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地下室的連續爆音震撼我全身。


    收到合格通知後,六人練習時加倍專注。就連陪伴她們練習無數次的我,也不時為那凶猛的氣勢狠狠揪住心房。


    「……嗯!新歌已經練到一點疑慮也沒有了呢!」


    演奏結束後,我拍著手說出感動。練到這麽完美,就算明天上台也沒問題。


    「嗯……」


    可是大家的反應卻與我的興奮相反,不太高興。就像希美咬唇低吟那樣,即使算不上不喜歡,但好像也不太能接受。


    「有哪裏不對勁嗎?」


    「也不是那樣啦。怎麽說呢,就是最近幾天開始有練來練去也沒什麽進步的感覺。」


    胡桃大伸懶腰,深深歎息。


    「這也沒辦法。大家都已經練得這麽好了,再下去就真的是職業水準了……」


    「呼啊。可是我們還不到職業水準。」


    「這……」


    我想安撫她們,可是小空的話卻使我啞口無言。


    ……說不定是我錯了。現在已經到了非得以「職業水準」為目標,提升演奏能力的狀況。


    「當然,我也知道我們今年內不可能突然就能彈得跟職業人士一樣。不過在比賽之前,如果可以找到能進步的部分,我們還是想克服它。」


    小潤眼神認真地說出她的強烈決心。


    「說得沒錯。對不起,我想得太簡單了……那我們從頭練一次,盡可能把可以改善的地方挑出來吧!」


    「好!還要繼續再拚喔~!」


    「我也會用『神耳』挑出我們的弱點。盡管放馬過來吧!」


    我們就此反複試奏這條樂曲。大家互出意見,地毯式地搜尋那般尋找可能進一步提升樂曲品質的機會。臉上都沒有笑容,但鬥誌是有史以來最高潮。與過往不同的濃密音樂,片刻不絕於耳。


    ?


    「哇喵,這樣好累喔。」


    「可是學到好多。」


    「又發現一個新題目了呢。明天也要加油。」


    小潤、小空和希美整理樂器之餘,向彼此頷首。


    全神貫注的練習時間結束後,六個活潑的孩子都顯得很疲憊,但眼中的光芒絲毫未減。看這樣子,暫時不用擔心她們會累壞自己吧。


    「對了,哥哥。正式比賽時可以演奏三曲吧,我們要怎麽選?」


    「啊,對喔。早點定下來一定比較好。」


    經胡桃一提起,我才想到這件事。既然一首必定是新歌,就是從lien de famille和dragon≒nuts的歌裏挑其餘兩首。如今她們已經練好了五首歌的六人版,當然是從這當中挑選,隻是該怎麽挑選呢?


    「要dragon≒nuts跟lien de famille一邊一首才對吧?」


    「說什麽傻話,當然兩邊都要是nuts的……我是很想這樣說啦,但要是你們這些小鬼現在吵起來就麻煩了,我就退一步吧。」


    相江笑咪咪地雙手合十,霧夢表情傲然,語氣卻意外地不帶刺。


    「誰才是小鬼喔。希美當然是投一邊一首啦。」


    「呼啊。那要選哪一首?」


    「好難選喔~還是選熱鬧的比較好?」


    「三首都是那樣?我是覺得放一首抒情的也不錯,你們覺得呢?就采用〈起跑線!〉應該沒問題吧?」


    我們各出點子,收拾場地離開練習室。盡管有些猶豫的部分,但看樣子她們六個不用我多嘴也能選出最好的歌單。出問題之前,我就保持旁觀吧。


    「嗨,辛苦啦!」


    「今天也很拚嘛~我有帶麵包,要吃嗎?」


    「正義大哥、櫻花,你們都在啊?」


    剛出教堂就遇到他們倆,多半是在等我們結束練習。


    「呼啊。菠蘿麵包我收下了。」


    小空一陣風似的從櫻花手中拿走袋子,其他孩子也目光閃耀地圍上去。專心練了這麽久,肚子一定很餓了吧。


    ……其實我自己也很想吃,可是我沒她們操勞,吃剩下的麵包就好。


    「登台的時刻愈來愈近,大家都幹勁十足呢。我也快等不及了。」


    「啊,正義大哥,車借到了嗎?」


    「借到啦,全部人都坐得下去。」


    「那太好了!不好意思,每次都要給你載,真的很謝謝你!」


    「哇哈哈,現在還這麽客氣做什麽。怎麽可能丟下你自己去啊。」


    正義大哥豎起大拇指說著。他要親自開車送我們到鬥樂祭會場,實在是怎麽謝也謝不完。


    「好大的陣仗喔,貴龍大人!不隻我們的爸媽都會從雙龍島過來,還有由奈姐跟tarant hawk的姐姐也都會把時間空下來看我們比賽耶!」


    「大家都很有眼光,錯過這次可是會後悔一輩子。就算需要擠出時間也一定得來,這場比賽將會是我們傳說的開始呢!」


    霧夢的豪言壯語,以及每個人都興高采烈的這一刻,都成了鼓舞士氣的有力話語。每一張嘴都在聊知道有這麽多貴人要來觀賽的喜悅。


    「………………」


    這當中,有個人隻是保持笑容,沒什麽出聲……那就是胡桃。


    當然,我不用問也知道原因。


    ?


    「應該是不行吧……」


    和胡桃返家的路上,她喃喃地說。


    ——我們還沒問過父母能不能來觀賽。


    他們很忙,拒絕也是沒辦法的事。但也不會因為這樣,就會怕聽到他們拒絕。


    反而是怕他們因為拒絕而產生罪惡感。


    不過——


    「胡桃,我還是傳個訊息問一下爸爸媽媽喔。」


    「哥哥……可是……」


    「就問吧。要是什麽也沒說就去比賽,他們一定會生氣。」


    或者這會讓他們罪惡感更大。


    「……就是啊。嗯,我知道了,就問吧。」


    於是兄妹倆下定決心,我作代表傳個簡短的訊息。


    寫著:胡桃要在一場大表演上現場演出,如果有空要來看看嗎?


    再來就隻能等答複了,但我完全不曉得他們什麽時候會看到這則訊息。


    ——?


    「咦?回了……?」


    結果手機一下子就震動了。我沒多做心理準備就點開來看,胡桃也忐忑地探頭過來。


    『一定會去!不管怎樣都會去!還會拖爸爸一起去!』


    見到這簡潔有力的答複,我和胡桃都抬起頭,略顯靦靦地相視而笑。


    「媽媽,謝謝你……」


    舞台終於準備妥當。


    距離在兒童鬥樂祭正式登台,隻剩沒幾天了。


    ?


    「好~該帶的全都上車了吧?」


    小翅膀門口一早就停了輛小巴那麽大的廂型車。


    「行李的量跟去雙龍島那時差不多嘛。」


    「嗯,說不定現在還比較好坐。」


    「呼啊。車輛很大,放行李也比較輕鬆。」


    希美、小潤和小空都扠著腰,滿意地仰望器材山。


    明天就是兒童鬥樂祭開幕的日子了。為了參加聯合彩排,六個孩子、正義大哥和我今天就要提早遠征。


    「大家加油喔。我也很想今天就過去幫你們加油,可是我去了也沒什麽用。」


    今天先看家的櫻花背著朝陽揮手。開幕當天,她當然也會和其他親友團會合。


    「不用擔心,彩排這種事我們已經很習慣了。你就把麵包烤一烤帶過來吧,我要吃紅豆麵包。」


    「貴龍大人,太


    厚臉皮了啦。櫻花姐,我們先走嘍!」


    霧夢和相江輕快地一搭一唱,向櫻花告別。小潤、希美和小空也揮揮手,像平常那樣說再見。


    嗯,現在大家看起來都不會想太多,氣氛不錯。


    「哥哥,準備好嘍。」


    「好。櫻花,那我走啦,明天見。」


    「嗯,她們就麻煩你嘍。」


    我也和櫻花簡短道別就上了車。好,終於要出發了。


    「對了對了,會場在哪裏呀?」


    「這種事早該知道了吧。東京啦東京。」


    一發車坐在前麵的霧夢就轉過來問,希美苦笑回答。


    「當我笨蛋啊。我當然知道在東京啊。我是問在東京的哪裏?」


    「嗯,是叫做豊洲的地方。」


    「好像是很有名的地方耶。」


    「呼啊。好像是。」


    霧夢重新發問,這次換小潤回答,相江和小空搭腔。豊洲這名稱最近的確是常有耳聞,而比賽用的露天舞台就架設在這裏。


    「離台場很近嘛。我還沒去過那邊,不曉得是什麽樣的地方。」


    「這個嘛。跟我去過的其他地方比起來,氣氛真的不太一樣喔。」


    我點頭同意胡桃。盡管知道我們不是去觀光,仍會對陌生土地感到雀躍。


    「你們不要太興奮,還沒比賽就把體力用光喔。哇哈哈。」


    車上一團和氣,連正義大哥都開起玩笑了。


    「看得見了耶。」


    到了會場附近,歡樂的氣氛也自然繃緊。經過一小時多一點的旅程,我們來到了決戰之地附近。胡桃盯著窗外喃喃地說,大家也一起閉上嘴望過去。


    那裏就是我們夢想中的舞台。雖然看不清楚全貌,仍不禁有種壓迫的感覺。


    「器材出入口……喔,好像在那邊。」


    繞行找路時,指示立牌映入眼簾。正義大哥往指示立牌的方向轉彎,進入場地內後往舞台後方慢慢行駛。到了臨時閘門前,有個應是工作人員的人朝我們走來。


    「請問是參賽者嗎?」


    正義大哥降下了車窗,工作人員馬上微笑著這麽問。我拿出保管在包包裏的文件,交給工作人員讓他帶路。


    「終於到這一步了……好緊張喔……!」


    「冷靜啊,小潤。彩排都還沒開始,放鬆一點。」


    「呼啊。希美自己手也好僵硬。」


    小潤、希美和小空望著窗外窩成一堆。dragon≒nuts似乎也很緊張,話變得很少。


    的確,眼前景象會令人繃緊神經。許多身穿同樣t恤的工作人員來回忙碌作業的模樣,使我不由得有「開始了」的感覺。


    「請往這邊走!」


    另一個工作人員揮手引導廂型車駛入停車格。他們是用無線電聯絡,引導工作接替得非常順暢。


    「好,下車吧。」


    六個孩子隨我起身迅速離座,爭先恐後地跳下車。


    「這邊看不到觀眾席,可是好像很大耶。」


    「……愈大愈好啊。我的神畫就是應該在這麽大的地方解放。」


    「啊,那邊也有小孩子……也是參賽者吧?」


    胡桃驚歎地觀察周圍,霧夢笑出虎牙,相江對其他樂團很感興趣。


    「各位早!首先恭喜各位進入決賽!接下來就是正式比賽了,希望各位能和我們一起留下永生難忘表演喔!」


    『早安!』


    工作人員活潑問候,我們也齊聲答複。接觸這適度緊繃的氣氛,令人自然而然挺直脊梁骨。


    「那麽首先,大型器材我們會負責管理,請先決定有哪些要交給我們保管。吉他等樂器,請留在自己身邊。」


    六人隨指示開始討論,最後決定是將音響相關的設備全交出去。


    「好的,那擴大器這些就由我們保管了。各位的彩排預定在兩小時後開始,到時請各位回到這裏集合,在那之前不好意思,隻能請各位自由活動了。觀眾席是自由開放,如果有興趣,在那邊看其他樂團彩排也沒關係。」


    聽完這親切的說明,大家一起點頭道謝。既然可以,我也很想看看觀眾席啊。除了可以熟悉場地之外,更在意的是其他樂團會有怎樣的演出。


    「初步的說明就到這邊,彩排順序等集合以後才會公布。有什麽想問的嗎?」


    我看看大家目前感覺沒什麽問題,便這麽告訴他,隨後幾個工作人員聚過來替我們搬器材。


    「好厲害,動作好熟練喔。」


    「呼啊。搬樂器的專家。」


    希美和小空出聲讚歎。專家二字或許真的是用得很好。他們一定是每天都在鍛煉,動作才會這麽俐落吧。


    「那個,需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沒問題。我們自己來比較快!」


    小潤怯怯地問,但對方直爽地拒絕。他說得沒錯,照這樣看來,不胡亂動手反而會結束得更順利。


    「哥哥,我們集合之前要做什麽?我想先看一下舞台耶。」


    「嗯,我也想。大家也這麽想吧。那就——」


    「啊!都在耶!太好了,幸好能遇到你們!」


    想說等東西搬完就過去時,一旁傳來活潑的聲音。轉頭一看,是我們很熟悉的少女。


    「莎莉!恭喜你們也進入決賽!」


    相江開心地跑向reinhold的主唱兼吉他手淺上莎莉。她們也報名了今年的鬥樂祭,並闖關成功。


    往冠軍前進的路上,她們無疑是最大的強敵。


    「嗯,也恭喜你們!……晚點再打招呼好了。你們現在有空嗎?有空的話跟我來一下……大事不好了。」


    「什麽狀況?」


    霧夢疑惑地問淺上。她究竟在說些什麽呢?無從想象。隻知道她緊張的神情,使我整條背脊毛了上來。


    ?


    正義大哥替我們顧行李,我們一行人便一路跟隨撥開人群快步向前的淺上。


    「莎莉到底怎麽啦?」


    「總之隻能跟她走了吧……」


    希美和胡桃帶著疑惑麵麵相覷,其他人也難掩不安。究竟怎麽啦?如果是reinhold遇到麻煩就糟糕了,不過她現在是帶我們往舞台走,應該不是那樣才對。


    不行,想不到任何可能。胡桃說得對,直接親眼看比較快。


    「這邊這邊!」


    淺上熟門熟路地從舞台邊緣往觀眾席鑽。不愧是有參賽經驗的人。


    而這些無謂的想法,也都到此為止了。


    「哇喵……!」


    「呼啊。好大喔。」


    穿過舞台側邊的那瞬間,我們全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這真是不得了啊……震撼力和看影片截然不同。觀眾席非常廣大,且沒有高牆或任何東西圍繞,令人以為會延伸到荒野的盡頭。舞台也是全速跑到另一端會喘氣那麽大,規格和我們經驗過的完全不一樣。


    「要在這裏表演啊……」


    霧夢吞了吞口水。盡管有在雙龍島露天演出的經驗,景象和這裏還是差很多。連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霧夢,也無法保持她平時的從容。


    「呃,淺上呢……?」


    「找到了,那邊……咦?」


    環視周圍當中,相江和胡桃的視線疑惑地停在舞台最前端。我往那望去時,也為意外的狀況詫異得叫出聲來。


    「哇喵,好、好多攝影師,還有好多攝影機耶……!」


    一排排配戴臂章的男性嚇傻了小潤。那怎麽看也不是愛子女成癡的家長,十之八九是各大報章媒體的記者。


    「莎莉~!這


    是怎樣?這個鬥樂祭是這麽重要的比賽嗎?」


    希美倉皇地追上淺上問。隻見她露出夾雜自嘲的笑容,緩緩搖頭。


    「怎麽可能呢。這對我們來說是最大目標沒錯啦,可是一般人基本上聽都沒聽過……比賽本身是這樣。」


    果然是這樣啊。考慮到比賽性質,吸引這麽多記者真的是一件很怪的事。


    所以這些人的目的並不是比賽?


    「有特殊樂團參賽了嗎?」


    「可說是特殊中的特殊。那個樂團叫做『諾亞』,在東京的展演空間業者之間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們的成績就是這麽厲害。」


    淺上語氣不見抑揚,淡淡地為我解釋。我才疏學淺,沒聽過這個樂團,既然家裏開展演空間的人都這麽說了,應該假不了。


    會是什麽樣的樂團呢?緊張的同時,也有股單純的好奇湧上心頭。


    「啊,好像出來了……!」


    胡桃伸手指去,眾多攝影器材的鏡頭也幾乎在這時扛了起來。看來是「諾亞」要開始彩排,所以記者都在最前排等候。


    在記者和我們的矚目下,四個女孩從高處瀟灑走來。麵容略有稚氣,無疑合乎參賽條件。


    「喂,這樣犯規吧……」


    「呼啊。好像模特兒。」


    但她們從頭到腳的形象都很不少女。修長的四肢,小小的臉蛋。霧夢的感歎和小空的評價短雖短,但是都一箭中的。


    而且她們的穿著也給人強烈的震撼。黑皮靴、黑網襪、黑熱褲,再加上上半身暴露度頗高的皮衣,裝飾於全身各處的歌德風銀飾反射沉光。最驚人的,是她們風格統一的服裝完全沒有「角色扮演」的感覺。


    即使是不懂服裝的我也看得出來,那全都是真貨。純正的牛皮,純正的銀飾。盡管這樣說很世俗,但她們這身行頭絕對不便宜,而且四個人都是這樣,到底要怎樣才會想做到這種地步呢?啞口無言的我腦中愈來愈亂。


    「莎莉!這些人的氣場好可怕喔……她們是什麽人啊?」


    「和我們一樣是小學六年級啊……不同的就是她們不是外行人。」


    「不是外行人?」


    相江追問後,淺上皮笑肉不笑地立刻回答:


    「她們背後有大型演藝娛樂公司在養。雖然目前隻有在東京地區有知名度,但小道消息說她們近期會上電視推銷到全國了。」


    『……!』


    在大家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中,我清楚聽見這麽一句話。


    「這樣根本是作弊嘛!」


    「並沒有作弊。因為參賽資格裏沒有說有演藝娛樂公司養的人不能來。」


    淺上冷靜地對不平的霧夢解釋,然而她的表情摻雜著無法全盤接受的焦躁。


    「哇喵……為什麽那樣的人會來這種比賽啊……?」


    「……我猜這是她們出道前的『最後一步』。在展演空間逐步累積人氣,最後在鬥樂祭漂亮奪冠的經曆很有話題性,可以借此一口氣打響知名度,所以是打這個算盤吧。」


    說得很有道理。沒錯,若當作她們是單純利用這個機會,的確是非常合理的戰略。


    「……是怎樣?搞商業化音樂的?為什麽我們非要跟那種人對打不可啊?」


    然而就心情而言,我也不由得感到和希美同樣的不滿。為什麽偏偏被我們遇到呢?大家都是為了這一刻投注滿腔熱情,至少這裏應該跟大人世界的買賣無關。我不能否認這仿佛讓我感到有人穿鞋子踩進我家裏的不快。


    『我們是諾亞!接下來開始彩排,請多指教!』


    幾秒後,這樣的負麵情緒也湮滅了。


    「…………!」


    站在中央的吉他兼主唱嘹亮地下指示,演奏開始。


    實力是壓倒性地堅強,讓我了解一聲也吭不了指的就是這種情況。


    歌曲非常棒,演出方式也沒話說。可是我立刻感受到,真正令人想追也追不上的,是練習量。


    這四個人究竟為她們的韻律奉獻了多少時間,經過多少嘔心瀝血的努力,才能讓音樂的形象如此具體,簡直是一整塊結晶了吧。我先前的不滿頓時消失無蹤,還對她們懷起敬意。


    原來這就是將音樂視作生意而破浪出航的人,心中那份「覺悟」的音樂。


    不行了,我無法嫉妒她們。愈是嫉妒,一定會讓自己愈是可悲。


    無論周遭對她們怎麽想都無所謂,「諾亞」這樂團的音樂無疑是貨真價實。


    「怎麽會變成這樣……」


    胡桃擠出細小的聲音,咬起嘴唇。正因為難以否定她們的存在,突然湧現眼前的現實才會格外殘酷。


    ?


    「我先從彩排的順序開始說明。請各位以剛拿到的簡介為參考,仔細聽好。」


    茫然過了一段時間,直到集合時間將至才重返舞台後方,聽從工作人員指示。踏上那巨大舞台的時刻終於到來。


    即使精神狀況不算好令人擔心,我也隻能暫時在一旁守望,默默祈禱她們能克服這個局麵。


    然而上天似乎沒聽見我的願望。


    「…………!」


    在側台窺探大家狀況時,我都能感到自己呼吸愈來愈急促。盡管彩排中沒有發生大麻煩,她們還是在很多小地方犯平時不會犯的錯。例如設定階段步驟錯誤,忘了和聲或忘詞等,平時演唱會時絕不會發生的低階失誤不斷累積。


    現在隻是彩排,犯錯不會影響比賽成績,但假如這是正式登台……


    當然,她們不會沒有自覺,個個表情凝重。


    這下子不趕快設法處理就慘了。


    「辛苦啦。舞台這麽大,感覺真的差很多呢。」


    六人下台時,我盡可能開朗地迎接。她們明顯都是心事重重的表情,與其開檢討會,不如替她們分擔心中不安。事實上,就算沒見到諾亞,這座舞台就已經夠嚇人了。


    「哇喵。響哥哥,對不起……」


    「希美也犯了好多錯……」


    「呼啊。真丟臉。」


    不隻是小潤、希美和小空,胡桃、相江和霧夢也都低著頭,但我仍始終刻意以笑臉麵對她們。負麵思考要是循環起來,恐怕會讓她們陷入消沉的螺旋而無法自拔。明天就要比賽了,接下來每個選擇都很可能直接影響到台上的表現。


    「別這麽說,以第一次來這麽大的地方而言已經很棒了。而且,在這時候犯點錯說不定還比較好,這樣就知道正式來以後要注意哪裏了。」


    「……也對。謝謝喔,貫井。」


    「正式比賽當然就不能重蹈覆轍了,一定要全部訂正好才行。」


    「繪圖板的狀況有點怪怪的。沒問題,調好以後應該就能正常畫了。」


    相江、胡桃和霧夢都露出笑容點了頭,小潤三個的表情也逐漸明朗。或許是有點硬撐,但硬撐也無妨。既然現在是不要求自己笑就笑不出來的狀況,即使是稍微逼自己展露笑容也一定有其意義。


    「——是啊。擴大器設定沒有問題,明天維持這樣就好,麻煩了。」


    返回後台集合的路上,我們和工作人員檢討是否有哪裏需要調整,引導孩子們主動積極地提出意見,延伸出需要討論的事項。工作人員在這裏年複一年支撐這場賽事,他們的經驗自然是我們現在最大的依靠。


    作戰本身成效良好,在返回正義大哥所等待的廂型車這段路上,我們交換了很多意見,但是……


    「……啊。」


    路上赫然出現黑壓壓的一大群人。


    受到眾多攝影器材和錄音碟圍繞的是四個氣宇軒昂的少女,也就是「諾亞」的成員。


    「是的。我們


    也是第一次站上這麽大的舞台,其實非常緊張。不過我想這樣的緊張反而能提升專注力,所以認為是一種幫助。」


    「我是鼓手,拍子一旦亂掉就會拖垮其他人,毀了整首曲子,責任重大。所以我覺得鼓這種樂器很有魅力。」


    「貝斯是節奏樂器,也是旋律樂器,我很喜歡它這種兩麵性。就像是連接節奏和旋律的橋梁那樣吧。我也期許自己能成為聯係這樂團中所有音樂的橋梁。」


    「身為主奏吉他,很容易會有不能停的想法。可是這個樂團的每個人都很有魅力,我覺得不用那麽刻意去凸顯自己。我也想把放下樂器,帶動觀眾歡呼當作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啊,當然我還是會努力演奏喔!」


    四個人都對答如流,一定是經曆過無數次麵對記者的場麵吧。


    「哼,感覺真不搖滾……」


    霧夢發了發牢騷。


    ……這個樂團在演奏技術、外觀和麵對記者的態度上的確都是無可挑剔,可是啊……嗯,說起來確實沒什麽搖滾的感覺。盡管曲風相當硬派。


    會暗自同意這種想法,是因為我酸葡萄心理作祟嗎?


    其他五人見到「諾亞」,表情也陰沉了些。說不定大家將她們認知為遙不可及的樂團,因而抬不起頭。


    「…………嗯?」


    當不安卷土重來時,我和陌生人對上了眼。他雙手交抱著胸,在包圍「諾亞」的圈子一步外看著他們,年紀大約二十五左右。身穿西裝,手上是商務記事本。東西少得不像是記者,不曉得在做什麽。


    這時,他似乎對我笑了笑。不覺得那是示好,但也沒有輕蔑他人的感覺,難以言喻……真說起來,是令人覺得「坐立難安」。不知為何,我心中浮現這個詞。


    ?


    好不容易彩排完畢,這天行程全部告終。我們搭正義大哥的車前往主辦單位準備的飯店。


    「哇~好棒喔,比想象中更豪華耶!」


    「有這樣的意外真好。」


    胡桃和希美不禁感歎。晚餐是歐式自助餐,菜色豐富到光看就能消除一天的疲勞。話雖如此,我從早上忙到現在,實在是餓扁了,大餐當前總不能隻是看。


    「喔,還有喝到飽套餐!」


    「怎麽會有沒有的道理呢,正義哥!」


    兩名眼尖的家長發現喝到飽套餐的海報。正義大哥和艾略特弟弟前不久才剛自我介紹,轉眼就聊得像舊識老友那般。可能心裏有些部分產生共鳴了吧。


    「潤潤,吃得下嗎?」


    「嗯,這裏菜色那麽多,吃一點點應該沒關係。謝謝喔,小空,你好體貼。」


    小潤微笑,對擔心地看著她的小空這麽說。盡管大家不是很有精神,但有情緒逐漸平複的感覺。如果維持現況,在明天恢複到最佳狀態就好了。


    「那幾個好像不在這間飯店耶。」


    和reinhold的人一起找張長桌坐下用餐沒多久,淺上環視周遭喃喃地說。不用問也知道她在指誰。


    「會不會已經吃完啦?」


    相江掂著下巴說。


    「不知道,也沒看到她們的器材車。她們幾乎跟藝人差不多身份了,應該不會和我們這些普通人一起吃住吧。」


    「不在才好。要是看到她們,我搞不好會跑過去抱怨呢。」


    霧夢緊盯餐盤,叉子插著著肉丸並這麽說。


    「哈哈哈,敵意真濃。」


    「那莎莉呢?你不會不喜歡她們嗎?」


    「是沒什麽好抱怨的啦,不過有點懷疑。」


    「懷疑?」


    霧夢與淺上繼續對話。


    「我就是忍不住會想,評審能不能公平給分。」


    刹那間,整桌的氣氛全變了。


    「是怎樣……你是說她們可能收買評審嗎?」


    霧夢更憤慨了。如果會有這種事,鬥誌恐怕是不降也難。


    「不是不是,沒有那麽誇張。我想說的是,明天的氣氛可能會跟客場一樣,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諾亞』對關注樂團的人來說非常有名氣,應該會有很多歌迷殺過來。既然一開始就有大部分觀眾是來幫她們加油的,肯定是比較有利,也就是她們唱的時候,觀眾肯定是最火熱。」


    ……說得沒錯。她們已經是很強大的對手了,現在連環境都要和我們作對的意思。


    「………………」


    孩子們的表情又蒙上淡淡陰影。


    「氣死啦~有夠倒楣。」


    「就是啊,為什麽我們家的小不點偏偏會在這種時候出場啊!」


    晚餐到了後段,正義大哥和艾略特弟弟已經有點茫了。他們倆一直在聊,其他人開口的次數因而漸漸地少。


    「啊~我家老爸喝醉以後話就很多。各位,明天還要早起,先回房間吧。」


    淺上看不下去而如此提議。


    「喔~都回去都回去!我和艾略特等等還要去酒吧續攤咧。」


    「喝悶酒~!特別爽啊~!」


    既然兩人都沒意見,就回去休息吧。


    「那就再見了,大家早點休息喔。晚安。」


    「響哥哥晚安!」


    我和孩子們在電梯前告別。我是有想過再替她們打打氣,可是休息也很重要,便決定到此為止。


    「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好了。」


    除了晚上可能會想喝點飲料,我也想出去吹吹風,就這麽走出飯店。


    上了步道,沒多想就往右彎。這裏是都心地區,大概隨便走走就能找到便利商店吧。


    「有了有了。」


    果不其然,晃了五分鍾就找到了。進店拿一盒衝泡式飲料,其他沒有想買的,就這樣吧。


    「謝謝光臨~」


    結完帳,自然就往自動門走。


    「…………啊。」


    「…………啊。」


    這時,我和正要進門的顧客隔著玻璃對上眼。雙方開了門也沒動,就這麽愣在原地。


    記者采訪「諾亞」時,和我對上眼的人就是他沒錯。


    「……不、不好意思!」


    我赫然回神而讓路。糟糕,不認識還盯著人家看。我再度為自己的失態敬禮道歉,匆匆走出店門。


    「等等。那個,你……你也是經紀人?」


    「咦?」


    他突然用意想不到的話叫住了我。他說「你也」……所以他的工作是……


    「不對,你看來太年輕了。白天看到你的時候,有種同行的感覺。對不起。」


    「你是『諾亞』的經紀人嗎?」


    「對。你好,我叫黑森將太。」


    這個男人——黑森先生這麽說之後走向我,迅速遞出名片。接下一看,上頭寫的公司名是家喻戶曉的唱片公司。


    「那個,很抱歉,我叫貫井響。隻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沒有名片。」


    「這樣啊,也對。是參賽者的哥哥之類的嗎?」


    「對,我妹妹在樂團裏麵。我平常也會協助她們樂團活動。例如看她們練習,或是像今天這樣陪她們去外地。」


    「其實就是經紀人嘛,難怪會覺得很親近。」


    黑森先生輕快地笑,細瘦的身體隨之顫動。可能是工作繁重吧,近看時見到他濃濃的黑眼圈。


    「……你姓貫井沒錯吧。那個,可以和我聊聊嗎?能這樣遇見也是種緣分。」


    「咦?」


    意外的邀約讓我有點躊躇。


    「……我是沒關係啦。」


    結果是好奇心勝出,便答應了。


    「謝謝。旁邊就有公園,到那邊去聊吧。」


    我就這麽跟著黑森先生


    走。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這樣可能不太好,但我覺得現況還算不錯,不需要顧慮人身安全。


    「這裏還有秋千啊~大部分公園的遊樂器材最近都變得好少,太無趣了。雖然我也不是不懂爸媽心疼孩子受傷啦。」


    黑森先生不求回答地自言自語,徑自坐上秋千。我有點不知所措,最後在他旁邊的秋千坐下,畢竟那裏是最自然的位置。有點害羞。


    「…………對不起喔~」


    「咦?」


    突來的道歉使我錯愕地往旁邊看。他蹬踏地麵輕搖秋千,望著天說道:


    「你一定覺得『諾亞』很莫名其妙吧。哎呀~每個人的視線都好刺眼,還以為又要胃潰瘍了。」


    我不曉得該怎麽回答黑森先生這自嘲的笑。


    多半是因為我沒有公私分明到能夠完全否定他吧。


    「我也是這麽想。靠組織的力量、金錢的力量輾壓為業餘人士辦的比賽,真的很難看。這工作實在太肮髒了。」


    「呃,我是沒有想得那麽嚴重啦……」


    「盡管想沒關係,這是事實。我自己也是真的很想賞想出這種計劃的製作人一拳。」


    黑森先生臉上失去笑容,雙眼閃閃發亮。


    「可是,對不起……不管你怎麽想,我都不會停手,因為這是我的工作。為了讓『諾亞』成為明日之星,能做的我全都會做。這就是我身為經紀人唯一能為那些孩子們做的事。」


    這句話足以讓我肯定這個人,黑森先生非常熱愛「諾亞」。當然不是戀愛的意思,他是深深著迷於那個樂團,他會付出全心全意。


    「不好意思,我們明天一定會贏。而且是片甲不留的壓倒性勝利,以那座舞台為踏腳石飛上天際。畢竟都做了這麽多白目的事,至少要做出任誰都沒話說的頂尖表演,不然對不起其他樂團。」


    這對他們而言不是理所當然的勝利,而是絕不能輸的戰鬥吧。黑森先生和「諾亞」成員所感受到的壓力,相信是非比尋常。


    被迫挑戰極限的,說不定是「諾亞」自己。


    「我有看你們彩排。技術真的非常好,台風很穩,麵對那麽多記者也完全不緊張,真的很難相信是小學生。她們的心靈都很堅強吧。」


    「如果你這麽覺得,表示她們的演技真的是爐火純青了吧。」


    「演技……?」


    黑森先生又莞爾一笑。那四個女孩看起來是完美的超人集團,難道事實並非如此?


    「在我單獨陪她們的時候都弄得很慘。她們動不動就大哭,不知道說過幾次想放棄。每次都要我想盡辦法把她們的負麵想法轉回正麵,搞得遍體鱗傷……或許會有人罵我年輕人自以為是,不過我覺得『育子』或許就是這麽回事吧。」


    黑森先生苦笑歎息。我真的好驚訝,看起來那麽堅毅的孩子們心中,也曾有懦弱生根嗎?既然如此,她們所展現出的超層次表演令人覺得更可貴了。


    她們也在戰鬥。即使我們處境不同,明天所麵臨的也無疑是一場公平之爭。或許真的會有「諾亞」的大批歌迷來到,但那不僅是優勢,也是巨大負荷。這時,我終於能對那胸懷大誌,背負更多重擔登上這舞台的四個人致上純粹的敬意。


    正因如此,我更希望小潤等六人能以萬全狀態登台。想要盡可能協助她們在明天達成永難忘懷的演出,回想時並不為結果而惋惜,隻會覺得自己已經使出渾身解數奮戰過。


    還有沒有什麽是我能替她們做的呢?


    「其實我們樂團的人後來變得有點容易受傷……黑森先生,這種時候你會怎麽做?要怎樣才能消除孩子們的迷惘和膽怯呢?」


    我需要前人的智慧,所以厚起臉皮認真求教,而黑森先生慢慢眨幾次眼,搖了兩次頭。


    「我也沒辦法真正地解決。最後上台的終究不是我,能不能咬牙撐到最後,隻能看她們自己,逼她們振作也沒用。這是我最近才好不容易明白的事。」


    「那……」


    難道我真的無能為力?


    「可是,有件事你一定能做,那就是傾聽。聽她們怎麽想,怕什麽擔心什麽,想逃避些什麽。你就什麽也別多說,靜靜地聽吧。說出來以後,心中的煩躁就會變成言語;成了語言,就能辨別出心中的負麵情緒;能辨別的話,就能知道它的真麵目;知道真麵目以後,就知道怎麽對抗它了。你不必給她們些什麽,隻要當一麵鏡子,幫她們照出自己看不見的內心世界就好。好好麵對她們,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


    「………………」


    我站了起來。接下來還有事得做呢。


    「黑森先生,很高興能和你談這些。」


    「哈哈,彼此彼此。雖然隻是碰巧遇見,但既然能多少贖一點罪,我也能輕鬆一點。找到能做的事就去做吧。你也不要留下遺憾,盡量幫助你寶貴的同伴。我很期待明天的比賽,不過我不會讓你們贏的。」


    「謝謝你,那我先走了。」


    敬禮離去之際,黑森先生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又從背後叫住我。


    「貫井同學,你喜歡音樂嗎?」


    「……對,我很喜歡。」


    「這樣啊……真羨慕你。」


    黑森先生苦笑後大幅擺動秋千。


    「你不喜歡嗎?」


    「以前很喜歡,現在喜歡的不是音樂。」


    「那現在是……?」


    「現在喜歡的是能賺錢的音樂。假如人生可以重來,我大概不會再選這一份工作。因為我已經變成一個不能單純喜歡音樂的人了。」


    「你很後悔嗎?」


    「我已經不能回頭,也不想回頭,隻能一路直衝到底……抱歉,問這種無聊的事。我隻是覺得跟貫井同學好像很接近,所以想告訴你。」


    黑森先生離開秋千,走到我麵前。


    「如果你想要繼續單純地愛音樂,最好不要來我們業界。成為工作以後,音樂對你的意義就會變質了。」


    表情嚴肅地這麽說。


    「…………」


    我不知怎麽回答,無法肯定或否定。大概是我的現況使他有所共鳴,看出了我對未來的迷惘。


    「不過我覺得,貫井同學好像還滿適合的。」


    「適合哪邊啊?」


    「總之因為適合,你要特別小心。你有能力達成他人對你的期待,也真的會去達成,所以更不應該輕易拋棄當成工作的選擇。當然,認真考慮過以後,怎麽決定是你的自由。」


    說不定與黑森先生對話,會成為我人生的巨大轉折點。我明年就是三年級生,抉擇之時近在眼前。


    但我得暫時收起我心中的糾結。


    現在該想的不是未來,而是明天。


    ?


    回房後,我旋即又出了門,到飯店門口茫然吹風,反複深呼吸。


    「久等啦,哥哥。」


    我往熟悉的悅耳聲音轉頭,見到身穿風衣的胡桃帶著溫柔微笑跑來。


    「對不起喔,突然叫你出來。」


    「沒關係,我還不想睡。可以一人一間是很好,可是一個人反而有點寂寞。」


    胡桃淡淡苦笑,來到我身旁。即使是家人,這麽晚了還帶她外出也不太好。盡管如此,我還是想和她單獨對話,好不讓明天留下遺憾。


    「陪我走走吧。」


    「好哇,哥哥你帶路。」


    我們互點個頭,邁出步伐。現在是十二月,瀕臨聖誕節,步道邊處處是五彩霓虹。


    「……怎麽樣?正式上台放得開嗎?」


    「不曉得。我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太多,但還是會有各種念頭不斷湧出來。很沒用吧。」


    「不會啦。誰想得到會有那種樂團跑來亂啊。」


    我呼~地吐一口長長的氣,眼前霎時白了又黑。


    「我也不是非要得冠軍不可啦,可是想到肯定拿不到,就覺得很不服氣。至少讓我們作個夢嘛。」


    我懂。譬如排隊抽獎時,前麵的人已經把頭獎抽走,情緒就拉不起來了。這跟中獎機率多少沒什麽關聯。


    不過,狀況其實不太一樣。我們能編織的夢想並不限於一種形式。


    「胡桃,我們就拿下冠軍吧。」


    「……我是很想啊,可是……」


    「不用管評分結果。我會用我自己的標準,評定我心中的冠軍。所以為了我和爸爸媽媽,還有明天來看比賽的每個人,我希望你們繼續以冠軍為目標來努力。」


    「………………」


    胡桃停下腳步輕咬嘴唇,最後忽而一笑。


    「好吧。你要嚴正評分喔。」


    「那當然。我會公正無私地等待你們在我心中贏過其他人的那一刻。」


    我們的音樂不是用來爭權奪利的工具,不能以勝負定優劣。對我的價值,不會因為票數高低而動搖。


    「哥哥,謝謝喔。有哥哥作我家人真好……我最愛你了。」


    「我也很愛胡桃喔。」


    胡桃緊抱我的身體,我也輕輕摟住她細瘦的肩。與平時不同的洗發精香氣,凸顯出此刻與日常的距離。


    待明天演唱會結束,日常便旋即歸來。這事實讓我心中溫暖不已。


    ?


    「貫井、胡桃,你們回來啦。」


    相江單獨在旅館大門等我們回來。


    「那就交棒嘍。柚葉,去吧。」


    「謝謝。貫井借我一下喔。」


    思考該怎麽替她們心理建設後,我決定大膽一點,和她們一對一對話。我覺得沒有其他人在,比較能讓她們吐露心聲。


    「……不管怎樣都不可以對哥哥亂來喔,我相信你喔。」


    「不會啦~明天就要比賽了,要是因為今晚的事搞得腦袋飄飄然就糟了嘛。」


    「…………我真的相信你喔。」


    胡桃白著眼再次強調,就進飯店裏去了。


    「那我們走吧。」


    「去我房間?」


    「去散步。」


    既然相江能像平常那樣開玩笑,應該是不用太擔心她吧。


    「東京好冷喔~」


    「島上比較熱吧?」


    「對啊,熱很多。這裏冷風都吹進骨子裏了。」


    相江抱住雙臂縮起肩膀。回想起來,她說不定是這一年多的時間中命運改變最巨大的人。


    「你想都沒想過自己會跑來東京吧?」


    「就是說啊,而且還是跟大家一起組樂團參加這麽大的比賽,真的是作夢都想不到。」


    「誰也猜不到霧夢會想出什麽鬼點子嘛……如果東京的生活有讓你開心,對我來說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事。」


    「當然呀!我過得很開心!」


    相江兩手握拳,笑容高漲。


    可是那笑容和平時略有不同,隱約有些陰影。我暫時不再說話,默默地走。


    「………………不過,明天讓我有點害怕。」


    等紅燈時,相江淡淡地說。


    「害怕?」


    「對。『諾亞』的演奏真的好強,我完全連邊都構不上……一想到我差得這麽遠,拖垮了整個樂團的分數,我就愈來愈害怕明天上台會搞砸,怕得不得了。老實說,我真的很想把你綁走,跑得遠遠的。」


    最後開個玩笑,是相江想多撐點麵子吧。那我該怎麽回答才好呢?


    「那就跑吧,能讓你高興就好。」


    「真的嗎?太好了!」


    我故意不否定,相江也拍手陪我鬧。


    「………………」


    「………………」


    我們的對話又停了一會兒。


    「貫井,對不起。我說謊了。其實我不想跑,雖然是真的怕到受不了,可是我跟大家的感情更重要,我不能背叛她們。」


    「嗯,我知道。」


    相江用力握住我的左手。我沒製止,用另一隻手摸摸她的頭。


    「為什麽我老是開玩笑打馬虎眼呢,真是壞習慣……為什麽我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相江額頭緊貼在我胸口說。


    「這才不是壞習慣。相江開心的笑臉,會讓見到的人也跟著開心。樂團裏的每個人,都從你的開朗獲得很多力量。要是少了相江,她們五個不可能會像現在這樣聚在一起。在這個樂團裏,相江也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貫井……我真的對樂團有幫助嗎?」


    「我希望你能從周遭的一切找出各種樂趣。相江今天和平常一樣笑嗬嗬地,已經讓大家不至於太過緊繃了。這是隻有你做得到的重要工作。」


    「…………我知道了。謝謝喔,貫井,我不會再懷疑自己了。我以後會像喜歡大家那樣,多認同我自己一點!」


    平時那樣充滿純樸光輝的笑容,似乎都回到了相江臉上。


    ?


    「貴龍大人,久等啦?」


    回到飯店,這次換霧夢在等我們。見到相江語氣愉快地打招呼,她顯得有些疑惑。


    「柚葉,你怎麽一副很滋潤的樣子?你們剛做了什麽?」


    「這種事實在不方便跟貴龍大人說啦……呀!」


    「我們隻是散步。」


    為相江恢複正常運轉而放心之餘,我簡單扼要地說明事實,以免事情被根本不可能的誤會弄得亂七八糟。


    「真的嗎……?算了,hibiki我們走!現在是跟正宮約會,要好好陪我喔!」


    霧夢不等我回答就大步向前走。我向相江告別,追上那嬌小的背影。


    「哈啾!」


    剛上步道,她就打了個可愛的噴嚏。也難怪,她穿的是跟平常沒兩樣的巫女服飾。


    「你不穿外套啊?」


    「這已經是冬天款了啦。可是,還是好冷。」


    當然啊,腳幾乎都露在外麵。


    「來,披著。」


    我怕她著涼,把我的外套披在她肩上,看起來像風衣……喔不,隻有浴袍那麽長,但總比沒有好。


    「可以嗎?嘿嘿嘿,謝謝喔,hibiki。對正宮的愛真的比大海還要深呢。」


    「我能幫大家的也隻有這麽多,當然要做。」


    「哼,真花心。」


    我適度忽視霧夢的言詞,觀察她的狀況。外表沒有渾身是火的感覺,內心不知如何?


    「明天比賽,能做出最好的演出嗎?」


    「……最好是什麽意思?有那種樂團在,不是不可能得冠軍了嗎?」


    真教人意外。不是這段答複的內容,而是霧夢的情緒幾乎沒有起伏。沒有怒火中燒,也沒有完全放棄,平靜得很不像霧夢,聽不出她究竟怎麽想。


    「我還以為你會更生氣呢,你平常不都這樣?」


    「我很生氣啊,因為這實在太莫名其妙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怒氣就是沸騰不起來,沒有衝上腦袋的感覺,而且還很擔心。我還是第一次有這種心情,不曉得自己到底是怎樣,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明天會表演得怎麽樣。」


    我慢慢咀嚼霧夢的話,一起摸索藏在裏頭的情緒。不為激情所動,是因為她失去動機了?不,不太像。那麽,難道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霧夢,你想拿冠軍嗎?」


    「當然想。」


    「因為拿不到,所以覺得沒意義了嗎?麵對明天的比賽,沒辦法接受冠軍以


    外的結果嗎?」


    「……………………不知道。為什麽我不知道呢,為什麽?」


    霧夢似乎被自己的話弄糊塗了。


    「我是為了贏才開始這麽做,因為想要獨占hibiki的心才加入樂團,明明非贏不可……而且想獨占的話根本就不應該組六人團啊,結果還是組了。我到底在幹什麽啊?」


    「會選擇對求勝沒幫助的路,說不定是因為,你後來並不是為了求勝才留在樂團裏。」


    「那是為什麽?我為什麽還留在樂團裏?hibiki知道嗎?」


    「大概知道。」


    我輕輕地說,而霧夢睜大眼睛等我接下去。


    「應該是因為你交到朋友了吧。」


    「……!」


    刹那間,霧夢的臉頰變得奇紅無比,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


    「白癡啊你……!」


    霧夢一個轉身,走回飯店去。


    話就說到這裏吧,因為已經沒有對答案的必要了。


    ?


    「晚安!」


    一到飯店,霧夢就氣噗噗地做出交棒宣告,走進門裏。


    「呼啊。響哥,你們吵架啦?」


    等著接棒的小空有點擔心地窺探我的臉。


    「沒有啦,應該沒事……大概吧。」


    「那我就放心了。跟我去散步吧?」


    「好哇,走吧。」


    對於霧夢,再深入隻會造成反效果吧。現在隻能耐心等待我的話在她心中熟成了。我懷著這般期盼,和小空出點小門。


    「對不起喔,叫你出來。很想睡吧?」


    「也沒有啦,我睡不太著。」


    「真難得。」


    「一個人睡,有點不太安心。」


    「…………啊。」


    對喔,她們都是住在一起。雖然會比較擠,不過跟她說去找她們一起睡也沒關係會比較好吧。


    「呼啊。見到響哥很安心,開始想睡了……」


    「哈哈哈,那就好。所以你想回去了嗎?」


    「我也想散步,而且回去搞不好又睡不著了。傷腦筋。」


    小空看起來是真的很苦惱,該怎麽辦才是最好呢?


    ……嗯,對了。


    「小空,需要的話……」


    我背對小空蹲下。


    「響哥?」


    「讓我背你吧?」


    「呼啊。好有魅力的提議。」


    小空迫不及待地跳到我背上,我也鬆了口氣。幸好她沒拒絕。


    「響哥背上好溫暖喔。」


    背著小空,我慢慢地走。她還是一樣輕,可是我全身都能感覺到,終究是比剛認識時長大了點。


    「小空很會保持平常心,像這種時候就特別可靠了。謝謝喔。」


    「……我很可靠?」


    小空喃喃地問,語氣和平時有點不同。或許我現在應該特別認真地回答。


    「當然啊。不管是三個人還是六個人,都絕對少不了小空。」


    「可是我不太會說話,沒辦法鼓勵大家。而且又是打鼓,表演的時候不能叫大家加油。我很想幫大家多做一點事,可是能做的很少,很遺憾。」


    那肯定是小空心底最深處,平常聽不見的真話。「沒那種事。」我感受著她緊緊壓在我背上所帶來的體溫,輕聲回答。


    「你說的話,大家其實都懂。我可以跟你保證。而且你打鼓不能走動,在某些時候反而可靠喔。」


    「真的?為什麽?」


    「因為隻要回頭,就一定看得到鼓手。」


    「……呼啊。」


    看吧,我說得沒錯。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吐息,小空也能確實傳達她的意思。


    「我覺得是因為有你看著大家,從背後顧著大家,大家才能安心地把自己交給舞台喔。」


    「包在我身上。謝謝響哥。」


    感到點頭的動作不久後,頸邊傳來「呼~呼~」的安穩鼻息。


    回飯店吧。我盡量慢慢地走,減少搖晃。


    ?


    「呼嚕~」


    「哎呀,真大牌。」


    進了門廳,希美看著睡得正酣的小空無奈地笑。


    「先送回房間吧。」


    「也好。鑰匙……有了有了。」


    希美猜得很準,手一伸進胸前口袋就找到房間鑰匙。如果讓我來找肯定會有很多問題,幸好有她在。


    「呼啊。希美色色。」


    說夢話都能逮到犯人。竟然感覺得出來,真厲害。


    「……啊,對了。希美,可以讓小空跟你一起睡嗎?她說一個人會孤單。」


    「嗯,好啊,當然ok。希美也覺得有點不自在。」


    獲得希美爽快答應後,先插個臨時行程。


    「小空來~走一下就好嘍。」


    「呼啊。老爺不要~」


    我進女生房間總是不太好,便在門口等。希美很快就安頓好小空,返回走廊。


    「那我們走吧……話說阿響真的很愛操心耶,以前從來沒有過六個人單獨麵談這種事。」


    「給你們添麻煩了,不過我實在是很想跟你們單獨聊一聊。對不起。」


    「怎麽會麻煩呢,我還很高興你有這個心,謝謝喔。不過希美是真的無所謂,其他人是感覺得出來變得怕東怕西啦,可是這種小事對希美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明天就隻會跟平常一樣做出最棒的演奏而已。」


    我聽著希美堅強的話語走出飯店。當然,我很信賴穩重的希美,她明天應該會設法撐住大家吧。


    可是正因如此,有些地方反而讓我擔憂。


    「希美,你責任感很強,所以我滿怕你會想幫助大家而攬下太多責任,把自己壓垮。」


    「……太多責任?」


    「對你來說,明天是一場很重要的演出,所以我也希望你盡可能把時間花在自己身上。如果有什麽我可以代勞的,不管多小我都願意分擔。」


    以前希美為是否該去英國而迷惘時,最後是考慮到小潤、小空和小翅膀的每個人而克製自己的心情。由於她是這麽會替人著想的孩子,隻要不必拿樂器的我能空出手來扶持她,自當在所不辭。


    「阿響啊。」


    「嗯?」


    「……可以讓我撒一下嬌嗎?」


    「如果你願意,當然好。」


    我一答應,希美的臉就用力埋進我胸口。


    「討厭啦~好可怕!緊張死了!要是彈錯了怎麽辦!要是希美的錯害整個表演毀掉了怎麽辦~!」


    「…………放心,你練習了那麽多次,肯定有實力做出最棒的演出……而且有一點小錯誤也沒關係,其他人會幫你彌補的,就像你一定也會幫她們一樣,然後完成最棒的演奏。」


    「……………………………………」


    好長的沉默。不知是一分鍾還是五分鍾,雙方都動也不動,依偎在冷風中。


    「…………好,完畢!」


    希美輕盈地向後一跳,笑容裏沒有半分陰影。


    「真的很謝謝你喔,阿響。這樣我就可以繼續拚了,沒問題。」


    「那真是太好了。」


    「……以後可以再跟你撒嬌嗎?」


    「你願意就好。」


    「啊~你真的很花心耶。我跟櫻花告密喔。」


    「咦!」


    呃,這個……那個,感覺不太好,可是我又沒做虧心事,大方一點也沒錯……不曉得該怎麽反應。


    「開玩笑的啦,不要想太多……告密對我也沒好處。」


    希美背起雙手轉身,並對我眨一隻眼


    。


    啊啊,她真的愈來愈成熟了呢。我愣愣地這麽想。


    ?


    「久等啦,最後一棒。」


    「小希、響哥哥,歡迎回來。」


    這是最後一次一對一對話了。讓小潤等那麽久,真是對不起。


    「抱歉這麽晚叫你出來,會不會很累?」


    「沒問題。其實我很高興,一直興奮到現在呢……」


    小潤跑了過來,呼出團團白氣。沒造成她的困擾真是太好了。


    「那待會見嘍。小潤,小空現在在希美房間睡覺,你也可以來喔。會有點擠就是了。」


    「真的嗎?我也喜歡一起睡……嘿嘿嘿。」


    希美笑咪咪地點頭,回房去了。她們三個又能一起睡,也算是這場對話的成果吧。


    「那我們去散步吧。」


    「好,請多關照。」


    和小潤獨處後,繼續往外走。雖然我都在戶外,不過一直都在走路,並不會覺得冷。


    「還好嗎?心情還是靜不下來?」


    「對……舞台比想象中大好多,而且還有那麽厲害的樂團。有點被她們震撼到,變得很怕……」


    小潤的視線無力下垂。嗯,果然是失去了不少自信。


    該怎麽說才對呢,小潤現在需要的是什麽呢?


    「…………」


    喔不,回想黑森先生的話。我現在不需要說話,真正能做的應該是盡可能傾聽小潤的心聲。


    「可以像平常那樣彈嗎?」


    「對不起,沒什麽自信。我也知道,拿出最好的演奏都不太可能贏了還這麽消極很不好,可是……」


    小潤的眼睛漾起一層淚水。是責任感帶來的壓力快把她壓垮了吧。未來說不定不會再有六人合奏的機會,想拿出最好的表現,卻逼得自己走投無路。


    「小潤,你想贏嗎?」


    「咦?」


    我突然改變想法。對,也許是纏繞在小潤心上的鎖煉不隻一條,所以特別錯綜複雜,找不到起點。


    「明天比賽想拿冠軍嗎?」


    「我……」


    小潤支吾其詞,而我也料到了。


    她的音樂從來都不是為了勝利而奏,我有必要讓她看清這個事實。


    插圖p186


    「有句話我沒跟其他人說過,隻對你說喔。其實,明天贏不贏都無所謂。」


    「響哥哥……」


    「小潤是為了在那座美麗教堂留下最棒的回憶才開始接觸音樂,後來和大家一起想盡辦法,讓自己能繼續在那裏演奏,而你們以後也都會這樣吧。不過那並不是要打倒誰爭第一才能做的事。所以我覺得,你的音樂不用為贏過別人而存在。」


    小潤反複咀嚼我的話之後吸了口氣。


    「可是大家都那麽努力,隻有我那樣真的好嗎……」


    「小潤也很努力呀。不用怕,大家都知道你有你努力的方式,放心吧……而且我可以跟你保證,不管比賽結果如何,我心目中最重要的還是你們的音樂。這點絕對不會改變。」


    「響哥哥……」


    「我很喜歡小潤喔。在小翅膀認識的每個人,我全都很喜歡。能和喜歡的人,看我最喜歡的樂團在最棒的舞台表演,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所以說一句厚臉皮的話,如果你害怕世界太大,可以隻為我一個人唱歌,我也一定會全心全意聽你的歌。」


    我緊握稚嫩少女的小手,顛簸地說出心裏話。


    隨後,小潤也將另一隻手輕輕疊上來。


    「響哥哥,我好感謝上天讓我們認識喔。我最喜歡你了,永永遠遠喜歡你。」


    在令人神迷的滿天星鬥下,我們感受著彼此的溫暖,好久好久。


    至此,我的想法已經全說出去,隻等她們上台了。


    ?


    兒童搖滾鬥樂祭當日天氣晴朗,無風無雲,感覺是個能借冬寒緩和熱氣的好日子。


    可說是最適合上台的天氣。


    我一早就和孩子們告別,到觀眾席等待開演。我是很想陪在她們身邊,不過今天音控和器材都有專業人士管理,而且我還有非我莫屬的重大使命。


    那就是誠心麵對她們的音樂。


    「終於要開始啦,我現在好激動啊。」


    我身旁的正義大哥交抱著胸仰望舞台。至今我受了他那麽多照顧,說再多的感謝也謝不完。但我相信,他一定會在這個經過那麽多日子才來到的地方,留下永生難忘的回憶。我衷心期盼今天會是正義大哥人生中最棒的一天。


    其他為孩子們而來的加油大隊也都在附近。櫻花、我們的父母、從雙龍島遠道而來的所有人,由奈姐也來了,再過去還有tarant hawk的三位大姐。至今所邂逅許許多多的人,都為目睹那六個孩子的英姿而聚在這裏。


    「她們真的帶了好多人來啊~」


    艾略特弟弟驚歎道。雖然我們的親友能來的都來了,和全體觀眾相比仍隻是一小撮。尤其是穿相同團徽黑t恤的,更可說是壓倒性地占據全場,而他們當然都是「諾亞」的歌迷。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吧。聽過那樣的演奏能力,就不會有懷疑她們人氣的餘地。


    不過孩子們已經再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害怕了。


    不久,鬥樂祭準時開演,演奏順序是以公平抽簽決定。首先是不認識的樂團,開場就帶來極高水準的演出,看得我們目瞪口呆。


    但我有點替他們可憐,因為運氣是沒法練的。這種比賽,第一組總是比較難留下印象。


    不過站上舞台的少女仍未表現絲毫不滿,就隻是透露出要在這瞬間燃燒殆盡,將自己全部靈魂灌入音樂中的氣勢。


    這真的是場了不起的盛會。隻注意「諾亞」的一舉一動,對其他樂團說不定是種侮辱。


    「——好,加油啊,莎莉!」


    輪到reinhold上場了。我當然很清楚他們也有頂級小學生樂團的實力。


    隻是心理層麵怎麽樣就有點難說了。昨天似乎有點專心不起來的樣子,不曉得她們是怎麽平複的。設置舞台當中,我雙肩不知不覺地愈來愈聳。


    「…………!」


    演奏一開始,我就明白那全是白操心,甚至覺得操這個心還對不起她們。


    好厲害,太完美了。淺上仿佛拋開一切雜念,對鋼琴和麥克風砸下她全部的熱情。節奏組的兩人也以實力堅強得不像小學生的演奏,穩穩地頂住整首歌的梁柱。這些孩子無疑有能在正式表演時隔絕雜音,完全沒入自己音樂的專注力。


    她們的表現比之前在展演空間見到時更好。這樣的強烈震撼使我重新理解到,reinhold也是有資格締造傳說的樂團。


    ?


    高水準演奏接連不斷,比賽進入後半段。刹那間,觀眾席掀起地鳴般的歡呼。


    這一刻終於到了。


    今年最無敵的明星樂團「諾亞」,一登場就給人仿佛世界為之搖撼的錯覺。


    身穿黑色皮衣的少女們一個個瀟灑地就定位,觀眾席也跟著爆發波浪舞班整齊劃一的呼號。


    『謝謝這麽多人來看我們~!我們一定會獻上比各位的聲援更厲害的演出,讓各位覺得今天能來到這裏真的很幸福~!』


    主唱的開場白使觀眾更為沸騰。她十分明白如何炒熱氣氛,漂亮得令人崇拜。這樂團各個方麵都無懈可擊,找不到任何會讓人想批評的地方。


    「…………哇,太厲害了吧。」


    正義大哥也看傻了。


    她們的演奏能力也遠遠超出小學生的領域,不曉得要怎樣的千錘百煉才能達到這個程度。完美得讓我甚得覺


    得不能直率地讚頌她們是很可惜的事。


    觀眾席當然是亢奮無比。不僅是專為她們而來的歌迷,偶然與會的觀眾也遭席卷,興奮的潮流向四麵八方擴散。


    說不定今天這場演奏,會在幾年後成為街頭巷尾的傳說。「諾亞」的演出就是如此超群。


    但也正因如此,我相信孩子們能在這一刻打下另一個傳說的根基,在「諾亞」離場後也仍對舞台投注火熱的視線。


    ?


    占據全場氣氛般的「諾亞」下台後,觀眾席瞬時彌漫著鬆弛的氣氛。


    可是我們周圍的熱氣反而愈來愈濃。好巧不巧,她們六人就是下一組。緊接在「諾亞」之後,集大家小學時代之精華的表演就要開幕。


    『……哇~真是太震撼了,想不到小學生也能有這樣的演出……不過各位,現在放鬆還太早喔!接下來,請下一組樂團準備登場!』


    主持人努力帶動現場情緒,但可能是高潮乍退,觀眾反應不怎麽好。


    ……無所謂。我依然深信,那些孩子的音樂一定能穿透在場所有人的心。


    「來,我們幫她們加油!」


    小百合小姐高聲呼喊,引來各處應和的聲音。


    嗯,聚在這裏的每個人,要盡可能地讓她們聽見我們的聲援,讓重要的這六人能夠安心地站在舞台上。


    『現在請下一組進場!聽說她們平常是兩組三人樂團,是為了挑戰今天的比賽才組成六人團的喔!』


    「加油!」


    我忍不住叫出聲,要將我的心意傳達給勝過我一切所愛,形同我恩人的樂團。


    『來,讓我們熱烈歡迎第七號——「hibiki」出場!』


    主持人說出這名字的瞬間,我又有電流竄過脊髓的感覺。那是大家在摸索團名時,當壓箱寶提出的名字。


    六個人寫的都是「hibiki」。


    我的人生還能有這麽幸福的事嗎?在那一刻,我心裏除感激還是感激。我打從心底傾慕的樂團,竟然用這種方式讓我也名列其中。回想起當時的感動,我又想哭了。


    『大家好,我們是「hibiki」!』


    結束設定後,小潤到麥克風前向觀眾說話。她抬頭挺胸,全身散發凜凜勇氣,完全感受不到畏懼或不安。


    『我們的團名,是來自一個對我們非常重要的人。假如我們沒認識他,絕對沒辦法站上這麽棒的舞台。開始樂團活動以後,我們一而再地體會到際遇真的能改變一個人。所以為了盡可能讓今天我們的相遇給各位一點意義,我們會全力做好這場演出的!』


    這番話掀起一陣掌聲之浪。小潤真厲害,竟能吞下所有畏懼和不安,那麽勇敢地站在舞台上。


    我始終相信她辦得到。就像大家相信我到今天,我也對台上六人傾注信念。


    『第一首歌,是以希望站上這座舞台,相信我們六個一定辦得到的信心所寫成的歌。』


    那是她們六個為了在今天一起演出,花費無數時間雕塑而成的原創歌曲。一首充滿燦爛熱量,令人不會在乎是否會成為絕響的信念之歌。


    『這首歌叫做〈believe inmyself〉!』


    小空隨小潤的宣告打四拍,胡桃的鍵盤以鋼琴聲奏起清澈琶音,小潤、希美、相江的弦樂器隊刻劃出強烈的和弦。


    氣氛一轉,胡桃以單音合成反複一口氣衝高曲子的能量,小空的鼓聲激情地賦予音像,霧夢承接這一切,揮舞畫筆。


    前奏結束後,小潤以空靈的歌聲一字一句投入感情,唱出無論遭逢怎樣的困境也不願放棄的信念,緊緊抓住我所有感官。


    希美和相江的和聲更為歌曲增添力量,曲調扶搖直上地愈發激烈,使她們的熱情在副歌飆上巔峰。所有人隨單純而有力的旋律齊聲高歌,證明一路以來的腳步一步也沒有踏錯。


    無疑地,這是最棒的歌。


    無疑地,這是最棒的樂團。


    僅是想象不曾邂逅她們六人的人生,就讓我好害怕。


    僅是想象在場所有邂逅她們的人的未來,我就止不住笑容。


    小潤。


    希美。


    小空。


    胡桃。


    相江。


    霧夢。


    你們真是太棒了。每一個都是。


    謝謝你們陪伴著我。


    但願這幸福的時光能夠永遠延續。


    ?


    經過漫長的戰鬥,公布結果的時間終於到來。今天的參賽者全部上台,表情嚴肅,迫不及待地等主持人昭告今年的冠軍樂團。


    『各位久等了!評審結果已經出爐,我們立刻公布今年的冠軍樂團!』


    主持人以誇張語氣煽動觀眾。有人祈禱,有人閉著眼靜待結果。每個人熱切的意念滾滾而出。


    這當中,我們這親友團靜得出奇。


    一定是因為台上的孩子們表情十分滿足,沒有半分陰影吧。


    『今年最棒的樂團是——————————第六號「諾亞」!』


    ?


    「大家辛苦啦!」


    盛會過後,六個孩子在觀眾席和我們重聚。


    「響哥哥!神父、每一個人,謝謝你們支持我們到最後!」


    小潤爽朗地笑。希美、小空、胡桃、相江和霧夢,也都是神清氣爽的表情。


    「對不起喔,阿響。沒拿到冠軍。」


    「可是我覺得我們演奏得好棒。」


    希美和小空淡淡微笑,對我舉起右手。我當然是刻不容緩地點了頭,並微笑答道:


    「你們真的是演奏得太棒了,評審真沒眼光。」


    「就是說啊,我也這麽想。不過既然hibiki這麽想就沒關係了,我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咧。」


    「貫井,我彈得好開心喔!想不到我的人生能有這一刻,實在太感謝上天的安排了。」


    「真的是很寶貴的經驗呢。雖然發生了很多事,嗯,不過能組樂團真的是太好了。」


    霧夢、相江和胡桃的話語,充滿了努力全有了回報的幸福。


    啊啊,真的發生了很多事,能繼續走下去真是太好了。


    能不顧一切盡力而為真是太好了。


    盡管沒得冠軍,但我們一點遺憾也沒有。


    美妙的音樂,無疑是能夠吸引大批聽眾。


    但聽眾的多寡,並不能直接代表音樂美妙與否。經過這次,我也深深感受到這點。


    「響哥哥,我真的好開心喔。我真的好喜歡音樂,好喜歡能和我喜歡的每個人一起演奏的音樂喔!」


    小潤伴隨燦爛笑容所說的話,似乎已替我道盡了一切心聲。


    盛會,暫且要在這裏落幕。


    我們回去吧。回到我們和平的可愛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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