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粉紅色怪獸與初戀少女


    時間來到暑假即將畫上句點的八月某個周末。這一天的預定行程,是在利用布景道具,架設出粉紅色怪獸「赤城逢由」房間場景的攝影棚中進行攝影。


    齊聚攝影棚的所有演員們,一拿到涉穀編劇剛出爐的新鮮劇本便馬上翻閱。


    「為什麽涉穀學長的劇本總是要到最後一刻才生出來呢?」


    「真希望偶爾也能早一點拿到,可以提前詳讀所有台詞呢……」


    拓海及杏子立刻上演了批判編劇的固定戲碼。其實,在這一年當中,單憑一己之力創作出這部電視連續劇所有劇本,承受諸多痛苦折磨的涉穀,則使佯裝什麽都沒聽到,內心也充滿了極想放聲呐喊的衝動。


    如今,拓海等人正專注地閱讀著這本由用心良苦的涉穀,付出血淚汗水編撰而成的劇本。


    這一集的劇情大綱如下:


    『在暑假即將結束之前,因為杏子的提議,眾人決定齊眾逢由的房間,攜手解決暑假作業。』


    看過劇本內容之後,在場的拓海、逢由及杏子三人,隨即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起來。


    「總之,就是暑假作業碰也沒碰的杏子學姊,打算借助他人之手來度過難關囉?」


    「跟現實一模一樣呢~」


    「不準說劇情跟現實狀況一模一樣!」


    「可是學年小她一屆的我們,感覺上應該無法幫杏子學姊處理暑假作業吧?」


    「直到開始專心拚作業之前,都沒能察覺到這個事實,確實很像是杏子學姊的風格呢~」


    「我才不想要這種風格!」


    麵對天生容易說錯話的粉紅色怪獸,杏子毫不客氣地破口大罵;然而現場卻存在著另一名有辦法壓製杏子的強者。


    「喂,那邊很吵喔。水無月同學無聊的生態根本無關緊要,你們快點準備上戲吧!」


    「無聊……」


    使杏子啞口無言的不是別人,正是以魄力十足的熱情教學方式名聞全校的遠藤彩枝老師。


    彩枝憑藉著不允許任何反駁的嚴肅氣氛,及完全感受不到絲毫愛意的銳利目光,瞬間就使在場所有學生們的心靈大受震懾……話雖如此,不過大概也隻有今天,眾人足因為與往常截然不同的理由而深感震撼吧……


    「呃,老師……我能請教一個問題嗎?」


    拓海代表其他演員,提心吊膽地舉手發問。


    「請問您這身打扮……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你看不出來嗎?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隻蟬嘛!」


    彩枝若無其事地回答,身上的服裝竟是一件造型十分逼真的巨大油蟬布偶裝。


    巨大的複眼、長於背後的四片半透明翅膀、彷佛堅硬細針一般的六隻腳、以及跟怪獸一樣,藏身於布偶裝中,透過嘴巴部位露出麵容的人。這隻造型逼真的巨大油蟬以雙腳步行的身影,除了用惡夢來形容之外,大概再也找不到更適當的形容詞了吧……


    「呃,請問這隻油蟬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已經換上怪獸布偶裝的逢由,戰戰兢兢地詢問同樣身穿布偶裝的彩枝。被學生詢問的詭異油蟬女以無異於往常的冷淡語調,扭動著六隻腳出聲回答:


    「仔細看看劇本好不好?這次是以逢由的家為舞台,那麽逢由的母親當然也會出場啊!在這種狀況下,逢由的母親如果沒有穿上布偶裝,豈不是會顯得很不自然嗎?」


    看樣子彩枝似乎打算以「怪獸逢由之母」的角色參與這次錄影。


    ——逢由的母親,身穿巨大油蟬布偶裝。


    純就震撼程度而言,這確實是一項不會輸給任何戲劇的設定。


    好不容易理解狀況之後,杏子與拓海以全身縮成一團的粉紅色怪獸為中心,將臉湊了過去。於是兩名人類及一隻怪獸便用怪人油蟬女聽不見的微弱聲量進行一場密談:


    「據說一具布偶裝,不是得花上好幾百萬的製作費嗎?隻為了今天這場戲,劇組就特地去訂做了這套油蟬布偶裝?」


    「更奇怪的是……為什麽怪獸的母親會是一隻油蟬?是因為夏天的緣故嗎?」


    「看起來好像一周後就會死掉說~」


    杏子肆無忌憚地脫口說出「那造型太過逼真,簡直可怕到極點」以及「巨大油蟬的本身就很惡心啊」等不滿的言詞,但是……一邊扭動著六隻腳的怪奇油蟬女,竟在不知不覺間靠近三人,並佇立於大肆批評的杏子背後。


    一分鍾後,扮成油蟬的彩枝先是側目瞥了遭到各種淒慘待遇而臉色蒼白、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杏子一眼,隨即開始解說劇本內容。


    「靈異現象研究社一行人齊眾於逢由房間,由於拓海第一次踏進逢由的房間,因此對眼前一切事物感到驚訝不已。」


    首次踏入逢由的房間,拓海對這間意外平凡的房間感到訝異。


    打開衣櫃,發現裏麵吊著一整排怪獸外殼,害拓海大吃一驚。


    得知逢由一家人都是徹頭徹尾的布偶裝狂,逢由的父親每到周末,還會忙著與正義的一方對戰,也讓拓海大感驚訝。


    「難道就不能安排一些比較普通,像是第一次進入女孩於的房間、令人感到興奮莫名的情節嗎?」


    無視於拓海的抱怨,隻見油蟬彩枝麵露認真神情,繼續進行說明。


    看見拿著果汁與點心進入房間的巨大油蟬女而嚇了一大跳的拓海。


    遭到油蟬以「我們總是聽逢由提起拓海同學的事喔~」這句話起頭,發動了一波詢問攻勢,而詫異不已的拓海。


    看見怪獸為了將糾纏不休的油蟬趕出房間,而在狹窄的房間裏展開一場怪獸大決戰,為此嚇得不知所措的拓海……


    就在拓海步上杏子的後塵,臉色也開始化為蒼白之際,認真閱讀著劇本的逢由,直到如今才發現身為好友的九月,竟從剛才便開始不發一語。


    「九月你怎麽了?肚子痛嗎?是不是吃太多了呢?」


    對於好歹也算是認真在擔心自己的怪獸,九月隻能露出無力的笑容回應。


    「抱歉、抱歉,我隻是有點在意接下來的劇情發展罷了……」


    看樣子九月似乎十分熱心地閱讀著剛拿到手的劇本,由於過度專注於劇本的內容,導致她仿佛完全沒聽見周遭傳來的雜音。


    「接下來的劇情發展?」


    或許是九月這番拐彎抹角別有含意的說法令她感到在意吧,隻見逢由也為了找尋「接下來的劇情發展」而開始翻閱手中的劇本。在剛剛到手的劇本中,描寫了今天預定拍攝的兩場戲。


    前半段是在逢由房間所舉行的讀書會的熱鬧場麵,後半段則是描述當拓海與九月意外有機會獨處在一起時,九月內心世界產生變化的場景。


    換句話說,就是劇中的九月,開始察覺到自己已喜歡上拓海的戲。


    「真的變成一個很難演出的角色呢!」


    將劇本放在膝蓋上,九月坦率地講出感想。


    看樣子『怪獸美少女』這部電視連續劇,今後似乎將以圍繞著拓海的三角關係為劇情描述重心。急轉直下的劇情發展使九月無力地垂下頸項。


    「要我跟逢由爭奪拓海……這種狀況我根本連想都想像不來啊!我到底該如何詮釋這樣的場麵呢?」


    看著困擾不已的九月,藏身布偶裝之中的逢由輕輕伸手搭在好友肩頭。


    「放心啦!雖然這個角色很難演,但我相信九月一定可以表現得很出色。」


    「真的嗎?」


    「當然啊,九月可是我的好朋友耶!我隨時隨地都會幫九月加油打氣喔!」


    受到這番無厘頭的鼓勵,倒也足以讓


    九月重新找回開朗的心情。九月對方才激勵了自己的好友露出允滿活力的笑容。


    「謝謝你,一聽見逢由這麽說,我就覺得自己什麽事都辦得到,真是不可思議呢!」


    看見九月恢複活力,逢由也很高興地任由嘴角綻放笑意。


    「我隨時隨地都會幫九月加油打氣喔!」


    這是為了鼓勵摯友所說的話。


    同時,也是刻意說給自己聽的一句話。


    ——我會幫九月的戀情加油,不管什麽時候,我總是希望九月能夠得到幸福。


    然而,這句話說愈多次,逢由就愈是不由自主地意識到自己的真正心意;愈是幫好朋友的這場戀情加油打氣,她就愈是無法轉眼不看自己的心思……


    於是,少女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心情為何……


    ***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九月份第一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墜人情網的九月!粉紅色怪獸與初戀少女」


    「拓海同學,希望下次有機會能再好好與你聊聊喔!」


    讀書會結束後,拓海在巨大油蟬女扭動著六隻腳目送之下,離開了逢由的家。看著竭力想把油蟬女推進家門的怪獸揮手道別,拓海、九月及杏子三人步上了暗夜歸途。因為過度投入於用功寫作業及其他不相幹的事情中,導致三人完全忘了時光流逝。當三人踏出逢由家的大門時,一輪明月早已高掛於夜空。


    三人依靠路燈指引,行走在杳無人跡的夜路上。跟往常一樣開朗的杏子聲音、認真吐槽的拓海聲音、頻繁祭出鐵拳與飛踢的九月聲音,不斷縱橫穿梭在寂寥的夜路中。


    「我家在這一邊,再見囉!」


    三人當中,率先脫隊的是杏子。


    持續揮舞手臂直到杏子身影徹底消失的拓海,與九月一同重新走在這條回家的夜路上。


    拓海輕聲咕噥著。


    「接下來……」


    「跟我獨處,一定讓你感到很煩惱,不曉得該聊些什麽才奸,對不對?」


    「你不要這樣隨意猜測他人心中的想法好不好?」


    拓海嘴上雖然這麽說,不過因為九月確實戳破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他也無法以過於強硬的語氣反駁。


    自從認識以來,兩人一直維持著隻要一見麵,立即就會因為某些事情而大吵的關係,所以在這種兩人獨處行走於杳無人跡的夜路上的狀況,要他們開心地談天說地基本上是個滿難辦到的要求。因此,兩人不發一語默默前行。但是……


    「拓海。」


    出人意料的是,竟是由九月率先打破沉默。


    她不是個善於與他人閑聊的女孩。基本上,由於她講話頗為毒辣,又不擅長迎合別人的話題,所以也絕對算不上是一名懂得如何與朋友交往的女孩。不擅言詞的她,以粗魯的男性口氣詢問拓海。


    「我問你,你對逢由有何看法?」


    「……一隻怪獸。」


    隨後,一記夾帶強烈殺氣的右直拳快速掠過拓海的鼻頭。會澤拓海,在他十六歲的夏天,深刻體認到一個道理:原來看似無關緊要的玩笑話,也很有可能為白己惹來殺身之禍。


    「看法喔……我覺得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啊!」


    拓海重新回答問題。雖然這是個十分曖昧的答案,不過並未換來另一記要命的右直拳,可見九月似乎也能夠認同拓海的回答。兩人並肩而行,九月再度追問:


    「那……你跟逢由約會過幾次了呢?」


    「我不記得曾經跟逢由進行過任何一次約會啊……」


    「啥米?」


    九月的雙眼倏然上揚。然而縱使遭到九月以這道充滿殺意的眼神瞪視,拓海除了據實以告,也沒有其他說辭可用。


    「本來就是啊,我們又不是正式交往的男女朋友,如果就這樣跑出去約會,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你瘋了不成?不管誰都能看出逢由很喜歡你耶!既然知道,就快點跟她交往!好歹也帶她出去約個會啦!」


    「呃……為什麽我非得照九月的話去做不可呢?」


    看見拓海半帶玩笑的表情,九月不禁怒發衝冠。她激動地抓住拓海的衣襟,用力揪起眼前這名身材比自己還高的男孩子。


    「問我『為什麽』?廢話!當然是因為我是逢由的好朋友啊!隻要是為了逢由,我什麽事都願意做,我絕對饒不了任何惹哭逢由的家夥。所以,看見你那種猶豫不決的態度,就讓我火冒三丈啦!」


    遭到九月這番充滿男子氣概的責罵,對自己優柔寡斷的個性有所自覺的拓海,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字眼。


    然而,或許是對於拓海這種連麵對女孩子也隻能任人擺布的軟弱姿態感到十分不滿,隻見九月情緒激動地持續責備罵不還口的拓海:


    「你對逢由到底有何看法!如果喜歡她的話,就該明確表態!隻要你肯好好與逢由交往,那我也就——」


    我也就?


    原本還想說些什麽,但是連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想說些什麽的九月,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抓住拓海的雙手。


    「我喜歡……」


    拓海的聲音一傳人耳中,九月的心跳頓時加速。


    「我喜歡逢由。」


    拓海一邊以單手按摩剛剛被九月勒住的脖子,一邊明確地說出自己的心意。九月則是受到一股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情緒控製,默默地側耳傾聽。


    「剛剛被九月這麽一罵,我總算了解到……嗯,我確實很喜歡逢由。由於現在的生活十分快樂,所以我原本希望能夠再享受一陣子……但是,也對,正如九月方才所說,總不能一直維持著現狀,是吧?」


    拓海果然喜歡逢由,承認自己心意的拓海終於下定決心要正式向逢由表白,這一切都是因為被關心朋友的九月認真臭罵了一頓所致。


    「謝謝你,九月果然是一個為朋友著想的好人呢!」


    「呃、嗯,當然啦!因為逢由是我的好朋友嘛!」


    九月以充滿男子氣概的口吻回應,然而她的語氣卻變得格外軟弱。


    怎麽搞的?我的心願明明就是希望看見拓海與逢由成為男女朋友。但是,為什麽一得知拓海喜歡逢由,我的胸口卻感到如此疼痛?為什麽聽見拓海對我說「你真是個好人」,我的內心便覺得如此難過?為什麽?為什麽會這麽……


    隨後,少女有所自覺,她察覺到自己真正的心意。


    我懂了,原來我——喜歡上拓海了……


    ***


    在夕陽餘暉透射而人的靈異現象研究社社辦當中,身穿萌黃色製服的九月,正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地凝視著劇本。


    當喧囂熱鬧的暑假順利告一段落,同時勉強擊退了在第二學期一開始馬上現身來襲、名為『期中考』的惡魔之後,好不容易可以專心投入戲劇演出的九月,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抬頭仰望掛在牆上的時鍾,發現時間已將近傍晚五點,操場傳來結束社團活動的學生們所發出的聊天聲。就在人影一個個從校舍消失的過程中,還有攝影進度必須消化的九月,望眼欲穿地在社辦裏等待,希望自己上場的時刻能夠快點來到。


    依照彩枝導演的吩咐,社辦裏正在進行架設照明及攝影機等器材的工作。或許是因為先前花費了比預定還長的攝影時間,因此劇組為了補救落後的進度,每個人都很忙碌地展開行動,沒人敢停下來休息。


    「九月,辛苦你囉!」


    突然聽見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陷入沉思的九月頓時驚訝地抬起頭來。


    也不知到底是何時出現,隻見身穿學校製服、手提學生書包的逢由,就這麽佇立在九月


    眼前。逢由以布偶裝之外的打扮出現在攝影現場,或許是一個相當新鮮的光景也說不定。


    「咦?我記得逢由今天應該沒有戲份吧?」


    九月邊回想劇本內容邊開口詢問。正如九月的記憶所示,在今天預定的攝影情節當中,並未包含任何與逢由有關的戲份,但……


    「你在說什麽啊?我們今天不是約好要一起回家嗎?」


    受到這陣和緩的聲音提醒,九月總算回想起來。她記得自己似乎跟拓海及逢由約好,今天放學三個人要一起回家,但因為被攝影進度追著跑,導致她把這件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對不起,你該不會特地留下來等我拍完今天的進度吧?」


    察覺到沒有戲份的逢由還留下來等到這麽晚,九月連忙雙手合掌向她道歉。不過得到九月致歉的逢由,卻一邊啪噠啪噠地擺動雙手,一邊對九月的擔心做出回應。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之所以留到這麽晚,並非九月的緣故喔,而是因為被涉穀學長找去,一直聊到剛剛才告一段落啦!」


    「被涉穀學長找去?學長找你聊些什麽啊?」


    「嗯,學長追根究底地詢問了關於我跟九月的關係。」


    這一天,被叫至進路指導教室的逢由,在手持鮮紅色筆記本等待她出現的涉穀以「你跟九月是怎麽認識的?」、「你跟九月是怎麽成為好朋友的呢?」、「你與九月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有趣的插曲嗎?」等等問句轟炸之下,徹徹底底地招出了兩人間的情誼。


    涉穀雖說「因為這能成為我撰寫劇本的參考資料」,但……


    「不管是在劇中完整重現我們的日常對話也好,或是原封不動地使用煙火地獄的影像也罷……涉穀學長果真是一名隻要有趣,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人呢!反觀我與逢由成為朋友的話題,根本太過平凡,再怎麽聽也沒什麽趣味可言嘛!」


    「是啊~」


    身穿製服的逢由語氣爽朗地表示讚同。實際上,逢由與九月的相遇毫無戲劇性可言,幾乎沒有半個足以成為涉穀所需參考資料的有趣插曲。


    不知懼怕為何物的九月,主動開口向因為不擅言詞&極端怕生而遲遲未能交到朋友的逢由打招呼。


    由於兩人同屬田徑隊,所以時常一起放學回家。


    驀然回首,兩人相處在一起的頻率已變得更加頻繁,在不知不覺當中,兩人也開始互相傾吐私生活方麵的話題……


    既不是極具衝擊性的相遇,也沒有什麽很明確的契機。晃眼間,兩人早已成為知交。隻是這麽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狀況罷了。


    專心回顧著當初相遇的景況,逢由突然察覺到盯著劇本看的九月表情竟顯得格外僵硬。


    「你怎麽啦?露出那麽奇怪的表情,有什麽事令你感到煩惱嗎?」


    「嗯~這該說是煩惱嗎?」


    漂亮地回避掉逢由那句「奇怪表情」之後,九月闔上劇本,仰望站在身旁的好友。看見逢由那由衷擔心的神情,九月頓時產生安心感,隨即開口向她坦承:


    「是有一點問題啦,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理解這個角色的心情,這讓我很困擾啊!」


    「角色的心情?」


    仿佛鸚鵡學舌般輕聲覆述一遍之後,逢由開始回溯自己的記憶,試圖搜尋劇本內容。


    九月所飾演的角色,是一名有點暴力傾向、會在話還沒出口之前就搶先動手的女孩子。嘴巴惡毒,總是跟拓海吵架……實際上,卻是一個一心一意單戀著心儀之人的笨拙女孩。


    「我已從涉穀學長口中得知今後的劇情發展,他說劇中的九月會因為壓抑不住內心的思慕,終於決定開口表白,但我就是無法理解那樣的心境啊……」


    「你無法理解要向心儀之人告白的心情嗎?」


    「是啊,對方可是知交的男朋友耶!不管怎麽想,這次告白絕對不可能順利成功嘛!明知如此,為何還要刻意做出破壞彼此友情的舉動……這我實在無法理解啊……」


    聽見九月這番理所當然的口吻,逢山自然而然地垂下視線。逢由就這麽低著頭,以不知能否傳人九月耳中的細微音量,輕聲咕噥起來。


    「我……似乎可以理解。」


    或許是聽見了逢由的聲音吧…九月驚訝地轉眼望向逢由。受到好友注視的逢由,邊設法避開她的眼神,邊結結巴巴地繼續往下說:


    「想必是因為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吧……因為喜歡上對方,即便知道不對,卻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意……」


    「舍友情而就愛情?感覺實在有點討人厭說~」


    麵對逢由這番神情凝重的描述,九月語氣開朗地一笑置之。或許是受到九月開朗的神情牽引吧,逢由也跟著換上笑容,並語調爽朗地回答「是啊,很討厭說……」


    ……雖然回答的語調十分爽朗,然而逢由的表情卻浮現一絲陰霾。


    「我說九月……」


    此時,逢由發出了極不自然的沉穩聲音。


    被呼喚的九月抬頭仰望摯友。逢由臉上明明露出笑容,但不曉得為什麽,九月卻無法認定那是一張笑容。


    「我想告訴九月一件事……」


    聲調壓低,不過依然維持著笑容的逢由,緩緩地對九月開口。


    ——非說不可,我得確實告訴她才行。縱使是因著話題的走向而演變至此,但我覺得一旦錯過這次機會,我將無法再鼓起勇氣向九月坦白……


    逢由的手自然而然地握拳,由於用力過度,甚至連指尖都失去血色,逐漸變為蒼白。喉頭微微顫抖的膽怯少女,正拚命地試圖吐出真心話。


    因為再繼續沉默不語,總有一天她會被自己的情緒壓垮。


    因為再繼續保持秘密,總有一天必會對自己最重視的朋友造成嚴重傷害。


    因此她認為必須在事態爆發之前,好好說明此事才對。她覺得隻要毫不保留地說出一切,詳細說明,相信九月必定能夠理解。至少現在的逢由對此深信不疑。


    對此……深信不疑。


    「我說九月啊……」


    逢由下定決心,發出聲音。


    「其實我啊……」


    「橘同學,換你出場了。快點過來準備!」


    仿佛打斷逢由的表白一般,嚴格的女導演出聲呼叫九月。聽見導演點名的九月,馬上挺直背杆,起身離開座椅。


    「抱歉,逢由,下次再找機會說給我聽吧!」


    九月將劇本丟在椅子上,神情開朗地舉起一隻手。


    「啊,對了,聽說今天的攝影會拖到很晚,你就先跟拓海一起回家吧!」


    最後隻留下這句話,九月便消失於劇組間。


    逢由雖想出聲呼喚知交的背影,但不知為何,卻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同時不自覺地闔上了原本打開一半的嘴。


    當她的視線往上移動,隨即看見麵露認真表情與劇組人員進行溝通的摯友身影。正因為知道九月已經集中精神,所以逢由著實不忍再去打擾她。


    ——明天一定要坦白告訴她。


    懷抱著一股令自己胸口感到苦悶,卻又覺得鬆了口氣的奇異情緒,逢由轉身背對九月。


    ——明天一定要坦白告訴她,同時為這一切畫上句點。


    「咦,九月人咧?」


    在正麵玄關等待著逢由走出校舍的人,正是早已準備動身回家的拓海。


    升上二年級之後,開始騎自行車上學的拓海,一看見獨自走出學校的逢由,馬上推著愛車來到她身邊。


    「她說因為拍攝工作可能拖到很晚,所以叫我們先回家。」


    逢由麵帶有點死板的笑容,回答拓海;然而拓海似乎不太在意


    逢由臉上那有點微妙的表情,隻是滿不在乎地「哦~」了一聲。


    「那也沒辦法啦,今天咱們就一起回家吧!」


    「……嗯。」


    看見逢由輕輕點了點頭,拓海隨即單腳跨過自行車。


    「我送你回去。」


    跨上自行車的拓海,一邊看著逢由一邊伸手指向愛車後座。由於找不到拒絕他這番邀請的理由,逢由隻好動作僵硬地點了點頭,側身坐上自行車後座。


    「抓緊一點喔!」


    一聽見拓海的吩咐,逢由馬上緊緊抓住拓海的腰際。她以雙手環抱著他的腰,將自己的胸部緊靠在他背上。


    逢由感受著拓海的鼓動,回想起歌劇市流傳已久的某個都市傳說。


    她記得杏子學姊曾經說過,為了不讓兩人共乘,因此大多數自行車上市時,已事先拆除後座;然而在歌劇市販售的自行車,幾乎都附有後座。根據杏子學姊的說法,似乎是因為「在校園愛情連續劇當中,自行車後座是不可或缺的配備」這樣一個很像是謊話的理由,不過……


    「或許真的不是謊言呢。」


    逢由緊拙著拓海的腰,思考著這類無關緊要的事。


    兩人共乘的自行車,就這麽搖搖晃晃地穿越校門。眼兒拓海拚命使出力量踩著踏板的模樣,逢由不禁心生「男孩子果然不一樣呢」的佩服念頭。當自行車騎出一定速度,車身也恢複平穩之後,逢由自然而然地開口找拓海聊天。


    「還可以嗎?我會不會太重?」


    「沒問題、沒問題,或許是由於你整天都穿著布偶裝,因而發揮了減重效果吧,跟九月比起來,你簡直輕到不像話啊!」


    一邊笑著一邊在內心浮現「這段話若被九月聽見,她肯定會大發脾氣吧……」這個念頭的逢由,幾乎出於下意識地回問:


    「你也時常這樣載九月嗎?」


    「偶爾啦。」


    拓海不加思索地回答,逢由不禁捫心自問:


    為什麽我會脫口提出這個問題呢?


    為什麽聽見他的回答,會令我感到如此心痛呢?


    自行車的速度逐漸加快,夏末涼風溫柔地輕撫著逢由的雙頰。逢由委身感受著自行車傳來的振動,將額頭緊貼在他的背上。


    為什麽事情會演變至這種地步呢?九月明明是我的奸朋友,明明是比任何人還要重要的知交。去年觀看bs歌劇的時候,我明明還能夠很坦率地幫他們兩人的戀情加油打氣,但……


    晚風輕撫肌膚,橘紅色的日光照在兩人身上。為了預防自己從自行車上摔下去,少女緊緊依偎在他身上。鼓動聲隔著他的背部傳人耳中,同時……也感受到他的體溫。


    逢由體驗著溫柔的晃動,回想起遙遠的往事。


    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悄悄將情書放進學校鞋櫃的回憶。


    回想起放學後獨自一人抱著緊張的心情,在校舍後麵持續等待的場麵。


    回想起雖然支吾其詞,還是竭盡所能地表達出來的心情。


    以及回想起在聽了自己那番亂無章法的表白之後,有點難為情地點了點頭的他,臉上所浮現出來的表情。


    ——如今,自己再次感受到無異於當時的心髒鼓動。


    「逢由,到家囉!」


    聽見拓海的聲音,逢由的思緒頓時被拉回現實。


    她轉眼環顧周遭,隻見自行車已在不知不覺當中停住,而自己所寄宿的房子已經出現在眼前。逢由輕輕地從拓海身上收回雙手。


    「謝謝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離開自行車後座的逢由,以一如往常的緩慢聲調向拓海道謝。她邊笑邊往前看去,隨即望見拓海那張染成橘紅色的臉龐。


    ……逢由的視線就這麽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拓海的臉上。


    「拓海同學,你流了好多汗喔!」


    多載了一個人還騎自行車騎了很長一段路的拓海,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那張因反射夕陽餘暉而顯得閃閃發亮的臉龐,促使逢由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手掌。


    「我果然太重了?」


    「就跟你說沒這回事嘛!」


    「可是,你流了很多汗耶!」


    為了幫忙擦掉額上汗水,逢由冰涼的手掌觸碰到拓海的臉頰。她所接觸到的肌膚格外滾燙,令她覺得自己的手指頭奸像快著火似的……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啦!」


    語畢,他露出了笑容,那是一張像極了拓海平素風格的溫柔微笑。


    不經意地……逢由純粹隻是很不經意地以她纖細的手指,緩緩包覆他那被汗水沾濕的肌膚。她以自己的白皙雙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逢由?」


    連拓海的咕噥也無法傳人她耳中,如今在逢由的眼中隻映照出——自己心儀之人的笑容。


    麵對麵站在拓海眼前的逢由,筆直凝視著拓海的雙眼,緩緩地將臉貼近。


    ——兩人的唇輕輕觸碰在一起。


    「…………咦?」


    發出這聲咕噥的人,是逢由。


    看著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啞口無言的拓海,逢由總算理解到自己方才究竟采取了什麽樣的舉動。


    急忙搗住嘴唇的逢由,一把推開拓海與自行車,轉身逃進屋子裏。


    被留在屋外的拓海,則是聽著門扉傳來的關閉聲,在完全無法理解剛剛究竟發生什麽事的狀況下,悵然若失地佇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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