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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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個問題。一家落實員工福利的企業和另一家缺乏福利的企業,你要選擇哪家公司就職?


    在被問到這個問題時,大概沒有人會回答後者吧。若不是其他條件真的很差,通常都會選擇前者,以享受員工餐廳、租屋補助、各類折扣等……許多唯有員工才有的優惠。


    那麽再換個問題。某公司經常舉辦酒宴、賞花會及滑雪等各種活動,而另一家則完全沒有。你會想去哪一家工作呢?


    咦?你說是一樣的問題?工作外的遊憩活動也是員工福利的一部分,有總比沒有好?


    嗯,的確。我——櫻阪工兵在學生時代也這麽認為。若是可以的話,真想待在一個離開日常業務後,同事間還能彼此和樂相處、毫無拘束的職場裏工作。


    但我太天真了。


    就和盂蘭盆節所供奉的糕點一樣甜(注:甜與天真的日語發音相同)。


    業務時間外的員工交流?有必要悲慘到下班後繼續麵對同事嗎?都已經夠累了,好歹在星期六、日和平日晚上讓我喘口氣吧。況且無論是酒宴或其他活動也好,有上司在的場合根本無法放寬心放輕鬆。不時就得關心一下「酒杯空了沒?」、「大家都有吃到菜嗎?」一旦開始訓話又得正襟危坐,就算是無聊的話題也必須很感興趣地點頭附和。隻能說累死人了。


    唔,那麽同期之間不用顧慮彼此的聚會總能夠玩得開心一點了吧?可是各位還詔得嗎?櫻阪工兵是今年度駿河係統的新人,根本沒有其他同期的人!周遭全都是前輩!基本上隻能使用敬語,喔耶——!


    嗯,幸好室見不會喝酒,藤崎又經常外出,與其他部門之間也幾乎沒有交流。除了社長偶爾來襲(「喔,櫻街道!我現在要跟招聘負責人去吃飯,你也一起來吧。我們公司聚餐時不討論公事,所以酒錢是大家一塊兒平分的。哇哈哈!」)之外,酒宴的次數理應會壓在最低程度才對。然而——


    「我們要辦員工旅遊羅!」


    十一月上旬,恰好是椰子樹事件剛告一段落的時候,社長突然這麽開口道。工兵當時正因為西新伊織的猛攻被搞得身心俱疲。要在這種狀況下去旅遊?工兵心裏不禁暗叫:饒了我吧。而且仔細一問才知道,據說時間安排在星期五下午出發,在旅館住一晚後隔天星期六返回。


    工兵當下回答:「不可能,我去不了。」手頭上還有一堆作業,根本就沒有玩樂的時間。


    但缺席的通知一發出,藤崎便急急忙忙的跑來。


    「不,不,櫻阪。你不去的話會很糟糕啊!」


    一問之下,原來這次的旅遊是社長親自操刀的企劃,每年似乎會都投注相當多的心血施行。原則上每位員工都必須參加。若有人缺席不去,部門經理就會以管理不力的名義被叫去訓話。


    「要是身體不舒服可以待在房裏睡覺喔。總之能不能請你務必參加呢?拜托了,我會盡量把工作排開的。」


    見對方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拜托自己,工兵終究無法用身體不適的理由來推辭。無奈之下,他隻得同意參加,同時在行事曆上注明。藤崎頓時鬆一口氣,換上十分燦爛的笑容繼續道:


    「真是得救了。啊,另外,收錢和預約旅館是新人要負責的工作。雖然沒剩下幾天時間,做起來應該相當辛苦,不過還是多加油喔。至於詳細流程,去年的新人……侄乃濱她應該很清楚才對。就拜托你了!」


    「…………」


    果然一扯上公司的活動,就沒有什麽好事。


    啊,是大海。


    某人這麽開口的瞬間,車內所有目光頓時被吸引至左手邊。


    一進入高速公路入口的斜坡,周遭的世界就驟然一變。冷冰冰的混凝土牆消失,眼前充斥遼闊的大海和天空。陽光白海麵反射,生出無數的粼光。就連細長拖曳的白雲也看似比平常更大更清晰,沒有任何遮蔽物的空間,非日常的光景。


    櫻阪工兵取出智慧手機,殷動地圖app。目前的所在地是……神奈川縣二宮嗎?不久後將會經過小田原,然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熱海。


    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五,下午三點,駿河係統員工一行人正坐在租來的遊覽車裏。由於是下午一點從禦茶水出發,算算已經開了兩個小時左右。預計抵達時間為下午四點,也就是目前才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


    工兵從包包取出一份文件。標題為「20年度 駿河係統員工旅遊手冊」,這似乎是出自於招聘負責人之手。下方還畫有一隻關東煮外型的吉祥物(叫什麽「駿河君」來著的)。


    「各位期待已久,今年歡樂的員工旅遊季節終於到來!藉這個機會將日常的辛勞和壓力洗淨一空吧。洗淨?沒錯,對這個字眼產生反應就對了。今年要去的地方正是溫泉!當然,泡完澡後的宴席也是標準配備。或許還會有平時難得一見的特殊活動喔?敬請拭目以待!」


    ……溫泉啊——


    工兵翻到文件的背麵。


    上頭印有某旅館整潔的照片及地圖。朱紅色的房簷、格子門,玄關旁還種了數根笹竹。


    熱海溫泉旅館「常春湯泉」。


    查詢旅遊網站的結果,這似乎是一問評價很不錯的旅館。包括特地安排星期五隻上半天班的措施在內,「社長用心企劃員工旅遊」這個說法似乎並不假。


    (要是拿出一半的熱誠來減輕員工負擔就好了。)


    歎著氣這樣想的的瞬間,一旁也傳來類似的歎息聲。


    工兵轉過臉去。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正無精打采地眺望窗外。她手撐臉頰,麵帶不悅的表情。黃芥末色的針織外套搭配一件橫條紋衫,短俏的褲裙十分可愛。是外表完全像個女國中生的上司,室見立華。


    她此時又重重歎了一口氣。


    「哎呀,室見你也心情不好嗎?」


    工兵忐忑地詢問,對方輕輕「嗯」了一聲。她噘起嘴唇,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果然維持了一年的師徒關係,兩人在感情的表現上也愈來愈相似。工兵握拳點頭道:


    「我可以體會喔。工作都做不完了,哪裏還有時間參加員工旅遊呢?要是肯幫忙減少近期的工作量還另當別論。」


    「啊?」


    室見眨眨雙眼。


    「你在說什麽啊?員工旅遊可是一件大事喔。難得有機會和平常不太往來的部門增進情誼,即使從提升組織整體感的角度來看也相當重要喔。老實說,這個社長唯有每年持續舉辦員工旅遊這點可以讓人欣賞了。」


    「是……是這樣嗎?」


    居然回了一番大道理。真是奇怪,依室見的個性,原本還以為她會說出「都這麽忙了居然要去泡溫泉,那家夥是白癡嗎?去死吧」之類的抱怨呢。


    「那你為何又悶悶不樂的?老實說如果不介意是由公司舉辦的活動,這種旅遊不是也挺好的嗎?可以在秋季的溫泉旅館裏住上一晚,而且還肘設宴席。」


    「旅館,問題在於旅館喔。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室見感覺像是在咂舌般恨恨地這麽說道。


    「真是的,都已經勸阻好幾遍了居然還是選,那裏』,簡直學不乖呢。這麽想把難得的旅遊搞砸嗎?」


    旅館?


    工兵再次望向手邊的文件。


    「你是說……這間叫『常春湯泉』的旅館?」


    「沒錯。」


    「這裏不好嗎?」


    「不好。」


    「是料理難吃還是房間太髒……」


    「不是那方麵的問題喔。」


    室


    見看似不耐地揮揮手。她抱起雙臂,整個人靠在椅子上。


    「這間旅館啊……被詛咒了喔。」


    ……啊?


    「你……你說什麽?」


    「詛咒,就是詛咒。咒術的那種詛咒。用英語來講就是curse。」


    「唔,這個我知道啦,不過——」


    被詛咒的旅館?什麽意思,莫非是鬧鬼嗎?在這種科學萬能的時代?


    這家夥到底在胡說些什麽啊?工兵不解地扭頭的瞬間,猛然和左方的「貞子」對上目光。


    …………


    哇啊啊啊?


    一名黑頭發的女性正望向這邊,一頭長發垂落至胸前,讓人看不清楚長相。她用一隻手緊緊抓住座位的椅背。


    「哇……哇啊!」


    工兵哀嚎道,整個人向後退去,卻又被室見推了回來。


    「你在幹嘛,海鷗?開車時站起來是很危險的喔。」


    咦?是……是海鷗?


    「啊——抱歉抱歉,剛才有些站不穩。」


    貞子撥開眼前的頭發。全黑的窗簾拉起,露出大片的額頭與細長的眼睛。淡紅色的嘴唇泛著笑意,她用左手支撐以重新站穩身子。


    「頭發好像有點太長了呢,差不多該去修剪一下了。」


    海鷗捏著發梢這麽喃喃自語著……唔,雖然很不希望你剪掉頭發,但剛才那招希望你能等宴席時再拿出來表演,冷不防被這麽一嚇實在是太可怕了。況且剛好又在討論靈異的話題。


    「嗯……工兵你們現在餓不餓呢?」


    海鷗若無其事的問道。


    「肚子餓……嗎?」


    工兵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摸了摸肚皮。目前……有食欲。由於上午的業務結束後就匆匆出發,盡管上車前在便利商店買了一個飯團充饑,但接下來就再也沒有進食。早餐也是隨便吃點東西,就這樣一直撐到晚餐時間的話似乎有些難熬。


    「唔,我現在挺餓的呢。室見你應該也沒吃什麽午餐吧?」


    室見點了點頭。海鷗見狀,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來:


    「太好了。那麽可以幫我消化一些嗎?一不小心就煮了太多。」


    說著,她遞出一個塑膠便當盒。


    …………!


    工兵頓時說不出話來。


    便當……是海鷗親手製作的便當?


    腦袋裏一片空白。腦中有一群天使在吹奏喇叭,雲縫間投下光芒,花瓣翩翩起舞。喔喔喔,上帝啊,這就是樂園嗎?救世,天國降臨。


    「啊,不喜歡嗎?抱歉,那麽我給其他人好了。」


    「no————!」


    由於太過感動,整個人瞬間僵住了。工兵急忙製止對方並接過便當盒。忐忑地打開盒蓋後,隻見金黃色的光輝溢出。裝在塑膠便當盒裏裝的究竟是——


    「……煎蛋卷?」


    想不到竟是如此平凡的料理。畢竟是海鷗,原本還期待著年節料理般豐盛的大餐。


    「煎得好像有點失敗,不合胃口的話我先說聲抱歉喔。」


    聽見這番難為情的發書,工兵連忙安慰:「不,怎麽會呢。」


    嗯,就算是海鷗也不可能樣樣都表現得完美無缺吧。最起碼要有個不擅長的領域,才比較像活生生的人。


    工兵接過免洗筷並伸進便當盒裏,夾起其中的一塊後隨意放入口中。這個瞬間——


    …………?


    「這……這是什麽?彷佛棉花糖一樣柔軟,光是含進嘴裏高湯就滲了出來。柴魚的香氣、醬油和鹹味渾然一體……真是太協調了。食材正在舌頭上演奏交響樂!」


    「你在模仿誰啊……」


    隨口吐槽後,室見也將筷子伸過來。她夾起一塊蛋卷並放入口中,仔細品嚐了好一會兒:


    「嗯……這個高湯煎蛋卷還是一樣出色呢。海鷗,你的手藝又進步了吧?」


    「是嗎?那太好了。這次我嚐試多放了一點高湯,所以很擔心味道會不會跑掉。」


    「完全沒問題。嗯——我倒覺得口味再重一點也無妨。」


    「了解,我下次會試著調整一下。」


    高湯煎蛋卷……原來如此,的確和居酒屋販賣的類似,但味道卻截然不同。風味實在是太濃厚,吃完後舌頭上遺留有餘香。另外就是沒有甜味。與其用來下酒,其滋味更像是一道正式的菜肴。


    「真是厲害……我都有點感動了。想不到高湯煎蛋卷居然是這麽好吃的東西。海鷗,你以前做過料理方麵的工作嗎?」


    「也不算工作,隻是打工而已喔。在和食料理店的廚房裏待過幾次。」


    哦……和食料理店。


    「是『sato』或『天狗』之類的嗎?」


    「不是那種連鎖餐廳,是在京都隻園的店裏。」


    那豈不是料亭(注:指高級的傳統日本料理店)嗎?


    區區的打工人員,怎麽進得去那裏的廚房?這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仔細一看,室見卻毫不在乎地繼續享用料理。難道她對剛才的對話絲毫不覺得疑惑嗎?盡管傾頭不解,工兵還是一邊動起筷子。隻顧著想事情而讓對方獨占料理的話實在不太值得。盡管自己隻是想多吃幾塊罷了。


    哆嗦。


    工兵突然感到背部一陣寒意。


    真要比喻的話,就像被一把匕首抵在脊椎處,或是被冰塊貼著的感覺。


    「你們吃得倒是津津有味嘛——」


    一個怨恨的聲音降臨。回頭一看,位於頭枕上方有個圓臉的輪廓。惺忪的睡眼、小巧的鼻子以及嘴唇。最後是那招牌的稻草頭。


    「啊,梢?……咦,你喝醉了嗎?」


    其實根本不用問,她的眼神早已一片迷茫,未化妝的臉頰浮現微紅色澤。梢抖了一下雙肩,然後探出身子來。


    「我沒醉喔——我現在清醒得很。」


    啪啪啪啪。


    「哇,好痛!請不要打人啊。幹嘛突然生氣?我做錯了什麽嗎?」


    抵擋著如雨般落下的手掌,工兵一邊叫道。梢鼓起臉頰,嘴唇抿成ヘ字形:


    「你搞外遇。」


    「啊?」


    「明明都已經有了我這個搭檔,居然還被其他女人所做的便當迷得團團轉。肮髒、下流、不檢點。」


    「哎呀呀。」


    海鷗愉快地笑著。


    「別人親手做的便當,的確不能讓梢心愛的男人享用呢——那麽,這些就由立華獨享了。」


    咦咦咦咦咦!


    工兵錯愕地瞪大雙眼,看著便當盒被硬生生拿走。或許是不想和梢扯上任何關係,室見轉向車窗那側繼續吃東西。


    正當工兵對這樣過分的事語塞之際。梢冒出了一句:「不用擔心喔——」


    「我已經做了櫻阪你的分。別客氣,請盡量享用吧。」


    原以為已經返回座位的她,下一刻卻又突然現身,右手還拿著白色的小包。看似酒瓶的長條形狀包裝是——


    「來!這是侄乃濱家特製,special alcohol!」


    是私釀酒————!


    話說這種東西允許私人釀造嗎?


    「不……不不不,這樣不行啊。那是違法的,會被警察抓走。」


    「咦?為什麽?」


    「還問為什麽……按照日本的法律,必須有執照才可以釀酒吧。」


    「喔——」


    梢一臉茫然地眨著眼睛,不久傾頭道:


    「可是這是梅酒喔。」


    「什麽?」


    一時無法理解對方的反駁,工兵整個人愣在原地。海鷗喃喃地「啊啊」了


    一聲:


    「的確,如果是自用的梅酒就沒問題了。每當梅雨季節時,我老家一樣也會釀梅酒。」


    「是……這樣嗎?」


    工兵一臉迷惘地望著酒瓶。自己完全不曉得,原來梅酒是可以私釀的?嗯——這個世上仍有許多未知的事物呢。梢點頭附和「是啊是啊」然後遞出紙杯。


    「來——請趕快喝吧。難道我的酒喝不了嗎?喂——」


    醉得也太厲害了吧……到底喝了多少酒?上車才一兩個小時而已。


    嗯,不過依浸泡方式不同,梅酒的酒精度數據說也相當高呢。要是不作多想的豪飲,大概很快就醉醺醺了吧。


    隻要小心一點就好了——工兵懷著這種想法接過杯子,將杯中的液體緩緩啜了一口。


    ……嗯?


    「梢,這種梅酒喝起來怎麽一點也不甜啊。」


    「咦——?你說什麽——?」


    「我是說,怎麽會有番薯的香氣……哇啊,好嗆!這個根本就是燒酒嘛?咦?自家釀造的?這到底怎麽回事?」


    「這是梅酒——」


    「唔,不對,不是的,你仔細聞一下,根本就沒有梅子的香氣和滋味。」


    「是梅酒——」


    梢——!


    工兵擠出的聲音近似哀嚎。


    哭鬧的小孩和喝醉酒的人是最無法溝通的兩種人。彌漫著些許犯罪味道的同時,遊覽車自西湘外環道南下,逐漸接近目的地熱海。


    而不知不覺中——工兵也完全忘記要向室見追問「被詛咒的旅館」一事。


    下午四點。


    越過坡麵陡峭的山路後,車子終於抵達旅館。土牆風格的牆壁上投射淡橋色的照明。或許是恰好座落於背對太陽的位置,建築物的陰影和黃昏的天空交織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對比。格子門前方豎立一塊「歡迎 駿河係統」的牌子。從停車場看過去,果真和手冊上印製的照片一模一樣。來自海上的微風輕輕吹動著笹竹的葉子。


    「好——各位路上辛苦了——拿完行李就過來領取房間分配表,然後前往自己的房間吧——宴席是晚上六點開始,要泡溫泉的人請注意一下時間喔——」


    吊兒郎當的長發男子拍拍手這麽指揮著眾人。他胸前掛著閃亮的銀項鏈,一身打扮即使說是歌舞伎町的攬客員也有人會信以為真。他便是總務部門的招聘負責人。


    「順帶一提,我和社長的房間有附設露天浴池,想過來泡湯的人可以說一聲喔——啊,當然隻限女性。別擔心,不會有人偷窺的。現在報名還附贈熱海銘果『貓舌餅』喔——先搶先贏!」


    對於這番根本是性騷擾的言行,員工們卻毫無反應。每個人都活動著僵硬的身軀,一邊走進旅館。唯獨長得像片桐波衣裏的os部長用拳頭戳了戳招聘負責人的腦袋。


    「啊嗯?我們到了嗎?」


    梢一隻手被海鷗架著往這邊走來。她的外套滑落至肩膀處,模樣實在是邋遢至極。


    室見露出傻眼的表情「唉——」了一聲:


    「真讓人看不下去。宴席還沒開始就醉成這樣,簡直是前所未聞喔。你是白癡嗎?」


    梢停下腳步。她滿臉醉樣,唯獨雙眼淩厲地瞪著這位永遠的吵架對象。


    「連酒也不知是何滋味的小孩子,根本沒資格對我說三道四。況且室見你在去年的晚餐前不是泡湯泡到暈倒了嗎?不會自我管理的到底是誰啊?白癡——白癡——」


    「嗬……嗬嗬……」


    室見的臉頰微微抽搐。


    「大剌剌地拿別人的失敗來說嘴,膽子可真不小啊。要互揭瘡疤的話,你似乎還沒察覺到情勢對自己不利呢。很好,你去年在那須湯本的鎮上做了什麽,就讓我幫你仔細回想起來吧。」


    「哈!現在是要比賽誰更丟臉嗎?就堂堂正正的一決勝負吧!」


    麵對一觸即發的兩人,海鷗卻是動作熟練的分開她們。她一邊抓住兩人的肩膀,一邊回頭說道:


    「那麽工兵,我們三個好像分在同一個房間,先過去羅。稍後在宴席廳見。」


    還來不及回答「好」,她便拖著旅行袋和室見等人消失在旅館裏。動作還是一樣俐落呢,就彷佛馴獸師一般的身手。


    工兵抓抓頭.一邊望向手中的文件。


    (呃……我的房間在——)


    三樓,鬆之間嗎?同寢的人是藤崎和……「平尾」?


    這是誰?


    確認一下所屬單位,竟然是os部門。嗯……嗯?自己的確和其他部門的人不怎麽熟悉,但真有平尾這個人嗎?


    工兵拚命回憶,卻找不到符合的麵孔。莫非是打錯字了?他傾頭不解的走進旅館。


    沒看見藤崎的身影。話說回來,經理們剛才已經和社長一起先進去了呢。當自己和室見她們嬉鬧的期間,周遭的人早就走得一幹二淨了。糟糕,自己這個部下應該率先替上司帶路才對。


    在向服務台確認過之後,得知鑰匙已交給每個房間的代表。工兵走過鋪有紅地毯的大廳來到電梯間,在三樓出電梯後沿著靠山的走廊直直前進。


    梅之間、竹之間、鶴之間……啊啊,有了,就是這裏嗎?


    工兵站在走廊盡頭角落的房間前。拉門上掛有「鬆之間」的門牌。門……並沒有上鎖。


    「打擾了——」


    工兵重新背好行李,一邊這麽喊道。和室內一個單薄的身影聞聲轉過頭來。中分的頭發、消瘦的臉頰及未刮的胡子。戴銀框眼鏡的男性手中正拿著一個衣架。


    「啊啊,櫻阪,你來啦。」


    是藤崎。


    臉型細長的上司笑著打起招呼:


    「抱歉,我自己先過來了。剛才和社長有事情要談。」


    「不不,我才是拖拖拉拉的,對不起,還勞煩你先過來開門。」


    工兵這麽賠罪並進入房間。室內……隻有藤崎一人。另外一個還沒抵達嗎?


    「呃……那位平尾先生還沒到嗎?」


    「嗯?他在啊。」


    咦……


    工兵再次定睛,但無論怎麽看就是不見藤崎以外的人影。


    「?他在?」


    「是剛剛才到的喔。看起來好像又是倉促準備,急急忙忙趕過來的感覺。」


    嗯?


    那麽足征廁所嗎?往房門旁的浴室看去,裏麵是一片漆黑。鏡子裏是自己一臉疑惑的表情。工兵再度確認室內,玄關走廊、寢室、壁麄、寬外廊……沒有,半個人都沒有。


    「怎麽了?櫻阪。」


    藤崎納悶地出聲詢問。還問我怎麽了……呃——


    「請……請別開這種玩笑,怪恐怖的。這個房間不是隻有我和藤崎先生你兩人嗎?」


    「咦?」


    「現在不是『咦』的時候吧?真是的——我看廁所裏根本沒有半個人。平尾先生其實不在這裏對吧?」


    更何況,我從未在公司裏見過這個名字——


    工兵這麽補充後,藤崎瞪圓了雙眼。不久,他那細長的臉變得僵硬起來。


    「櫻阪……莫非你不知道?」


    「知……知道什麽?」


    「關於平尾先生的事情。」


    「…………」


    「難道都沒有人告訴你嗎?」


    他接二連三的詢問。


    告訴我什麽——這句話始終無法說出口。刹那間,室見的發言在腦中莫名蘇醒。


    這間旅館……被詛咒了。


    怎麽可能?


    工兵麵露生硬的笑容。藤崎平靜地搖搖頭:


    「怎麽會這樣……唔,抱歉,其實是我這個上司應該要注意才是。本來以為室


    見都告訴你了。畢竟你們遊覽車上都坐在一起。對不起,現在或許為時已晚了。」


    「為……為時已晚?」


    「總之平尾先生確實存在喔。櫻阪你也必須這麽認為才行,否則的話——」


    藤崎說到這裏便停下,然後突然一臉冷漠的開始整理行李。


    「啊,要不要先去泡個溫泉呢?我會幫忙看著行李,反正距離宴席也沒多少時間。」


    「等……等一下,藤崎先生。」


    「啊啊啊,帶了太多行李,整理起來真是費事呢。動作要快點才行。」


    話題很不自然的被轉移。看樣子,他似乎不再打算談論任何有關平尾的事情。那消瘦的背影散發出一種拒絕的氣息。


    「那麽……我先過去了。」


    工兵行了一禮,拿起浴衣。藤崎頭也不回地揮手道別。


    離開房間後,心髒噗通噗通的劇烈跳動著。麵對極度不自然的狀況,工兵難掩心中的混亂。從未見過的員工名字、僅有兩人的室內卻聲稱有第三人存在的藤崎,以及「假裝平尾在這裏」的謎樣指示。


    究竟怎麽回事?


    盡管想找出合理的解釋,但卻無法如願。周遭的氣溫仿佛降下了一兩度。或許是恰巧太陽完全下山的關係,昏暗的走廊在在激發出內心的不安。


    發抖。


    工兵顫抖著身子進入電梯,按照牌子的指示前往浴場。


    溫泉位於地下一樓的靠海側。雖說是地下,但由於旅館建造在半山腰,似乎剛好可以眺望熱海市的街景。浴池的種類分為室內大理石浴池、按摩浴池及露天浴池。


    穿過男湯的門簾,工兵走向脫衣間,在拿到空竹籃的同時一麵打量四周。


    裏麵……沒有人。大家可能還在忙著整理行李,僅能聽到微弱的流水聲。工兵急忙脫下衣服進入浴場。大理石的室內充斥著橙色照明。右手邊是洗澡場,左手邊則是三溫暖和露天浴池的入口。正麵有浴池和開向大海側的窗戶。由於四周用竹籬圍起,所以視野不太理想。從柱子和樹木的縫隙間可以窺見城鎮的燈火。


    工兵先簡單衝了一下熱水,然後便前往浴池。難得來到這裏,就選擇露天浴池好了。他縮起身體抵禦著寒冷的海風,一邊緩緩泡入池中。


    唔……喔。


    熱流自全身的毛孔滲入體內。身體的冷意頓時煙消雲散,湧出一種無法言喻的解放感。


    這個……太舒服了。


    哎呀,真好——果然還是溫泉最棒了。


    工兵倚靠在裸露的岩石上閉起雙眼,感覺剛才與藤崎的對話愈來愈不重要了。應該說,根本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吧?或許隻是為了湊人數而捏造出了一個不存在的員工。畢竟旅館不是都會有幾十人以上可享團體折扣的優惠嗎?所以在麵對旅館時,必須假裝有這個人的存在才行。


    ……嗯,非常有可能。


    真是的,既然這樣就早說啊。房間裏又不是裝了竊聽器之類的東西,有必要擺出一副冷淡的態度嗎?


    稍後再去詳加確認一下吧。


    就在工兵整個人放鬆之際,竹籬另一端傳來開門的聲響。


    「哦——好大——」


    柔和的女聲傳來。緊接著是「哇——是露天浴池——」略帶鼻音的嬌聲。


    嗯……?


    這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話說竹籬的另一邊莫非就是女湯?


    「太棒了——感覺好像都被我們包下了呢——」


    「提早過來真是太好了——啊,賀茂,這裏可以看到夜景喔。」


    「啊啊,真是的。梢你不要用跑的,很危險喔——」


    什麽?


    血液湧上腦部。全身的體液開始沸騰,體溫也跟著上升。


    居然是海鷗還有梢?在這個單薄的竹籬後方,竟有一絲不掛的海鷗……?


    這個震驚的事實令工兵身體顫抖。海鷗的白皙肩膀、玉頸、美背。被水氣沾濕的頭發散發妖豔光澤,臉頰微微泛紅……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不行不行,我得冷靜下來。為什麽想要貼在竹籬上,為什麽想要把其中的縫隙撐大一些……偷窺可是犯罪行為喔。stay,stay!


    深呼吸幾次後,工兵動員全身的理智遠離竹籬。


    呼——呼——真是好險。要是清醒得稍微晚一點就真的會撞破牆壁了。櫻阪工兵,這輩子人生就此完蛋。再見了,自由的世界,循規蹈矩的人生。要是被父母知道的話搞不好會被吊死。


    話雖如此,危機並非完全解除。隔壁的浴池開始傳來啪唰啪唰的水聲。究竟是什麽東西打在什麽部位發出的聲音呢?光想像就令人快要噴鼻血了。


    心靜自然涼,心靜自然涼。


    泡在溫泉中,工兵盤腿坐以冷卻內心。集中精神,煩惱退散!自己想要的是海鷗的心,而非身體。即使在欲望的驅使下偷窺隔壁,又能獲得什麽呢?隻會被她瞧不起而已吧?想像一下,被那細長的雙眼蔑視,眼神中絲毫不掩侮蔑的情緒。


    …………


    嘿……嘿嘿嘿……這也不錯,好像也不賴嘛。被海鷗蔑視的自己;像豬一般被虐待的自己;被鞋跟猛踹、斥責,最後手持皮鞭施以懲罰:「你這個變態!」


    ……啊!


    不行,我在想什麽啊。不僅想目睹海鷗的裸體,居然還期待著這般的懲罰。實在是太反常,太糜爛了。


    2、3、5、7、11、13、17、19……


    工兵拚命計算質數以集中精神之際,隔壁的氣氛驟然一變。


    「奇怪?話說立華人呢?」


    海鷗的聲音響起。稍遠處隨即傳來水花飛濺的聲響。


    「她說還有工作要處理,晚一點才會過來喔。虧人家特地找她一起泡湯,卻是這種態度。」


    海鷗似乎很困擾地「哎呀呀」念道:


    「明明就提醒過她時間不多了要快點。真拿她沒辦法——但願不要在旅館裏迷路就好了。」


    哎呀呀——


    還是一樣讓人費心的家夥。話說處理工作,莫非她把電腦也帶來了嗎?還說什麽員工旅遊的目的是為了增進與其他部門間的情誼,真是太言行不一了。


    換成平時的自己就會出手幫忙,但如今沒必要連入浴這種事情也照顧得無微不至。脫光衣服後將她放進浴池裏,然後清洗身體……最後就被警察抓走了。從很多層麵上來說。


    嗯,待會就看她怎麽慌慌張張的泡澡吧。在我們幾個已經從容出浴的時候。


    正當工兵事不關己的念念有詞之際,露天浴池的門忽然開敔。氣流的方向改變,室內的熱空氣頓時被吹起。


    喔,獨占時間結束了嗎?工兵打直身子轉過頭去。浮現在白色熱氣當中的輪廓是——


    是室見。


    「…………」


    「…………」


    「…………」


    …………


    「哎呀,櫻阪。」


    what————————?


    過度的恐慌讓工兵移開視線。


    少女白皙的纖瘦肢體深深烙印在眼底。她長發盤起,一隻手垂掛著毛巾。盡管包裹了浴巾,但其平坦的臀部曲線、胸部的隆起及織瘦的大腿在燈光下卻是一覽無遺。


    為……為……為……為……為什麽?


    「怎麽了,莫非這裏是混浴嗎?奇怪,印象中怎麽記得是男女分開洗呢。」


    「男……男……男……」


    「男男?」


    「男!男……男……湯!」


    「啊?你在說什麽啊?」


    這裏是男湯——想這麽表達卻說不清楚。或許是不在乎自己的裸體被人看


    見,室見本人一副無比冷靜的樣子站在原地。


    「咦,立華?」


    竹籬的另一端傳來海鷗的聲音。緊接著是梢「咦?室見?」的疑問聲。


    「奇怪?海鷗你們在那邊?為什麽?」


    室見疑惑地這麽喊道。海鷗委婉地開口:「還問為什麽……」


    「你那裏不是男湯嗎?」


    …………


    「咦?」


    「不是這種反應吧。」


    「嗯?」


    「也不對啦。」


    短暫的沉默。不久之後,她「啪」地拍了一下手:


    「啊,原來如此。所以櫻阪才會在這裏嗎?」


    什麽————————!


    刺耳的尖叫響起,然後是熱水飛濺的聲響。伴隨著衝擊,某人在竹籬後方踢散了浴桶。


    「人……人家都還沒和櫻阪坦誠相對過呢!就連接吻也還未遂!你……你這臭女人突然做出這種事是想怎樣!等一下,我這就馬上——」


    緊接著是一聲「叩」的沉悶聱響,女湯裏瞬間沒了梢的動靜。不久後,則是某種拖著物體的震動傳來。


    「立華,總之你先過來這裏吧。我們準備要離開羅。」


    工兵你也是——海鷗這麽補充道。


    「我知道你很興奮,但起碼也要挑對時間、地點和場合喔。要是在那裏做出不該做的事情,之後過來的人會嚇一大跳的。」


    「不隻嚇一大跳那麽簡單吧,何況我根本就沒興奮!」


    真要說的話,內心所受的震撼遠比什麽邪念要強烈多了。剛才對於海鷗的各種遐想也都完全飛到九霄雲外了。


    但話說回來,幸好男湯這裏沒有其他客人。假使有心術不正的人出現在這裏,實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真虧這個人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或許神的保佑是真的存在於世上的吧。


    背後傳來關門的聲響。工兵呼出一口氣,將目光轉回原處之際——


    「啊,對了。櫻阪,女湯在什麽地方?」


    「出去後的左手邊!請不要隻圍著一條浴巾就跑回來啊!都快被你嚇出心髒病了!」


    工兵擠出肺部的所有空氣大聲叫道。室見嘖了一聲說:「幹嘛大呼小叫的。」便離開了。


    「對不起喔——工兵。」


    海鷗語帶歉意的賠罪。


    「那孩子真的對異性的目光毫不在乎。尤其是在麵對你的時候,似乎連最起碼的戒心也蕩然無存了。能不能……請你稍微寬待她一些呢。」


    「唔,我自己的感受倒是不怎麽重要啦。」


    工兵用疲憊的語氣回答。他打直逐漸下滑的身子:


    「不過像那樣子走來走去實在很危險喔。好歹也是個妙齡(?)女孩嘛。她腦袋裏到底怎麽想的?居然豪放成這個樣子。」


    「嗯——」


    海鷗低吟一聲。


    「那孩子的成長環境有些特殊,所以對事物的感受和一般人不同呢。該說是未在外曆練過,還是不清楚男性的生理構造呢。」


    「這算什麽?莫非她是某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嗎?」


    「和這個又不太一樣。」


    聽不太懂。那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年齡不詳、出身不詳、經曆不詳。室見立華,依舊是個充滿謎團的女人呢。


    「那麽,我還要去接立華,就先離開一步了。梢後見。」


    「好的,辛苦了。」


    伴隨物體拖行的聲音,海鷗的動靜消失了……嗯,看樣子還是不要去想像梢究竟是什麽樣的狀態比較好。


    不久,女湯的方向傳來開門的震動,然後是溫泉水搖晃的嘩啦聲。


    「是室見嗎?」


    工兵試著出聲。回答他的則是「櫻阪?」這個熟悉的聲音。


    「剛才真是抱歉。我好像下錯樓梯,一過門簾就到了你那邊。」


    「……不。」


    不知該作何反應,工兵一時詞窮。劇烈的心跳還未平複,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對方的白皙裸體。纖細的手腳,起伏甚微的身體完美無瑕,彷佛陶瓷一般耀眼——


    不行不行,趕快忘掉。要是繼續留在記憶中,大概以後都無法專心工作了。在開會的時候很可能會冒出不良的幻想來。


    工兵用力搖了幾次頭:


    「室見,那麽我先出去了。」


    果斷地說完的瞬間,竹籬後方忽然傳來猛烈的水聲。


    「怎……怎麽了嗎?」


    「掉……掉下去……咕噗!咕噗?」


    溺水了?


    「請先冷靜下來!腳……腳應該踩得到池底才對,首先確認好底部的位置,然後把臉向上抬起!」


    掙紮般的聲響持續好一陣子,接著是劇烈的喘息聲。既然沒有撥水的聲音,看來似乎已經站穩身子了。工兵拍拍胸膛鬆了一口氣。


    「到底怎麽回事?莫非是暫時性貧血嗎?」


    「不。」


    對方這麽否定。


    「我想去洗瀑布浴,結果一站上岩石就滑倒了。」


    瀑布浴……?


    工兵四下張望,發現浴池的牆邊設有小型的岩山,熱水從那裏落下。水麵處可見一塊狹窄、斜度平緩的岩棚。


    「呃……這怎麽看都是讓人坐下來淋浴的吧。」


    「咦咦?可是所謂的瀑布浴,不是就應該雙手合十站立不動嗎?」


    那是瀑布修行。


    「總……總之站在上麵很危險,請坐下來背靠著牆壁泡湯吧。」


    「啊,這個竹籬有些歪掉了。能不能通到外麵去呢。」


    呀——!


    「你還是乖乖泡在池子裏吧!這裏是溫泉,用不著苦修或是到處尋找什麽隱藏門!」


    真是太難搞了……莫非以前都沒泡過溫泉嗎?不,啊啊,是因為平時有海鷗在她身邊吧?貼身緊盯著以防她做出什麽危險的事情來。時時留心她的狀況。然而,如同監護人的海鷗如今卻不在這裏,結果就是室見變成了一匹脫韁的野馬。


    啊啊啊啊啊啊,真沒辦法。


    「室見,你泡進溫泉池了嗎?小心不要靠近排水溝之類奇怪的地方喔。還有,離開的時候請跟我說一聲。」


    「啊?為什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別管那麽多,拜話照做吧。我會一直等到你泡完為止。」


    「…………」


    「好啦,難得來泡溫泉,彼此都是孤單一人的話也很無趣吧?幹脆來聊聊天好了。像是平常沒辦法聊的那些話題,怎麽樣?」


    工兵這麽死纏爛打著。不久,便聽見微弱的歎息,接著覺得麻煩的說:「好吧。」


    水花濺起的聲響傳來。


    「……話說回來,客人還是一樣少呢。前年這裏也是類似的狀況,居然還沒倒閉。」


    前年……?


    「對了室見,你在遊覽車上說過『居然還是選那裏』之類的話對吧?莫非之前也來過嗎?」


    「沒錯,就是上上次的員工旅遊。」


    室見若無其事的回答。


    「日期比這次晚了一些,但一樣都是兩天一夜的行程。星期五出發,星期六回去。同樣也是搭乘遊覽車過來的。」


    「喔——」


    這裏的設備幹淨,客房也相當寬敞,實在不像是什麽差勁的旅館。為何會沒多少人來住呢?難道有某些不可告人的因素嗎?


    一想到這裏,工兵整個人愣住。他猛然想起與藤崎之間的對話。「平尾」這位員工的存在,以及「假裝平尾在這裏」的莫名指示。


    「櫻阪?」


    或許自己是沉默了太久,室見疑惑地呼喚道。工


    兵吞了吞口水說:


    「那個……室見,方便問個問題嗎?」


    「幹嘛?」


    「這個問題可能俞有些奇怪。」


    講完前提後,他開始上明。


    自己在參加名單上見到「平尾」這個名字,以及藤崎在客房內的可疑態度與發言。


    「然後,室見你在來時的車上不是也說過嗎?『這間旅館被詛咒』之類的話,害我心裏覺得有些發毛。」


    雖然我也覺得這話題很蠢就是了——工兵最後又補充這一句,但室見卻絲毫沒有反應。牆壁另一端顯得靜悄悄。


    「那……那個?室見?」


    「這樣啊……」


    微弱的歎息響起。


    「原來你和平尾先生分到同一個房間。抱歉,是我沒注意到。如果事先叮嚀一下就好了。」


    「咦?那個,等一下。」


    工兵連忙出聲製止。


    「別這樣好嚼?怎麽連室見你也這麽說。莫非這是欺負新人的新玩法?」


    他開玩笑般地詢問,然而對方毫無反應。過了不久,一道沉重的語氣才傳來:


    「平尾先生四年前曾經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喔。」


    「曾經……?」


    是過去式。


    「他辭職了嗎?」


    「不,他去世了。」


    工兵的意識凍結。室見用低沉的口吻繼續道:


    「事情發生在四年前。和今年一樣,公司也規劃了員工旅遊。目的地是常春湯泉,也就是這裏。由於是久久一次的員工遊憩活動,每個人都很興高采烈,平尾先生本身似乎也相當期待。於是他提前消化手中的工作,不惜熬夜也要排出作業時間……實在是太勉強自己了吧。平時就那麽忙碌的他,在通勤的途中忽然昏了過去,最後就這樣——」


    「去世了嗎?」


    室見沒有回答,但沉默的肯定卻遠遠勝過任何雄辯。


    「當時有人建議暫時取消員工旅遊,但畢竟是故人盼望已久的活動,於是決定繼續舉辦下去藉以追悼對方。名單上遺留有平尾先生的名字,房間也多預約了一人分。結果……就發生了一些離奇的現象。」


    「離奇的現象……?」


    「宴席和出發的時候不是會清點人數嗎?結果怎麽點都會多出一個人喔。尤其是在沒有追加任何出席者的情況下,人數不管怎麽樣都對不起來。最後試著將男女分開清點之後,發現是男生那邊多出了人。」


    「意思是……」


    「聽得懂吧?就等於平尾先生參加後的人數。」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襲上全身。盡管置身溫泉當中,體溫卻彷佛下降了十度一般。


    「你覺得這在開玩笑?也對,按常理來說確實如此。你一定會懷疑有人重複報數或是育女生混在男生當中惡作劇之類的。當時os部門擔任幹事的人也這麽認為,於是一怒之下采取了強製手段。」


    「強製手段……嗎?」


    「就是把宴席廳的座墊和料理撤掉一份。若以原來的人數來說應該足夠才對,結果——」


    周遭的聲音頓時消失。竹葉的擺動,還有空氣的流動似乎都一並靜止了。


    「宴席廳的照明燈忽然掉落,幹事因而受了重傷。盡管後來保住了性命,但手臂卻從此留下後遺症,無法正常工作,最後選擇了辭職一途。」


    「怎麽會?」


    「是真的喔。」


    室見的聲音相當冰冷。


    「那次以後,每當前往常春湯泉時一定會將平尾先生列為同行人員,房間也會多預約一人份。包括宴席料理也是。當然,每個人的行動都以他參加本次旅遊為前提。否則的話——」


    下場就會像那個幹事一樣。


    這句話彷佛宣判死刑一般深深刺入工兵心中。呼吸困難,喉嚨的肌肉收縮、痙攣。嘴巴如同陷入缺氧狀態一開一合,最後終於吐出一句話來:


    「我……我……我會怎麽樣?」


    自己已對平尾的存在產生了疑問,說過那個人不存在之類的發言。倘若平尾的詛咒是真的,那麽自己就有十二分的資格成為下一個目標。


    停頓了好一會兒,室見才終於開口:「誰知道呢——」


    「說不定什麽事都不會發生。畢竟四年前的事故或許隻是巧合罷了。你想,人數有可能打從一開始就多算進一個人吧。所以我想說的是,你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


    不過——


    「倘若是我的話,從現在起就會當作平尾先生和我們一起。就算為時已晚,也總比什麽都不做來得好。」


    「…………」


    「我要走了。你也趕快泡一泡,準備參加宴席吧。」


    水滴嘩啦啦的落下。輕盈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拉門也隨之關上。


    工兵連忙離開浴池追了上去。周遭的寂靜令他感覺無比詭異,無論如何都不想一個人獨處。不管是誰都好,希望有人陪在自己身邊。在近似恐慌的情緒驅使之下,他快速跑過了浴場。


    背後彷佛吹來了一陣陰風。


    傍晚六點,眾人往宴席場移動。


    四十坪左右的空間裏擺放了兩列矮桌。每個座位上都放有濕毛巾、筷子和杯子。女服務生們忙碌地奔走於周圍。


    「好——各位都入座了嗎——?現在要開始發啤酒羅——」


    招聘負責人活力十足的這麽告知。會場各處都可聽見「噢」、「隨時0k」的應答聲。


    (這一點也不0k吧……)


    工兵用黯淡的眼神注視正前方。那裏沒有半個人,空蕩蕩的椅子露出亮黑色的椅背來。剛才急忙確認席次表後,發現該座位寫著「os部門平尾」。


    真的假的?


    藤崎的態度,室見所透露的故事。


    老實說,自己如今還是半信半疑的狀態。這該不會是那兩人隨便捏造出來捉弄自己的吧?但就現狀來說又不得不去相信。駿河係統的員工們統統無視於眼前的空位,一舉一動都表現得極為自然。


    自然。不,是不自然吧?


    他們假裝一個不在的人存在於現場。從正常人的角度來看,這實在是相當奇妙的光景。工兵抱著這種想法觀察其他同事,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虛偽。他們特意將臉轉向一邊,不去注視平尾的座位。


    「櫻阪,我來幫你倒啤酒吧。」


    坐在右前方的藤崎拿著酒瓶開始倒酒。工兵連忙端起杯子。藤崎的笑容乍看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但在與對方相處半年以上的自己眼中實在很怪異。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就彷佛臉上戴著一張笑臉麵具。


    「那……那個,藤崎先生。」


    工兵忍不住出聲。他用餘光盯著倒入杯中的啤酒,一邊拚命呼喚道:


    「我前麵的座位沒有人吧?是空著的對吧?先不管平尾先生究竟有沒有參加旅遊,我正前方現在根本就沒有坐人對吧?唯獨這一點,請務必老實告訴我好嗎?」


    「咦?櫻阪你真是的,在說什麽夢話呢。」


    聽見對方爽朗的回答,工兵鬆了一口氣。就是說啊,位子明明就空著,怎麽會聲稱那裏坐了一個人呢。就在工兵安心地呼氣之際——


    藤崎一邊倒著啤酒繼續道:


    「平尾先生從剛才就一直坐在那裏啊。」


    …………


    咦?


    工兵盯著藤崎看,對方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眼鏡底下的那對小眼睛逐漸眯細。


    「啊啊,也替平尾先生倒一杯好了。不不,完全不用勞煩您,由我來就行了。請用請用。」


    前方座位的杯中倒滿了金黃色的液體。無數白色泡沫浮起後又紛紛消散。


    究竟發呆了多久的時間?回過神來,工兵赫然發現室見正盯著這邊。那白皙的臉龐變得更加僵硬蒼白。她用生硬的語氣告知:


    「你又在懷疑了嗎?」


    不是的。我……我隻是想確認眼前有沒有人罷了。


    「來不及了。平尾先生絕對無法忍受有人當作自己不存在。你已經被盯上了。被他那雙手,還有那道視線。」


    這個瞬間,視野的盡頭浮現出一個影子。宴席場的入口處冒出一道身影,是個一身黑裝的……男人。長頭發散亂地下垂,看不清楚長相。脖子纏著看似白毛巾的物體,些許露出的下巴處可見未刮的胡子。男人垂下雙手踏出一步,他似乎不在意周遭的喧鬧,隻是緩慢且確實地走來。


    筆直地走向自己這邊。


    ……!


    「藤……藤崎先生,後麵!你後麵!」


    「咦?什麽?」藤崎轉過身去,傾頭不解地問道。


    「我後麵……有什麽東西嗎?」


    「是黑衣男!有個長頭發的男人往這裏走來了!」


    「…………?你在說什麽啊,大家不是都好好的坐在位子上喝酒嗎?」


    「不不不,就是現在走過來的那個人啊!您看,已經通過對麵那一桌了。」


    就在工兵大叫之際,男人已經來到近距離。他巨大的身軀擋住燈光,留下長長的影子。頭發的縫隙間可見凹陷的眼窩,無光的瞳孔抽搐般開合著。


    不久,雙方的視線重疊。宛如夜裏的沼澤般深邃的雙眼直直盯著這邊。走過一臉狐疑的藤崎身旁,男人將手伸向——


    噫噫噫————————!


    「呼——終於趕上了——」


    低啞的嗓音響起。地板咚的一震,男人在椅子上坐下。他活動著雙肩,一臉厭煩地撥開長發。


    「辛苦你了,平尾先生。」


    「辛苦了。」


    室見和藤崎同時打起招呼。被稱為平尾的男人看似很費力地低下頭道:「謝謝。」


    「哎呀,我還以為這次真的來不了了呢。真是會挑時間打電話來。明明都已經通知客戶我們今明兩天要舉辦員工旅遊了——」


    「哎,平尾先生,你在那位客戶那邊已經是關鍵人物,難怪一有什麽事情就會立刻找上你嘛。不分假日、夜間、在家或是外出旅遊。」


    「饒了我吧——」


    求饒般的聲音讓現場哄閘起來。


    等等,那個,這是怎麽回事?大家都若無其事地在交談著……咦?


    或許是發現這邊錯愕的模樣,藤崎「啊啊」了一聲。


    「櫻阪你是第一次見到吧?這位是os部門的平尾先生,這次和我們住在同一個房間。」


    你好——平尾爽快地打了聲招呼。


    對方是個顫骨突出、有些國字臉的男性。由於留長的頭發及落腮胡的緣故,使他看起來就像個搖滾樂手或是地獄天使(注:美國的重機車騎士俱樂部)的成員,但眼神卻相當溫和,不帶一絲的壓迫感,整體的容貌反倒是給人親切的印象。仔細一看那一身黑的實體,也隻是鬆垮垮的舊運動服罷了。


    「真……真的不是幽靈嗎?是活生生的人?」


    「咦?」


    平尾不解的眨了眨雙眼。


    這個瞬間,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工兵轉頭一看,一旁的室見正在捧腹大笑。她保持蹲下的姿勢不斷抖動著雙肩。


    咦?咦?咦?


    不知不覺中,就連藤崎也掩嘴忍笑。盡管還不到爆笑的程度,但卻憋得連耳根都紅透了。


    到這地步,工兵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的人並非自己或其他桌的同事,更不是平尾。將眼前再平常不過的光景扭曲成其他解釋的,正是——


    「你……你們是騙我的對吧——!室見、藤崎先生!」


    「抱歉,抱歉啦。」


    室見擦拭眼角。頂著尚在抽搐的臉頰,她做出低頭賠罪的動作。


    「誰叫你怕成那個樣子,所以就想捉弄一下嘛。話說回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噫——』、『噫——』那種漫畫中才會出現的慘叫聲喔。好好笑。」


    她笑得有些呼吸困難,不斷拍打著榻榻米。好過分,看別人出洋相真的有這麽好玩嗎?就在工兵感到不悅之際,平尾忽然「呃——」了一聲。


    「不好意思,請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泛著疑惑的目光四處遊移。嗯,這也難怪。莫名其妙被人叫做幽靈,周遭卻又隻顧著捧腹大笑。


    藤崎伸出手掌道:「抱歉抱歉。」先做了個深呼吸,待表情稍稍恢複正常後開始解釋起來。


    「其實啊——」


    他依序說明客房內發生的事、工兵昀反應,然後是室見在溫泉裏所說的內容。全部解釋完畢後,平尾笑了出來:「你們真過分——」


    「居然把別人當成幽靈,這也太惡劣了吧。雖然我的確都沒有時間回公司啦。」


    那開朗的笑容令工兵雙盾放鬆。他毅然開口:「請問——」


    「你是在別的地方處理工作嗎?」


    「嗯。」


    平尾點點頭。


    「我一直在客戶位於幕張的資料中心駐點,負責新係統的運用啟動。由於是從流程整備的階段開始建立一個新係統,算算已經一年以上沒能回去了。」


    難怪。


    這就是自己四月進公司以來從未謀麵的原因,以及公司內幾乎沒聽過這個名字的理由。


    工兵至此總算徹底了解,整個人清醒過來。他站直身子行了一禮:


    「那個……不好意思,剛才太害怕。忘了自我介紹,我是今年的新人櫻阪。」


    平尾苦笑道:「新人……原來如此——」


    「要和完全沒聽過的人同房間,難怪你會嚇一跳了。更別說部門的上司還拿些子虛烏有的事來恐嚇自己。」


    他瞪了藤崎一眼。


    「你要小心喔——這個人看似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實際卻是個超級虐待狂。要是掉以輕心的話,在工作上也會吃大虧的喔。」


    「不不。」


    藤崎搖搖手。


    「別這麽說啊,我一直都給櫻阪指派相當正常的工作。他可是我們課的寶貴戰力,必須好好培養才行。」


    「真的嗎——?難道不是加班超過一百小時,每個月五次假日出動之類的嗎——?」


    「咦……這個——」


    「看吧,果然是虐待狂。」


    啊哈哈——他笑容滿麵道。


    工兵也跟著麵露微笑,但隨即回過神來。不,等等,先不論平尾的身分,其他事情都還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吧。


    「藤崎先生!」


    工兵將手放上矮桌,整個人采出身子,繃緊眼角瞪向戴眼鏡的上司。


    「請你好好解釋一下。」


    「解……解釋?」


    「就是關於在客房裏的對話。是你一開始表示『平尾先生也在』,事情才開始不對勁的吧。當時房間裏隻有我們兩人不是嗎?為何要撒謊?」


    「我並沒有撒謊喔。」


    「可是——』


    事實上不就沒人嗎——正要這麽質問的瞬間,平尾突然「啊啊」了一聲。他看似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手:


    「那個時候啊,我放完行李後,客戶就馬上打電話來了。」


    「對對。」


    藤崎點頭附和。


    「我先在房裏接電話,但收訊不太好,在斷了好幾次線之後又重撥回去呢。沒錯——」


    ——就是走到陽台上。


    工兵「咦」的驚喘出聲。這個意料之外的字眼讓他瞪圓雙眼。


    「陽……陽台嗎?」


    藤崎微微一笑:「沒錯沒錯。」


    「所以平尾先生當時就在附近喔。隻是你從房間裏看不到罷了。」


    「既然如此——」


    「你問我為何不解釋清楚?因為我還沒開口,櫻阪你就一副怕得要命的樣子,而且還說『我在公司裏從沒見過平尾先生這個人』。就算不是室見,也會讓人想要捉弄你吧。」


    「那……那麽……」


    工兵轉頭望向室見。


    「室見還有藤崎先生,你們怎麽異口同聲都把平尾先生形容成幽靈?你們應該一直都是分開行動的,根本就沒有時間串通好吧?」


    「很簡單喔。我去洗澡的途中遇見了藤崎先生。他不是先過去宴席場了嗎?於是我們就談論了你的事情。老實說,我根本沒想到你這麽害怕,所以本來不打算參與的,結果卻是你自己主動拋出了話題。」


    「……在遊覽車上沒見到平尾先生,這又是怎麽回事?他應該沒上車吧?」


    「出發前一刻他還在處理客戶的事情,於是就改搭其他交通工具。記得是熱海車站的接送巴士對吧,平尾先生?」


    「嗯,車子滿快就來了喔。整台車隻有我一個人。」


    謎底瞬間揭曉。一旦了解後,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剛才大呼小叫的自己簡直就像個白癡一樣。


    工兵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感受著心跳逐漸平息後一邊喘著氣:


    「真是的——拜托饒了我吧。差點就要被嚇死了。」


    藤崎合起雙手道:「抱歉,真的很對不起。」瞥了室見一眼,隻見對方也是一臉尷尬地搔著太陽穴。


    「嗯……說得也是,好像玩得過火了點。一個人的話倒是還無妨,和上司一起聯手整人就太惡劣了。嗯。」


    或許是一種罪惡感的表現,她將目光移向另外一邊。盡管情緒上無法接受,不過再繼續追究下去也無濟於事。工兵繼續繃著臉,但卻放鬆了嘴角:


    「下一次再這樣,我真的要生氣羅。」


    平尾這時舉起酒瓶:「好了好了。」


    「宴席都要開始了,就別再談這些事情。好了,你叫櫻阪對嗎?杯子裏麵的酒不夠羅。我來幫你倒滿。」


    「啊,好的。」


    剮才的騷動讓啤酒灑出了一些。工兵連忙舉起杯子。在倒完工兵的酒杯後,平尾又緊接著替藤崎斟滿杯子。工兵也拿起裝有烏龍茶的冷水壺麵向室見:


    「我幫你倒茶。」


    「啊啊,謝謝。」


    室見將杯子斜放。就在倒入冷水壺裏的飲料時,工兵彷佛想起什麽般開口:


    「啊,說到這個。」


    「幹嘛?」


    「追根究柢,還不都是因為室見你一開始提到什麽『被詛咒的旅館』。莫非那也是用來惡作劇的伏筆嗎?」


    真要是這樣,準備得未免太充分了點。


    「啊——不,那個是——」


    室見出聲的瞬間,燈光忽然熄滅。心中感到納悶之際,一道聚光燈劃過位於上座的舞台。


    「好的——各位久等了——!」


    主持人充滿活力的聲音響徹會場。燈光下站著一名燕尾服打扮的青年——招聘負責人。一頭比平時誇張數倍的線條感發型,穿洞的耳飾發出閃閃亮光。一身打扮完全是男公關的派頭,令人不禁懷疑他身為上班族到底要朝哪裏進化。


    招聘負責人手握麥克風:


    「每年慣例舉辦,今年同樣也不例外的駿河係統員工旅遊,重頭戲的大宴席!料理、美酒、餘興節目還有美女統統一應俱全,目的是希望讓各位徹底放鬆一下身心!平常總是擔心發生障礙或是客訴的您,唯獨今天就忘掉所有的工作盡情地吃喝玩樂吧。主持人延續上次的陣容,依舊是由我招聘負責人——」


    「還有我,se部門的助理海鷗來擔任。」


    掌聲響起。


    話說海鷗一直都不見人影,原來是跑去那裏了。相較於外型十分搶眼的招聘負責人,她則是一身浴衣及短外掛的標準溫泉裝扮。白皙的頸部和胸前相當煽情,令人忍不住驚歎出聲。


    「那麽,這就趕緊邀請我們駿河係統執行董事長,六本鬆社長來帶領大家一起乾杯。社長,拜托您了!」


    位於上座的一名浴衣男人慢吞吞的起身,那紅銅色的禿頭反射出朦朧的亮光。


    「啊——啊——」


    麥克風測試——六本鬆微微皺眉,手指向麥克風。或許是在暗示聲音太小,招聘負責人即刻將音量加大。


    六本鬆深吸一口氣:


    「各位今年也辛苦了一整年。麵對諸多低預算、交貨期間短的要求,大家依然都順順利利的完成了案件。大棗今天就好好享受一番,為今後的工作養精蓄銳。那麽——」


    當全員一同舉杯之際,社長卻大聲清了清喉嚨:


    「在酒宴開始前,我想先回顧一下上半個年度。首先是sd部門的開發案件實績——」


    會場彌漫著掃興的氣氛。但社長卻毫不在意周遭的反應,依舊平靜地談論工作的事情。說了好一陣子後,話題終於中斷:


    「就這樣,期待你們下半期能夠更加努力。那麽——」


    周遭人紛紛鬆了一口氣。大家打起精神來舉起酒杯。


    「……接著要和各位分享一下各部門的下年度營業戰略。你們平常都不會去留意其他部門所設定的目標,所以這是個了解的大好機會。我想想,就從os部門開始講起好了。」


    伴隨著呻吟聲,大家又放下杯子。


    「——以上這些,就是關於下年度營業戰略的說明。好——」


    舉起酒杯。


    「時間也差不多,我想該是說明公司未來願景的時候了。各位必須要將眼光放得更遠一點,知道嗎?」


    放下。


    「——就這樣。」


    舉起。


    「喔喔,說到這個啊——」


    放下。


    …………


    不知不覺中,會場的氣氛變得彷佛在守靈一般。每個人都帶著疲憊的表情眺望舞台,杯中的啤酒已經完全泄氣,看不見一絲的氣泡。


    而另一方麵,社長則是講得愈來愈起勁。他興奮地述說公司創立時的辛勞、當年的社會情藝以及業界的展望等。


    就在許多人將杯子放回桌上,整體的氣氛快要陷入絕望之際,海鷗自後方靠近社長。


    「社長。」


    她在對方的耳邊竊竊私語。這個瞬間,六本鬆猛然睜大雙眼:


    「那麽,祝我們駿河係統生意更加興隆,乾杯!」


    所有人連忙互道乾杯,死寂的氣氛頓時吹散,喧囂再度回歸。盡管這時再炒熱氣氛有些為瞌已晚,但每個人都是一臉安心的表情。


    ……話說海鷗到底講了什麽?居然用一句話就說動了社長,真是太莫名其妙了。該不會海鷗其實就是我們公司的地下老板吧?


    工兵打了個冷顫,同時喝下啤酒。雖然已經完全退冰,但預料中的苦味仍在口中擴散開來。終於有種活過來的感覺了。他雙手合掌後用筷子夾起小菜,情緒變得愈來愈高昂。


    開動羅——宴席、宴席、宴席——!


    工兵吆喝一聲,讓精神振奮起來。他一口氣喝光剩下的啤酒,然後抓起冷水壺。就在打算先喝個兩三杯暖暖身子之際——


    「櫻——阪————!」


    後方忽煞有某個柔軟的東西擠壓而來。


    纖細的手臂纏繞於工兵的脖子上。還來不及回頭,一張圓臉便從旁邊探了出來。


    「梢,梢?」


    琥珀色的眼眸無比濕潤。她用力摟緊


    了雙臂:


    「你不要緊嗎?我真是的,居然會昏倒,完全沒有辦法過去幫你解危。啊啊,真是讓我擔心死了。你還好嗎?有沒有被那個女人玷汙了?」


    什麽玷汙……


    「我沒事喔,室見在那之後就立刻回女湯了。話說你的臉很紅呢,莫非又喝醉了嗎?」


    「yes!」


    她舉起拳頭這麽承認。左右晃動著亂翹的頭發,她接著大叫:


    「還不都是因為禿頭講話太無聊,所以我就偷偷先喝了!」


    居然已經喝得爛醉了!


    工兵急忙掩住對方的嘴,同時張望四周。所幸周遭的情緒都開始在沸騰,沒有人察覺到這邊的異狀。就連社長也坐在遠處和os部長談笑中。


    工兵撫著胸鬆了一口氣,重新麵對梢說:


    「總……總之我們先分開吧。你看,隔壁的位子空著。」


    「不要——我的座位就在櫻阪的肩膀上——」


    請不要這樣,很重的。


    「藤崎先生——!請幫我想想辦法啊!」


    製止著如同背負妖怪般纏住自己的梢,工兵出聲求救。藤崎「哎呀」一聲地扭了扭頭:


    「俗語說得好,妨礙人家談戀愛的話會被馬踢死呢。辦公室戀情縱然崎嶇,但隻要你們兩人幸福就好。」


    「嗯,最好乘年輕時犯下一兩次過錯呢——就好比我以前那樣。」


    平尾一本正經的這麽說道。不是吧,為什麽你們兩位一副評論既成事實的模樣?拜托饒了我吧,萬一真的在公司內傳開的話怎麽辦?我自始至終可是隻專情於海鷗一人啊。


    「櫻阪——在大阪的那一夜實在很棒哦——」


    「不不不。」


    「我父母也都說,女兒可以放心地交給這個男人喔。」


    「我們根本沒見過麵啊!」


    「用不著害羞喔。我和櫻阪的感情已經獲得公司內外的一致認可,接下來隻需要直奔終點線就好了。來吧,讓我們互換誓言。像是『無論你生病或健康時一樣深愛著對方……』之類的!勾勾小指,說謊的話就要kiss me please……哇啊!」


    梢的身體忽然下墜。她按住自己的背部,整個人蹲在地上。工兵一頭霧水的回頭望去,看到室見正一手拿著冰塊夾站在那裏。


    「啊,抱歉,我不小心把冰塊放進你的背後了。本來是想放在平尾先生的杯子裏,不過好像這裏比較順手呢。」


    「你……你……你……你這個……」


    梢撐起身子,口中發出低吼。她將手伸進浴衣的頸部位置取出冰塊來。


    「從人家的背後,而且還在宴席中偷襲,膽子可真不小啊。既然連最起碼的時間、地點和場合都不顧,看來我也不必把你當成前輩看待了!我要光明正大的擊敗你,徹底覺悟吧!」


    室見「哈」的一聲笑道:


    「你什麽時候尊敬過前輩了?正麵對決?很好,我要在你無從辯解的狀態下將你體無完膚的擊敗,盡管放馬——」


    還未講完,一塊座墊便命中室見的臉部。侄乃濱梢二十二歲,所說的話似乎從來不打折扣。先下手為強,毫不留情。真是個言出必行的女人。


    下一刻,一如往常的混戰又開始了。這次負責阻止的海鷗不在場。榻榻米的灰塵漫天飛揚,兩名扭打在一起的女性持續進行著激烈的格鬥。


    話說穿著浴衣打架,最傷腦筋的就是會看到許多不該看的東西。


    「你……你們兩個快住手啊。這裏都是餐具,很危險的。看,啤酒快要掉下去了。」


    「不用擔心!灑出來的酒我會負責買單!」


    「管他十萬或二十萬,餐具的賠償費統統由我這個月的薪水裏扣!我現在必須先讓這個白癡斷氣才行!」


    兩人一邊大叫,同時向對方招呼手腳。看看藤崎等人,他們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依舊無動於衷的繼續乾杯喝酒。


    嗯……畢竟這裏是宴席場,稍微淘氣一些的舉動可能還在容許範圍內吧。


    工兵歎一口氣,再度動起筷子。


    環視四周,各處都傳出了歡笑聲。有些員工和梢一樣已處於爛醉狀態,有的則是還在平靜地舉杯暢飲。


    「是啊。我也覺得最近年輕的工程師太嬌生慣養了。」


    os部門的座位,幾位部門的主要員工正在有說有笑。他們圍住一名看似資曆尚淺的青年,漲紅著臉紛紛發表意見:


    「你應該沒聽過什麽叫『傳統記憶體』吧?老是以為使用1m以上的記憶體是理所當然的,真是幸福啊——」


    「以前可是用『鮑率』當作傳輸的單位喔。這個你不知道吧?嗯?」


    「真羨慕現在的程式隨時都能執行。像我們那個年代還要先登記job然後再去排程,結果好不容易印出的單據居然偏掉了。換成你應該受不了吧?」


    青年態度恭敬地點著頭「是的」、「是的」、「真是厲害呢」。那氣氛實在讓人不想靠近。it業界居然也存在這種「最近的年輕人如何如何」的訓話習慣嗎?真是夠了,莫非自己將來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子嗎?例如「以前有一種叫adsl的線路喔」、「用觸控麵板來操作太沒骨氣了」之類的。


    在這個方麵,我們的主管……藤崎先生就溫和多了。既不會用訓話的語氣,也不曾炫耀自己曾處理過多少障礙。看起來和os部門的人也相處得很好,跟某個小女孩完全不同。


    試著偷偷觀察一下,果然不出所料,藤崎和平尾兩人正笑眯眯地相談甚歡。


    「哎呀,我說平尾先生,讓我們今後也相互密切配合下去吧。就是所謂雙贏的關係。建構和運用畢竟是係統的兩大支柱啊。」


    「說得一點也沒錯。我們就一起讓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吧。撇開部門的任務或是業務範圍之類的瑣碎問題,去考量整體最佳化。」


    嗯嗯嗯。


    「真是快人快語呢。那麽,我們目前所負責的ad伺服器(注:微軟active directory,中大型網路的集中式目錄管理服務係統)的諮詢處理,差不多也該由平尾先生你們接手了吧?我希望將耗費在那邊的運用工時多投入一些在pre-sales方麵呢。」


    「啊哈哈,藤崎先生真會說笑。那個ad伺服器不是會成為往後認證整合的中樞嗎?當作pre-sales的籌碼是再合適不過了。se部門應該繼續觀望一陣子比較恰當吧。」


    嗯……嗯?


    「不不,pre-sales的優先順序可是由我們這邊決定的喔。ad還不急著做。從運用的角度來考量,先並入現場支援的範圍才算是整體最佳化不是嗎?」


    「哎呀呀,想不到居然就連藤崎先生也會錯估提案的重要性。若是考量整體最佳化,就不能舍棄掉ad了吧。請務必在認證部分多爭取一些業績。」


    「我們的業績已經足夠了,還是先增加os部門的月費再說吧。我們認為應該將資源分配在隻有我們才能處理的工作上。站在整體最佳化的立場。」


    「哈哈哈,我們也想把資源放在隻有現場才能處理的工作上啊。站在整體最佳化的立場。」


    「我們的勞動狀況已經瀕臨極限了呢。」


    「不,我們的狀況也很不妙喔。」


    「好了好了,先喝杯酒吧,平尾。」


    「藤崎先生才應該多喝點。酒杯裏的東西從剛才就完全沒有減少嘛。」


    …………


    關係……或許不算是太好吧。


    工兵移開視線,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


    不知不覺中,舞台上已經開始才藝表演。


    是很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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