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低矮得像是觸手可及,大氣層上麵不斷堆積的不知道是可以稱作黑雲的東西,還是應該稱呼為從無盡宇宙裏漂浮過來而交織在一起的塵埃物質,總之沒有半點兒月光,天上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


    現在是2062年的2月14日,晚間,在a鎮居住的人們都陸續開始點上了蠟燭。


    我和10歲的張梓蘭就坐在a鎮唯一的至高點上,放眼看去,最前麵是一條蜿蜒的路,被稱為蛇道,蛇道的盡頭是a鎮的入口和出口,叫蛇口,蛇口是一處哨站,橫著一輛凶悍的合金式迷彩越野吉普戰車,這種經過改裝的戰車是軍隊專門為憲兵配備的裝備,車上還存放著重型的車載式武器,我坐過很多次這種車,車的引擎一旦發動起來便如凶悍的猛獸發出準備撲擊獵物時的嘶吼,不遠處,幾個憲兵同胞精神地站在鐵欄杆前把守著a鎮。


    下麵就是a鎮了,從這裏看下去,幾乎能夠看見a鎮所有的房屋,光從房屋裏透出來,燭光昏黃,星星點點,好像隨時會熄滅下去,卻又令人異常溫馨,有人站在窗前往窗外眺望,泥濘坑窪的街道上已經很少有行人。


    張梓蘭舉著油燈,閃爍著一雙大眼睛看我,沒有什麽風,火光忽明忽暗,我身後的影子在火光裏如同風中的葉子般搖曳不止,仿佛隨時就會從我的腳底脫離開來,離我而去。就著這昏暗的燈光,我搗鼓著手裏自製的已經塗上紅色顏料的孔明燈,還剩下最後一步,隻要在底下綁上固體蠟燭,就能徹底地大功告成了。


    因為材料有限,孔明燈做得有點兒簡陋,但張梓蘭明顯是很興奮的,因為從我帶她到這裏來拿出孔明燈出來之後她就一直顯得很興奮,眼睛睜得很大,連眨都不眨,甚至還躍躍欲試。希望這孔明燈能夠順利地飄起來吧,畢竟這是我頭一回在這個可愛的小蘿莉麵前裝逼,要是失敗的話作為帥氣而又無所不能的大哥哥的我將會顏麵不保。


    心裏默默地叨念了一遍佛祖,長生天,還有阿門,我從口袋裏摸出了固體蠟燭,麻利地將它綁在孔明燈的底部,本來是想要做兩隻孔明燈的,這樣的話飄起來的成功幾率會更大一些,但在特殊時期,即使是一小塊的蠟燭也算得上是稀有物品,就這麽一小塊蠟燭還是我偷偷摸摸從家裏麵摸出來的,拿多了家裏可就沒蠟燭點了。


    “這上麵還寫著你的名字哦。”我撐開孔明燈,用手指指著上麵“梓蘭”兩個字給張梓蘭看。字是我自己寫上去的,對於書法,一直是我內心的痛,我大概是潦草派一脈的傳承者。


    我笑眯眯的,衝她眨了眨眼,原以為她會高興地跳起來,畢竟新鮮的事物對於小孩子來說具有絕對致命的吸引力。但張梓蘭明顯鎮定過頭了,臉上的興奮勁也徹底消失,仿佛被勾了魂魄,隻是拿著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呆愣愣地看著我,稚嫩紅暈的小臉上還有一些嬰兒肥,如桃花瓣兒的小嘴緊緊抿著,在我看來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可愛。


    她一動也不動,微風吹過,油燈的火光閃滅一下,又重新亮了起來,她的齊肩長發柔順得隨風飄起,又如葉片輕輕地落下。


    她對著我搖了搖頭。


    我不明所以,便俯下身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軟的發絲從我的指尖一一掠過,竟令我感覺有些享受。


    “你怎麽啦?”我問。


    她又對著我搖了搖頭,使勁兒吸著鼻子,紅潤的眼眶裏似乎有水汽在翻滾,她立馬拿手來回揉搓。


    “哇,你別哭啊。”我有些發慌,“要是不喜歡的話大哥哥就重新給你換個禮物,好不好?”


    今天是張梓蘭剛好滿10歲的生日,這個孔明燈我已經默默籌劃許久,說實話,很窮酸,又很古老,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會被其他人狠狠地嘲笑一番,這樣的禮物也能夠拿得出手?實在不知道送什麽的話送個生日蛋糕肯定都比送這個強。


    可是在這種特殊時期,連門口都需要軍隊的憲兵和車載式重裝武器在這裏作警戒,在這樣的日子裏,人們自我保護得連過節都忘了,誰還會去特別在意一個小女孩的生日呢?


    特別是一個連話都不能說出聲的女孩。


    先天性語言表達障礙,對於任何人來說或者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未免殘酷,無法使用聲音與人正常地溝通,無法開心地哈哈大笑,也無法傷心地嗚嗚大哭,所有的情緒隻能透過自己的麵部表情還有那雙圓睜的眼睛無聲無息地表達出來,再加上自己笨拙的肢體語言動作,偶爾用盡力氣,喉嚨也隻是沙啞幹澀的嗚咽。有時甚至不免會受到其他人異樣的目光,異樣的對待,甚至被排斥在集體外麵。


    可我既然被上級任命作為她的貼身監護人,自然是需要照顧張梓蘭的情緒的,況且我也十分喜歡這個小女孩,乖巧,聽話,懂事,大多時候安靜,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大吵大鬧。


    一聽我說要換一個,張梓蘭伸手在空氣中開始比劃,其實她還十分聰明,會寫一手漂亮得令我無地自容的字,隻是現在連一支筆和一張紙都列在稀缺物品的範圍內,不使用手語的話她就無法與人交流。


    “我很喜歡。”這是張梓蘭用手比劃出來的意思,“謝謝,很高興。”她又比劃。


    “喜歡那你還哭鼻子?”我說,同時也伸手在張梓蘭麵前比劃出這個意思,說起來她還是我手語的半個老師,我的手語大多都是她教我的,算不上精通,但已經能夠完全不說話無障礙地使用手語與她溝通了。


    “胡說,人家才沒有哭鼻子。”張梓蘭比劃。


    “人家?人家在哪?誰是人家?”看她嘴硬,我伸手比劃,故意裝糊塗。


    張梓蘭衝我可愛地翻了個白眼,便扭頭不理我了,這可以說是我的日常了吧,有時候見這個小女孩過於安靜,我便會起了戲耍她的心思,而她也會衝我翻翻白眼,有時候是委屈地撅撅嘴,伸手比劃說不理我了。


    但這會兒她又睜大著眼睛,看著孔明燈上的“梓蘭”兩個字,盯了有好一會兒,才無聲地對我笑了一下,伸手對我比劃,“叔叔,你的字好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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