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咕咕……


    深夜十二點。


    「……克?可可?好甜?又好吃?巧克力……」


    一名少女佇立於藍白色的火光麵前,在四周的幽暗底下詠唱出詭異的咒語,同時還攪拌著正滾滾冒出熱氣的黑色液體。


    「……克?可可?好甜?又好吃?巧克力……」


    沒錯,這正是召喚出邪惡七十二柱惡魔用的黑彌撒——


    「唔哇,姐姐幹嘛在大半夜爬起來啊,黑彌撒又是?」


    啪——客廳的燈突然被點亮。


    「哇,好刺眼!」


    全身漆黑的少女忍不住以手覆麵。


    ……等等,那位少女不就是我嗎?


    「討厭——別來煩我啦,人家好不容易才把愛情注入巧克力裏麵耶!」


    我叉著腰並怒斥道。


    「巧克力?」


    身著睡衣在客廳現身的老弟——聰史聽了,訝異地皺著眉。


    他生著白皙的肌膚與栗色頭發,還有一雙靈活的大眼。雖說我是他親姐姐,但也不得不自誇這個老弟還算是俊俏,在班上應該頗受女孩子歡迎吧。


    聰史「呼哈」地打了個大嗬欠並步向廚房。


    「今年姐姐竟然親手做,看來是拚了老命喔——」


    「呼呼,因為今年不一樣啊☆」


    我以賣關子的口氣說著,聰史則露出有點被嚇到的表情。


    「嗄、嗄啊,難道——」


    「嗯?」


    「要、要送給喜歡的人嗎……例如,男、男朋友之類的?」


    「什麽?身為我的老弟果然還是會在意這種事嗎?」


    呼呼——我再度發出促狹的笑聲。


    「笨、笨蛋,誰會在意那種事啊。隻不過,要當姐姐男朋友的那個人一定很辛苦,我隻是替他擔心罷了。」


    「好好好,隨便你……對了,希望明天雪那也能送你!雖然是人情巧克力啦。」


    「姐、姐姐很煩耶——」


    聰史滿臉通紅。


    我則從裝在箱子裏的巧克力中取出一顆。


    「來,我也送你一顆吧。就當作宵夜吃。」


    我輕輕扔給對方的那玩意兒是森野市特產——『海獅』。


    取名為『海獅』的這種巧克力長得就跟某小雞型點心很像,不過話說回來,它隻在表麵上塗了薄薄一層巧克力而已,外形可愛又物美價廉,充當基於禮貌而贈送的人情巧克力可說是大受歡迎。


    分配給班上男同學這種巧克力,也是身為班長的重要職務哩。


    「嗯,謝啦……啊,是小塔摩耶。」


    老弟剝開糖果表麵的銀色鋁箔後開心地喊著。


    小米塔摩其實是幾年前某隻不小心闖入森野市多茂川的流浪斑海豹。由於牠的兩眼四周有類似墨鏡的花紋,當時還被媒體大幅報導、風靡一時。(譯注:這裏的「塔摩」與「多茂」在日文同音。塔摩利則是一位戴墨鏡的知名藝人。)


    事實上,在本市特產『海獅』裏,確實偶爾會找到上頭撒有白芝麻的特殊版本(那大概是為了區隔出海獅與海豹的差異吧)。


    聰史啪哩啪哩地開始啃起『海獅』外層的巧克力。


    「喂,擺在那鍋巧克力旁邊的玩意兒是……白巧克力嗎?」


    「嗯?不對不對,那星豆腐啦。來自京都的高級嫩豆腐。」


    「嗄?豆、豆腐……姐姐該不會想把那個加入巧克力?」


    唔嗯——聰史露出想吐的表情。


    哼,真沒禮貌。


    「你管我,反正那女孩最喜歡這種食物。」


    「那女孩?」


    「……呃,跟、跟你沒關係啦。你快回房去,不然明天我不幫你轉交雪那送的巧克力!」


    「唔哇,妳不要用沾有巧克力的手摸我頭發啦,哇——!」


    ※※※


    總而言之……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對女孩子來說可是最重要的一大件事。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我一邊哼著卡通『魔力小金魚』的片頭曲,一邊沿著平常上學的路線前進。


    但在這時,前麵牆角的轉彎處,卻突然竄出一個巨大的身影。


    「哇,是大野狼!」


    「唔嗯?」


    結果,轉頭看我並發出驚愕之聲的家夥卻是——


    沐浴在朝陽下的燦爛、閃爍著淡金色的秀發。


    有著透明的湛藍色眸子,白皙的膚色宛如剛擠好的牛奶。


    騎在大狼背上的德魯伊——荷林?夏蕾亞小姐。


    「啊,夏蕾亞,早安——」


    「唔嗯,夏穗,早安。」


    我們對彼此打過招呼。


    雖然我並沒有跟夏蕾亞約好每天要一起上學,但由於路線剛好有部分重疊,所以才會經常在半路上遭遇(認真的夏蕾亞堅持要繞遠路從正門進學校)。


    「今天又是個清爽的早晨,請好好感謝太陽、風、森林、大地,以及水。」


    時下的中學生應該沒人會感佩這種事吧?原本跨坐在巨大灰狼——瓦兒背上的夏蕾亞一溜煙跳了下來,並排在我身邊一起走著。


    「夏穗,怎麽了?看妳今天的表情好像很困。」


    「嗯。還好啦——有點沒睡飽……啊,對囉,話說回來,夏蕾亞很喜歡甜食吧?那個。譬、譬如,巧克力之類的……」


    我怯生生地試著提起這件事。


    「唔嗯,所有甜食我都喜歡。尤其是使用可可豆製作的點心,在阿爾斯特省的森林可吃不到啊。」


    夏蕾亞邊說還邊咽下口水。


    「還、還有,豆腐妳也喜歡吧?」


    「唔嗯,我最喜歡『豆唬』了。一想到那種滑嫩爽口的觸感通過喉嚨。就讓人難以按捺!」


    夏蕾亞那對湛藍色的眸子閃閃發亮,這種表情平常可是非常罕見。仿佛整個人都快要融化的她,還在嘴角垂下一抹長長的口水。


    「對嘛對嘛——我就知道妳很喜歡。太好了☆」


    得意至極的我也忍不住輕輕拍打夏蕾亞的腦袋。


    但,就在這時……


    咕嘻~~


    她的肚子突然劇烈地叫了一聲。


    「……!」


    夏蕾亞立刻變得滿臉通紅。


    「……?哎呀,難道妳沒吃早餐?」


    「不、不是的,因為我從兩天前就開始斷食修行——」


    她慌忙搖頭否認。


    「好啦好啦,不過妳這樣是不行的。早餐很重要耶。啊,話說回來,其實這樣也好,因為我等下就要把這個送給妳——」


    我一邊苦笑一邊伸手進書包摸索。


    「來,請收下上」


    我取出一隻用亮麗包裝紙包裹住的小盒子。


    「快打開吧。」


    「唔嗯?」


    夏蕾亞點點頭,以手解開盒子上的紅色緞帶。


    至於從裏頭跑出來的禮物是——


    小熊形狀的巧克力。


    這可是我昨晚熬夜趕工完成的特製豆腐巧克力呢。


    「喔喔,原來是小熊啊。真可愛,看起來也很好吃!」


    夏蕾亞雙手捧著巧克力,開心地蹦蹦跳跳。


    啊——我好想吐槽喔。「不,真正可愛的是妳才對」——好想這樣吐槽喔!


    肉眼看不見的折扇在我手中蠢蠢欲動。


    不過,她能這麽開心真是太好了——我胸中的大石頭這才放下來。


    「夏穗,這要給我嗎?」


    「嗯,當然囉。來,別客氣,快吃吧。妳的肚子不


    是很餓了?」


    我對夏蕾亞微笑道。


    「……嗯、嗯唔。」


    但不知為何,夏蕾亞卻突然麵帶憂愁地低下頭。


    「?」


    「……不,隻是覺得很遺慽,我目前正在進行德魯伊的修行,除了水以外其它東西都不能沾口。」


    「耶?」


    「可是夏穗給我的禮物又不能浪費。」


    夏蕾亞終於下定決心。


    「對了,瓦兒正在養育牠的孩子,很需要補充養分。」


    她對在一旁漫步的那匹大狼說道。


    「唔喔嗚!」


    「唔嗯,所以這禮物就轉送給妳囉。」


    「等一——」


    我趕緊阻止夏蕾亞。


    咕嚕。


    「啊!」


    嚼嚼嚼。


    「……」


    嚼嚼嚼……咕嘟。


    「……」


    「唔喔嗚、唔喔嗚!」


    「唔嗯,牠說很好吃。太好了,要乖乖向夏穗道謝喔。」


    「唔喔嗚!」


    大狼很滿足地吼了一聲,接著便開始舔起殘留在嘴角邊的巧克力。


    「嘎……啊、啊……」


    我的巧克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肩膀不住地顫抖。


    接著——


    「怎、怎麽會這樣嘛——!」


    我慘叫道。


    「……怎、怎麽了嗎?夏穗?」


    「妳還敢問我!」


    我將手指伸向瓦兒,試圖將牠的嘴掰開。


    瓦兒哀鳴了一聲後淚眼汪汪地拚命搖頭。


    「討厭——還給我,把我的巧克力還給我!」


    「夏、夏穗,妳在做什麽?快住手!」


    「不要。人家不要!」


    夏蕾亞隻能從我背後扯住完全失控的我。


    「巧克力~!」


    這隻是逼我將瓦兒勒得更緊了。


    「唔嗯——夏穗,不可以欺負瓦兒!」


    夏蕾亞大大打開雙手並擋在我麵前。


    「……!」


    那對透明的水藍色眸子幾乎要射穿我的眼。


    「……」


    「……」


    我們相互瞪了幾秒鍾,然後——


    「為什麽……妳為什麽要送給牠啊……」


    「唔嗯?」


    夏蕾亞蹙著眉。


    「妳為什麽要把我送的巧克力拿給別人!」


    「……?剛才不是說了,我現在正處於斷食修行的階段,況且瓦兒最近要照顧孩子,很需要攝取營養。夏穗怎麽會突然變得不講理了。這種零食分給夥伴吃應當不打緊吧!」


    「……!」


    夏蕾亞說出的那番話。


    重重地打擊了我的心。


    我覺得血液瞬間逆流回腦部。


    ……人家、人家千辛萬苦才完成的手工巧克力。


    竟然被形容成「這種零食」……


    「……夏蕾亞是……」


    我反射性地揮起手。


    「大笨蛋——!」


    啪噠!


    使勁彈著她那圓滾滾的額頭。


    「咿呀,妳、妳在做什麽!」


    「……妳不懂,夏蕾亞什麽都不懂!」


    我以製服袖口用力擦去眼角湧出的淚水,轉身就衝了出去。


    「笨蛋,夏蕾亞的額頭,皮膚好嫩——!」


    「唔嗯——夏、夏穗才是隻大鈍龜!」


    ※※※


    ……經過了上學途中的事件後,我走進了早晨的教室。


    我一臉不爽地趴在自己的課桌上。


    不必說,這都是因為剛才跟夏蕾亞吵過架的緣故。


    「……唉。」


    我刻意重重地歎了口氣,並朝前方的座位瞥了一眼。


    渾身散發著滯重氣息的夏蕾亞就坐在那。


    悶悶悶悶悶悶……


    我幾乎可以用肉眼確認黑煙自她的體內飄出。


    「哎呀,夏蕾亞同學,妳身上怎麽會冒出黑色的氣體呢——等等,呀啊啊啊!」


    無意間靠過來的法香瞬間就被黑色氣體咻嚕嚕卷了起來。


    ……啊,原來那不是什麽象征情緒的氣體,而是詭異的吸血植物。


    「不要啊啊啊啊啊,怎麽會有斯夫蘭啊啊啊!」(譯注:特攝電視影集「超人奧特曼」中出現的植物怪獸。)


    ……這麽說來,待我仔細看看。


    平常就茂密生長在夏蕾亞四周的植物群,這回全換成了色彩猙獰的有毒或食蟲植物,看來完全是反應了她此刻內心的不悅吧。


    「夏穗,早啊——」


    砰——教室的門被拉開了,剛從晨練回來的我行我素眼鏡女對我打招呼。


    「……?」


    她稍微看了一下被吸血藤蔓纏住的法香,然後又交替瞄著氣氛陰鬱的我與夏蕾亞,隨後便立刻改口。


    「怎麽,妳們吵架了嗎?」


    「……」


    真不愧是我小學時代就認識的童年玩伴,眼光真是銳利。


    「……才、才沒有咧。」


    我迅速將目光撇向窗戶,並刻意輕鬆地吹起口哨。


    前方的夏蕾亞似乎起了反應,耳朵還掀了一下。


    「……算了,隨便妳們,總之還是趕快和好吧——最好是在教室變成格林童話裏的詛咒森林之前和好。」


    雪那聳了聳肩並歎息道。


    「……又、又不是我的錯。這都是夏蕾亞害的。」


    悶悶悶悶悶……


    夏蕾亞的四周再度噴出黑色氣體(其實是吸血植物),坐在附近的女同學們「呀啊」地慘叫一聲後拔腿就跑。


    喀噠——夏蕾亞本人也冷不防從椅子上站起。


    「怎麽了嗎?」


    雪那問。


    「去吹吹風。我的鬱悶似乎會影響到其它人。」


    夏蕾亞若無其事地說完後,便朝著教室外踱步而去。


    我以目光追蹤她的背影——


    結果卻剛好與回頭的她四目相交。


    「……哼!」


    「……唔嗯!」


    我倆馬上像觸電般再度別開臉。


    「啊——呀。」


    雪那無奈地聳聳肩。


    「唔……」


    我則重新趴回課桌上。


    我明白了。


    其實夏蕾亞先前的舉動並沒有惡意,這點我看得出來。


    她隻不過是將零食分送給餓肚子的夥伴而已。


    至於什麽情人節的習俗,她完全沒聽過。


    可是……


    我緊咬著下唇。


    那可是人家熬夜親手製作的耶。


    本來以為夏蕾亞會很高興地吃下去。


    我自己一個人搞得那麽辛苦,又得意忘形,擅自幻想她開心的反應……簡直就像個傻瓜。


    嗚唔——我死命將幾乎要湧出的淚水忍住。


    自己脖子上掛的鈴鐺也在這時發出翻轉的聲響。


    那是去年聖誕節夏蕾亞送我的德魯伊之鈴。


    我最要好的朋友,給了我最珍貴的禮物。


    「……」


    「啊,對喔——」


    雪那似乎突然想起來似地自書包取出一隻小盒子。


    「?」


    「來,這是巧克力。要給聰史的。」


    「嗯,啊……謝謝。聰史的就由我轉交吧。」


    我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答。


    價值六十元的巧克力球……看來


    聰史的戀情也是前途茫茫啊。


    「唉——情人節啊……」


    我沉重地歎了口氣後,將目光焦點集中在教室其它角落。


    「……」


    果然有。


    心神不寧的男同學將手偷偷伸入課桌抽屜裏摸索,還不安地東張西望。


    女同學們緊張兮兮地確認自己的書包內容。


    彷徨浮躁的氣息充斥著整間教室。


    「……唔唔!」


    啪沙。


    不知不覺,雪那要我轉交的巧克力盒子已經被我捏爆了。


    可惡。


    可惡可惡可惡。


    這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氣氛,看了就讓我火大。


    ……真是的,不可原諒。


    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我簡直快氣炸了!


    咕唔咕唔……呼咕唔唔唔唔唔……


    「等、等等夏穗,妳的臉怎麽變得跟不動明王一樣?」


    「——是嘛?天曉得?」


    呼、呼呼……我壓低音調咕噥著。


    雪那則忍不住發出「咿」的短促悲鳴。


    本來就是這樣吧!


    這種節日。本來就是這樣。


    什麽情人節,分明就是扭曲的現代資本主義所設計的頹廢無意義節日。


    「就是因為有這種混帳節日,我們才會吵架啦——!」


    我以遷怒的態度吼道,並砰地一聲從椅子上跳起。喝——(聰史的)巧克力也被我一口塞入嘴中。


    「啊,夏穗在做什麽?我有另外幫妳準備巧克力啊!」


    雪那對我突如其來的奇特舉止提出抗議。


    「哈,我再也不想吃巧克力這種東西了——!」


    「妳幾秒鍾前不是才嗑掉一盒!」


    「那是克林的份!」


    「妳在胡說什麽啊,難道是喝醉了?」


    「耶——妳很煩喔!」


    我將雪那的手甩開,並朝四周狠狠瞪了幾眼。沒想到我竟能用雙眼瞪著不同的方向,好一個鬥雞眼的暴君啊。


    沒錯。今天早上我會情緒如此惡劣,完全都是這個無聊節日的錯。什麽情人節,真是混帳。


    如果我沒興衝衝地熬夜做巧克力,現在就不會跟夏蕾亞吵得不可開交了。


    「……都是情人節害我的!」


    「耶?」


    「都是情人節的錯!!」


    因為很重要所以要喊兩次。


    終於,我化身為滿腹恨意的惡鬼。


    ※※※


    「這是我親手做的巧克力,要送給高誌同學。昨晚我都沒睡呢。」


    「喔、喔,謝謝……」


    午休時間。


    在走廊的正中央,有對男女正散發出強烈的愛意。


    「那個,我,一直對高誌同學……」


    「我、我也對美雪同學……」


    「耶耶,你們兩個兔崽子在做什麽——!」


    「哇,有生剝!」


    「生剝胞出來了!」


    咻嚕嚕——一道詭異的身影竄入了那對狗男女之間。


    原來是頭戴秋田縣傳統習俗道具——生剝麵具的我。(編注:麵孔凶惡、長有獠牙的妖怪;會在歲末時拿著菜刀挨家挨戶拜訪,口中喊著「有沒有哭泣的小孩呀?」生剝會懲罰懶惰的人、或是為居民驅邪。)


    為了對悲慘的過去複仇,白川夏穗已經化身為生剝王。


    「誰是生剝王啊!」


    聽了不知由誰發出的無禮吐槽後,我迅速將生剝麵具摘下。


    「嗄——妳是……!」


    從麵具底下出現的家夥——


    栗色的頭發綁成麻花辮,還戴起四方形鏡框的黑邊眼鏡。


    此外,手臂上也套著黃色的臂章。


    「糾、糾察隊……怎麽會!」


    「對啊,糾察隊這種東西不是在90年代初期就絕跡了嗎!」


    那對男女不約而同發出愕然之聲。


    「哼,我就是從此時此刻複活的糾察隊。你們已經違反校規,乖乖讓我逮捕吧!」


    我以完美的糾察隊風格宣布著。


    「咕,可是糾察隊怎麽會突然跑來這裏?我們又沒做什麽不正當的事——」


    「shutup!看了這個你還敢狡辯嗎?」


    我從製服胸前口袋取出學生手冊,並大剌剌地盡不給那兩人看。


    「啊,這不是荷林同學在校慶時的照片嗎?」


    「不是叫你看那個!」


    我滿臉通紅地迅速翻頁。


    這回則打開了森野學園的校規部分。


    「看好了,上頭寫『森野學園的學生禁止攜帶與上課無關的物品入校』,所以任何零食都是禁止的!」


    「……不、不,可是……嗄?」


    「對、對啊,情人節這天應該可以法外開恩吧!」


    「你們太天真了,比godiva的高級巧克力還誇張!」(譯注:日文的「天真」與「甜」寫法相同。)


    我以折扇敲打那位女同學的頭。


    「godiva的巧克力其實並不算太甜啊……」


    「那隻是一種形容……一種修辭的方法啦!總之,帶這種東西來學校就是違反校規,神聖的學習場所怎能容納零食進入,這巧克力就暫時交給我保管了!」


    我將巧克力從女同學手中迅速奪走。


    「等一下,妳太不講理了!」


    「我要向學生會申訴。」


    「煩死了。看我的糾察隊攻擊!」


    「呀啊,不要亂噴黏鳥膠!」


    「可、可惡,我完全被黏死了!」


    我先是以黏鳥膠徹底封鎖那兩人的行動,接著才瀟灑地安然離去。


    「這、這可不是為了你才做的!」


    「哼,我當然知道。不過就是禮貌上的巧克力嘛。」


    在某個冷清的樓梯轉角處,我又察覺到一對正散發著傲嬌氣息的男女。


    「才、才不是哩,笨蛋,我、我對你,其實我對你——」


    嗶~~!


    「哇,是摩希根人!」(譯注:美洲原住民的一族,外貌特征是頭發隻留下腦袋正中央的細長一線,兩旁全部剃掉。)


    「怎麽可能,摩希根人不是已經滅絕了嗎!」


    「嘻哈——!汙物接受消毒吧——!」


    我邊發出奇特的叫聲邊在那兩人麵前跳出來。


    雖然身上還是維持糾察隊的打扮,但頭頂卻多戴了摩希根族的假發。


    「妳、妳在胡說什麽?不要把別人講成汙物好嗎……會讓我聯想到那個!」


    「哈,誰跟妳說巧克力啊。我講的是大便、大便啦,顏色跟形狀都很像!」


    「喂,青春年華的中學少女不會使用比較含蓄的說法嗎!」


    「哈啊,而開始這怎麽看都像那個……」


    「欺人太甚!」


    趁女同學因憤怒而失去注意力時,我將她的巧克力迅速搶走。


    「啊!」


    「這玩意兒我等情人節結束再還你們!」


    「咕,給我站住——!」


    「老師,這個……請收下!」


    「同學,這樣不行啊。我是老師,而妳是學生。」


    在充滿化學藥品氣味的理科準備教室裏,一對師生正散發出有違常理的危險氣息。


    「我不在乎。因為我、我……」


    「喝呀——扶清滅洋、扶清滅洋!」


    「哇,有義和團!」


    「義和團太扯了吧!」


    「誰是義和團啊。來,在原地跳幾


    下,把你們身上的巧克力抖出來!」


    「咿~!」


    在我的強勢逼迫後。理科老師還真的在原地跳了幾下。


    咚沙、咚沙咚沙。


    老師的西裝口袋掉出好多巧克力。


    「老師,這是怎麽回事?其它女同學也送你嗎?」


    「男老師收女學生的巧克力天理不容。這些我全部沒收咯!」


    「怎、怎麽這樣~!」


    ——在一陣大取締後,我光榮地動身返回教室。


    「……真是的,這所學校的風紀太過敗壞了。」


    我抱著大量自學生與老師手中搶來的巧克力,一個人在走廊上前進。


    正當我獨自抱怨時,前方的走廊剛好有一大群牛羚急速通過。不過那就算了,校規並沒有規定學園裏不可以出現動物。


    「那麽,這些巧克力該藏在教室的哪裏……嗯?」


    一股氣味突然竄入我鼻腔。


    好甜的味道啊……


    我順著氣味的來源跟蹤過去,最後抵達樓梯的轉角處。


    結果在那裏現身的竟是——


    「哈——!?」


    一群戴著恐怖分子頭套的神秘集團。


    那群家夥將卡式瓦斯爐架在樓梯轉角處正中央,還在上頭的鍋子裏攪動渾濁的黑色液體。


    「你、你們該不會是……」


    不會錯了,這些家夥是——


    「革鍋派的餘孽!」


    「不對!」


    一名頭上罩著紅色頭套的男子站起身大聲駁斥。


    那家夥甚至還綁著寫有『雜煮有理』幾個字的頭帶。


    革命鍋解放戰線——通稱『革鍋派』。


    他們經常出沒於校園各角落,以打遊擊的方式煮起火鍋,總之是個非常惹人厭的激進火鍋組織。


    去年底在黑暗火鍋大戰中敗北後,這個組織應該就解散了才對——


    「……什麽,我猜錯了嗎?」


    我皺著眉質疑對方。


    ……不管怎麽看,那些家夥都是在煮火鍋嘛。


    「哼,別把我們跟革鍋派的家夥混為一談。我們可是隻在情人節活動的時尚甜品傳教士——」


    說完,紅色頭套男便將刺成一串的棉花糖浸入那鍋黑色液體。


    「等、等一下,那該不會是……」


    「沒錯,我們是巧克力火鍋派!」


    巧克力火鍋。


    將草莓、奇異果、香蕉等水果,與棉花糖、餅幹等甜食浸入融化成液體的巧克力後食用,是一種非常優雅的甜點。


    這可說是少女們最為憧憬的甜食之王吧。但在家裏獨自弄這種東西總覺得非常寒酸、可憐。要吃這種火鍋,最要緊的正是氣氛。


    「沒錯,我們正是優雅享受巧克力火鍋之樂的秘密組織——」


    紅色頭套男將泡過巧克力的棉花糖大口咬下。


    「唔~嗯,delicious!」


    「耶耶,你們很煩耶,有種就把頭套拿掉!」


    「哇,妳想幹嘛!」


    我一把抓住那名男子的紅色頭套,試圖憑借蠻力將其扯下。


    「住、住手,唔哇——!」


    底下露出的臉孔。沒想到竟是——


    「……」


    ……呃,就像那個、那個嘛,老電影出現過的那位演員——


    沒錯,就是他!


    在那部『巨型怪蜥(thegiantgmonster)』曾登場的——


    「嘎啊啊啊啊啊,妳也差不多一點,到現在還記不住我是同班的須田翔太!」


    「啊——討厭,人家隻差一點點就要想起來了,須田真是大笨蛋。」


    我鼓著臉頰、怒氣衝衝地說。


    「抱、抱歉……不對,為什麽我會在那種奇怪的電影裏出現啊!」


    「唔,什麽奇怪的電影啊。『巨型怪蜥』可是完全沒用剪接或布偶裝等技術,直接給真蜥蜴來個大特寫的怪獸電影史偉大傑作耶……啊,那種事一點都不重要啦,我隻想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須田以「妳總算言歸正傳」的態度傲然地回答。


    「哼,沒女人緣的男生們也隻能在這種地方療傷了。結果情人節連一份禮貌性的巧克力都收不到,隻好自己去買巧克力來這裏加熱,嗚嗚……」


    他愈說愈難過,最後還哭了起來。


    其它同伴也紛紛跟著啜泣。


    「這、這種組織也太悲慘了吧。不知道該怎麽說你們……」


    我愣愣地咕噥著。


    「……嗯?」


    須田突然注意到我懷中那一大堆巧克力。


    「那些,該不會是,情人節巧克力……吧?」


    「嗯,應該是囉。」


    我若無其事地點點頭。


    這時,須田的臉突然脹紅起來。


    「啊——難道說,要給我……?」


    咳——說到一半他還幹咳一聲。


    「……」


    我忍不住竊笑,同時輕輕揮手招來須田。


    「那這份巧克力就送你吧。」


    「耶?」


    我握起拳頭,對著將臉湊過來的須田。


    接著又從拇指一一打開所有手指。


    情、


    人、


    巧、


    克、


    力。


    「五指爆炎彈!」(譯注:出自漫畫「勇者鬥惡龍達伊的大冒險」。)


    「嘎啊啊啊啊啊,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啊啊啊啊啊!」


    「這是夏穗的四十八種必殺技之一,將五根手指巧克力同時刺入他人的鼻孔,可以發揮五次美拉佐馬的威力——」(譯注:電玩「勇者鬥惡龍」中的高等火焰魔法。)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雪那冷靜地進行解說。


    「哈,你就當作是巧克力吃太多所以流鼻血吧!」


    我雙手叉腰,俯瞰底下那個正按住鼻子、痛苦不堪的須田。


    「夏穗,妳到底在做什麽!」


    「……!」


    凜然的說話聲突然自走廊響起。


    我回過頭。


    果然是正領著一大群狼的夏蕾亞。


    她以杖尖指向我。


    「大家都因為零食被夏穗搶走而感到很苦惱!」


    「……唔,要、要妳管,這又不關夏蕾亞的事!」


    我立刻將目光別開。


    「這又不是我的錯,我隻是善盡糾察隊的職責罷了。」


    「……唔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今天的夏穗感覺好怪。」


    「我、我又沒有——」


    夏蕾亞那雙透明的湛藍眼珠凝視著我。


    「總而言之,夏穗如果再任意搶奪他人的零食,身為掌管秩序的德魯伊,我也不能坐視不管了。」


    她以嚴峻的口氣告知我。


    「……唔!」


    我聽了則——


    緊咬著自己的嘴唇、以顫抖的聲音吶喊:


    「什麽嘛……笨蛋!」


    「唔嗯?」


    「為什麽妳就是不明白!」


    啪噠!


    「咿呀!」


    我將巧克力盒扔向夏蕾亞那圓滾滾的額頭。


    夏蕾亞淚眼汪汪地對我抗議。


    我則以衣袖拭去自己的淚水,全力朝樓梯上方衝去。


    「笨蛋,寬額頭夏蕾亞,金發貧乳蘿莉臉——!」


    「唔嗯——夏、夏穗……唔唔唔……夏、夏穗才是大傻瓜!」


    嗄,妳的腦袋裏詞匯也裝太少了吧!


    ※※※


    在這一


    幕發生過後——


    我依然無法與夏蕾亞重修舊好,就這樣來到了放學後。


    我將課本使勁塞入書包內,同時偷瞟了前麵那顆圓呼呼的頭一眼。


    「……」


    ……今天早上的事真對不起,我們和好吧。


    隻要說這句話不就成了。


    重點就是自己要先開口——


    「唔……」


    我朝前伸出手,但卻像個傻瓜一樣僵住了。


    啊啊啊啊,討厭啦!


    我緊握住掛在胸口前的鈴鐺。


    正當我試圖再嚐試一次時……


    「喔嗬嗬,夏蕾亞同學,這是我送妳的情人節巧克力。」


    法香一邊發出尖銳的笑聲一邊走過來。


    「……嗯,怎麽會是法香?我現在的心情很惡劣。」


    夏蕾亞的口氣難得會這麽不耐煩。


    類似黑色氣體的吸血植物又再度自夏蕾亞的腳邊扭動、升起。


    「呀啊啊啊啊……等、等一下,先把人家的話聽完嘛!」


    「唔嗯?」


    植物的蠢動停止了。


    「討厭,我說我有禮物要送妳。」


    「禮物?」


    夏蕾亞歪著腦袋,接過法香遞來的小袋子。


    「可以打開嗎?」


    「當然。」


    喀沙喀沙……


    鳳來袋子裏裝的是巧丸力棒。


    隻不過——


    「……唔嗯?」


    包在巧克力裏的並不是堅果而是幹燥的毛毛蟲。原來這是派對道具中常看到的『有蟲糖果』巧克力版。老實說,這種東西光看一眼就讓人想吐,柔弱的女生收到搞不好會哭著逃跑也說不定。


    「嗬嗬嗬,嚇到妳了吧?這可是毛毛蟲巧克力!」


    法香以想要退避三舍的姿勢高聲笑道。


    她自己才是最怕蟲的人吧。


    「……等等,咦?」


    夏蕾亞看到毛毛蟲巧克力一點反應也沒有。


    而且還直接——一口咬下去。


    「耶耶!」


    隻見她毫不遲疑地放入口中。


    嚼嚼嚼……


    「唔嗯,我的肚子正好餓了。感謝。」


    「咦?耶耶……不客氣。」


    法香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過,這種事並不需要大驚小怪吧。


    對於長年住在森林裏的德魯伊而言,毛毛蟲可是珍貴的蛋白質來源。


    不過比起那個……


    「喂,等一下!」


    我想也不想就從椅子上蹦起來。


    「嗯?」


    口中含著巧克力棒的夏蕾亞轉頭看我。


    「……妳,我說妳,不是在斷食修行嗎!?」


    「嗯唔,修行隻到今天中午為止。」


    夏蕾亞以不解的表情回答。


    「……啥!」


    我聽了立刻砰咚一拍桌。


    「既、既然如此。妳可以把我送的巧克力留到中午以後啊!」


    「可是瓦兒已經很餓了,為什麽不能先給牠?」


    「那、那是因為,那份巧克力,是特別給妳——」


    我說到一半忍不住咬著嘴唇。


    「……唔。」


    將剩下的話又咽了回去。


    「夠了。」


    「唔嗯?」


    「我說夠了,我再也不想理夏蕾亞了,妳這個寬額頭,亮額頭!」


    「唔嗯——我的額頭不寬也不亮!」


    夏蕾亞淚眼汪汪地將瀏海往下拉。


    「夏穗今天為什麽老是欺負人!」


    「我、我才沒有欺負人!隻要夏蕾亞稍微道個歉,我就——」


    「為什麽我要道歉。我又沒錯,才不道歉!」


    「……唔。妳、妳這個固執的~!」


    我使勁扯著夏蕾亞的臉頰。


    「哈、哈喔,呼呼喔哈~!」


    「哇!」


    夏蕾亞冷不防用力撞向我。


    雖然力道並不怎麽強,但卻使我一時失去平衡、摔在地板上。


    「好痛,討厭,妳在做什麽啦!」


    「唔嗯——我才不知道妳想做什麽!」


    夏蕾亞按著浮腫的臉頰大叫道。


    「真是,夏穗——」


    她雙手的拳頭劇烈顫抖。


    「我最討厭妳了啦!」


    「……耶?」


    霎時我還聽不懂夏蕾亞究竟說了什麽。


    「……」


    短暫的沉默過後——


    我的腦袋終於理解那句話的意思,眼前立刻變得一片昏黑。


    ……討厭。討厭,呃……應該不是機械水雷的簡稱吧……(譯注:日文中的「討厭」與「機雷」同音。)


    夏蕾亞說她討厭我。


    我的腦袋中彷佛發生了一場強烈地震。


    「……我被討厭了。我被夏蕾亞討厭嚕~嚕嚕嚕……」


    由於太過震驚之故。我似乎有點失去控製了。


    「唔嗯。」


    夏蕾登見狀後,立刻正色對我表示:


    「抱、抱歉,剛才我說得太過火——」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


    我將蹲在我麵前的夏蕾亞撞飛,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出教室。


    「我、我不當乖孩子了,我要去學壞——!」


    嗚嗚——我邊嚎啕大哭邊從夏蕾亞的視野內離開。


    ※※※


    咻——啪喳。


    我位於河岸邊,對著流經森野市內的多茂川扔出一顆小石子。


    ——盡管剛才撂下狠話並逃了出來……


    但行事認真的班長是不可能一下子成為不良少女的。話說,突然去買袋溜溜球也覺得好像很怪,最後隻能屈膝坐在這,愣愣地眺望灰色的天空了。(譯注:溜溜球在早期是日本不良少女的慣用武器。)


    「嗚嗚,我竟然被夏蕾亞~被夏蕾亞討厭了……唉~好難過好難過……」


    我一邊以衣袖擦去自眼角噴出的淚水,一邊哼著自創的失戀歌曲。那首歌的曲調是多麽悲痛,就連mv的背景都不自覺浮現出寒冷的日本海海景。


    等到進入第二段副歌時……


    沙——


    腳步聲於我背後響起。


    「夏蕾亞……」


    我趕忙拾起頭並轉過身。


    「不,我是——」


    「……」


    原來出現在我麵前的——


    是跟夏蕾亞外表一模一樣的andruid——亞瑞安。


    她身著藏青色的日式圍裙與帽子,手上還提著薔麥麵店的外送箱。


    「……亞瑞安,妳在這做什麽?」


    我邊擦去眼淚邊問。


    「因為雷達捕捉到夏穗小姐——不對,是在外送途中偶然遭遇的。」


    「唉……」


    原來是幫蕎麥店外送啊。


    為了她那個糟糕的主人,她還真是什麽工都得去做。


    這個時代已經很少有像她那麽積極的少女了。


    「那個,夏穗小姐請收下!」


    喀鏘——亞瑞安從背後取出一隻小盒子。


    乍看下是包裝得很可愛的點心容器。


    「……巧克力嗎?」


    「是、是的。因為今天是情人節。」


    亞瑞安的兩耳噴出了白煙,同時還喀鏘喀鏘地點點頭。


    「其實這是……我做的。」


    「唔哇,謝謝,我一定會感激地吃光光☆」


    我緊緊抱


    住對方送給我的巧克力。


    亞瑞安真是個乖孩子。跟那個額頭真是差太多了。


    我忍不住撫摸起對方的頭頂。


    噗咻咻——


    「請、請問……」


    「嗯?」


    隻見亞瑞安似乎很困窘地喃喃說著。


    「外送的蒿麥麵快要泡爛了……」


    「啊,對喔。抱歉,耽誤了妳的時間。」


    我慌忙將手縮回去。


    「不。那麽,我該告辭了……」


    「啊,嗯,謝謝妳的巧克力囉……對、對了,亞瑞安——」


    「?」


    亞瑞安已經要爬上河堤,這時又喀鏘一聲轉過頭。


    「……呃,突然問這個好像很怪,不過如果跟朋友吵架了,妳會怎麽做呢?」


    「……」


    亞瑞安整個人靜止不動。


    「我是機械人,並沒有朋友的概念……『發生錯誤』迅速進行修複。」


    「……嗯,原來如此。好吧——」


    「告辭!」


    亞瑞安在河堤上對我行了個禮。


    下一秒鍾,她的身影便伴隨著一陣沙塵消失了。


    「……那麽,接下來呢。」


    我站起身並拍了拍裙子上的沙子。


    灰茫茫的天空突然「波波波」地下起了雨。


    嗚哇,慘了,快回去吧——


    但正當我要衝上河堤的同時……


    「喔,這裏怎麽有個可愛的女孩。妳一個人在這做什麽啊?」


    「哪裏哪裏?呼——真的耶!」


    「那不是森野學園的製服嗎,應該還是中學生吧?」


    ——那群人是不知何時現身的。


    幾個身著高中學生服的男子從河堤的另一邊朝我走近。


    直挺挺的飛機頭、染金的長發,還有一個則是摩希根頭,簡直就是標準的不良少年大集合嘛。


    至於他們身上的製服,則是屬於某間赫赫有名的流氓學校。我們學園也有學生被那所學校學生恐嚇過,上次的班長會議還討論過這個議題。


    「……!」


    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不,就算逃了他們也能輕輕鬆鬆追上我。這種時候或許以開玩笑的方式蒙混過去比較好……正當我在猶豫時。


    「……啊。」


    我已經被那三人包圍了。


    動、動作好快……


    這麽一來就更難脫身了。


    被高頭大馬的三名青少年圍住,壓迫感遠超乎我的想象。


    「跟大哥哥們一起玩吧,反正現在下雨了。」


    「我帶妳去躲雨好不好?找間卡拉ok什麽的。」


    「還是說,妳想去更好的地方?」


    喀哈哈哈——男子們發出低級的笑聲。


    「唔,呃,那個……」


    我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麽回答。


    「這是什麽?銀製的首飾嗎?很可愛嘛。」


    「……!?」


    當長發男企圖碰觸我胸口前的那玩意兒一瞬間——


    我頓時腦充血起來。


    「——不準碰!」


    啪——還將對方的手拍掉。


    「嗄!?」


    對方似乎壓根沒料到我敢抵抗,還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我緊緊握住掛在脖子十的鈴鐺。


    鈴——鈴鐺發出微弱的一聲。


    這是夏蕾亞送給我的珍貴禮物。


    怎麽能讓這種肮髒的家夥碰到呢。


    「臭婊子……!」


    男子以激烈的肢體動作抓住我的手腕。


    「咿呀!?」


    我很自然就甩開手、試圖抵抗——


    咚!


    結果隻聽見鈍重的撞擊聲。


    「啊。」


    亞瑞安剛才送我的那盒巧克力直接打在男子的鼻粱上。


    啪——長發男噴出了大量的鼻血,直接仰躺在地麵。


    「……這、這是哪來的凶器巧克力啊。」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


    巧克力的包裝本身倒是毫發無傷,難道這是用月神鈦合金製成的?(編注:出自「機動戰士高達」,為打造初代高達的金屬,亦稱「高達合金」。)


    「妳、妳這小丫頭,竟然敢對阿龍出手啊啊啊!」


    另外一名摩希根頭的同伴以怒發衝冠的氣勢大喝道。


    「啊,不是啦,剛才那純屬意外……」


    「這家夥,我絕對饒不了妳——」


    怒氣攻心的小流氓輕而易舉便扭住了我的手臂。


    「放、放開我,好痛,這樣很痛耶……嗯、嗯咕——!」


    我的嘴也被對方壓住了,還一路被拖往河灘的方向。


    「閉上妳的嘴!」


    正當飛機頭男舉起拳頭時——


    轟——一道藍白色的閃電突然劈過。


    接著……


    唔喔——嗚!


    足以搋動大氣的咆哮聲響起。


    再來則是強烈踩踏地麵的撞擊力道。


    在傾盆大雨當中——一隻漆黑的大狼自河堤朝我所位於的地點縱身跳下。


    「什、什麽!」


    「好、好大的野狗——救命啊啊啊啊啊!」


    衝上河灘的瓦兒咬住了摩希根頭的手臂。


    讓人不忍卒聽的慘叫聲傳來。


    突然自束縛力量解脫的我則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嗚嚕嚕嚕嚕嚕嚕嚕——!」


    瓦兒睜大肉食動物獨有的燦爛金色雙眼,並露出銳利的獠牙、發出猙獰的低鳴。


    在雨水下閃閃反射著凶光的利爪,漆黑的鬃毛也因為強烈憤怒而根根倒豎。


    「咿,噫噫噫噫!」


    剩下的兩名不良少年一邊發出丟臉的慘叫聲一邊鳥獸散了。


    呼——呼——!


    「嘎嚕嚕嚕嚕嚕嚕嚕——!」


    我劇烈地喘著氣,同時朝還想繼續追過去的瓦兒後方道。


    「冷靜點,已經沒事了——」


    順便緊抓住牠的尾巴,阻止牠的追擊。


    「瓦兒……謝、謝謝妳。」


    我喃喃說完後,便無力地癱坐在原地。


    從緊張狀態一下子解放開來,讓人不由得腿軟。


    瓦兒則以端坐的姿勢靠向我身邊。


    「……」


    愈下愈大的驟雨正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身上。


    我全身都濕透了,頭發與製服皆緊緊黏在肌膚上。


    我將手擱在一邊「哈——哈——」喘氣的瓦兒頭頂,溫柔地撫摸牠。牠那三角形的耳朵也頓時抖動起來。


    「……」


    「咕嗚——?」


    瓦兒那對金色的圓眼正目不轉睛地凝視我。


    過了這幾個月與夏蕾亞在學校的朝夕相處,我似乎也能對動物的心思略知一二。


    這隻母狼比其它動物要聰明多了。牠似乎認為我跟夏蕾亞吵架都是牠的錯。


    「……那不是瓦兒的關係啦。今天早上對不起,竟然遷怒給妳。」


    我緊抱住濕潤的瓦兒脖子。


    「咕嚕——?」


    「對不起。可以讓我稍微抱一會兒嗎?」


    「……」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背上,但瓦兒的身軀是那麽溫暖、舒適。


    「……啊——呀,我到底在想什麽,這是蠢透了。本來是為了讓夏蕾亞開心才做巧克力,結果最後卻大吵一架。」


    「……」


    「夏蕾亞現在一定恨死我了……」


    瓦兒聽了用力地搖搖頭。


    「……嗯。對啊。我懂妳的意思。我並不是真心那麽認為的。嗯,明天我一定要好好向她道歉,重修舊好!」


    我輕輕將手臂從瓦兒的脖子邊縮回去。


    「今天一整天跟夏蕾亞吵架後,我才發現平常能跟她在一起是多麽開心的一件事。嗯——雖然她經常惹麻煩啦,但畢竟是個很頑固又很有毅力的女孩,我們繼續相處下去一定還會發生很多雞飛狗跳的事——」


    我不禁麵露苦笑。


    「不過,人家最喜歡這樣的夏蕾亞了。」


    我用力摩娑瓦兒的頭。


    「咕嚕……」


    瓦兒這時突然伸直背脊。


    隨後——


    舔。


    牠冷不防以長舌舐起我的臉頰。


    「呀啊!」


    那粗糙的舌頭觸感讓我不由自主縮起身體。


    舔、舔。


    「嗯,討厭,不要,等一下,很癢耶——!」


    舔舔、舔舔。


    「咿呀,討、討厭啦,呼,恩啊……」


    我縮著身軀試圖閃避,但還是因難以抗拒的酥麻感不住地反仰身子,整個人的感覺變得很怪。


    瓦兒以強而有力的四肢推倒我,接著又開始舔起我的後頸部——


    「……嗯?」


    這時,我突然察覺出異樣。


    ……瓦兒的體重有這麽輕嗎?


    我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眨一下。


    手上的觸感也不大對勁。那並不是蓬鬆的動物毛皮啊。


    而是既柔軟又細致的肌膚。


    輕飄飄垂在我臉頰上的頭發則散發出微微的香甜氣息,對方的吐氣中帶著牛奶香。


    「……?夏蕾……亞?」


    「?」


    透明如藍寶石般的水色眸子。


    豔麗的濕潤櫻色雙唇、圓滾滾的可愛額頭。


    此外,還有在頭部兩側不停抖動的三角形獸耳。


    「……」


    一陣沉默。


    隻有雨聲依舊嘩啦嘩啦地響著。


    「……呃。」


    「……唔嗯。」


    夏蕾亞她——


    這時忽然以愕然的表情撫摸著自己的臉。


    「……」


    隨後,又緩緩俯瞰自己的身體。


    濕透了的森野學園製服,此外還有一條持續搖動的尾巴自裙襬下伸出。


    「……啊,唔……啊,啊……」


    隻見她瞪大了眼,嘴巴不停地開合。


    「……夏蕾亞?」


    「……夏、夏穗,這、這是……呃……」


    「唔,嗯。」


    我以被她推倒的姿勢尷尬地點點頭。


    「我隻是想、想向夏穗……道歉。」


    「嗯。」


    「聽了夏穗的話,好、好高興,不小心就解除了變身……」


    「嗯。」


    她那微弱的氣音語尾逐漸化為沉默。


    然後——


    「~~唔!」


    夏蕾亞的臉頰以驚人的速度脹紅起來。


    噗砰!


    看來是因為害羞超出極限而產生過熱吧。


    「咿呀啊——!」


    她突然發出嚇我一大跳的尖叫,還胡亂朝某個方向衝出去。


    ——等等,那邊是多茂川耶!


    「夏蕾亞!」


    我邊叫邊追了上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


    陷入錯亂狀態的夏蕾亞卻徑自啪沙啪沙地走入河川中。


    啊,她跌倒了!


    砰沙!


    她那嬌小的身軀隨著這輕快的聲響而沒入水中。


    不過很快她又浮了起來。


    「嗯唔,咳咳咳!」


    「……等等,難道夏蕾亞不會遊泳!?」


    「偶、偶可是森林的德魯伊——」


    咳咳。


    「遊、遊泳不是必備的……技能!」


    咳咳咳咳。


    「大笨蛋——!」


    我立刻狂奔過去——


    我先把製服背心甩掉,然後又解開裙鉤、褪下裙子。


    伴隨著劇烈水聲衝入河川中。


    河水的流速比想象中急,濕透的內衣褲整個黏在我的身體上。


    我使勁踩著腳底下的河床,努力撥開眼前的冰冷河水,不顧一切地朝夏蕾亞遊去。


    「再撐一會兒,夏蕾亞!」


    「夏穗!」


    夏蕾亞緊緊抓住了我伸過去的手。


    但霎時——


    「——唔!」


    河川的流速突然急遽上升。


    我一不留神便失去平衡,視野也跟著天旋地轉起來。


    下一秒鍾,我整個人已經摔入河水中了。


    咳咳咳咳……


    我死命揮動著手腳掙紮。快沒辦法呼吸了,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


    意識——逐漸離我遠去。


    夏蕾亞……


    在我即將昏過去之前


    一道黑影擋在我麵前。


    ※※※


    「夏穗、夏穗——」


    有個聲音自遠處呼喚我。


    「唔嗚……」


    我睜開眼——


    發現自己正躺在河灘上。


    「夏穗!」


    眼前則是哭成淚人兒的夏蕾亞。


    淚水遮蔽了她那通透的湛藍色眼珠。


    「太好了,妳終於醒來了——」


    「……看來我應該是得救了吧。」


    我朝四周東張西望了一陣子後,才恍惚地喃喃表示。


    大概是運氣好被衝上岸邊吧。但不會遊泳的夏蕾亞又怎麽……?


    總之,兩個人都平安無事就好——我放心地輕歎了口氣。


    「嗯,已經沒事了。快把眼淚擦一擦吧。」


    「……唔、唔嗯。」


    我伸出食指,抹一抹夏蕾亞梨花帶雨的眼角。


    接著才緩緩坐起上半身。


    「後來法香跟雪那才告訴我『情人節』的意義。夏穗送我的巧克力也是為了特別重要的對象所準備。我因為不明白那些所以才犯錯,還對夏穗做出很殘忍的事。」


    「別這麽說啦,我才該道歉哩。今天早上的事的確是我不好。」


    我輕輕對夏蕾亞搖頭,胸口前的德魯伊之鈴同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是鈴聲告訴我夏穗的位置。」


    「原來如此……」


    我一邊緊握住鈴鐺,一邊靠向夏蕾亞的身旁。


    討厭啦——在我身邊不停掀動獸耳的夏蕾亞真是有夠可愛。妳太可愛了夏蕾亞。真想帶著如此可愛的狼少女上街叫賣辛香料。


    我將對方的頭摟近自己——並不舍地在她發旋上磨蹭。


    「……嗯、嗯唔?」


    接著又以自己的頭頂抵住夏蕾亞的額頭。


    「……呃,我們和好了。對吧?」


    「唔嗯,已經和好了。」


    夏蕾登在雙方幾乎要碰觸彼此嘴唇的趾離內點點頭。


    然而,就在這時……


    ……嗯?嘴唇?


    我突然察覺到。


    我、我的嘴唇……怎麽、怎麽殘留著一種又濕又溫暖的感覺!


    嘎!


    「不、不會吧——」


    我頓時從夏蕾亞身上逃開。


    「夏蕾亞,妳為了救我,剛才該不會進行過人、人、人工呼吸吧~!」


    我因為太亢奮而晈到舌頭。


    「……嗯,怎麽了夏穗?」


    「嗯?啊,不,沒事,


    一點事都沒有!」


    我慌張地揮動雙手。


    「……話說回來,剛才是小塔摩恰好經過這裏我們才得救。還得好好感謝牠。」


    「耶?」


    ……小塔摩?


    「唔嗯。就是這條河川的主人,最近才變成我的夥伴。」


    「……」


    「怎麽了嗎?」


    夏蕾亞不解地猛然轉頭望著我。


    「呃、呃——讓我問一下。剛才救起我的家夥該不會就是……」


    「就是小塔摩。」


    夏蕾亞若無其事地答道。


    「那、那人工呼吸也是……」


    「是小塔摩做的。牠就在那裏。」


    夏蕾亞以手杖指向對方——


    一顆黑漆漆的頭冷不防自水底下冒起。


    那隻兩眼好似戴了墨鏡的海豹正開心地拍打前腿。


    「……妳、妳……妳、妳……」


    「?」


    我氣得肩膀猛烈顫抖。


    「妳這個笨蛋德魯伊!」


    啪噠——!


    我再次用力彈向夏蕾亞的額頭。


    「嗯、嗯唔,妳在做什麽!」


    夏蕾亞淚眼汪汪地按住額頭。


    「為、為什麽救我的人不是夏蕾亞嘛,笨蛋!」


    「嗯唔。小塔摩水中救難的技巧比我高明多——唔嗯,好痛,很痛耶夏穗!」


    「妳很吵耶,把、把人家的初吻還來啦——!」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嗯、嗯唔?」


    「夏蕾亞這個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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