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妮絲在走廊上轉了老半天,接著像下定決心似地喃喃說聲「好」,便鼓起勇氣在一扇門前站定。上麵有著厚重雕刻的那道門扉,看起來就像俯視著阿妮絲的巨大怪物。阿妮絲就這樣當場僵住,差點又要轉身走人,但她還是止住了腳步。


    為了詢問遲遲未歸的席多下落,她來到代理公爵的勤務室。要是被傭人們責罵就麻煩了,因此她屏息凝氣地偷偷來到走廊上,她可不能在這裏就夾著尾巴退縮逃跑。


    「不對……不行啊,阿妮絲。你得振作點才行!」


    為自己打氣過後,她就這麽毫無遲疑地用拳頭……客氣地敲了敲門。


    門從內側被打開來。麵無表情的執事看見腳步踉蹌的阿妮絲,貼心地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呃、我是阿妮絲。」


    「是妳啊。別客氣,快進來吧。」


    聽見代理公爵的聲音,阿妮絲戰戰兢兢地踏入房內。


    大型的桌子旁並列著許多座椅,代理公爵的辦公桌就在屏風旁。


    她看見三名身著鎧甲的男子,他們銳利的目光直盯著阿妮絲瞧,嚇了她一跳。他們三人都是直屬於代理公爵的士兵,鎧甲的胸部上繪有皇室的紋章。


    就在那群人中央,一名黑發少年深具威脅性地坐在椅子上。阿妮絲嚇了一跳,甚至忘記了該打聲招呼。


    當然,那名少年就是席多。他看見阿妮絲後……


    「怎麽了?」


    ……若無其事地問道。


    「回來了也該告訴我一聲啊!」


    雖然懾於眼前嚴肅的氣氛,但阿妮絲仍對他發起牢騷。隻見席多迅速地別開目光說道:


    「我馬上又要外出了,你最近還好吧?」


    坐在周遭大人之間的席多顯得威風凜凜,身為少年的外貌似乎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就算原先不知道他就是藍鐸科公爵,也會感受到他是這群人當中最有權力的存在。他與生俱來的霸氣明顯與他人有所不同。


    阿妮絲忸忸怩怩地回答說沒發生什麽大事。


    其實她有好多想講的話。雖然想向他報告有關召喚的事,但現在似乎不適合多說這些。


    「那個……你去哪裏了?」


    被提問的席多,隻回答說他去了一趟附近的村莊。


    身著鎧甲的男子們向阿妮絲投以肅穆的視線,現場的氣氛就像是急著要趕她出去般。


    代理公爵有張自用的大辦公桌,但他現在站在桌子旁,仿佛正要與他們討論事務。


    「阿妮絲,沒別的事了嗎?」


    「呃、嗯。是的。沒有其他事情了。」


    受到鎧甲男子們的目光所壓迫,阿妮絲客氣地往後退,打算離開現場。


    鎧甲男當中看來最為趾高氣昂的一名男子盤起手來,無視於阿妮絲,繼續先前的對話。


    「那麽,在此報告公爵最為關心、有關襲擊者們的情報。他們是否隸屬於牙狼傭兵團……」


    原本即將離去的阿妮絲忽然停下了腳步,「啊」地叫了一聲。那聲尖叫喚起房裏其他人的注意,阿妮絲被所有人的視線環繞。身著鎧甲的男子們其目光中責難的神色更是明顯了。


    「阿妮絲,你在做什麽!還不快……」


    「那個,席多……我剛剛、想起來了,賣給我那個箱子的小男孩他說的話。」


    席多站了起來。


    「是牙狼傭兵團啦。他說過自己就隸屬於牙狼傭兵團,肯定沒錯。我終於想起來了,感覺舒坦多了……」


    席多毫不客氣地走近阿妮絲身邊,然後抓起她頸子後方的領口並打開了門,咻地一聲把她丟到了門外。


    阿妮絲所發出的哀嚎跟牢騷,都被緊閉的門麵給彈了回來。


    「失禮了。」


    見席多返回座位上,代理公爵向他問聲不要緊吧。席多隻是稍稍聳了聳肩,沒有對此作出特別的回應。


    鎧甲男端正姿勢,發出喀鏘的金屬聲。男子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


    「他們的確報上了牙狼傭兵團這個名號。組織內幾乎都聚集一些山賊強盜,但其中也存在著領導者。那名人物至今仍未被逮捕。」


    「據聞有名男子是負責統率他們的?」


    「是的。是名有如蛇一般的男子……村人們是這麽說的。聽說那是一名劍士,相當有實力,武器是把極長的巨劍。據說羅吉雅.艾爾迪雷納所召喚出的魔物,就是被他打倒的。」


    嗯……代理公爵用拇指抵住下顎,陷入了沉思。


    「羅吉雅.艾爾迪雷納與菈潔兒.菲爾瑟列蒂亞雷……還真是會害人咬到舌頭耶,這兩個名字。她們行使了召喚,以對抗襲擊者們是吧?」


    「依照村民們的說法,是羅吉雅和菈潔兒召喚了魔物。」


    「是因為她們兩人才遭到襲擊的——村民們應該也有這樣的想法吧?」


    「是的。羅吉雅.艾爾迪雷納因遭受襲擊,目前下落不明,也不清楚是否已被牙狼傭兵團等人擄走。不過有村人將菈潔兒藏匿起來,搶救成功。畢竟她能召喚出擁有治愈傷患能力的生物,聽說也有不少人因而獲救。現在人正隱匿在森林小屋裏。全都如同席多大人所言。」


    鎧甲男望了他一眼,但席多沒什麽反應。


    「目前在村莊附近,流傳著菈潔兒居住在森林小屋的情報。傭兵們發動攻擊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吧。到時候埋伏好的士兵們就會將那些家夥一網打盡,即便不藉助魔導師大人的力量,我們也沒問題的!」


    代理公爵微一頷首。


    「注意別怠忽了警戒。盡可能生擒那名率領傭兵的男子……你們可以退下了。」


    身著鎧甲的男子們低頭應了一聲,便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響離開了房間。留在勤務室內的席多與代理公爵默默地聽著闔上門的聲音


    他們是代理公爵收到某個村莊發生「狩獵召喚者」的通知之後派出去的人。代理公爵擁有縝密的情報網,不僅在領地之內,就連其他地區也備有間諜。一旦領地內有什麽奇怪的事件發生,都會與席多取得聯係。


    就連方才的士兵們,也不知道這名少年就是藍鐸科公爵。他們所熟悉的僅是受任於代理公爵,完成委托的魔導師席多.邁斯特。由於受到代理公爵的請托,並且數度鏟除魔物,故席多的名號在這塊土地上可說是赫赫有名。普遍大眾多數會認為魔法使是危險且怪異的存在,但席多.邁斯特卻非如此,士兵們也對席多懷抱著尊敬之意,樂意接受席多的指示。


    「這次的敵人跟你所說的牙狼傭兵團是同一群人嗎?」


    代理公爵詢問的是這次襲擊召喚者的人們,是否單純隻是假借傳說中傭兵團名號的烏合之眾。


    「這點還不清楚。就算抓到他們基層的人,也不見得有用……對方單單見到火光就輕易退縮逃離,那要是牙狼傭兵團,肯定早就四分五裂了。」


    「席多,你跟他們究竟是什麽關係?」


    「敵人。」


    席多明快地回答。


    「那集團對曾經是我敵人的男子俯首聽命。原本我以為那家夥不在了,牙狼傭兵團也會隨著一同解散。所以他們為何到現在還報上牙狼傭兵團的名號,原因就不得而知……但確實有名男子正在凝聚起他們的力量。雖然這次出擊沒見到那個人的模樣,但他必定會親自來抓菈潔兒。屆時就能將他逮個正著了。」


    代理公爵眯起雙眼。席多這話的意思簡直就是要讓菈潔兒充當誘餌,好吸引敵方的魁首前來。席多以淡然的口吻述說著,而會批判這殘忍行徑的人現在已不在現場。


    「話說回來,剛才阿妮絲是不是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那家夥一直都這樣吧?」


    「告訴我事實真相吧,席多。你對狩獵召喚者這件事有興趣的原因……阿妮絲究竟是什麽人?」


    席多那雙給予人強烈印象的緋紅色雙眸定定地凝視著代理公爵。後者則淺淺地微笑著,迎向他的視線,毫無動搖也毫無慌亂。我是你的同伴。他用言語之外的所有行動向席多傾訴著。


    於是,席多靜靜地回答:


    「那家夥擁有召喚的力量。雖然問題一堆,個性也算不上適合……她還是成了魔導師。」


    「那孩子看起來實在不像魔導師啊。單純又天真爛漫,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小女孩。」


    「真是這樣就好了。」


    「不……也不能說是普通。沒想到這世上竟還存在這樣的少女,讓藍鐸科公爵自願去守護她。其實隻要吩咐我就行了吧?叫我保護那名少女。隻要你一句話,我包準她一定毫發無傷。你該不會是不願相信我吧,席多?」


    他調侃般的話語令席多的表情也稍稍放鬆。


    「不是這樣,我有必須守護她的理由。」


    他淡漠說著這句話的聲音相當平靜,代理公爵屏氣凝神地聽著這句話,畢竟席多難得提起關於自己的事。


    「起初,讓狩獵召喚者的思想誕生到這世界上的……就是我父親。由於他造成的錯誤,讓那小鬼差點被殺害,她大概也是因此失去了家人。所以……」


    「是贖罪嗎?」


    席多瞇起眼,微微地笑了。這對看似少年的他而言,是個相當老成的笑容。


    「我想無論我做什麽,都彌補不了……」


    「真是太失禮了。」阿妮絲深感憤慨,雙手抱胸地向前走去。


    原本她還想順便跟代理公爵討論有關瑪麗艾兒的事情,竟連這件事也忘得一乾二淨。現在也不可能再回去找人家商量了。


    不久之前,阿妮絲才終於鼓起勇氣向瑪麗艾兒搭話,但是——


    「我很忙呢,對不起。」


    對方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這種情形就是所謂的高不可攀吧。


    瑪麗艾兒的聲音毫無溫度,有十足的威力令阿妮絲想就此放棄。瑪麗艾兒似乎愈來愈不願跟她成為朋友了。


    也或許是被看穿她與代理公爵之間早已串通好了吧。如果真是這樣,阿妮絲跟瑪麗艾兒幾乎更不可能好好相處了。


    「啊啊……煩惱一大堆啊。該不該跟席多討論看看呢……不對,還是別這麽做比較好。那樣的話他一定又要生氣了。你給我少管閑事——之類的,或是別插手管人家的家務事——這樣。為什麽他總是有那麽多事好生氣呢……」


    邊走邊碎碎念的阿妮絲發現眼前出現一雙裝飾著紅色蝴蝶結的小鞋子。


    她緩緩抬起視線。荷葉邊的裙子配上蓬蓬袖,胸前還點綴著紅色蝴蝶結,頭發上也綁著同色的緞帶……原來是蘿堤阻擋了阿妮絲的去路。


    隻不過現在是阿妮絲正俯視著小小的蘿堤。


    「午安囉?阿妮絲。」


    蘿堤挺著胸,如貴婦人般優雅……她本人或許以此為目標,因而仿效著大人的方式向阿妮絲打招呼。


    綁成雙馬尾的頭發,是與她母親一樣的茶褐色。她的睫毛相當纖長,大大的眼睛直直望著阿妮絲,就連麵貌也跟母親相當神似。


    反倒跟有著棕色頭發、湛藍色眼睛的瑪麗艾兒不太相似。


    阿妮絲將手放在膝蓋上,蹲下身子。


    「午安,蘿堤。有什麽事情嗎?」


    被盯著看的蘿堤似乎有些不高興,她馬上雙手扠腰,盛氣淩人地以問句反擊:


    「是啊,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阿妮絲,你是被席多大人從教會收養的吧?」


    「嗯,對呀。」


    阿妮絲微笑著點點頭。


    想表現出貴婦人般儀態的蘿堤就像隻小兔子一般,光看著她就覺得可愛到令人不禁想由衷地微笑。什麽狂妄、不像小孩子般天真之類的話,阿妮絲連想也沒想過。


    蘿堤不客氣地盯著阿妮絲全身一直瞧。就算是恭維的話,阿妮絲這個人也與知性、優雅、絕世美女這些字眼沾不上邊,頂多隻能說是天性樂觀、無憂無慮吧。


    「嗯~?感覺真不適合當席多大人的女兒呢?再怎麽看,實在不太像藍鐸科公爵的令嬡。」


    「這樣啊?要說到適合當席多的女兒,對了,像瑪麗艾兒可能就不錯呢!不過兩個人都擺臭臉的家庭,好像不太和樂的感覺……」


    「這跟我姊姊沒有關係!」


    蘿堤跺起腳來。


    「而且,你忘記最重要的人了吧?不是還有個最適合席多的女性嗎!」


    「咦?是誰呀……畢安卡?」


    「不對!」


    「啊,是艾莉希雅嗎?」


    「不是啦!」


    「難道是妮菈?」


    「為什麽就是沒出現我的名字呢!」


    阿妮絲睜大眼睛,拍了一下手。


    「原來蘿堤你喜歡席多啊?」


    被直接這麽問道,蘿堤驚訝地掩住胸口。


    「多麽欠缺優雅的人啊……好吧,就告訴你好了。沒錯,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深愛著席多大人。」


    「和那種事情相比,我還比較希望你告訴我有關瑪麗艾兒的事情……」


    「什麽叫那種事情!」


    蘿堤揮動著雙拳叫道。


    哎呀……阿妮絲歪了歪頭。


    「我也喜歡席多……不過要我說這種話,實在有點傷腦筋哪。我想,那對蘿堤來說應該也不是件簡單事吧,雖然你剛才都那樣說了。」


    「少看不起人了!我應該比你還要聰明喲!我在學校的成績第一名,跑步跑得最快,刺繡也被稱讚是最漂亮的……」


    「人家都說我演技很好耶!」


    「沒人教你要把別人的話聽完嗎?」


    「啊啊,席多有時候也會這樣說耶,你還真了解呢,蘿堤。你真是太厲害了。」


    「你根本沒聽懂我要說什麽吧?阿妮絲,你聽好了,我深愛著席多大人!像你這種突然冒出來的小女孩,根本就不適合席多大人!今天我就是為此來發布宣言的!」


    「啊,那真是謝謝你了。」


    阿妮絲笑臉盈盈地回應道。


    有個人在轉角處默默守護著她,那正是畢安卡。她一手拿著點心出來找阿妮絲,卻撞見了這個戰場……雖說要歸類成戰場似乎有點牽強就是了。


    蘿堤嚴正地指向阿妮絲道:


    「我將來要成為席多大人的新娘!這件事你給我牢牢記住,小鬼!」


    你才是小鬼吧,畢安卡抓著牆,嘴裏邊念念有詞。好好反駁她啊,阿妮絲妹妹!就算畢安卡在心中如此為她加油,阿妮絲仍是一臉傻楞楞的。


    「蘿堤要當席多的新娘呀?」


    「同一件事情你要我說幾次!腦袋真是不管用!」


    「那你就是我的母親大人了呢。雖然年紀還差滿多的,不過我不會介意喔。要叫你母親大人也沒問題。」


    這次輪到蘿堤整個人楞住了。她的嘴開開闔闔,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就是說不出話來。


    阿妮絲仍是笑容滿麵。


    在望向那張臉同時,蘿堤的眼眶泛出了淚光。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


    蘿堤用雙手摀住臉,大哭著跑掉了。


    阿妮絲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正打算追上去之際,聽見聲響而望向了轉角。畢安卡的點心掉到地上,想要伸手去撿,不過動作不知為何看來有些顫抖。


    「畢安卡,怎麽了?蘿堤她……怎麽辦,好像害她哭了,我該追上去嗎?」


    「還、還是不要比


    較好吧……?雖然直接無視人家的宣戰,好像有點誇張……嗚、哈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了!」


    畢安卡撿起了掉落的點心,卻又因為大笑而掉在地上。


    阿妮絲縱使深感猶豫,最後還是放棄去追蘿堤。


    不過從這一刻開始,蘿堤就把阿妮絲完全當成了敵人。就算在走廊擦身而過,她也抬著頭轉過臉去,或瞧不起人地故意問說「哎呀,原來你在啊?」以她的方式刻意捉弄阿妮絲,但阿妮絲完全不放在心上。或者該說,阿妮絲似乎完全不把蘿堤的捉弄當成是在刁難她。


    對蘿堤來說,阿妮絲簡直像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但阿妮絲也並非出自於有意。那感覺就像沒注意到掉落在路邊的蟲子,啪地一聲踩過它並繼續往前走一樣。


    蘿堤感到極度地不甘心,盤算著策略,企圖使阿妮絲深受重挫,但要阿妮絲注意到這一點,簡直像要瑪麗艾兒執起父親的手說:


    「抱歉對您如此地冷漠,我愛您,父親大人。」


    ……一樣的困難至極。


    當蘿堤特別跑來妮菈這裏旁觀阿妮絲接受料理的特訓……


    「要不要我雇用你,就當成我們這裏打雜的?」


    ……並說出這句話時,幫忙削著白薯皮的畢安卡著實怒火中燒,但阿妮絲仍不以為意。


    「你為什麽不生氣啊,阿妮絲妹妹!」


    「在孤兒院的時候,有很多小孩子在呀,我最喜歡照顧那些小小孩了。因為我是大姊姊嘛!不管小孩子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的,他們真是太可愛了。」


    「說可愛好像有點難吧……算了,我去念念她!」


    畢安卡說完後就衝了出去。阿妮絲則繼續削她的白薯皮。


    結束妮菈的特訓後,阿妮絲累得腳步蹣跚。隻見從另一方狂奔而來的蘿堤放聲大叫:


    「糟糕了!畢安卡變身成一隻雞,直接衝進雞窩裏了!她好像變不回來的樣子……再這樣下去,可能會變成我們的晚餐啊——!」


    而阿妮絲完全信以為真。


    她哭著衝進了雞窩,抓住雞不斷問道「畢安卡?」、「不是嗎?」那副模樣嚇壞了城裏的傭人。直到全身都沾滿了羽毛,阿妮絲依舊啜泣著追在雞群後方。


    「怎麽了阿妮絲妹妹,你在做什麽?」


    「糟了!畢安卡變成雞的樣子回不來了,趕快幫我找啊,畢安卡!」


    「那可真是大事不妙……呃、咦咦咦咦——?」


    「你在驚訝什麽,畢安卡……呃、你變回人類了?太好了……太好了——」


    接到通知的代理公爵夫人艾莉希雅,趕來哭著緊抱住畢安卡的阿妮絲身旁。當她見到全身髒汙、頭發也亂七八糟的阿妮絲,頓時張口結舌,然後吩咐傭人為她準備梳洗。


    換上傭人為她準備的絹質洋裝後,阿妮絲在艾莉希雅的邀請下坐上沙發。


    這裏是艾莉希雅的房間,整個室內空間以雅致的紅色與純潔的白色為基調。


    艾莉希雅請她喝擺在桌上的飲品。那是杯濃鬱的熱可可。對於這個初次品嚐的味道,阿妮絲紅著臉,再度啜了一口。


    艾莉希雅夫人是位身上帶有芬芳氣息的女性呢。


    「我已經罵過蘿堤了,請你原諒那個孩子好嗎?阿妮絲。」


    「說什麽原不原諒的……我沒有生氣呀!」


    艾莉希雅的雙眸微笑地望著如此說道的阿妮絲。


    「你真是個好孩子,跟著席多一定委屈你了吧。」


    接著她還請阿妮絲品嚐盤子上的花型餅幹,阿妮絲伸出了手取用,烤成薄片狀的餅幹口味十分高雅,其中粉紅色的內餡還帶有花瓣的香氣。


    「艾莉希雅夫人對席多的事情很清楚嗎?像他以前的事之類的。」


    被這麽問道時,艾莉希雅夫人不禁睜大雙眼,但嘴角也馬上浮現一股笑意。


    「以前?這個嘛……那你知道多少關於他的事情呢?」


    什麽都不知道……阿妮絲小聲地回答。


    「我不知道原來他就是藍鐸科公爵,連他有哪些家人、是怎麽生活到現在的也……」


    在艾莉希雅溫柔又包容的眼神之下,阿妮絲感到胸口隱隱作痛,不禁別開了目光。


    「雖然席多收養了我……但他完全不願意告訴我實情。他以前好像曾經救過我呢,可是我也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救我。艾莉希雅夫人知道關於席多的哪些事情呢?」


    「你不用這麽擔心,阿妮絲。」


    艾莉希雅轉向阿妮絲相對而坐,咯咯笑著。


    「就算我知道席多的本名其實是席多.卡茲沃克,也知道他似乎受到長生不老的詛咒,以及那詛咒是來自於他的父親……」


    「…………」


    「不過,我並不算真正了解席多。我想,阿妮絲應該比我更了解他才對。據我所知,他從未希望自己有家人。憎恨父親的他,恐怕對於家人這樣的羈絆深感排斥。所以聽說席多領養了個女兒時,我真的嚇了一跳,還想說那樣的生活應該維持不了三天吧。何況席多為了保護你,還向尤傑斯請求協助。聽說你之前被魔導師盯上了?那些人為了得到你,還動用貴族的權力之類的。席多為了完全鏟除後患,才向尤傑斯求助。跟原本打算收養你的貴族交涉,盡量不給你所在的教會添麻煩,我們也盡了自己最大的力量。」


    艾莉希雅所說的話,全是阿妮絲第一次聽到。由於過於驚訝,她甚至一時之間開不了口。


    「我完全……都不知道。真的得向大家好好道謝才行……」


    「你不用客氣。我欠席多一個人情。隻要是他的請托,我都很樂意協助,尤傑斯也是抱著同樣的心情。」


    艾莉希雅卷起了左袖。在那白晰的手肘附近,有著紅花狀圖紋,和一道黑色如火燒般的傷痕。相迭的兩個痕跡,殘酷地映入阿妮絲的眼簾。


    「我原本並非出自貴族世家,而是一名魔導師。但在遇見尤傑斯之後,我希望能放棄魔導師的身分,所以差點被契約龍給抹殺。」


    花般的圖形是她的魔導紋,而黑色燒傷則是為了使其無力化所造成的痕跡。


    魔導師無法逃離身為魔導師的身分。據說原本像這樣使其無力化的行為,是不可能達成的,因為契約龍不會饒過舍棄魔導之力的人。龍將狂怒至極,追殺那個人至天涯海角,那狀況比無契約者詠唱咒文時還要激烈,怒火如發狂般燃燒。


    艾莉希雅為了她自身的性命安全,一生無法從這座守護她的城中離開。對於並非出自貴族名門的她而言,這無疑是身為代理公爵夫人的最為不利條件,但尤傑斯仍選擇她作為妻子。


    艾莉希雅雖沒有說明至此,但仍見阿妮絲摀著嘴,極難過地凝視著她的手臂。


    艾莉希雅臉上浮現自嘲般的笑容,將衣袖翻了回去。


    「拯救我的人就是席多,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由於認識的時間不算短,我也多少知道他過去的事,不過他不常說關於自己的事情。但要是一點一點把他說的話加以組合,就會推論出『那件事會不會是這樣呢』的結果來。」


    阿妮絲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是啊,她也知道席多不喜歡自己的父親這件事。甚至就連被阿妮絲喚作父親,對席多而言都是十分痛苦的一件事。


    「不論我們怎麽請求,他也不願留在這座城裏。畢竟一直以來,他都不願跟別人有太大的牽連。然而,阿妮絲,隻有你不一樣。你是席多第一位迎進他家中的存在,是他的家人啊,所以用不著一臉不安的表情……有想知道的事情,盡管問他就行了,席多一定會願意告訴你的。」


    淚水從阿妮絲眼中滑落而下。


    在她自己也


    深感驚訝的同時,眼淚跟著不停滴落。艾莉希雅驚歎了一聲,移動到阿妮絲身旁,接著她以溫柔的指尖輕撫阿妮絲的頭發。在阿妮絲止住哭泣之前,就這麽輕輕安撫著她。


    「昨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在階梯處找到阿妮絲的蘿堤,精神可嘉地低下了頭。


    「我惹母親大人生氣了,她說是我玩笑開得太過頭,這不是淑女該做的行為。確實是這樣沒錯。即使是出自對於席多大人的愛意,我還是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我會好好反省的。阿妮絲,你願意原諒我嗎?」


    要是畢安卡聽到這些話,或許會對蘿堤禮貌過頭的態度覺得可疑。隻見蘿堤有如流利地讀著劇本般,向阿妮絲道歉。


    不過阿妮絲馬上就相信了蘿堤所說的話。心中充滿喜悅地回道:


    「沒關係啦,我也沒有生氣呀。昨天艾莉希雅夫人也向我道歉了,不過我回答她沒有這個必要……你的母親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呢。」


    蘿堤有些驚訝般地睜大了眼睛道:


    「是啊,母親大人真的很了不起。我將來一定也會成為那種女性。我跟母親大人的頭發顏色一樣,也常常被說長得很像呢!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


    「這樣啊……」


    在阿妮絲望向蘿堤的眼中,摻雜著對擁有明確目標者的尊敬之意。


    「先不提這個了。我跟你說喔!」


    蘿堤將拿在手上的皮麵筆記本輕輕遞給了阿妮絲。


    那小臉上一本正經的神情,令阿妮絲根本無從懷疑。


    「阿妮絲,你說過想跟瑪麗艾兒姊姊當好朋友吧?我一直想幫你好好加油。這是姊姊的東西……我想一定對你有幫助的。你願意收下它嗎?」


    「啊,這是什麽呢?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蘿堤直接把筆記本塞到阿妮絲的手中。因為差點弄掉,阿妮絲還慌慌張張地抱住筆記本。


    「嗯嗯,沒關係的。我想它一定會幫上你的忙,用不著擔心,嗬嗬嗬。那我先走一步了。啊,那本筆記……可以請你先確認一下裏麵的內容嗎?」


    輕輕點點頭後,蘿堤踏著輕快的腳步,連蹦帶跳地離開了。


    「這是什麽啊……」


    阿妮絲歪著頭,目送蘿堤離去。小小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她盯著手中的筆記本。這是本皮製封麵的豪華筆記。光是這本筆記,就能看出是屬於貴族的所有物。


    「好棒喔。要是能用這種筆記本寫日記,一定會覺得每天都過得很美好吧……不對,不行啊,結果我一定會全寫些惹席多生氣的事。」


    阿妮絲搖搖頭,翻開了筆記本。


    第一、二頁都是空白的。


    第三頁上以端正的文字寫著:


    「伊甸薔薇第一卷」


    雖然是個沒聽過的辭匯,也能清楚知道這就是題名。


    這是什麽樣的故事呢?阿妮絲的指尖翻向了下一頁。從下一頁開始,滿滿地寫上了文字。那是嚴謹且美麗的字體。


    蘿堤帶來一個好奇怪的東西。這能幫上什麽忙呢?雖然滿腹疑惑,阿妮絲仍被牽引著繼續讀下去。仿佛第一次品嚐的美味點心般,深深吸引住她的目光,眼睛完全無法離開那本筆記。


    阿妮絲終於直接坐在階梯上,全心投入筆記本的世界當中。


    啪嗒啪嗒啪嗒,瑪麗艾兒發出腳步聲,在走廊上奔跑著。要是被母親看見肯定會被訓斥一頓;父親看到的話則免不了一頓囉嗦的說教。但她實在忍不住跑了起來。


    剛才蘿堤還用甜膩膩的聲音向她問道:


    「姊姊,你從剛才就在找東西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嗎?」


    她的確是在找東西。拚命翻遍了房間,但就因為找不著,她開始循著自己曾去過的地方搜尋,從餐廳到會客室都找過了。


    「……你知道些什麽嗎?」


    她低沉地問道。瑪麗艾兒總是對這妹妹沒輒。她覺得這孩子完全不受約束,甚至有時連自己在做什麽都不知道。都是因為那個笨蛋老爸太寵她,才會教出這麽個得意忘形的小鬼來吧。一想到這兒,瑪麗艾兒心中對於父親的怨懟又再加深了一層。


    「我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過要是能幫上姊姊的忙,我會很高興的~」


    「有話快說。」


    相對於蘿堤的甜甜語氣,瑪麗艾兒的口吻顯得十分冷漠。但蘿堤或許仍確信自己處於優勢,咧嘴笑著說「該怎麽辦才好呢~」並扭著她的身體。


    瑪麗艾兒暗自握起了拳頭。雖然很想揍她,但要是這麽做,妹妹一定會跑去向父親哭訴吧。那樣做隻會使她變壞的事又增添一個話柄。


    「想要我告訴你嗎?」


    「快說。」


    在怒目瞪視下,蘿堤叫著「好恐怖喔~」雙手合握開心地笑著。


    「那個叫阿妮絲的女孩子,姊姊覺得她怎麽樣?」


    「阿妮絲……?」


    她想起那名紅發少女的模樣。雖說是由席多帶來的客人,但那名少女未免也太粗線條了。


    雖然她好幾次試圖向瑪麗艾兒搭話,但明顯是出自父親的指使,於是她冷冷地拒絕了。即便對阿妮絲難過的模樣感到有些不忍心,瑪麗艾兒依然無法忍受事事盡如父親的意。


    「不覺得怎麽樣。」


    「真的嗎?不過啊,我看到她手裏拿著姊姊重要的筆記本耶。該不會是她從姊姊房間裏偷走的吧?這樣的話事情就嚴重了,得趕快把她從這裏趕出去才行。」


    少女臉上的血色迅速地退去。筆記本在別人手中,光是聽到這句話,瑪麗艾兒的麵孔就頓時刷白。


    蘿堤以嘲弄般的口吻煽動著瑪麗艾兒,帶著一絲竊笑。蘿堤深知瑪麗艾兒絕不願被觸碰的就是那本筆記,為了趕走阿妮絲,她準確且殘酷地利用了這一點。


    瑪麗艾兒的理智告訴她不能聽信蘿堤說的話,但眼前當務之急就是奪回筆記本。為此就算得詢問蘿堤也在所不惜。


    「你在哪裏看到她的?」


    「嗬嗬嗬,就在往西塔的左側階梯旁,有窗台的那邊。」


    瑪麗艾兒拔腿就衝,裙襬隨風翻飛,但她也無心管這些了。就算父親可能因此又大發牢騷,她還是全速往目的地疾奔而去。


    她的心兒怦怦跳著。光是聽到筆記本在別人手上,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將為之凍結。


    瑪麗艾兒滿身大汗地抵達了目的地。


    如同蘿堤所說,阿妮絲人就在那兒,她正坐在階梯上。


    而在她手中的,沒有錯!就是那本筆記!


    她仿佛正集中精神閱讀著。見阿妮絲嘴角似乎浮現起與蘿堤相仿的笑意,瑪麗艾兒就忍不住想尖聲大叫。她抑止著這股衝動,逐漸往阿妮絲的身旁接近。


    隨著距離越接近,怒火也翻騰而起,但瑪麗艾兒的頭腦卻反其道而行地逐漸冷靜下來。


    「打擾一下。」


    她發出比對待父親時更為冷酷的聲音。


    瑪麗艾兒明白自己與可愛這個辭匯所差甚遠。但與其要像蘿堤那樣裝可愛,不如幹脆冷得更徹底些。


    阿妮絲在停頓一段時間之後——


    「咦……?」


    ……才抬起頭來。眼神帶著恍惚。


    瑪麗艾兒心裏一急,直接說道:


    「那個,還給我。」


    阿妮絲一臉困惑,似乎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我叫你還給我了,小偷!」


    「呀啊!你在做什麽~」


    瑪麗艾兒硬是從阿妮絲手中把筆記本搶回來。


    你在做什麽才是瑪麗艾兒想說的話,她氣憤地幾乎要落下淚來


    。


    「人家才看到一半!」


    瑪麗艾兒扯著筆記本,使足力氣不讓阿妮絲搶走,演變成兩人互搶一本筆記的局麵。


    「你快給我放手!」


    「不行——!為什麽你要跟我搶?」


    「理所當然吧,這是我寫的東西!快還給我!都叫你放手了,沒聽到是嗎——!」


    瑪麗艾兒大聲叫道,並乘勢舉起右手,朝阿妮絲的臉頰摑了一巴掌。


    啪,沉痛的一聲響起。


    阿妮絲一臉驚嚇地放開了筆記本。終於將筆記奪回的瑪麗艾兒喘著大氣,將筆記抱入懷中。


    瑪麗艾兒同樣嚇了一跳。事實上,她或許比阿妮絲還要驚訝也說不定。自己居然衝到客人身旁,搶過東西之後還甩了人家一巴掌。


    阿妮絲的臉頰通紅,雙眼圓睜注視著瑪麗艾兒。


    啊啊,不行了。瑪麗艾兒握住感到陣陣痛楚的右手,整個人陷入絕望,再度暴露出自己的無能。這下又會被父親責罵,被母親訓話,被蘿堤看扁了。


    父親會……歎著氣說有多丟臉。說她既回不了學校,又剪短自己的頭發,任性妄為又一意孤行,真是個難伺候的女兒。開玩笑般的口吻中如同在傷口上灑鹽似地混雜著他的真心話。那名父親殊不知這些話是多麽傷害瑪麗艾兒,還總說她是個笨女兒之類的話語。


    瑪麗艾兒眼中浮現了淚水,但她說不出道歉的話來。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神聖領域,對瑪麗艾兒而言,那就是抱在懷中的筆記本。我怎麽能哭!她緊緊咬住雙唇。


    阿妮絲伸出了手。瑪麗艾兒驚得全身僵硬,但仔細一看,阿妮絲握著的不是筆記本,而是瑪麗艾兒的手。


    「…………咦?」


    阿妮絲就像完全沒發現自己被甩了巴掌一樣……


    「太厲害了。你就是『伊甸薔薇』的作者啊……」


    ……開始說起似乎毫不相關的事情來。


    瑪麗艾兒不禁目瞪口呆,瞬間還無法會意過來阿妮絲在說些什麽。


    「妳不……痛嗎?」


    阿妮絲的雙眼閃閃發光,揮舞著辮子搖了搖頭。


    「我才剛讀一開始的地方,就被吸引住了。阿絲特莉朵真的好棒喔,都成了盜賊的同夥,卻還是那麽高雅……她的內心,就像是貴族一樣,我還想讀更多有關這個女主角的故事。應該還有後續發展吧?大概會寫幾本呢?我全都好想看喔。可不可以拜托你,否則我會在意到晚上睡不著的!我才剛看到費吉拉大叫『殺了你,是我的命運!』那邊,拜托,隻看到那邊的話根本就有頭無尾,拜托你,通融一下可以嗎……」


    從瑪麗艾兒睜得大大的湛藍色雙眸當中滑下淚水之時,阿妮絲嚇得幾乎要跳了起來。


    「你怎麽了……哪裏痛嗎?」


    「痛的人應該是你吧……」


    瑪麗艾兒流著淚,伸手撫向阿妮絲的臉頰,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她顫抖的雙唇,緩緩漾出了微笑。那笑靨,宛如僅盛開於月夜的花朵般綻放開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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