有相同感覺,因而紛紛點頭。


    「他們應該是嚐試了煉金烹調吧?」一樹做出回答。


    這應該全是因為一樹在昨天早餐時以煉金烹調煮出美式餐點,並將這個技術教給了主廚。但是他們還無法完美控製魔力,所以端上桌的成品才會出現落差。


    話雖如此,但采用這種技術的餐點就是比之前的還要好,並非是把客人當作白老鼠。


    「兄長的料理果然是最讚的,應該要說兄長最讚!」


    「不要用那種像是要吞了我一樣的講法。」


    「在兄長裸體上擺生魚片的『兄長盛』……在兄長身上裝飾鮮奶油和水果的『兄長蛋糕』……夢想隻會越來越大耶!」


    「就是那樣!……下次來試試吧!」輝夜學姊一臉正經地說,周遭的人也一起點頭。


    等等,都冷靜點啊。你們正一腳踏進瘋癲的世界喔。


    「我可不要~喔!」


    花音學姊突然站起身子大喊。


    「既然要做那種事情,就該在我這個曆代最強前學生會長的花音大姊裸體上,擺上生魚片或是鮮奶油吧──☆」


    「坐回去~~」「坐回去?」「請坐回去。」


    花音學姊在輝夜學姊、光學姊和小雪的猛烈噓聲中,消沉地坐回了原位。


    「……話說回來,花音學姊,茜學姊人呢?」


    「那家夥的話,她去確認每天都固定會去看看的queen輝夜號,還沒回來喔。」


    「沒在吃早餐前回來還滿奇怪的耶。」


    「應該是途中繞去其他地方了吧。她肯定是發現有好吃甜點的咖啡店,或是有趣的玩具店之類,然後正瞞著大家偷偷在大吃大買吧☆」


    「茜學姊不會做那種事情吧,


    畢竟她又不是花音學姊。」


    「唔──講得一副對我瞭若指掌的樣子!你明明不太了解我!」


    花音學姊突然從沙拉中掐起小番茄,冷不防地扔向了一樹。


    ……幹嘛突然做出這種事情啊!


    一樹瞬間判讀出小番茄飛來的軌道,張口一咬,用嘴巴接下後咀嚼了起來。他麵對瞪大雙眼像是在說「什麽!」的花音學姊,並「嘿嘿嘿──」地拍手挑釁。「你這小子☆」拿起更多小番茄,甚至還抓起水煮蛋、香腸扔了過去。一樹以嘴巴確實接下每一樣東西,吃得津津有味,毫不浪費食物。


    一樹抿嘴一笑後,花音學姊也抿嘴露出了笑容。


    「嗬嗬……你很有兩把刷子嘛。不過以這種程度,休想要我認同你是騎士學院中最厲害的!但是我承認你是我的好對手☆」


    從花音學姊身上輕柔飄蕩出代表好感度上升的愛心標誌。


    「……看來一樹和花音學姊是同等級的。」


    光學姊大感訝異。


    「弟弟基本上是個正經的人,不過偶爾會異常起勁地配合或做出不可思議的反應耶。說什麽嘿嘿嘿──……」


    一樹感受到來自大家的傻眼視線,迅速出聲辯解。


    「我會這麽起勁配合,是因為從小就和鼎玩兄妹漫才長大,都是被這家夥害的。當有人莫名其妙裝傻時,我就會不禁變得亢奮,這全是鼎的錯。」


    「兄長!請你不要把我講成是萬惡的根源!你本來就是個很愛搞笑的人啊!」


    可惡,自己轉眼間便樂在其中,還真不想承認那份幼稚……!


    此時餐廳的門打開了,茜學姊和瑪麗同時入內。


    兩人異口同聲地喊了:「一樹!」


    然後互看對方的臉,茜學姊說了句「你請先」,讓對方先開口:


    「那麽……」瑪麗正眼盯著一樹。


    小瑪麗.梅威瑟──她和維吉尼亞.達絲(吉尼)雖然都是北美騎士團的幹部,但也讚同一樹背離美國之王想法的同伴。


    「一樹,會見王的事宜已經安排好了。」


    同伴們一陣騷動,一樹也忍不住繃緊了背脊。


    ……終於啊。但所謂的準備究竟是必須準備些什麽?


    是指他們確認好一樹能信任到什麽地步,或是終於搜集完證據或資訊?


    還是察覺到南美有發動攻擊的徵兆,因此急忙決定要會麵?


    「我知道了。時間跟地點呢?」


    「王停留在拉斯維加斯時,會入住最古老的飯店『火烈鳥(mingo)』。那是傳奇黑幫『班克西』建造的飯店。現在正在招集各大幹部……也就是王的九人親信『numbers』。晚一點你們就跟我來。」


    「明明是一國之王,居然還那麽尊敬黑幫?」輝夜學姊歪過了頭。


    「因為班克西就像是拉斯維加斯的祖先啊。」瑪麗笑著回答。


    一樹回想起了今早作的夢──出身自黑幫的美國之王,如今也以黑幫自居。


    那個王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子。是個擁有獨特美學的女子。


    接著換茜學姊開口說話了:


    「日本本土聯絡queen輝夜號了喔,說德國有所動作了。德國之王為了直接和你對話,現在已經朝美國而來了。」


    「怎麽會……」一樹背脊發涼。


    怎麽會同時啊?事情一口氣同時朝兩個方向開始發展了。


    說到個人期望,是想先厘清今後和德國間的關係,再去會見美國之王。但是實際的順序卻沒能如願。


    吃完早餐後約一小時,瑪麗和吉尼便來到一樹房間喊道:「準備好了,請隨我們來。」


    於是一樹聯絡了所有同伴,讓她們到自己的房間集合。


    「你是打算所有人一起去嗎?」瑪麗瞪大了雙眼。


    「我這邊也需要護衛吧?畢竟誰也不能保證我獨自赴約不會遭到圍毆。」


    實際上,若是站在對方立場思考,這算是不錯的點子。


    如果他們的結論是無法完全信任一樹,認為他轉而協助印地安會很棘手,那麽就有可能出手暗算。


    聚集而至的同伴們飄散出惶悚不安的緊張氛圍。畢竟沒有幾個人已經做好接下來要上場戰鬥的心理準備吧。然而吉尼倒是苦笑以對。


    「我覺得你們不用擔心那種事情。因為我和瑪麗都已經強烈主張過,一樹是可以信任的人,要打倒印地安應該就要和他聯手。」


    吉尼這麽說後,瑪麗也開口接續未完的話:「所以請相信我們。」


    「瑪麗、吉尼,謝謝你們。」


    瑪麗和吉尼兩人原本就都對奴隸製度抱持反感,在知道一樹的想法後,便答應協助一樹。也就是說,她們雖然不會叛離北美,卻會單獨背叛王……如果真的協助一樹,事情便會如此發展。


    一樹則是相信她們的人性……卻又處在無法百分之百信任的位置上。像這樣疑心疑鬼,根本沒完沒了。


    接下來要會見的人,是個無論采用何種手段都不會遲疑的女子……


    一樹在見麵前,對那名女子已預先有了鋼鐵般的印象。


    一樹一行人離開世界樹飯店,浩浩蕩蕩地前往位在拉斯維加斯大道南方的火烈鳥飯店。走沒多久馬上就看見了雄偉的飯店。


    曆史悠久的飯店,由於過於老舊因而在大幅翻修,不過身為飯店象徵的粉紅色火烈鳥和椰子樹庭園都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


    此飯店的名字取自傳奇黑幫頭子情婦──維吉尼亞.希爾的昵稱「火烈鳥」,其外牆為鮮豔的淡粉紅色,呈現圓弧彎曲的形狀,散發出開闊卻又性感十足的氛圍。自奇怪的角度來說,這裏就是把賓館加上南國風情再弄成百倍豪華的感覺。


    穿過大門,橫越庭院後,活生生的火烈鳥就在眼前四處踱步行走。


    「弟弟,你看那個!那個好可愛!」


    「兩隻火烈鳥麵對麵後,長長的脖子看起來就好像愛心的形狀喔。」


    「真的耶!弟弟,你好浪漫!」


    「但學姊你比火烈鳥可愛。即使是和維吉尼亞.希爾相比,你也一定比她漂亮喔。」


    「弟弟,你在在說什麽啦~~真是的~~!」


    輝夜學姊頓時滿臉通紅,「啪啪啪」地拍打一樹的肩膀。


    光學姊則從一旁對著如此的一樹說:


    「輕浮的一樹,接下我的火烈鳥攻擊!」


    她將右手伸出並靠到嘴唇後,用其鳥喙般的手像在啄人似的攻擊一樹。


    「他們是在幹嘛啊?」尚香瞧向這邊後露出看見蠢蛋的表情。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們啦。


    吉尼則是對他們露出溫和的笑臉。


    「火烈鳥飯店真的要說的話,其實是很受家庭旅客喜愛的飯店喔。」


    庭院裏椰樹蔥蔥,裏頭還放養著火烈鳥。相對的飯店牆壁采用玻璃間隔,因此可邊於餐廳內用餐邊遠眺火烈鳥。這確實是適合闔家享受,感覺十分歡樂的視覺安排。


    但是王居然會落腳在主攻家庭客層的飯店,讓人感到有種奇妙的落差。


    「看起來完全沒有警衛的樣子耶。」


    茜學姊在踏進入口處時,費解地這麽問了。


    「因為王和其親信齊聚一堂,所以沒有必要配置警衛。」


    聽到瑪麗的回覆後,茜學姊邊用手抵著眉間,邊垂下了頭。


    「……我又被常識左右說出蠢話了。想想也對,一樹平常也是在沒有警衛的狀態下在魔女之館過生活啊。」


    王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因此無拘無束。亞瑟和蕾吉娜好像也都是隻身前去日本。


    人數雖少


    ,但接下來是日本和北美打算各領菁英進行會麵,所以根本形同準備要大軍對陣。


    一行人搭上電梯,升至最高樓層。


    眼下腳踏的最頂層是全以大理石打造的單調樓層,麵積雖廣,不過隻有五個房間。出電梯後的正麵有一扇巨大的房門,其兩邊還各有兩間像是隨伺在側的房間。


    瑪麗和吉尼兩人一起從左右兩邊推開了對開的門扉。


    沉重的門發出嘰嘎聲後打開了。


    室內讓人總聯想到西洋城堡的「謁見大廳」。


    當然,裏頭並無舊時代的王座──寬廣的房間中央有張偌大的大理石桌。正對入口的座位上,坐著一名女子。她身穿的黑套裝,著實散發出黑幫的氣息。這位女子──正是王。


    其身後站著六名待命中的女性。一樹一行人全進到房內後,瑪麗和吉尼便關上門步入了那六人之中。她們是「numbers」,原有九人,不過失去雷特後變為了八人。


    坐在位置上的王並未特地起身,視線直接對上了一樹的眼。看來她應該不是個特別喜歡禮數或外交禮儀的人物。


    一樹彷佛是受視線的催促,也無言地坐到了正對麵的座位。


    那是張沒有軟墊的堅硬大理石椅,而且整張桌子此時就隻剩這麽一張椅子。一樹的其他同伴,也和對方的「numbers」一樣,站在一樹身後待命。


    之所以隻準備兩張椅子,意思應該是事情就交給兩個王來談。


    「我叫克拉克.穆亞,是美國的王。」


    坐在正對麵的女子,以大理石般沉重又響亮的聲音說。


    和夢中見到那名女子是同一人。


    在夢裏由於背光因此沒能清楚看見她的容貌──不過已經知道是個壓迫感十足的女性。


    她雖然長相標致,但太有壓迫感,無法讓人覺得是個美女。反而給人一種異於人類──雌性猛獸的感覺。但是她將那份凶惡藏在心中,顯現出冷靜從容的模樣。


    一頭金色長發宛如鬃毛,讓人聯想到獅子。發型雖然粗野,但是金黃的頭發色澤就像純金似的閃閃發光。


    她皮膚雖然十分白皙──但臉上卻有偌大的傷疤。那應該是打從魔力尚未成熟起就過著頹唐生活的證據吧。


    克拉克銳利的雙眼雖然直直盯著一樹,不過彷佛在觀看空中似的麵無表情,就像以大理石製成的雕像。


    不過若以化妝掩蓋傷疤,變換發型,臉上再掛上笑容的話,給人的印象應該會驟變吧。一樹會這麽覺得,是有根據的。


    「我是林崎一樹……你不是飯店人員吧。」


    說話時相當猶豫要配合對方還是使用敬語,最後采取了自己較易表達的說話方式。


    「啊,對耶,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麵。」克拉克做出回答,表情未產生一絲變化。


    這家夥……就是先前和神邑約會時最後跑來的那個飯店人員,她當時丟出很多尖銳的問題來刺探我方。


    「那個時候真是失禮了。因為我實在很想跟你說說話。」


    如果她能表現出一點笑意或慚愧,明明會比較好交談。


    「這麽說來,當時你提的問題中還有更深層的意義?」


    「嗯,我透過當時的對話了解到你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人,是最難應付的家夥。」


    克拉克就像突然刺出刀刃,說出了蘊含敵意的話語。


    「你想說的意思是什麽?」


    一樹也麵不改色地裝傻。


    「總之,來自日本的貴賓,感謝你們表明要協助我方。」


    「你們當然會拉起我們這隻手吧?」


    「當然。各位的協助將會成為瓦解南北膠著態勢的決定性力量吧。」


    克拉克毫無降低姿態的樣子。看來她是認為一樹他們已經放棄轉而協助南美的可能性了。


    「我必定會鼎力相助,終結戰爭。我實在看不慣城市和人們遭到破壞。」


    「謝謝你。」克拉克回答時連笑也不笑一下。


    「雖然很唐突,但我們來談談今後的事情吧。首先是南美……我們來共享那些印地安家夥的情報吧。對於那些家夥,你們了解到什麽程度?」


    一樹開口說出了自己所知的一切。


    「我的理解是……他們抱持著一種思想,目標是全人類都要舍棄自我,和大自然融為一體。具有的特性,是帶來越多的死亡,那些死亡便都會化為神話的力量。」


    畢竟死後就會和大自然融為一體了。


    因此他們不畏懼死,越多死亡便能變得越強,也能藉此殺死對手。


    「你的認知非常正確。我來補充說明一下……印地安王的名字叫『麥迪遜赫伊魯』,不過那並非本名而是種稱呼。『由於萬物皆一體,沒有起始也無終點地輪轉,因此切莫執著己身』,這句話對他們而言意味著世界原則。」


    這些事情和夢境一致,也就是說南美王是克拉克的妹妹。難以想像這個如同大理石的女子的家人會是南美王……不過克拉克在夢中曾對雷特露出笑容,說話時措辭也很隨興。


    「然後重要的是……把死亡化為力量的能力會有不好的副作用。那些家夥抱持著和大自然融成一體並以此為目標的思想,而印地安王則具體實踐那種思想。神話之力藉由信仰和其帶來的死亡越增越強時,印地安王就會和大自然融為一體……遭到大地束縛,被綁在原地變得無法動彈。」


    「……!真的嗎?你是怎麽確認出那種事情的啊?」


    印地安王照理說是位在根據地深處,如果戰況陷入膠著,應該難以確認她的樣態。


    克拉克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先是針對敵人的根據地做了補充說明:


    「南美是以大平原(great ins)南端的『德克薩斯』作為首都……不對,那些家夥並不會組構『都市』,應該說是巢穴,他們把那裏當作根據地。在那片草原地帶上,長著一座狀如把碗倒放的茂密叢林。那個地方的規模大小剛好這座圓頂都市不相上下。這座叢林正式印地安神話中那處著名的聖地『大神靈(wakan tanka)』。在其中央聳立著一棵堪稱世界樹的巨大猴麵包樹。據說麥迪遜赫伊魯宛如被釘在十字架上,正在和這棵樹的樹幹融為一體。手腕和腳踝感覺都已經沒入樹中了。」


    於克拉克身後待命的「numbers」之一,張開了雙手,像是在說就是這種姿勢。克拉克連頭都沒轉一下,隻是搖搖手表示用不著做那種事情。


    「講得一副你去親眼看過的樣子。」


    「至今派過去的上百名偵察兵、間諜中的一人,在偶然之中挺進到那個地方,親眼目擊後,成功返回了這裏。不過除了那家夥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沒再回來過了。」


    上百名……!一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都沒再回來過了。那些人有可能被好好當成俘虜對待嗎……?


    「他們應該都被迫和大自然融為一體了。」


    克拉克像彷佛看透一樹的內心似的說。俘虜恐怕全數都已遭到殺害。


    上百人之死。雖然心知肚明戰爭就是如此……但是感覺就還是很不真實。


    在防衛魔力的恩澤下,日本及大和的戰爭中幾乎無人死亡。


    即使同為內戰,美國這邊遠較日本淒慘。殺光俘虜的印地安們雖然冷血……不過明知會如此還是持續派遣偵察兵的克拉克也是無情。


    「拜那個人的功績所賜,我方明確得知麥迪遜赫伊魯無法親自參與進攻行動。這個情報應該值一百條人命吧?」


    這確實是個有價值的情報。王無法站上前線是個極為不利的因子──隻是在這一點上克拉克應該也身在類似處境。


    吉尼曾提過克拉克的能力屬於「耗損型」。她的力量越用就會損耗越多,沒辦法輕易恢複。


    美式正義神話據說是財富越豐饒就會變得越發強盛,克拉克的「王者權能」應該也是如此。然而國家越富有她雖然能變得更強大,卻也代表不知會在何種形式下,戰鬥越多國家財產就減少越多,神話整體也跟著衰弱吧。


    無論是美式正義神話還是印地安神話,都是藉由抱持不利條件來增幅神話原本的強度。


    如果運用得宜,應該能夠翻轉和其他神話之間的實力差距。


    「麥迪遜赫伊魯是專職防守,不會上場打仗,所以也就是說,我們當前的敵人是麥迪遜赫伊魯得親信──七名戰鬥師導者(chief)。」


    一樹實際見過「師導者」之一的瘋馬,還曾與其交談。


    印地安的社會中雖無上下地位之分,不過擅長某種領域的人,會負責教導周遭其他人有關該領域的事物。這群人就是所謂的師導者。


    戰鬥的專家便是戰鬥師導者了吧。


    「很遺憾的是,師導者們的實力淩駕於我的親信,也就是『numbers』之上。」


    連同瑪麗和吉尼也入列後,克拉克背後有八位親信正在待命。那是「numbers」──原本好像共有九人,不過如今少了雷特.梅塔利卡,隻剩八人。


    克拉克繼續說下去。她的表情毫無任何變化,銳利的視線筆直地凝視著一樹,沒有一絲動搖。一樹無時無刻都感受到壓迫感,邊交談邊覺得有股穩若泰山的意誌在觀察著自己。


    「聖地『大神靈』中張有強大的結界,所有魔力都會變得無效。打算潛入那個地方的間諜們,各個的魔力都會被扒個精光,因此沒能活著回來也是理所當然……從魔力波長來看,那道結界恐怕就是出自那七名師導者之手。如果能打倒所有師導者,那道結界應該就會自然消失了。隻要這道結界不消失,我們就沒辦法主動進攻聖地。」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先迎戰並且打倒師導者們才行。」


    瘋馬雖然曾出現在一樹目擊過的戰鬥中,但據說師導者們會在所有戰場神出鬼沒。即使我方想要主動狙擊師導者,也壓根無法察覺他們藏身於南美大自然的哪個地方。


    北美在防衛都市的同時,時常被迫處在被動的立場。


    「我雖然很想立刻積極發動攻勢,實在太可惜了。」


    一樹說了一番熱血沸騰的話語,這是他貨真價實的真心話。畢竟他想盡早掃除籠罩在這塊美國大陸上的黑雲,再說他也不能長時間不在日本。


    克拉克搖了搖頭。


    「不過事到如今,我覺得這場戰爭也不會拖太久了。南美應該也已得知來自日本的援軍成了我方的同伴。因為你們也有到那邊露過臉吧?」


    一樹點點頭,露出「我們可沒繞去其他地方,不曉得什麽工廠和雷特」的表情。


    「我們的戰力一口氣大增。印地安如果和至今相同,廣範圍分散後才發動攻擊,就算在其他地區與以前一樣勢均力敵,來到拉斯維加斯肯定會反被擊敗。他們最害怕的就是戰力遭到各個擊破。」


    「也就是說……印地安他們下次打算匯集戰力,打算發動總體戰攻過來?」


    「我是那樣推測的。他們應該會讓七位師導者率領全軍攻打過來吧。目標恐怕是這個拉斯維加斯。」


    「所以我們要反過來打贏他們,破壞結界。」


    「沒錯。我想請來自日本的各位聯手『numbers』,擊敗這七名師導者。打破結界後,我也會加入戰線,進攻聖地『大神靈』。」


    「……慢著,你現在是打算自己不上戰場,隻讓同盟方的王去正麵迎戰這場總體戰嗎?這是輸了就當場灰飛煙滅的總體戰吧?」


    總體戰後要進攻敵方的核心地帶……然而最為激烈的戰事當然會是最初的總體戰。克拉克以一副實在懊惱的模樣搖了搖頭,在一瞬間還首次卸下了她那種充滿震懾的視線。


    「我因為王者權能的關係,不能隨便出戰。」


    「你那是什麽樣的權能?」


    「這我當然不能講。」


    她當然是不會說。吉尼若是沒說謊,一樹心裏已經有個底了,但是事情就算如此……


    一樹想像了自己在和強敵戰鬥時,這個克拉克會在背後瞪視著自己的背部,簡直讓他不寒而栗。


    「我雖然無法講明,不過這是種過度使用便會對往後造成影響的權能。我如果不隨時儲備力量,這個國家不就會任由你擺布了嗎?」


    此時克拉克首次展露出表情,她挑釁地抿嘴一笑。


    這家夥……一樹在內心咬牙切齒,覺得對方毫無並肩作戰的打算。別說是向日本方放低姿態了,根本是毫不掩飾地表露出猜疑心。


    「我說要提供協助並不是出於一己之私想擺布美國!」


    「你說的還真是真誠啊。」聽起來有點像是在調侃的口吻。


    當然,一樹……是無法原諒北美采行的奴隸製度,因此抱持著反叛心態,想把這個克拉克拉下北美的王座。


    協助北美取得勝利的同時,也會在某個時間點叛離、打倒克拉克──這就是一樹的目的……不過究竟該如何運作這件事情才好?


    至少,雙方明明必須先相互合作以戰勝南美……


    這時後方傳來一陣匆促的聲響,接著門打開了。


    「王,有急事稟報!」


    「幹嘛這樣鬧哄哄的?」


    騎士在意地瞥看了一樹等人。克拉克搖了搖頭。


    「不用顧慮這些人,他們是同伴,所以直說沒關係。」


    「是!一名自稱德國之王的女子以驚人的速度入侵我國領土,現在已經登陸了。但是目前看起來對方並沒有危害我方的意思,隻是在要求會見王!」


    一樹大吃一驚,心想德國之王怎麽會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抵達。


    連事前已得知德國會到來的一樹都心驚肉跳,克拉克麵對此事卻未顯露出絲毫驚訝的神情。這個女人……該不會真的是石頭還金屬構成的吧?


    「在日本和英國王之後是德國啊。算了,沒差。把對方領來這裏,不可怠慢。」


    騎士俐落地回聲「是!」,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不好意思,先前明明讓你們等了那麽長一段時間,現在卻馬上答應要見德國……」


    克拉克再次挑釁地笑了。


    「對方是類似你們的朋友的存在吧?請容我一起接待。」


    門扉緩緩地打開了。那名女子默默地進到了房內。


    「各位,貴安,我叫蘿絲維特.雷傑多拉瑪。初次見麵,請多指教。」


    如果說克拉克.穆亞是大理石般沉著無聲,這位就是猶如絲棉的柔順文靜。「亞瑟,好久不見。」她對亞瑟展露彷佛花朵綻放的微笑,接著視線也移到了貝亞特麗克斯身上。


    「貝亞特麗克斯看起來也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是!」貝亞特麗克斯罕見地用帶有緊張感的聲音回應。


    這位女子實在讓人難以把她和「王」這個詞匯的絢爛程度聯想在一起。


    她身穿沉著的藏青色鬥篷,戴著頭罩,呈現出節欲的姿態。手上還拿著某種長杖,就隻有從頭罩中露出的銀發宛如白銀般炫目耀眼。


    她的雙眼顏色淡薄,是種神秘的銀色。


    再加上在她言談口吻中能感受到的溫和,整個人散發出虔誠修女般的氛圍。


    「我是林崎一樹。」一樹站起身子點頭打招呼。


    「林崎一樹……真是個好名字。在北歐神話中,樹木象徵強壯的武人。」


    此時克拉克對領來蘿絲


    維特的騎士做出了指示。


    「這位貴賓應該有話想說,你去拿張椅子來。」


    另一方麵,她還是讓亞瑟繼續站著。看樣子對克拉克而言,純粹隻是依照有無事情要說來判斷要不要提供椅子,並非是藉此表達禮儀或是敬意。


    亞瑟好像也沒有因此感到不滿,但是暫且不論此事,蘿絲維特恭敬地說聲「謝謝」後,便坐到搬來的椅子上了。


    蘿絲維特坐在右側。此時來回打量一樹的視線改變路徑了,比起他,克拉克更多時間是在盯看蘿絲維特。然而蘿絲維特……卻像是無視克拉克的視線,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樹。一樹則是交互察看兩人。


    「我前來幫忙打這場戰爭了。」蘿絲維特向著一樹開口說。


    然後維持平穩的音色,接著講出了破壞力十足的話語。


    「這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等戰爭結束後,就由日本和德國來平分美國。看起來剛好可以對半分,而我比較喜歡大自然,所以把南美國和南美大陸給我就好喲。你們就拿北美國和加拿大吧,意下如何呢?」


    北歐神話的女王完全不將視線放到克拉克身上,保持著平穩的說話聲,和毫不在乎的神情──粉碎了房內的氣氛。


    蘿絲維特.雷傑多拉瑪完全沒把美國這個國家主體放在眼裏。


    在她心中那隻是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東西,毫無價值的虛構事物。


    ──克拉克散發出的氣息起了令人膽戰的變化。她的表情果然像是冰冷雕像,沒有任何改變,但她帶有魔力的稀薄氣場,卻因無法徹底壓抑的高漲情緒,宛如火焰似的熊熊爆燃。


    numbers們也產生了動搖。「……你是什麽意思!」其中一人出聲說道。


    「站在邊角的諸位顯露出要攻擊我的意念,我是否可以迎擊呢?我可以輕易殺了你們,就像用手折斷花梗。」


    「退下。」克拉克製止了身後的numbers。


    「還請那樣做。戰爭結束後,你們就會轉任為林崎一樹的部下吧?你們的命可不是一文不值喔。」


    「等一下,我沒有那種打算。美國就是美國,我想尊重他們,不想要什麽領土,我敬重這個國家。」


    麵對蘿絲維特的目中無人,一樹急忙插嘴解釋。


    「怪了?那麽你的目的是什麽?」


    「日本與洛基正處於敵對狀態,他是你們北歐神話的。洛基是混沌陣營的,卻和中國及俄羅斯聯手,對日本來說……不,應該是對所有魔法先進國來說都逐漸成為威脅。我隻是希望美國能成為一起對抗洛基勢力的夥伴。我的目的就隻有這樣。」


    聽聞一樹認真的呼喚,克拉克將其凶猛的目光從蘿絲維特移至了一樹身上。


    「看樣子你應該是真心那麽說。」克拉克說完後又嘀咕了一句:「不過會真心到什麽地步啊?」


    「那麽你和亞瑟的意思是要我隻要幫忙打仗,別做任何掠奪?不準我這個北歐神話之王進行掠奪?」


    「這都是為了對抗世界的威脅。」


    「要對付洛基勢力,我知道必須團結一致。但是我覺得與其把美國拉來作為同伴,還不如將它作為掠奪對象還比較有利可圖。」


    「這不是有沒有利益的問題。」


    「我雖然喜歡戰爭,但是討厭無法獲得戰利品的戰爭,能彰顯戰士名譽的戰爭不在此列就是了。總之我要求能夠掠奪,請讓我進行掠奪。畢竟進行完善的掠奪到最後,全人類有一天都會匯聚到北歐神話的庇佑之下。」


    根本無法溝通。


    但是……也無法回她一句:「你是不是完全沒有打算讓步的意思?」


    在所有提供協助的國家中,最積極投入美國這場戰爭的是日本。但是日本也沒有立場不容分說地命令德國不準掠奪。


    畢竟一樹必須獲得德國的協助,因為他非得回去日本不可。


    蘿絲維特大概是已經理解了一切,才會這麽行動。無論是對克拉克還是一樹而言,蘿絲維特是否提供協助,都將是猶如阿基裏斯腱的關鍵所在。


    蘿絲維特以拐彎抹角的強硬手段委婉地主張「掌控這個場合的人是我」……本以為這號人物是貝亞特麗克斯和達米安的老大,應該會是個更為豪邁的武人,不過來了個感覺很像但實際類型卻是全然不同的家夥。


    但仔細想想,奧丁相較於索爾,兩個是性格完全迥異的天神,雖然都喜好鬥爭,但就如周知,比起正麵對決,奧丁反而是個以計謀取勝的神明。


    「蘿絲維特。」亞瑟突然喊了這個名字。


    一樹也回過了頭。然而亞瑟並未再多說什麽,指示以凶猛的眼神瞪視著蘿絲維特。無論是方才的呼喊聲,還是投以的視線,都有如擊射箭矢般犀利。


    「……假如你也有加入會談的意思,要不要我幫你拿張椅子來?」


    克拉克從座位上呼喚。


    「不用了,因為我不需要再多說什麽。我隻是陪林崎一樹待在這個地方而已。」


    蘿絲維特收起微笑,有一小段時間露出了思考的表情。然後……


    「如果說那位亞瑟.瓦西雷翁真要貫徹隻來陪襯的角色,我就配合到底吧。等之後再來詢問他的真正用意……那麽請各位繼續討論我來之前的議題,是要怎麽做才能贏得戰爭的勝利。」


    蘿絲維特這麽說後再次展露微笑,不過她的微笑仍舊是無視克拉克的存在。


    然而蘿絲維特實在太過藐視克拉克了。


    美國的神話確實很弱,但是她承認神話的弱小,因此決心要不擇手段,是個狡猾的王。一樹覺得假如她成為敵人,就沒有比她更難對付的對手了。


    畢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是現場最恐怖的怪物。


    這時克拉克開口說話了。


    「話說……我們剛剛是在談什麽事情?我記得是剛講完今後的戰鬥方針。南美他們會由所有師導者率領軍隊打過來,而我國的北美騎士團和日本援軍將予以迎擊。打贏這場總體戰後,通往聖地的封印即會解開,我們會立刻進攻。如果都已經談到這個程度,那麽也沒有事情可以討論了。」


    「少裝傻了,這件事情還沒討論完。」


    一樹開口插話。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沒有耐性對這些家夥使用敬語了。


    「我們絕對無法接受你不上戰場這件事情。而且話說回來,原本就無法百分之百確定麥迪遜赫伊魯真的無法動彈。我覺得證據還不足以把此事視為確定事項。」


    克拉克也有可能對一樹說謊。一樹現下瞪了克拉克,打算藉此表示「我也在懷疑那件事情」。一樹的不信任感其來有自,也有其正當性。


    「的確如你所說……目前的證據還不足以認定她無法移動。」


    克拉克睜大了眼睛,好像感到相當意外。


    「而且……這麽想也對。我已經非常了解你們是打從心底想替這個國家戰鬥,因此我說不上戰場,確實有失禮儀,也很不公平。總之我也會前去戰鬥,就來打一場如假包換的總體戰吧。」


    克拉克在名為蘿絲維特的威脅出現後,或許是把一樹當成了防坡堤。她突然改變,軟化了態度。一樹接受後點了點頭,蘿絲維特則是插話進來。


    「那麽,我就先回去德國本土,備戰洛基、中國和俄羅斯。這就是我所提供的協助方式,各位珍重。」


    蘿絲維特泰然自若地說完這番話後,站起了身子。


    一樹忍不住瞪了她,心想這家夥……她這樣說確實有其道理,但是剛才美日雙方在爭執出不出戰時,明明在一旁力主自己的權利,結果現在卻又輕易做出回國宣言,這教人怎麽不生氣。


    但是克拉克好像已經不去在意蘿絲


    維特,無視她的存在了。


    「我會派遣偵察兵潛入探查南美狀況,他們掌握到對方出兵時機後就會立刻回報。在那之前……各位就像至今一樣,好好享受拉斯維加斯吧,畢竟你們都是貴客。」


    克拉克這麽總結後,結束了會議。


    ?


    「讓人以為是巴比倫塔的摩天大樓,還有劃破天際翱翔的機械交通工具……這真是座人類欲望和傲慢形塑成的城市。一刻都無法放鬆心情耶,貝亞特麗克斯。」


    「是、是啊。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怎麽可以習慣呢?」


    蘿絲維特一出火烈鳥飯店,立刻就仰望著天空這麽說。貝亞特麗克斯顯得十分緊張,彷佛做了什麽虧心事。


    由於眾人離開飯店的時間點太過一致,因此蘿絲維特感覺就像成了我方的同伴。


    「蘿絲維特,你過來一下。」


    亞瑟抓住並且將她的肩膀拉了過來。


    蘿絲維特「哎呀哎呀」地喊著,任憑拉扯。亞瑟則像是小混混般把她帶進了小巷裏,同時也對一樹輕輕招了一下手。


    一樹讓同伴們先回去,然後跟上了亞瑟。


    亞瑟用力地將蘿絲維特拉了過來,在她耳邊細語:


    「你剛才做的那些交涉,根本毫無意義。」


    與其說是恫嚇,亞瑟比較像是在冷靜地告誡。他壓低聲音,還為了不讓其他人聽見,因而以魔法凍結了周遭的空氣。


    「對我們而言,事到如今即使擴增領土,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那是什麽意思?我們的神話是越多人信仰,就能增加越多力量……事到如今是什麽意思?」


    「就是要你必須把目光放到短期內思考才行……因為不久後終結一切之時即將來臨。」


    亞瑟放開了她的肩膀。蘿絲維特從正麵重新轉而麵對亞瑟。


    「我聽蕾吉娜說,如果協助你們,你們就會告訴我重要的秘密。那麽你們可以現在告訴我嗎?」


    我們有要蕾吉娜幫忙傳這種話嗎?


    「現在沒辦法說,等美國的戰爭在我們期待的形式下結束後再說。」


    「口頭約定而已啊。雖說所謂的情報在告知他人的瞬間,便會變得一無不值。」


    此時亞瑟從西裝懷裏取出了薄木板。他用手指在上頭比畫後,木板表麵就刻出了閃耀微光的文字。


    「這是誓約符文。假如我違背約定,就會喪失王者之力。」


    亞瑟邊這麽說,邊把木板遞給了蘿絲維特。


    「是凱爾特神話中著名的歐甘文字『誓約(geis)』啊……但是想以情報作為交換條件來策動別人這一點,實在讓人感到不舒服。位於英國的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遺產……那原本應該是由所有魔法先進國均分的東西吧?把那種東西用來作為交換條件,是奉行騎士精神的國家會做的事情嗎?」


    「我沒打算把情報當作報酬。這並非交換條件,而是在篩選。畢竟不能把重要情報交給協助混沌陣營的國家。你隻要向我證明你是能對世界秩序有所貢獻的王,我就會與你分享情報。」


    「……你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真的讓人覺得很不舒服耶。到今天你們還隻憑藉自己是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出身的國家,以世界管理者自居嗎?」


    「因為獲得知識的人,就算不是自願得到,也具有正確運用那些知識的責任啊。」


    雙方的主張都很合理。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的遺產……


    偉大的練金術師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過去是人稱「黎明的全能智慧(liber mundi)」這個秘密組織的領導人,同時也是他讓「賢者之石」誕生到這個世上。植入賢者之石的人類,自身意誌力會獲得擴張,進而魔法之力便會覺醒,接著周遭的人類會與其呼應,魔法之力也跟著慢慢覺醒。「黎明的全能智慧」於英國成立總部的同時,也在七大國設置分部,藉由販賣賢者之石壯大組織規模。


    但是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後來因為內部權力鬥爭慘遭暗殺。這位菁英領導者的死導致「黎明的全能智慧」失去向心力,分部四分五裂,遭到世界各國政府吸收。因此那七個國家就直接躍升為魔法先進國。


    英國是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的出身地,也是「黎明的全能智慧」總部所在的國家。英國獨有,其他國家沒有的重要情報成了遺產留存下來……亞瑟之前曾和一樹說過這些話。


    「這塊木板就是報酬啊……不過你可以像這樣隨便到處發放誓約嗎?」


    「發誓的數量越多我的力量就會變得越強,不過隻是微量增加而已。」


    「你做的事情意外地錙銖必較,感覺很不想吃虧的樣子……不過這件事情就這樣吧。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在意的事情。那邊那位……林崎一樹。」


    蘿絲維特一個轉身,朝向了原已成為旁觀者的一樹。


    「我怎麽了嗎?」


    「我和亞瑟都把賭注(bet)押在你身上了。就算亞瑟要那樣做是也是他的自由,但是我很不喜歡把自己的未來托付給其他人,除非對方是頗厲害的武人。」


    她即使語調溫和,但抱持的仍是既沉重又嚴謹的北歐世界價值觀。這時蘿絲維特快速水平舉起總是拄在手上,像是在支撐己身的長杖,將前端指向了一樹。


    「……你是要我透過戰鬥展現力量嗎?」


    「沒錯,就是這樣。對了,我們要是全力對戰會造成難以收拾的影響,所以有必要訂定規則吧。我耳聞過你在日本是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武人,如此一來……我們完全不要使用召喚魔法、王者權能和神器,純粹比試武藝,你能擊中我一下就算獲勝,這樣的規則你意下如何呢?」


    「說我無敵手是太誇張了,不過規則就你說了算。隻是,要在這個地方比嗎?」


    「當然,雖然是在有點狹窄的小巷裏,但不用召喚魔法的話應該是沒問題。」


    這雖然是種看輕人的規則,不過她到底是在做什麽打算?


    一樹迅速拔出了劍。倘若對方不使用召喚魔法,就不必動用拔刀術。對林崎流而言,拔刀術這種技術是為了能在容易行動的收刀狀態下,邊閃躲攻擊魔法邊接近對方,竄至近身處後立刻拔劍揮砍。


    蘿絲維特的容姿發出光芒,身穿的衣服產生了變化。她露出綴有聖痕(stigma)的白皙肌膚,綠色的寬緣帽取代了虔敬的頭罩,背上還飄蕩出一件綠色披風。眼前這個身影讓人聯想到神話中流傳下來的賢者奧丁。


    她那原本秀麗的站姿,頓時變成長腿大開,舉起手中長杖的模樣。那把長杖前端開始蠕動、膨脹──化為帶有銳利尖刺的鐵球。


    那已非長杖,而是一把長柄鈍器──釘錘(mace)。


    「這把武器雖然是神器,但是我不會動用它的特殊能力。」


    「我的劍也是神器,所以不要緊。」


    「……那麽,我要上了。」


    蘿絲維特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下一秒,小巷裏的柏油路麵發出轟然巨響,她的身影隨之變得模糊不清。同一時間,一樹已經往後退去。這時眼前劃過一記縱向攻擊,揮下釘錘產生的風壓晃動了一樹的瀏海。


    一樹踏上揮舞而下的釘錘鐵球,飛躍而上,跳至蘿絲維特的正上方,揮劍砍向她那毫無防備的後腦勺。


    這一劍是打算用來測試蘿絲維特是個什麽樣的戰士。


    不論東西方,傳統的武術中鮮少預設敵方會發動來自正上方的襲擊。而且連發動攻勢者都偏出視野,根本是種看不見的動作。單純的移動速度是蘿絲維特勝出,但是對她而言,一樹這一擊應該就像瞬間移動吧。


    不過蘿絲維特在釘錘遭到踩踏的瞬間,已經展開閃躲行動了。


    她靈巧地竄至一旁,一樹的斬擊連同身體一起縱向揮空。


    然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挑起方才已經揮下的釘錘,擺出宛如棒球打擊手的姿勢,朝正旁邊擺動已挑起的前端鐵球。


    以棒球來說,位在空中的一樹就像最適合揮打的好球。


    此時一樹腦中猛然浮現的是,模仿移香齋學會的招式「天樓階梯」。


    但是他盡量不想動用這種感覺一次就會被看穿的雜耍招式。


    正在預先判讀蘿絲維特行動的一樹,擁有盤算這些事情的餘裕。


    然而蘿絲維特也從氣息預先判讀著他的行動。


    一樹將身體能力強化魔法集中於劍刃後,狠狠刺往地麵,斜斜地反彈。劍刃並未插入柏油路麵,一樹位在空中的身軀藉此飛彈出去。


    蘿絲維特像是被變化球擺了一道,擺動的釘錘揮空了。


    一樹站到一旁的大樓牆麵上,繞至蘿絲維特背後,縱身一跳。他試著從死角揮出突刺。


    即使從魔力中預先判讀出行動……但是動作本身如果越複雜,就會越難精準判讀。然而麵對眼下這般多元的動作──蘿絲維特居然完美應對。


    在一樹繞行後方時,蘿絲維特也同步旋轉,同時以釘錘握在手上的這一側──末端金屬部,輕輕擋開了一樹揮出的突刺。


    那種完美的判讀和動作猶如機械,整體應對完美到讓人感覺不出她是人類。


    一樹覺得不太對勁。蘿絲維特的身體動作明明完美無瑕,但是隻有閃耀銀色光輝的眼睛稍顯遲緩,就隻有眼球律動跟不上動作。


    彷佛隻有眼球是無奈地跟著行動的感覺。


    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回事。一樹徹底了解到蘿絲維特打這場模擬戰的目的了。


    一樹重新拉開距離,蘿絲維特也再次擺出應戰姿態。


    一樹此時吸了口氣,同時──熄滅了全身上下的所有魔力。


    「……!」蘿絲維特的神情頓時僵住了。


    一樹一聲不響地以未經魔力強化的緩慢動作,輕輕走向蘿絲維特後,揮出了刺擊。這記簡單的攻擊沒入她的白皙胸口,確實命中了。未含任何魔力的弱小攻擊,連灰塵般的傷口都沒刺出,直接被渾厚的防衛魔力彈了開來。


    蘿絲維特呆站在原地。一樹遵照規則結束比試,將劍收進了鞘中。


    「……為什麽要在測試你的力量的模擬戰中……」蘿絲維特緩緩地詢問:


    「做出這種在實戰裏根本毫無意義的行為?」


    如果打算下無謂的功夫,在劍鋒刺中瞬間灌入魔力的話,蘿絲維特應該會急速反應進行回避吧。因為一記是毫無意義,沒有殺傷力的一擊,所以才能命中。


    「但是規則是我砍中一劍就算獲勝,所以我算贏了吧。」


    或許這樣已經稱不上試探、展現出本人在實戰中的實力。但是……


    「姑且不論貝亞特麗克斯,我本來就不認為你會對身為劍士的那種純粹本領那麽感興趣。少了召喚魔法的力量究竟有什麽意義?」


    這並非索爾的試煉,而是奧丁的試煉。


    「我覺得你是在測試思考能力,看我有沒有辦法建構通往勝利的路徑。然後你具有非常容易看穿的個人特性。你是盲目的。采用這種刻意的規則,也就是在暗示事情是這麽一回事……而我的作為正是取得勝利的最佳解答。」


    「你出了三步棋。」蘿絲維特出聲嘀咕。


    最初一步是一樹看穿具備難得一見的預先判讀技巧,第二步發現蘿絲維特的盲目,最後一步則終結這場比劃。


    「三步就能走到這個結果,算你及格了。雖然不清楚印地安他們的王是個什麽樣的對手,不過你應該不會打輸對方。」


    蘿絲維特的魔導禮裝溶入光芒之中,變回了原本的樣貌。嵌有巨大間刺鐵球的釘錘也像枯萎似的縮回成原先的長杖。


    「謝謝你出手協助,蘿絲維特。」


    「我本來就不是真心起疑,而且也很樂於能親自打一場來確定這件事。」


    她迅速轉身背對一樹,飛快地走到了大馬路上。


    一樹和亞瑟也隨後跟了上去。


    蘿絲維特這時大幅後仰,一個深呼吸後,放聲吶喊:


    「貝!亞!特!麗!克!斯!」


    她的聲音大到整座圓頂都市拉斯維加斯都為之「喀啦喀啦」地震動,這絕不是譬喻。一樹和亞瑟不禁壓住耳朵,同時互看對方。人在附近建築物裏的居民非常驚慌地出到室外,開始東張西望。這時貝亞特麗克斯以野牛般的氣勢,「咚咚咚咚咚!」地從世界樹飯店所在的方向衝了過來。


    「是!有何吩咐!」衝來的貝亞特麗克斯呈現直立不動的姿勢。


    「我要回去德國了,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和林崎一樹盡可能地,永無止境地建立起友好的關係。」


    「啊?」貝亞特麗克斯瞬間呆滯後,馬上大聲回覆:「是!」


    「自無數條水平線的彼方現身於此次元,幾何學歪曲空中艦艇(skieenir)!」


    蘿絲維特在胸前像是在祈禱般雙手合十,接著大大地分開手掌,產生出細小的光點。光點筆直飛奔後成了線,線奔馳後成了麵,麵展開後成了立方體……曆經彷佛在描繪多邊形的變化後搖身一變為巨大的發光結構物──散發光芒的船艦。


    「龍艦……原來是奧丁的折疊式戰艦啊!」


    亞瑟發出感佩的聲音。那是召喚魔法,還是相差懸殊的神器,抑或是王者權能的一部分……一樹霎時間無法辨別,此時蘿絲維特眼前一艘船艦騰空浮起。那是艘船體細長,形狀獨特的維京船,船首綴有龍形的裝飾,一樹心想原來如此,這就是傳說中的龍艦啊。


    蘿絲維特獨自縱身一躍,跳上那艘船後優雅地鞠了個躬說:「那麽各位,珍重再見。」她說完這句話,龍艦變發出低鳴,劃過了天際。


    閃閃發光的船艦轉瞬間就已遠去。此時貝亞特麗克斯開始不停地顫抖。她那個樣子就像武士要上戰場前亢奮到微微發抖,但卻漲紅了雙頰。


    「阻礙消失了!我得到可以和一樹交好的認可了……」


    然而一樹內心倒是懷疑「是你想的那樣嗎」?以那個人的個性來想……總覺得她讓一樹和貝亞特麗克斯交好,是為了在打倒一樹時加以利用此事。


    如果要和貝亞特麗克斯敵對的那一天到來了……自己一定會猶豫躊躇吧。感覺那個令人厭惡的女子,會從背後用鈍器使勁敲打一樹的頭部。


    「來吧,一樹,事不宜遲!等等,我不知道要怎麽做感情才會真的變好啊!練肌肉嗎?伏地挺身時讓一樹坐到我的背上……心髒別亂跳啦!在後麵幫我抬腳好像也不錯耶!」


    「在你這麽開心的時候打擾了,你在原地等一下。我還有話要和他單獨談談。」


    亞瑟像是要搶走一樹似的從側麵抓住了他的肩膀。貝亞特麗克斯失落地垂下了頭。此時一樹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蘿絲維特那個家夥,擅自搭著那種船飛走,是打算撞爛圓頂的天花板回去嗎?」


    拉斯維加斯的圓頂,隻能經由麥卡倫機場管製的飛機專用窗口進出。「唔,她確實有可能那麽做。」貝亞特麗克斯點了點頭。


    「貝亞特麗克斯,你能不能幫我去跟飯店人員或是誰講一下,說蘿絲維特的船艦需要有人協助導航。」


    「唔,我知道了!」


    貝亞特麗克斯換上正經的表情,衝離了現場。一樹邊目送她的背影,邊煩惱著該怎麽和她相處。


    「為求保險起見,我再跟你確認一次。我告訴蘿絲維特的秘密,就是我已經告訴過你那件事情喔。」


    「我知道,我沒有覺得被你排擠啦。」


    「當所有的王都受到神話擁立時,世界將發生異變。決定真正王者的戰鬥舞台,將會從海底浮出。」


    這是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於英國留下的預言。亞瑟宛如虔誠信徒般堅信這則話語。


    「如果說領土毫無意義……」一樹開口說話了。


    「意思就是說在那座新大陸上有類似獲勝者證明的東西。存在著某種連過去已底定的國土劃界都能推翻的東西。」


    「我覺得在那邊的是『賢者之石』的大本源。不是過去那種賣給人們的小石頭而是大岩石……像是巨型獨石那樣。」


    談及從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的名字聯想到的物品,就是賢者之石。此物授予人類名為魔法的力量,將地球文明拉抬至一個全新的階段。


    賢者之石一般認為是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以煉金術生成的物體,然而在他死後,此物的生成方法就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


    ……聽到巨型獨石這種說法,總覺得賢者之石好像變成古代文明的遺產了。


    然而在魔法先進國中新世代出生的孩子,天生具備魔力的比例幾乎已達百分之一百。事到如今,賢者之石可以說是結束其使命……


    難道賢者之石還有更驚人的力量?


    「在這個美國的戰爭結束後……所有的王將會圍繞唯一真王的寶座進行爭奪。那個時候正不斷迫近而來。」


    圍繞寶座爭奪──一樹的腦海裏突然綻放煙火,某句話語從記憶深處蘇醒了。


    『……贏得遊戲,然後親手奪取所有神話都渴望得到的世界魂(astrum)。』


    ……這是奈亞拉托提普現出他的真身後,邊感到無比興奮,邊以不耐煩的快速語速吐露出的話。當時根本摸不著頭緒,直接把這句話忘在記憶的某個角落……但是現在的狀況和那番話的內容完全相符。


    世界魂──所有生命的靈魂都經由歪界(astrum)相互連結。雖然還不是很清楚歪界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不過那應該是個類似可以連結所有生命的龐大精神世界、精神宇宙。然而能夠動搖這一切的觸發器,就在那座新大陸上。分別高舉不同「秩序」的神話和「混沌」的,將會互相搶奪這個觸發器。


    隻是那不就代表所有生命的靈魂,都會染上那樣的秩序和混沌了。


    事若如此,領土什麽的確實不會構成任何意義,而且能於更為高階的層次上統禦眾人。


    一樹瞬間感到有股寒氣竄過身體。那是種非常不健全的爭鬥。一樹不想贏得那種競爭,也不希望任何人能夠勝出。


    「就當作那邊有什麽吧。」


    亞瑟像是要打斷一樹的思緒,做了總結。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絕不能讓那樣東西落到混沌陣營,或是和其聯手的神話之王手上。」


    與其讓主張「朱紅色無臉妖」的中國神話之王成為所有生命的統馭者,由亞瑟來當還比較好一點,但就隻是好一點而已。


    感覺在視野前端終於開始能夠看到,這段詭譎命運的終點了。


    「到今天這個時候,所有的王我幾乎都已經見過麵了。」


    伊莉亞艾麗雅.姆洛梅茲。


    亞瑟.瓦西雷翁。


    蕾吉娜.奧林匹亞.弗盧那拉。


    克拉克.穆亞,或是麥迪遜赫伊魯。


    蘿絲維特.雷傑多拉瑪。


    然後還有隻從尚香口裏聽說過的中國之王──溥子。


    「洛基知道這件事情嗎?」


    「應該是不知道。我想他隻是模糊地有預感神話之間會發生爭鬥。」


    蕾梅曾說過,她一從歪界以虛像現身於現實世界並化為實體後,便會遺忘在歪界中取得的知識和感覺。那種大幅失憶的程度,好像會依而有所不同。


    洛基曾經說出「諸神黃昏(ragnarok)」這個詞匯,有預感神話之間會發生爭鬥,但是再深入的事情他好像就不知道了。「拓展混沌」、「不能讓北歐神話那些家夥打贏」──印象中他從未含糊提過這兩件事情之外的目的。


    普羅米修斯雖也提及過「第三次戰爭(machia)」,但實際上也不了解那是什麽,隻說過一樹或許……背負著將其帶來的災禍減到最小的使命。


    給予一樹線索的奈亞拉托提普,在神話已注定是在知曉一切的狀態下行動。他於中也是特殊的存在。


    洛基如果知道這件事情……原因應該就隻會是跟在他身旁的奈亞拉之子奪回了本來的力量和知識,或是進攻英國奪取了「瓦西雷歐斯.瓦西雷翁的遺產」。


    「就算考量到剛才這件事情,我仍舊認為你決定把印地安王和克拉克這兩個人都打倒,是個很好的判斷。為了對抗洛基陣營,當初雖然是打算將兩方其中一方拉入同盟……不過克拉克那個女的居心叵測,根本不是放入己方陣營就能安心的那類人。」


    克拉克.穆亞無論是敵是友,確實都很恐怖。以同樣身為文明社會的人來說,她的價值觀和本人的相比,基本上感覺起來沒有偏差很多。


    但是卻不擇手段到讓人感到恐懼。


    弱者用完即丟,藉此累積財富與力量……她如果判斷這種事情十分合理,便會冷血無情地貫徹執行。雖然能夠理解,但這根本是喪盡天良的行為。她在迫於必要而持續這種行為的期間,某些感覺或許已經麻痹了。


    所以要讓她住手就必須打倒她才行吧。打倒印地安王「麥迪遜赫伊魯」後,再回頭背叛,並擊倒克拉克。


    或是在為了與麥迪遜赫伊魯戰鬥而入侵大神靈的前一刻,也就是於迎戰南美的總體戰中趁亂背叛,說不定是最恰當的時機。


    不過克拉克也可能正在思考完全相同的事情。


    克拉克確實是在懷疑一樹,並且視他為危險人物。她或許在打倒七位師導者的當下,就會認為一樹沒有利用價值了。


    不對,她恐怕真的會那麽認為。回想先前的那場夢……克拉克應該是想親手殺死麥迪遜赫伊魯。


    雙方雖然抱持共通的目的──打倒南美,卻都互相在探詢叛離對方的時機……現在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相當惹人厭惡。


    這真是一場會使神經耗弱的戰爭。


    「幸好你已經把克拉克拖上戰場,讓我們變得比較容易算計、警戒她了。我們現在先來做好準備,等南美攻過來後,隨時都能和克拉克開戰。」


    ?


    「我大概了解那個男的是什麽樣的人了。」


    林崎一樹一行人離開後,房間內就隻剩下克拉克和她的精銳人員。


    她邊快速翻閱有無數頁的大疊文件,邊反複回想剛才的會談。克拉克一有空閑就會重複閱讀這疊文件──監視滯留美國的一樹等人行動後統整出的報告書。


    這報告無論看幾次都不會膩……甚至還能從中獲得偏執的樂趣。


    「那家夥如果沒有來美國,我就不會受到這種屈辱……就算沒有他們的協助,我們靠自己明明也能取得勝利……!」numbers的其中一人憤恨不平地說。


    「您為什麽放任他們在那邊大放厥詞!」


    「也沒有什麽為什麽,畢竟那三個國家隻要其中一國站到南美那邊,我們就會失去勝算……不過現在看來是不會有那種可能了。亞瑟.瓦西雷翁依從林崎一樹的決定,蘿絲維特.雷傑多拉瑪則是……後來才跑出來刷存在感,她隻是想對外主張想成為『戰勝國』的立場。這兩國並不是真的那麽想和美國建立關係,認真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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