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想起來的,就隻有在透明圓頂對麵的廣大暗色天空。


    將展望室的圓形天窗完全覆蓋的,鉛色雲層的天蓋。


    艾麗莎最後望著的,遙遠天空的景象——


    ……反複從皮膚上傳來強烈的風的感覺。


    空氣滑過威廉?莎士比亞的船體表麵的流體運動數值通過有機纜線流入i-brain,隻有一瞬間,帶給少年一股仿佛置身於強烈風暴之中的錯覺。


    右手手指輕輕一動,確認羊水溫暖的觸感。從肺中緩緩呼出空氣,睜開雙眼。朦朧的意識最先捕捉到的是充滿操縱操的羊水那淡淡的桃色,還有在視線一角晃動的無數黑色纜線。與少年的身體相接的無數相互連接用纜線的尖端部分與皮膚同化直接和神經係統相連,將少年的意識和船<莎士比亞>的控製係統在情報構造體方麵加以融合。


    透過半透明的羊水對麵可以看到的是倒映在圓通玻璃內側的自己的臉。


    隨水流搖曳的淺茶色頭發和沒集中焦點的同顏色瞳孔。由於玻璃的折射率而被扭曲拉伸的那張臉配合著羊水的流動而不規則的晃動,無法分辨出原本的樣子。


    最後一次正經地照鏡子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少年已經不記得了。


    所以,這就是自己現在的臉。


    被稱作“愛德華?紮因”的,少年的臉。


    (距離作戰開始,二百四十秒。)


    係統消息在腦內顯示出來,機體的最終檢查開始。由船<莎士比亞>的流體裝甲捕捉到的外界風景變化成“視覺”形式流入i-brain,淹沒了少年的視野。淺桃色的羊水和歪曲的臉從眼前消失,少年的意識被投出到高度一萬七千米的虛空之中。


    船外燈的淡淡光亮被完全吞沒,世界隻有一片黑暗。飛舞而下的雪花在少年的眼前一片一片的通過,還沒有飄多遠就消失在昏暗的天空之底。


    像是在回溯雪花的軌道一般,將意識向上集中。


    在抬頭看去的上方展開的是鉛色雲層的天蓋。


    固體一樣的雲層毫無縫隙的一直覆蓋到世界的盡頭,時不時閃爍的雷光在少年腦海中烙下一瞬間的形似山脊的雲海姿態。


    ……無論何時都毫無變化的天空。


    艾麗莎最後所期望的,遙遠的天空。


    (距離作戰開始,二十秒。)


    少年閉上眼,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自從少年被city?倫敦保護起來已經過去三年。


    公元二一九八年四月二日——那一天也是和平常沒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接受軍部的命令從研究棟的生命維持槽轉移到威廉?莎士比亞號操縱操的少年遵照命令,前往了法國地區北部的某個村莊。


    在目標的正上方,高度一萬七千米的地點結束最終準備的船遵照從通訊元件對麵下達的軍司令部士官的命令開始下降。


    到達高度一千米隻用了短短不到十秒。小村莊的輪廓從黑暗的對麵出現。圓形的村莊中有兩條大道十字交叉,在那之間還有縱橫交錯的小路。四角箱子一般的房屋和零零散散走在路上的居民們。在中央廣場上有比少年還年幼的孩子們在追逐嬉戲,一旁還有數名男女似乎正在說著什麽。


    根據少年事後進行的調查,那個村莊非法從city?倫敦的地下引出線路,借此盜用了mothersystem產生出的能量才得以維持村莊的機能。


    對再三無視軍隊警告的村莊行使強製力——同時這也有對其他使用類似手段寄生於city?倫敦的村莊進行警告的作用。


    船體接觸船體表麵上展開的偏光迷彩,再次開始下降。在一千米下方的村子中,注意到船的村民們正呆愣愣的仰視著這邊。


    通信元件對麵的士官下達了殲滅這一命令。


    虐殺開始了。


    ……村莊化作無人的廢墟隻用了不到三分鍾。


    威廉?莎士比亞船體表麵伸出的無數流體金屬螺線忠實地遵照少年的意思,將近兩百名村民無一例外地刺穿。


    居民們大多隻能束手無策的逃竄,還有少數人拿起槍支挺身麵對螺線。包銀色的螺線之槍則是一視同仁的從他們頭上降下。許多逃入家中的人連同房門一起被螺線貫穿,隱藏在地下耕作設施的數十人則是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從通風口侵入其中的一根螺線蹂躪。拿起瓦斯式機關槍衝出大道的男人就連扣下扳機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數十根螺線揉成肉醬。


    在村子中央廣場上,張開雙臂想要保護孩子而擋在螺線麵前的年輕女人就這樣和孩子一起被貫穿而送命。


    ……那個女人的發飾忽然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那個樣子的發飾似乎艾麗莎曾經也戴過。


    船降落在村莊的外麵,從操縱操中離開,穿上為了緊急時刻以防萬一而準備的防寒服。雖然通信單元對麵的士官似乎說了些什麽但是沒有聽清。


    從船上下來,用不喜歡的雙腳踏上覆蓋住道路的地麵鋪裝,在被血色染滿的大道上邁步前進。


    到達中央廣場,走向站在那裏死去的女人屍體,對頭上的發飾伸出手。


    應該是模仿花瓣設計的音色發飾和殘留在少年記憶中的艾麗莎的東西稍稍形狀有些不同。


    少年扔掉發飾,打算從來時的道路返回。


    這時。


    倒在廣場另一端的男人發出了微弱的呻吟聲。


    被螺線的攻擊貫穿了側腹,白色的衣服被染成鮮紅,即使如此男人依然還活著。


    少年反射性地轉向男人並向後退了一步。男人想要用手臂的力量強行撐起身體,但是仿佛無法承受住了似的強烈咳嗽起來,接著再一次撲倒在地麵鋪裝上。


    用手肘的力量稍稍支撐住上半身,用足以把人射殺的實現死死盯著少年,口中不斷有鮮血滴落,就以這副樣子吐出話語。


    ……人形……使……


    少年對i-brain送去命令。


    從地麵伸出來的和鋪裝同樣顏色的螺線貫穿了男人的心髒。


    接著,男人就再也不動了。


    ——————————


    “……怎麽了?”


    對著突然停住的愛德的背影,鍊輕聲發問。


    猶豫了片刻,愛德轉過身來。由於鍊為他買的紅茶色外套就像是訂做的一般尺寸完全正好,使得他小小的身體顯得更無謂地小了一圈。從那副依然麵無表情的臉上果然還是沒辦法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淺茶色的眼睛對著這邊眨了眨,像是在說什麽事都沒有似的搖了搖頭,結合則抓住鍊的衣角催促他快點走。


    “啊,等,等等……”


    即使立刻提出抗議,愛德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後手握住鍊的衣服不斷拉扯,迅速地向前行進。


    鍊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放棄了繼續追問。


    這裏是五十米有餘的寬闊大路。兩側排列著式樣整齊劃一的建築物,顯示出飛行器速度限製的立體影像標誌因偶爾閃過的雜音而微微搖晃。像是翻動砂子一般的沙沙聲響沒有中斷地從四周傳來,帶著潮濕的冰冷空氣纏繞在體表四周。氣溫大概在十度左右。看起來溫度調節的係統並沒有良好運作的樣子。連具有除濕效果的地麵鋪裝都沒辦法完全吸收的水在各處匯聚成小水窪,飄落而下的無數水珠在上麵散出無數波紋。


    抬起頭,進入視線中的是管道暴露在外的灰色天空和用藍色把這片天空擋住的正八邊形的布。


    雨水片刻不停地從天上灑落,打在施加過防水處理的布上發出彈跳的聲音。


    寬一米左右的布被放射狀的強化碳骨架撐開,從中心延伸出來的握柄一段正舉在鍊被愛德牽著的那隻手另


    一側的手上。走在前麵的愛德頭上也同樣撐著一塊嫩草色的布,彈開的水珠匯聚成細細的水流從骨架尖端滴滴答答地滴落。


    鍊雖然在知識上對“傘”這種東西有所理解,但是實際使用這還是生來第一次。


    ——city?倫敦正在下雨。


    伴隨mothersystem的機能低下而在大氣淨化能力方麵抱有深刻問題的倫敦之中,為了衝洗掉混在空氣中的細小灰塵和顆粒物,會從天花板上定期的進行灑水。降水頻率是一周兩次,持續時間大約半天。從最上層的第二十層開始降下的雨水逐層從各層的“地盤”接受過濾最終降到最下層的第一層,在那裏進行回收再次回歸city的循環係統中。


    在生活中需要用到傘的城市,在這個世界中恐怕就隻有這裏了。


    注意著不露出好奇的表情,和走在路上的市民錯身而過。理所當然一樣舉著傘的男女二人組絲毫沒有把注意力放到鍊和愛德身上就走了過去。應該是倫敦市民早已習慣了雨水吧,路上零零散散地有人影走動。腦內時鍾表示出的時間是“十月九日上午十點五分”。雖然考慮到應該不會有刻意在雨中出行的人而把作戰日期定在了今天,但是計劃落空了。


    “……還要再走多長時間?”


    一邊稍稍加快腳步,一邊小聲對走在前麵的愛德發問。這時候,像是以這句話為信號一樣,愛德停了下來。


    像是在顧忌周圍人視線似的看了一圈四周,鬆開抓住鍊衣角的手轉過身來,指向大路一側的小路。


    被三層樓房夾起來的小路十分昏暗,在盡頭處能夠勉強窺見似乎是緊急避難用緊急門的東西。


    “什麽?隻要進入那裏麵就可以了嗎?”


    “是的“,愛德點了一下頭,又抓起鍊的衣角。看起來在這孩子的計劃之中似乎是打算利用緊急門侵入city的外殼部分的樣子。根據鍊的經驗,在city建造時最先製作出來的外殼之中,不用說居民了,就連軍隊都不清楚的工作用通道會有很多殘留下來。要前往軍隊司令部所在的第二十層,那裏恐怕是最為安全的路線。”


    對於愛德的帶領,稍稍感到有些不安。


    ……真的沒問題嗎?


    低頭看著愛德麵無表情的臉,鍊再一次在心底輕輕歎氣。


    ——在倫敦軍的資料庫中,有重要的東西必須要取回來。


    愛德突然說出這件事情是在六天前的那一天,從商隊那裏買東西回來的鍊和愛德與菲婭一同用過早餐之後的事情。


    雖然這麽說,因為愛德還是一成不變的除了“是”和“不是”之外不會說任何一句話,對話大部分都是借助終端的資料來往進行的。根據他所說,city?倫敦的軍隊司令部中保存有從歐洲各地的研究設施遺跡中收集起來的巨量“世界樹”相關資料,為了讓世界樹之種發芽無論如何都需要用到那些資料。


    透過顯示屏做出的不太流利的說明簡要來說,就是愛德對於讓種子啟動的方法似乎完全一無所知。有關這些事情的理論全都被“世界樹”的製作者分割放入了數個資料之中,說到底,鍊最初與愛德相遇的那個設施也是愛德為了去那裏回收有關資料才去的。


    而且,掌握住在這些資料之中最為關鍵的有關“寫入種子啟動目的的程序”資料的偏巧是倫敦自治軍。據愛德所說,似乎在軍隊發現種子的很久之前就設立了專門的項目小組開始進行有關世界樹的調查與研究了。


    ……於是。


    用了六天完成準備,從十九層廢棄已久的無人港口潛入市內的鍊,現在正沿著滿是黴菌與塵埃的city?倫敦外殼通道,在愛德的帶領下一點點地爬行前進中。


    順帶一提,和兩個人用不同途徑潛入的菲婭正在第八層的民用港口附近行動中。她的任務是使用公共終端的隔間從一般線路登錄,對city的網絡構造進行支配來支援鍊和愛德。


    雖然對把菲婭一個人留下感到不安,但是說回來讓鍊一起留下來也是不可能的,而且讓愛德作為保鏢留下的話就沒有人能帶路了。而且在這個問題之前,對於看起來很難過地說出“不能相信我嗎?”的菲婭,鍊完全沒辦法加以反駁。


    而且已經再三叮囑過一旦事情不妙即使是一個人也要逃走,大概……


    “……沒問題吧……”


    想著想著,鍊無意識地輕聲念叨起來。


    在前麵的愛德停下動作,感到疑惑地轉過來。似乎是聽到了聲音的樣子。“什麽事都沒有哦”,對他做出一個微笑,愛德輕輕點頭。


    再一次沿著昏暗狹窄的通道開始爬行。從十九層的緊急門後延伸的通道雖然最開始的時候十分寬敞,但是在轉過幾次岔路之後就越來越狹窄,現在已經是狹窄鍊需要趴下去爬行才能通過的程度了。


    恐怕這裏並非是正經的通道,而是在city建設中用來讓建築機械用的纜線之類通過的洞穴。


    從積在地板角落的灰塵厚度來看足有三十年以上的曆史,每當兩個人身體做出動作都會有細小的粒子飄上空中,鑽進眼睛和鼻子裏麵。


    在前麵的愛德噗哧地打了一個噴嚏。


    鍊微微一笑,很快臉上又蒙上一層陰影。


    雖然覺得提出這個話題就會沒完沒了所以就保持了沉默,但是鍊有點在意這件事情。那就是,愛德到底是怎樣調查到這條道路存在的。


    一般,這些city建設時期的作業用通道都因為資料在大戰中遺失所以連軍隊和政府都無法到把握住其存在。雖然如果前往墨爾本遺跡的小巷中說不定能夠得到city的“詳盡”地圖,但是這些地圖都是哪裏的便利屋從大戰前的設施中發掘出來或是賭上性命潛入city調查出來的東西,至少絕非能夠通過表麵途徑輕易入手的東西。其中尤其是有關city?倫敦的情報極少流出到市場上,鍊雖然在這六天裏也盡力地進行尋找,但是終究還是沒能得到地圖。


    在短短兩個月前還是city居民的愛德,在沒有任何門路的情況下一個人調查出這種路線應該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想太多了嗎。


    無論怎樣缺乏常識,這孩子終究是魔法士——這句話為借口,鍊強行讓自己接受下來。


    在通道中爬行前進了三十分鍾左右之後,眼前突然開闊起來。狹窄通道最終與一個直徑兩米左右的圓形空間相連,在那裏從天花板上進一步有一條筆直地縱穴向上延伸。


    雖然試著集中視線窺探縱穴內部,但是完全無法看到它到底通向哪裏。


    “……總之。”


    鍊在愛德麵前蹲下身,仔細地將沾在紅茶色外套上灰塵撣掉。


    “隻要從這裏向上前進就對了是嗎?”


    “……是的。”


    愛德點了一下頭,雙手撫摸起回複整潔的外套。


    ——————————


    “——我要進去咯。”


    聽到理查德的聲音,黑茲忽地睜開眼。


    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睡著了。從接待室的沙發上坐起身,用手揉了揉腫脹的眼睛。埋設在桌子角落的薄膜狀觸控板,呼叫出立體影像的始終。“十月九日下午一點”。因為最後一次看時間是在十一點稍過的時候,所以現在並沒有經過太久的時間。


    從沙發上站起來轉向背後的房門。像是算好了這個時間似的房門滑開,對麵出現了理查德的身影。雖然還是作為便服的白衣和眼鏡這一一成不變的打扮,但是臉上滿是疲勞之色。


    在這幾天裏,兩個人幾乎都沒有怎麽睡過。


    突然在芳美的身體上發生的“黑之水”的變質現象在發病的轉天就擴散到胃腸等消化係統。放棄作為肉體一


    部分的黑之水變質成薄膜狀的黑色組織,在生命維持槽的羊水中擺動。雙腿雙腳一並包括在內從腹部以下的部分全部被奪走的少女身體實在無法令人想象那是屬於活人的東西,隻有操作終端的顯示器上顯示出來的狀態數值勉強表現出生命的存在。


    平均體溫四十五度。心跳數四百二十。腦波等級是平常的近十倍。


    營養供給本該已經斷絕的大腦和心髒以及肺部為何沒有出現機能不全的現象,沒有任何人能說明。


    在理查德的指揮下,倫敦的研究員和醫護人員用盡了能想到的一切手段。當然,黑茲也提供了協助。並非醫學和大腦生理學專家的黑茲雖然無法考慮治療手段,但還是能夠利用i-brain的演算能力協助分析。


    拚盡全力的治療是否能奏效沒有人知道。總而言之,在發病後的第五天早上,黑之水唐突地回複了本來的機能。芳美的腹部和四肢重新取回原本的形態,腦波和心跳數也回落到了能夠稱得上正常的水準。


    但是,少女的體溫依然表示出三十九度左右這種很高的數值,意識恢複的跡象也沒有出現。借助醫護人員之手轉移到集中治療室的少女在那之後就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早上好,不過時間也不對呢。”


    黑茲努力作出了一個微笑,


    “先生,情況怎樣?”


    理查德沒有說話。從黑茲一旁走過繞到正對麵的桌子旁,一下子坐到沙發上並從口袋中取出香煙。


    並沒有把沒有點上火的香煙叼在嘴上,就這樣將視線落到桌子上。


    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一直沒有任何動作。


    黑茲緊皺眉頭,麵向理查德坐下。


    有一股十分不好的預感。


    “……發生,什麽了嗎?”


    理查德將還沒有吸的香煙就這樣按在煙灰缸裏,接著開口說到。


    “有事情要告訴你。……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將折了兩折放在口袋裏的薄膜型顯示器從口袋中取出並放到桌子上攤開,


    “總之,就先從好消息開始說吧。剛才從醫務局那邊來了聯絡,芳美已經醒了。”


    “真的?”反射性地將身子探了出去。


    理查德表示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從發來聯絡的那家夥所說的情況來看,除了還有點發熱之外其他一概健康,身體也好腦部也好都沒有發現異常。本人似乎對於自己倒下的這段時間一概沒有記憶,還說了‘肚子餓了想吃好吃的’。”


    “這樣啊……”


    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總之可以安心一下了。之後也通知一下哈利好了。


    重新在沙發上坐好,伸手拿起了薄膜型的顯示器。


    要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是需要努力的。


    “……那麽,壞消息是?”


    理查德閉上眼,似乎在思考些什麽似的抱起雙臂。


    以低著頭的姿勢睜開雙眼,從口袋中取出新的香煙並點上火。


    “是那孩子的……芳美的分析結果。”


    深深吸了一口香煙,吐出來,


    “從結論上來說”,指著黑茲手上拿的顯示器,“構成那孩子身體的‘黑之水’正在正常運作。”


    “哈?”


    完全不明白意思。將視線看向薄膜型顯示器,用手指操作邊緣的操作盤。顯示器上的內容逐個切換,表示芳美身體和i-brain分析結果的數值資料全部顯示在上麵。


    並非專家的黑茲雖然不明白詳細的事情,但是隻要相信這份資料,的確隻能認為少女的身體和i-brain正在正常運作。


    “這個分析,很奇怪不是嗎?”模仿文件的顯示屏被扔到桌子上,“那家夥才剛剛發生了那種事情,即使現在熱度也沒下降不是嗎!怎麽可能沒有異常啊!”


    “沒錯。”


    理查德將夾在指間的香煙當作指揮棒似的指向黑茲,


    “這個‘沒有異常’的地方就是重點。的確,構成那孩子身體的黑之水無視i-brain的命令擅自改變了肉體。因此作為那孩子‘人類部分’的大腦由於無法承受這股負荷而陷入了昏迷狀態。”


    “那麽……”


    “但是啊”,遮斷黑茲的反駁,理查德繼續說到,“稍稍改變一下想法,如果那個是黑之水的,‘龍使者’原本該有的形態的話又如何呢?”


    這算是什麽不明所以的話。


    剛想要這麽說,黑茲卻忽然閉上了嘴。


    構成龍使者肉體的黑之水是在分子級別上刻有論理回路的原型細胞集合體。重複任意進化和退化的細胞會在身為宿主的龍使者體內形成獨立的結構,最終會反過來控製住龍使者的i-brain。是會引起被稱為“暴走”的現象的缺陷品。


    在芳美朋友之中的一名少女拚死地努力之下,作為暴走原因的大腦拒絕反應得以抑製,芳美因此才得以免於一死。


    但是,那並不意味著“在芳美體內形成的黑之水結構消失了”。隻要想一想就會知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黑之水”含有率百分之九十——在構成少女身體的全部細胞中,原本就屬於少女的部分就隻有構成大腦和神經係統的區區百分之十而已。


    迄今為止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


    這樣的生物,到底能不能被稱為“人類”。


    “……大概,就如你想的一樣”,理查德的聲音傳來,“那孩子由於拒絕反應消失而安定下來的身體,正處在i-brain為主黑之水為體的共生狀態。簡單明了地說,就是‘以大腦為中心的神經係統’和‘有黑之水構成的肉體’正作為各自不同的生物在互相幫助下形成共存。”


    遵從腦部的思考演算是的作為“從者”的黑之水得以維持結構,黑之水在供給作為“主人”的腦部氧氣和營養的同時,也防禦住對腦部的外部攻擊。


    每一個細胞都具備了論理回路的黑之水隻要在思考演算之下維持住結構,就可以獨自進行呼吸和從食物中汲取營養。隻要細胞之間共同聯係進化的話,無論怎樣的形狀都可以隨心所欲。在論理回路保護下的黑之水能夠在瞬間修複一切物理上的損傷,也能夠阻斷一切情報構造體攻擊。


    “這裏就有一個疑問了——這樣的生物繼續保持‘人類’的姿態生存下去,到底有什麽意義?”


    “那個當然……”


    剛一開口,黑茲就語塞了。


    比如說,沒有眼睛也能看見事物的生物就沒必要擁有眼睛。沒有肺也能呼吸的生物就沒有必要擁有肺,沒有胃腸也能從食物中汲取營養的生物就沒有必要擁有消化器官。手腳也是同樣。所謂生物的肉體這種東西,除了一部分例外情況下都是沒有浪費,單純因為“為了活下去有必要”而存在的。


    構成少女身體的黑之水已經沒有繼續保持“人類”這種形態的必要了。


    肌肉,骨骼,內髒,皮膚——繼續組成這些“不必要之物”下去,無論是對於黑之水還是用來維持其結構的i-brain來說都隻是單純的負擔。


    “……恐怕,這隻是個開始”,理查德抬頭仰視飄著煙霧的天花板,“現在那孩子的‘人類部分’還處在不習慣黑之水使用方法的狀態。即使發作性的身體出現變質,隻要放著不管也會自行恢複原狀。但是,總有一天那孩子的腦也會接受‘由黑之水構成’這一自己所處的狀態,從而開始學習更有效率的利用方法。並不是生病。而是以構成肉體的最合適形態,腦部發生了進化。”


    說到這停了一下,從正對麵徑直看向黑茲的臉,


    理查德宣告了這一事實。


    “——不遠的將來


    ,那孩子將會變得無法維持人類的姿態。”


    在桌子角落浮著的立體影像時鍾顯示出了“下午兩點”。


    理查德將薄膜型顯示器折了兩折收回口袋。


    無言地從沙發上起身,從垂著頭的黑茲身邊通過並走向房門。


    沉重的,壓迫著整個房間的沉默。隻有理查德的腳步聲在空虛地回響。


    “——先生”,無法忍耐下去而開口。


    “……怎麽了?”腳步聲停了下來。


    “我……該怎麽辦才好?”


    “……總之,注意不要讓那孩子使用能力。”


    背後傳來理查德轉身的氣息。


    “讓身體變化為人類之外的形態會讓大腦產生那個狀態的記憶所以很危險。讓大腦產生‘人類的姿態是最為安定的形態’這一錯覺的話應該就能稍稍拖延進化的速度,就這樣好好爭取時間。我這邊也會繼續再收集一些資料,試著尋找治療方法。”


    就像過去經常做的,輕輕地把手放在黑茲肩膀上,


    “雖然是平淡無奇的對策,不過不要放棄希望。”


    “是啊……”


    黑茲無力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


    伴隨著尖銳的警報聲,立體影像顯示屏出現在桌子上方。


    反射性地抬起頭,眼睛掃過那些被標上了“極密”的文字。隨著閱讀,無意識之下砸了一下舌。軍隊司令部發生了原因不明的係統暴走。第二十層全層的監視,防禦係統現在全部陷入機能停止。緊急,立刻進行調查——


    理查德越過肩膀伸出手,對顯示器彈了一下手指。


    “逃走的小鳥,似乎自己飛進籠子中來了啊。”


    “……真是的,偏偏在這個忙得要死的時候啊……”


    黑茲盯著顯示器打了一個響指。


    ……兩個人沒有注意到那個,恐怕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一個是黑茲也好理查德也好都以為連日通宵奮戰而達到了疲勞的頂點,再一個就是少女不用說是腳步聲了,就連呼吸聲都沒有發出一聲。


    city?倫敦第二十層,研究區域,情報控製理論研究部a棟六樓,第三通道。躲在監視攝像頭的死角之中,周圍也沒有路過的研究員,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從兩個人進行對話的接待室門前離去的少女的身影。


    身穿白色的病人服,光腳穿著涼鞋,長長的黑發隨意披散在背後,少女正沿著被無機質燈光照亮的通道離去。


    少女為了要和其他人一起用餐而拿著的兩人分午餐就這樣被放置在房門前,很快就被掃除機器人收拾幹淨,結果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一點。


    數分鍾後,數名警備士兵目擊到了從研究棟玄關衝出去的病人服姿態的少女。


    這一情況被報告給那兩個人已經是稍稍之後的事情了。


    ——————————


    取下換氣管道的窗口,偷偷窺探下麵的情況。被燈管發出的冰冷照明照亮,鋪著油氈地毯的白色通道。寬幅兩米左右的通道以和通風管道並排的形式筆直左右眼神,一個方向延伸出十五米左右就到了盡頭,另一方向則是在不出五米的地方有一個拐角,到底拐向哪裏則無法得知。眼睛所見範圍內沒有人影,等間隔排列著的房門也沒有任何人要出來的跡象。


    嘿咻,吆喝一聲。鍊倒掛著從換氣孔中探出身體。


    從天花板上垂下的監視攝像頭和視線相對,沒什麽意義地試著揮了揮手。就和計劃中的一樣完全沒有反應。看起來菲婭那邊似乎進行的很順利。二十層全層的監視,警備係統現在正處在十九層公共終端前麵坐著的一名少女支配之下。


    抓著換氣通道邊緣軲轆一轉身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地降落在通道上。視線掃過四周之後,輕輕呼出一口氣抬頭看向換氣口。


    “可以了,下來吧。”


    在換氣口的黑暗對麵,愛德輕輕點頭。


    從構成換氣管道的強化碳中伸出了幾條螺線,將矮小的身體運到地麵。接著交換了一下眼神之後鍊立刻再次展開行動,走近寫有“第二十七研究班”的目標房門。幸運的是房門並沒有上鎖。打開門之後立刻在入口近前找到了照明開關,打開了照明。明晃晃燈光之下的房間內部是五米見方的形狀,在房間中央擺著應該是會議用的大桌和十幾張椅子。沿著左手邊牆壁擺設的一麵架子上資料碟片和紙質資料就這樣擺在上麵。


    到底有幾千張啊,仿佛光是數一遍就要用掉一天的樣子。


    “……那麽”,輕輕地轉向愛德,“要從這裏麵找嗎?”


    愛德點了點頭,從鍊身旁穿過迅速進入房間。


    鍊按著額頭,歎了一口氣。


    city?倫敦第二十層,情報控製理論研究部e棟。在愛德的帶領下沿city外殼通道攀登而上的鍊潛入把二十層與下方十九層隔開的地盤結構之中,在那裏利用換氣管道侵入了這棟建築物。由於愛德指示的路線正確無比,兩個人得以按照預定的時間抵達這裏。


    腦內時鍾顯示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五分”。雖然二十層全層的防禦係統應該已經在兩點整這一時間點由菲婭令其無法工作了,但是也不意味著能夠不緊不慢下去。長時間和管理city網絡構造的mothersystem防禦機構對抗下去即使是她的力量有所不及,而且長時間持續下去的話也有被確定出登陸地點的可能性。對於菲婭,已經吩咐過她隻要為了爭取時間給防禦係統送入時限式的病毒之後先行逃出city就可以了。


    “不快點的話……”


    愛德走到了架子左端,不斷重複這將一張一張將資料碟片取出又放回的動作。沒有對內部資料進行確認的跡象這一點十分令自己不安。


    鍊決定從反方向進攻,總之先取出了右上最角落處的一張。


    三公分見方的碟片表麵貼著一張標簽。“92.2.11”這一記號,大概是表示公元二一九二年二月十一日這一含義吧。有關內部資料的幾號到處都沒有發現。


    沒有辦法之下,鍊取出便攜終端讀出碟片,


    “……艾麗莎貝特?紮因?”


    看到小小的畫麵上顯示出來的資料記錄者名字,反射性地發出聲音。


    看起來,被稱為情報控製理論創始者其中之一的人物似乎就是製造出“世界樹”的人。想起來,光是從愛德那裏聽到了有關“世界樹”係統結構和機能的說明,而關於製作者則是完全沒有聽他提到。因為愛德對於沒有問到的事情幾乎不會自己主動提起,而且鍊這方麵也出於就算知道也沒有什麽意義的理由而並沒有多加注意。


    …………說起來,愛德的名字也是愛德華?“紮因”來著啊。


    還真是想到了一件蠢事啊,就連自己對此都感覺驚訝。再怎麽說,那種神乎其神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搖了搖頭將多餘的思考趕出腦海,準備進行資料的分析,


    鼻尖前,突然伸出了一隻小手。


    “哇!”


    反射性地向後退了一步,將視線集中到眼前出現的物體上。依然一副無表情的臉抬頭看向這邊的愛德手上正拿著一張碟片。


    “什麽?這就是要找的碟片嗎?”


    是的,愛德點頭。鍊在內心側頭問了一句“是真的嗎”,沒有多說就將碟片插入終端。用了數秒鍾之後,畫麵上表示出了要求輸入密碼的畫麵。的確,和鍊剛才調查的碟片情況不同。試著接觸保護而敲打起觸控板,但是卻沒辦法順利完成。看起來似乎是設置了堅固的不得了的保護。


    ……這個,不帶回去動真格地進行調查的話……


    鍊點了一下頭,打算取出碟片的時候忽然注意到了愛德


    正抬頭看向這邊的視線。


    連發問的時間都沒有,愛德的手就從鍊手上取走了便攜終端。接著從顯示屏的外框上伸出了數十條鋼絲一樣細的螺線,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利用觸控板輸入密碼。


    “等,等等!”


    鍊發出聲音的時候早已經來不及了。數字和符號以及拉丁字母組合成的四千零九十六位密碼已經輸入完成,螺線的尖端輕觸了一下執行鍵。


    滿滿顯示在畫麵上的“密碼確認”這幾個字。


    在呆呆地張大了嘴巴的鍊麵前,收錄在碟片中的海量資料被展開。


    這些的確是鍊等人必需的有關“世界樹的培育程序”的資料。


    對於意外的展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對應。對於這個樣子的鍊沒有多看一眼,愛德就再一次轉向架子。對數量龐大的碟片逐個進行檢查,從中選出一張並放入口袋,然後又再次從中選出一張放入口袋……


    “愛德……難道說,哪張是需要的你全部都知道?”


    “是的。”


    愛德小聲作答。完全被奪走了主導權的鍊無奈的撓了撓頭。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愛德會知道這種事情,但是這些事情還是先放到一邊。這樣子下去的話應該就能比計劃快很多的完成作戰了。


    “那麽,那邊就交給你了。”


    這個情況的話自己就算出手也隻是幫倒忙而已。無事可做的鍊取下發光元件,為了進行戒備而回到通道。從作戰開始已經過去十分鍾,這裏並沒有士兵趕過來的跡象。說到底,在第二十層全層的防衛係統被擊潰的現在這個狀態下,軍隊是不能魯莽地采取行動的。即使知道這邊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瞄準這裏研究部的資料而來,防衛部隊也不得不配置在重要度更高的軍隊司令部以及母核所在的中樞區域才行。有關這一點早就已經在計算之中了。


    鍊掃視了一遍四周,沿著鋪有油氈地毯的走廊緩緩前進,


    “恩?”


    忽然,視線停在了通道盡頭的門上。


    出於興趣地靠近過去並停在門前。果然沒有看錯。和牆壁同樣色調的白色房門上貼著寫有“愛德華?紮因”的牌子。打開旁邊的觸控板用有機纜線將其與i-brain相連,id讀取裝置,dna檢查還有視網膜認證組合起來的複合門鎖被一秒鍾解決。


    打開房門,對麵是一片濃密的黑暗。


    下意識地吞了一口氣。


    從房門射進來的燈光照射下,裏麵是一片廣大的圓形空間。直徑三十米,貝殼形的天花板邊緣位置高度約有五米。治愈中央最高的位置不管怎麽看應該都有十米以上的高度,大概是將建築物兩層打通形成的吧。


    房間外圍整齊排列著各種各樣的量器,在形成高台的中央直徑二十米左右的部分上,比鍊的身高還要大許多的空玻璃容器正等間隔的排列在上麵。


    “誒?但是,門上寫著的‘愛德華?紮因’是……”


    從口袋中取出發光元件打開亮光,鍊戰戰兢兢地踏入房間。


    在玻璃容器的叢林穿梭前進了一段距離之後,預料之中的物體出現在了眼前。寫有“愛德華?紮因”這個名字的空生命維持槽。由於在這裏並沒有發現對於魔法士的人工合成來說必不可少的幾種設備,看起來愛德似乎並不是從這裏誕生的。


    認為可能會有什麽情報而環視四周,結果注意到了玻璃筒近前的操作桌。敲打了兩三次觸控板,呼出立體影像顯示器。記憶區域中保存有應該是研究資料的幾個文件。


    從中隨便選了一個打開到顯示器上。


    瞬間,鍊瞪大了眼睛。


    “這個是……”


    浮在生命維持槽羊水中的男孩子被特寫顯示在了眼前。


    影像是將時間壓縮錄製而成的這一點可以從周圍來回走動的研究員們身上明顯分辨出來。顯示在畫麵右上角的計時器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記錄下時間,自然而然出現在背景中的電纜配置正隨著日月的推移而發生變化。


    在這段影像之中,就隻有浮在羊水中的淺茶色頭發的男孩子被從時間的流動中剔除在外。


    男孩子就一直用他那雙宛如人偶一般不帶感情的雙眼呆呆地注視著玻璃筒對麵。


    手指不斷顫抖而沒辦法順利操作觸控板,在幾經失敗之後,終於成功打開了另外一麵顯示器。這邊正以報告書的形式顯示出與“愛德華?紮因”有關的詳細資料。


    那名人形使的男孩子是在哪裏,以怎樣的形式誕生。為什麽會被city?倫敦保護。在這個房間裏的三年間度過了怎樣的生活——


    一陣強烈的目眩襲來,鍊像是崩塌了一般跪坐到地麵。


    以男孩子浮在生命維持槽裏宛如人偶一般的姿態為班級,那些有關遙遠過去景象的記憶從黑暗的深處浮上腦海。


    從誕生下來到被哥哥姐姐撿回去之間度過了不知幾年的,培養槽的羊水中的世界。意誌也好感情也好思考也好全都不存在,僅僅是不斷流逝消失的時間。造訪那座被遺忘的研究設施的人全是打算把自己殺死的敵人。無論是閉上眼還是睜開眼,一切都不會有所變化的光景。自己到底是還活著還是已經死了,自己到底是人類還是非人類,就連這種問題都分辨不清的空虛時間——


    小小的手輕觸自己的頭。鍊這才忽然抬起頭來。


    淺茶色頭發的男孩子正麵無表情的低頭看向自己。


    “……愛德……你……”


    愛德輕輕點頭,觸摸操作桌。在浮在生命維持槽中的男孩子的影像上,覆蓋顯示出了“人偶”這個單詞。接著,立體影像顯示器切換成大了一圈的另外一個,鮮明的藍色將黑暗照亮。


    那是應該屬於大戰前之物的記錄影像。那是現在普通人即使想看都已經無法實現的“真正的”天空的景象。以清澈透明的藍色為背景,發出白光的小小太陽慢慢轉動,棉花一般的雲彩下麵有拍打著翅膀的小鳥在天空中飛舞。


    ‘人偶……’


    顯示器上顯示出這個單詞,接著就停了下來。愛德緊緊盯著操作桌,一下又一下的敲打觸控板。


    鍊站起身,呆呆地仰視著顯示器。


    ‘人性,殺人。大家,不高興。’


    這是愛德第一次讓他人看到的,發自內心的聲音。


    ‘藍天,讓大家開心。’


    一個字又一個字,斷斷續續地詞句被編織出來。


    ‘人類會做的事情,想要做。’


    “……這樣啊……”


    鍊低頭看著愛德,輕輕地撫摸起他小小的頭。


    那個在遙遠的過去,尚且年幼的自己的身影仿佛重疊到了他的身上。


    像人偶一樣生活至今的男孩子第一次得到的屬於自己的“夢”。


    想要讓其實現,自己毫無理由的冒出了這個想法。


    “那麽,不加把勁就不行了呢。”


    愛德還是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呆呆地抬頭看向這邊。


    小小的手用力攥住了衣角。


    ……這孩子,如果笑起來的話會是怎樣一張臉孔呢?


    忽然冒出了這個疑問,鍊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到此為止。站在那不要動,小鬼們。”


    房間中的照明一齊亮起。


    ——————————


    窗外響起的雨聲逐漸增加了密度。


    從終端畫麵上抬起頭,菲婭就這樣坐在椅子上輕輕地伸展了一下身體。


    一米見方的隔間中被粉刷成白色的牆板覆蓋住前後左右以及天花板,正麵打開的窗戶中可以窺見大道上的情況。由於窗玻璃是半透過性的材質,想要從外麵窺視裏麵的情況是不可能的。隔間裏


    有一張放著的立體影像式終端的桌子和一把椅子。兩側用牆板隔起來的同樣隔間一共有二十間並排在一起,將這些全部包括在內建造起來的公共終端隔間用的建築物就以麵向十字分割開第八層的大道的形式位於道邊。


    腦內時鍾顯示出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三十分”。是鍊所囑咐的逃出時間。將包裹住終端的天使之翼消除之後從椅子上站起身。手指抵在嘴邊挑起視線再一次確認是否有忘記的事情。沒關係,沒有問題。二十層的防衛係統應該還有一個小時無法工作,作為最後工序設置進去的病毒應該也快要啟動了。剩下的就是使用偽造id潛入第八層的民用港口,乘坐飛行器逃出到city之外而已。


    立體影像顯示器上顯示出“感謝您的使用”。不知為何感到有些抱歉的小聲低頭說了一句“對不起”,接著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


    正要伸手去取疊放在桌子上的披肩,忽然停下了動作。


    ……鍊和愛德,沒問題吧。


    雖然認為有鍊在應該不會有問題,但是該感覺不安的事情依然會不安。本來很想要和他們一起過去的,但是鍊果斷地拒絕了。


    有人在後方進行支援的話行動起來會比較方便,這就是他所說的理由。


    當然,這隻不過是單純的借口。無論怎樣仔細地對思考上鎖,隻要看到神色和態度就一目了然了。簡單的說就是鍊不想把自己帶到會有危險的地方而已。


    雖然對於這種針對自己關心感到十分高興,但是自己並不太喜歡像這樣單方麵地被關照。當然,鍊會感到擔心這一點也能明白。自己是本應該在city?神戶死亡的實驗體,如果自己還活著的事情暴露出去的話就會陷入被柏林和其他的city追捕的危險立場中。


    但是,自己想要幫助鍊,而且也擁有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力量。


    既然是難得具備的能力,那麽就希望能夠盡可能為自己喜歡的人所用,菲婭一直是這樣想的。


    鍊並不理解這一點。


    將披肩披上並歎了一口氣。這是從鍊那裏第一次得到的禮物。沒有任何獨特之處的淺茶色之物直到現在也是菲婭的寶物。


    鍊總是在擔心著自己。


    鍊一直說喜歡著自己。


    而且,自己認為不能因此而撒嬌。


    “……不更加努力一點,可不行呢。”


    菲婭輕輕一笑,隨意地將視線移向窗外,


    看到映在視線邊緣的人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在從天而降的雨中,被來來往往的人群拋下,少女正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裏。


    既沒有撐傘,也沒有要進入沿街的店鋪避雨的打算,少女就隻是在道路的中央靜靜地垂著頭。


    長長的黑發看起來很可憐的完全濕透,水滴不斷滴滴答答地滴下並在腳下水窪中濺起一圈小小的波紋。身上穿的白色病人服貼在皮膚上,一眼看去實在無法認為那還能夠起到防寒這一原本該有的機能。光腳穿著的小小涼鞋沾滿了泥水,暴露在外的皮膚一片慘白,完全沒了血色。


    她的確是那一天和菲婭戰鬥的,黑翼的少女。


    菲婭一瞬間愣了一下,很快又回過神來伸手拿起立在牆邊的雨傘。或許是自己進行的駭客暴露了,少女是作為追捕者正朝自己而來也說不定。盡管少女的樣子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那樣,但是依然無法斷定可能性為零。突然,在毫無預兆之下少女走了起來。就這樣垂著頭,完全沒有避開雨水,用以舉步維艱來形容在合適不過的步伐從公共終端隔間組成的建築物前通過,徑直沿著大道走了起來。


    “啊……”


    危險,這樣想的時候已經遲了,失去平衡的少女倒在了水窪之中。周圍的人群一瞬間停了一下,有幾個人向少女伸出手。少女揮開了伸向自己的手,用依然像是快要跌到的危險姿勢站起身,看也不看一眼周圍看向自己的人群就繼續邁出腳步。


    ……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擅自作出了行動。


    用力拉開公共終端隔間的房門,菲婭大跨步在通道上前進。側目看了一眼顯示出“歡迎再次光臨”的立體影像指示牌之後就衝上大道,用傘撥開周圍的人群。本來這時候是想要立刻全力跑過去的,但是在正處於作戰過程中的狀態下太過招搖實在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全身濕透的少女從大道上拐入小巷,緊接著開始朝人跡罕至的方向前進。


    並沒有想到什麽打算。


    也沒想到追上去到底要做些什麽。


    隻不過,菲婭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少女就這樣丟下不管。


    ……鍊,對不起。


    沿著煙雨蒙蒙的倫敦街道,菲婭不斷前進。


    ——————————


    無機質的燈光將成群的玻璃筒照亮。


    鍊把愛德矮小的身體護在背後,凝視著房間入口處,佇立在門前麵的男人。


    年齡大約是二十歲稍過。西洋係的白皮膚,淺茶色和紅色的異色眼睛。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瘦高的身上穿著血色的軍服,領口縫著倫敦自治軍的軍章。


    最為顯眼的是他的頭發。


    到處亂翹的頭發漂亮的全部呈現紅色,又因為隻有前發的一縷被染成藍色所以更多餘得讓那股紅色更加醒目。


    男人用銳利的實現瞪著鍊,平靜地開口。


    “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可沒有和你們玩兒的時間。我家的寶貝公主可是正因為感冒而處在昏睡中呐。”


    男人向前踏出一步,背後的房門關閉,同時響起了上鎖的聲音。


    “如果老老實實投降並把世界樹之種交出來就罷了。如果反抗的話,可就讓你們變成再也沒辦法吃東西的身體哦。”


    偷偷瞄了一眼男人身後房門的情況,不過並沒有後續部隊趕來的跡象。就和鍊預料的一樣,在重要度較低的這座設施中配置大量人員似乎是不可能的。僅僅一人來挑戰也就是說這個男人也是魔法士吧,認為能夠同時與自己和愛德為對手還真是有不得了的自信。


    距離這邊還有十米。在這個位置男人停下腳步。


    右手緩緩舉起,就像是管弦樂隊的指揮一樣架在眼前。


    “……沒有投降的意思,是吧?”


    他嘴角露出的是強勢的笑容。


    鍊輕輕歎了一口氣,拔出腰間的匕首架在胸前,


    “愛德……要上咯。”


    (i-brain戰鬥啟動)


    下一個瞬間,鍊在腦內下達命令和愛德輕輕發出“啊”地一聲以及男人隨意地向前踏出一步全都是在同一時刻。


    (“運動係數控製<拉格朗日>”啟動。運動係數設定為5,知覺係數設定為20)


    隨著在額頭裏側顯示出係統消息,世界急劇地降低了速度。運動速度和知覺速度的比率為一比四。仿佛連自己的身體都失去了速度一樣的錯覺。纏繞在皮膚表麵的空氣感覺起來十分沉重。


    用流水般平緩的運動跳了一步。


    同時,在二十倍速的視野中心,男人開始奔跑。


    用盯上獵物的肉食猛獸一般的動作,男人弓起身體,緊貼著地麵奔跑起來。右手的拇指和中指相觸,意義不明的舉到自己眼前。穿著靴子的腳用不足這邊五分之一的速度踏向地麵,正一點一點削減十米長的相對距離。


    毫無猶豫的從正麵突進。雖然不清楚男人的能力,但是從現在為止的行動來看,至少可以確定是不屬於能夠對身體能力進行控製的類型。那麽,這樣子衝入對手懷裏取得先手就是最好的選擇。順利的話就能夠在對麵采取行動之前決出勝負。


    第三步跳躍朝那個男人接近。以踏下去的左腳為軸扭轉身體,筆直刺出右手


    上的匕首。


    這時候才第一次意識到。


    在鍊的動作開始的瞬間,正要踏出一步的男人的腳步已經向左偏開了些許距離。


    ……誒?


    準確瞄準男人腹部刺出的匕首遠遠地偏離目標,從距離左臂隻有一毫米的外側劃過並刺穿虛空。男人以踏出去的有較為中心從背後轉身,一下子繞到了鍊的側麵。


    血色的軍服在無機質的燈光下翻飛,遮住了視野的左半部分。


    還沒完!


    強行調整失去平衡的身體,拉回匕首的同時瞄準男人使出一記橫斬。在匕首動起來的瞬間,男人再一次改變了動作。簡直就像是完全預測出了攻擊的軌道一般,男人的身體已經後退一步離開了匕首的攻擊距離。不能放棄。自己的相對速度要遠遠在上。收回切過空氣的匕首,瞄準正處在回避運動中的男人刺出,然而在這個時候男人又一次切換到了對這記攻擊作出回避的動作。


    這一次姿勢終於大幅失衡,由於勢頭過猛腳下踩空。朝踏下去的右腳中注入力量總算是避免了跌到,接著向後退開半步重新轉向那個男人,


    在眼前,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男人左手上的槍正以漆黑的槍口指著自己。


    慌忙將身體向右避開,同時像是在追著自己一樣槍口也同時跟上。想到既然是這樣試圖反方向側頭的瞬間,簡直就像是早就看穿了這一動作似的,舉著手槍的左手改變了軌道。雖然試圖甩掉槍口而左右來回移動身體,但是槍口完全沒有從眼前離開。時間上來說隻有一秒少許,短短數十公分的攻防。很奇怪。這種事情太異常了。自己和對手的相對速度有五倍差距。隻要看到對手的行動之後再采取對應的動作回避攻擊這種事情本來是應該輕而易舉的事情才對。可是不管怎樣都無法超越對手的預測。


    明明自己這邊更快——!


    和鍊迄今為止戰鬥過的任何魔法士都不一樣的動作。既不是速度也不是手段,這個男人隻是憑預測的準確度就壓製住了鍊。這種事情,鍊是無法做到的。“短期未來預測<拉普拉斯>”也隻是把牛頓力學的範圍內能夠計算到的三秒之後的“未來的可能性”按照記錄從高到低順次表示出來而已,以毫米為單位完全預測出對手動作這種技藝即使是動員i-brain的全部能力也是不可能的。


    男人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動了。


    (“分子運動控製<麥克斯韋>”啟動。熵控製開始。“冰盾”啟動)


    伴隨著代表發射聲的空氣振動,黑色子彈被發射出來。同時鍊對大腦下達命令,使周圍的空氣溫度下降。表麵刻上了論理回路的高速性彈頭在接觸到十公分前方的目標之前就停止了運動。


    出現了仿佛要將槍口塞住似的淡藍色晶體。


    在“分子運動控製<麥克斯韋>”的能力之下於情報之海中展開的假想精神體“麥克斯韋的惡魔”使得空氣分子的運動強行停止而凝固,從而擋住了子彈。


    大幅向後方跳躍拉開了十米遠的距離,鍊的實現偷偷瞄了一眼側麵。將矮小的身體藏在生命維持槽的陰影中,愛德正麵無表情地觀察著這邊。到底在幹什麽,快來幫忙——剛想這樣說的是才注意到。用沒有拿匕首的手觸碰手邊生命維持槽的玻璃表麵,


    (“假想精神體控製<圖靈>”啟動。ghosthack自動開始……不能。登錄失敗。容量不足。“運動係數控製”強製結束)


    在i-brain中展開的假想精神體在進入構成生命維持槽的強化玻璃時失敗,最終由於沒有去處而自然消滅。同樣試著通過雙腳對構成地麵的鈦合金進行介入,結果還是一樣。看起來這個房間的建材似乎以分子單位刻入了對“人形使”的能力加以阻礙的論理回路。恐怕,這個房間原本就是為了進行人形使的研究開發而製作的吧。


    “愛德——!”


    快點離開房間,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機會。為了確保“假想精神體控製<圖靈>”的啟動區域而終止了“運動係數控製”。男人恢複到本來速度的身體穿過留在空中的空氣結晶盾牌之後已經進入了追擊姿態。


    不可理解地架在眼前的右手出現到眼前。


    持槍的左右隨意地垂下。


    鮮紅的軍服被平緩地翻動,嘴角浮現出嘲諷般微笑的男人跑了過來。


    (“假想精神體控製<圖靈>”結束。“短期未來預測<拉普拉斯>”啟動。開始短期未來預測。)


    在不到零點二秒的些許時間內改變i-brain的工作狀態,下一瞬間就嚇得血色盡失。表示“子彈軌道的預測”的半透明黑線二重顯示出來的視野被埋沒殆盡,寫有“防禦,回避不可能”的表示窗口出現在腦內。將從到目前為止的戰鬥中推斷出來的男人的預測能力加算上去進行計算的結果就是這個。無論這邊采取怎樣的行動,對手都會利用更先一步的預測使攻擊必然命中。因此,防禦和回避都是不可能的。


    既然這樣——!


    (“麥克斯韋的惡魔”展開完成。“冰槍檻”啟動)


    在“分子運動控製”的能力之下凝固的空氣結晶形成無數淡藍色長槍將男人包圍。無論擁有怎樣優秀的預測能力,這一招都是在理論上無法回避的。分子運動的方向被確定的大量槍群會以匹敵子彈的初速度從全方位襲向那個男人,


    第一次,男人的右手動了。


    男人那隻像樂團指揮一樣舉起來的右手,拇指和中指輕輕一彈。清脆的聲音震動了周圍的空間,同時,仿佛是以這個動作為信號似的,冰槍形成的牢籠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洞穴”。


    冰槍包圍網一角,從男人正麵逼近而來的一群在直徑一米的範圍內消滅了。


    本該在理論上不可能回避的攻擊被輕易的閃過之後,男人的身體出現在了鍊的眼前,相對距離隻有一米的位置上。


    緩緩地舉起左手的槍,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


    能夠避開直擊真的是一個奇跡。


    仿佛被撕碎的疼痛從右臉頰上傳來,遲了一瞬間之後從後方傳來尖銳的破碎聲。拉普拉斯的全方位視覺捕捉到了被子彈打碎飛散的生命維持槽強化玻璃的同時,將失去平衡的身體強行拉回來展開反擊。依然殘留在男人後方的“冰槍檻”被分解為無數冰之子彈,強行將運動向量改變之後瞄準男人的背後。同時,自己架起右手上的匕首,以試圖擋住男人回避軌道的動作想右側迂回,


    男人隨意地彈了一下右手的手指,用利用靴子的根部和鈦合金地板碰撞發出聲音。


    (感知到情報構造體攻擊。演算速度:s。危險。解放一部分用於展開防壁的腦內容量)


    “——!”


    僅僅是這樣的行動就強行打斷了鍊的攻擊。在數不清的巨量冰之子彈仿佛被吸入看不見的洞穴中一樣消失的同時,令人發狂的疼痛襲向了伸出去的右臂。


    針對構成“天樹鍊”身體的情報構造體展開的高等級情報解體攻擊。


    在腦內展開防壁之前的那一瞬間,右臂的存在情報一度被破壞到了瀕臨消滅的程度。


    承受了攻擊餘波的右手上的匕首和衣服袖子的部分被分解為原子,立刻又重新結晶成歪七扭八的黑色團塊。從暴露在外的右臂表麵噴出的大量鮮血和體液將手臂染成紅色,表示疼痛的數值資料在腦內閃爍。將近百分二十左右的身體組織在剛才的這次攻擊中壞死。痛覺如果恢複成普通狀態的話恐怕立刻連維持站立都做不到了吧。


    ——到底,是什麽。


    自己到底被做了什麽完全弄不明白。不,男人對自己進行了情報解體攻擊這一點倒是能夠理解。但是,為什麽這種事情會成為可能的就不明白了。


    據鍊所知,魔法


    士的情報解體攻擊是無法將人類,特別是魔法士的肉體破壞的。要把位於物體全部情報之中最根源的“存在”本身的情報消去是需要具備遠超過對手演算速度才能做到的。過去從哥哥那裏聽說過,最高等級的騎士即使要將不具備i-brain的普通人情報解體也是一件極難的事情。更不用說,在魔法士對魔法士的戰鬥中將情報解體作為致命性的攻擊手段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本該是這樣。


    演算速度“s”。由於鍊所知道的最強騎士的情報解體速度是“b”,因此這個男人的攻擊是遠遠超脫於常理之外的東西。而且男人還能夠讓原本不與對手接觸就不可能發動的情報構造體攻擊從遠距離發揮作用。


    ……這樣啊。


    鍊這才注意到。


    那一天,透過威廉?莎士比亞的屏幕看到的,遠距離作用下的情報構造體攻擊。


    也就是說,這個男人是——


    “……食人鳩<hunter pigeon>。”


    像是對這聲呢喃作出回應一般,男人的笑容變得更加犀利。


    鍊彈開似的向後方跳躍,同時男人的右手刻下聲音。踏出去的右腿上傳來幹擾,在腦內展開的防壁開始嘎吱作響。


    (強化防壁。容量,演算速度不足。“拉普拉斯”強製結束)


    看到i-brain的係統消息而血色盡失。多虧了展開了更強一級的防壁才勉強避免了受到傷害,但是看起來要對抗這個男人的情報解體似乎要拿出思考速度的一半以上負責展開防壁才行。這個狀態下同時啟動複數程序是不可能的。敗北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該怎麽辦——


    “……啊。”


    空轉中的思考最終注意到了一個事實。利用i-brain中僅剩的些許空間呼叫出腦內時鍾,對時間進行確認。“下午兩點二十九分五十五秒”。如果一切按照計劃進行下去再過五秒,菲婭在第二十層全層設置的延遲性病毒就會發作。無論這個男人又怎樣優秀的預測能力,也應該沒辦法預測到這一步才對。男人舉起左手,槍口反射出冰冷的光。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加大力度。還有零點二秒,一——


    現在——!


    瞬間,鍊大幅向右踏出和房間中的照明全部消失發生在同一瞬間。


    (防壁解除。“麥克斯韋結束”。“空間曲率控製<愛因斯坦>”簡易常駐。)


    男人因為疑惑而一瞬間停下動作,很快就回過神來用右手打了一個響指。情報解體攻擊在本來這個瞬間鍊應該站的位置的地板上挖出一個球形。


    鍊跳了起來。


    利用空間曲率控製將二十米距離壓縮為一米的鍊在比原本早了半刻的時機衝進男人的懷裏。


    男人和鍊,兩個人的視線相會。


    男人左手上拿著槍,鍊的左手上拿著備用的匕首。中間隻夾著短短數十公分的距離,兩個人同時做出行動。男人的左手扣下扳機,射出的子彈被鍊創造出的空間扭曲捕捉到之後飛向了另外不同的方向。男人用右手打了一個響指將空間扭曲情報解體,這時候鍊的身體就像流動一般迂回到男人左側。左手的匕首劃出弧線,男人像是早就看穿這個動作似的采取了回避行動,


    ——乘上空間的扭曲瞬移過數十公分距離的左手比男人的回避動作先一步出現在了他的右側腹近前。


    男人稍稍瞪大了眼睛,將左手上的槍抵住最近的目標,鍊的右腿。


    鍊沒有猶豫的將匕首刺入男人腹部,男人也沒有一瞬間猶豫就扣下扳機。


    左手上傳來些許阻力和切開皮肉的糟糕觸感。右腿上感覺到的衝擊和表示痛覺的大量數字資料——數種感覺在腦內交錯,鍊將匕首抽出來之後立刻向後退開。男人無力地跪倒在地,一邊用右手按住滿是鮮血的腹部,一邊用顫抖的左手扣下扳機。鍊為了回避這次攻擊而踏向地麵,瞬間,無法給上力量的膝蓋就這樣彎了下去。麵對閃過腦內的大量痛覺資料而沒有來得及進行空間控製,黑暗之中,自己仿佛清楚地看到正逼近自己眼前的子彈——


    “……誒……?”


    尖銳的金屬聲。


    本該精確射穿鍊頭部的子彈被細小的金屬絲螺線釘在了空中。


    男人站起身又扣下四次扳機,緊接著出現的數條螺線盡數將其擋下。其中一條螺線則襲向男人,結果隨著男人一個響指在瞬間消滅。


    兩個人左側十米處,房間入口的門。


    淺茶色頭發的男孩子不知何時已經衝入通道,操縱起數條螺線。


    ……這樣啊……因為房間的電源失靈,門鎖也就被解除了……


    鍊背對著男孩子,拖著左腿跑了出去。從身後響起了幾聲槍響,緊接著發出尖銳的金屬聲之後被擋下。逃出房間,關上門,在牆壁上的控製器中輸入緊急上鎖的命令。子彈命中房門爆出的刺耳金屬聲響起了好幾次,最終像是放棄了一般停了下來並重歸寂靜。


    鍊深深地歎出一口氣。


    將後背靠在冰冷的房門上,勉強撐住身體才避免就這樣話坐在迪。事到如今才猛烈爆發出來的冷汗流過臉頰,心髒高聲發出悲鳴。雖然很想多休息一分鍾,但是現在可不是能這麽悠閑下去的時候了。即使在這個瞬間防衛係統也正在恢複當中,警備士兵是否會趕來也沒辦法保證。


    “……不快點的話。”


    這樣念叨了一句之後將視線落在變得破破爛爛的右臂上,接著又歎了一口氣。


    這時。


    “……疼?”


    細微的聲音對自己發問。


    “有,有點啊……”,反射性地這樣作出回答之後忽然回過神來,“愛德……剛才……”


    愛德正側著頭,用那雙淺茶色的眼睛抬頭看向自己。


    從小小的雙唇中斷斷續續地說出句子。


    “……鍊……疼?”


    第一次聽到的既非“是”也非“不是”的愛德的聲音。


    右臂和左腿的疼痛仿佛一下子都被拋到九霄雲外。


    “沒關係哦”,鍊微微一笑,用沒有受傷的左手輕輕撫摸他淺茶色的頭發,“走吧,反正任務也完成了,就快點逃走吧。”


    愛德點了一下頭,用和平常一樣的動作抓住鍊的衣角。


    ——————————


    涼鞋的前端被地麵鋪裝的縫隙絆住了。


    正要踏出去的腳步輕易地失去平衡,芳美的身體就這樣撲倒在道路正中的水窪之中。


    華麗地濺起水花,因為太過突然就連伸手撐住都做不到,臉部就這樣撞上地麵。渾濁的水從鼻子和嘴巴中灌入,撐起身子咳咳地咳嗽起來。擦到地磚而滲出血的臉頰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到現在已經摔倒過多少次,就連自己都記不清了。慢悠悠地站起身,依然垂著頭拖著腳步向前走去。


    雨沒有停止。


    從灰色的天空中砸下來的,具有水滴樣子的碎石。


    特意編成三股辮的頭發也在不知不覺中散開,完全浸濕了之後貼在臉上。滿是泥濘的病人服在轉眼之間就吸飽了水分變得十分令人難受。一副不堪入目的樣子。就像是夢遊症患者一樣,這應該就是在形容現在的自己吧。


    人跡罕至的昏暗小徑。到底在哪又是怎樣走過來的完全不記得。距離上一次和其他人擦身而過似乎已經過去很久了。試著思考這裏到底是哪可是很快就放棄了。哪裏都好。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自己能夠聽到的就隻有兩樣,雨滴的聲音和自己的足音。雨水的聲音還真是不可思議。沙沙,沙沙,明明一點都不安靜卻十分令人平靜。


    簡直就像整個世界都停止了一般。


    ——從結論上來說,構成那孩子身體的“黑


    之水”正在正常工作。


    自己沒有打算偷聽的。隻是睜開眼睛之後感到肚子餓,而且正好趕上午飯的時間,於是就覺得機會難得想要和黑茲一起吃飯而已。偷偷地從病房中逃出來之後尋找黑茲的所在之處,之後就到了那個房間而已。並不知道先生正和他在一起。


    並不知道他們正在說那種事情。


    ——不遠的將來,那孩子將會變得無法維持人類的姿態。


    “露蝶,戒……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啊……”


    停在原地,摘下戴在右手的戒指將其放在掌心。把被冰冷雨水打濕的戒指緊緊握在手心並閉上雙眼。


    “曉……我,該怎麽辦才好啊……”


    刻在戒指表麵上的論理回路在腦內展開一條訊息。


    ‘從今以後也要加油哦。’


    “……有在加油哦……雖然有在加油,可是啊……”


    這樣念叨著,忽然按住嘴角猛地咳嗽起來。混著鮮血的苦味在口中擴散,胸口附近傳來激烈的疼痛。靠向身旁的牆壁,開始不斷地大喘氣。感覺眼前似乎變得朦朧。頭很重,身體正在發熱這一點就連自己也能明白。


    (身體控製效率低下。免疫機構發生障礙。細菌汙染率,左肺:百分之二十,右肺:百分之三十。危險。)


    說起來過去,曾經聽露蝶說過這樣的事情。對於身體絕大部分都處在i-brain管理之下的“龍使者”來說,從細菌與病毒等疾病的影響下保護身體的免疫機構理所當然也是受i-brain控製的。因此在腦部對肉體的控製不順利的狀態下放任不管就會輕易染上皮膚病和肺炎等感染症狀。


    不去避雨的話……


    用迷迷糊糊地頭腦呆呆地作出思考,芳美試著踏出一步,


    “……誒……?”忽然,她停下了動作。


    混在雨中的輕微水聲。不是自己的,而是其他什麽人的腳步聲。也不是屬於黑茲的。更不是理查德的。而是更小的,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什麽人……


    戰戰兢兢地轉過身,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有一頭金色頭發和一雙翠綠色瞳孔的少女就站在那裏。


    那一天,和自己戰鬥過的魔法士少女。


    打著一把大型的水珠圖案雨傘,她的臉上正露出滿是驚訝地表情。


    “啊……”


    頭腦中化為一片空白。


    為什麽這孩子會在這裏呢,這些事情就連想都沒有想。


    必須要戰鬥,反射性地想到這一點之後,立刻將沒有握住戒指的那隻手伸到眼前,對i-brain


    ——讓身體變化為人類之外的形態會讓大腦產生那個狀態的記憶所以很危險。


    沒有送出命令。浮上腦海的這句話打斷了一切思考,i-brain的戰鬥啟動被中斷。伸出去的左手因恐懼而顫抖,甚至沒有右手支撐都沒有辦法舉起來。鼻子裏麵傳來一陣刺激,接著立刻傳達到了淚腺。芳美緊咬牙關,強行吸了一口氣。


    實際上一直都在忍耐著。


    自從一個人從那座島上離開的那一天起,一直一直,芳美都在忍耐著。


    為了代替自己而死的三名友人,為了一直到最後一刻都給自己以鼓勵的少年,無論怎樣堅信都絕對不說喪氣話。無論怎樣寂寞都要露出笑容。一直都充滿活力,一直都樂觀開朗。還活著的人必須要保持笑容。因為已經死去的人再也沒有辦法展露笑容了,所以自己就要連他們那一份都一起笑出來,為此必須要努力。


    再也不哭泣。


    一直都笑下去。


    這就是屬於芳美的戰鬥。


    “……為什麽……”


    但是,已經不行了。


    “……為什麽……總是我……”


    舉到眼前的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為什麽總是我,以至於到這種事情啊——!”


    硬撐下去的力氣也好,咬緊牙關的毅力也好,都已經一點不剩了。


    芳美大哭出來。低著頭,肩膀不住地顫抖,芳美大聲地哭了出來。淚水以仿佛要將身體中的水分全部放幹的勢頭源源不絕地傾瀉而出。由於過於用力的哭喊而陷入了呼吸困難,發生了炎症的肺部傳來陣陣刺痛,即使如此依然沒有停下嗚咽,激烈的咳嗽了一陣之後又再一次發出哭聲。


    忽然,眼前變為一片黑暗。


    i-brain警告了身體機能低下。


    雙腿無力支撐身體,膝蓋應聲崩潰。


    金發的少女扔下雨傘,一副拚命的樣子朝這邊跑過來。


    明明想到必須要逃,但是身體卻沒辦法行動。


    ……曉,對不起。


    拚命地想要舉起左手,但是那隻手卻失去了力量


    ……我,好像還不夠努力……


    意識就這樣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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