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宰了中村奈奈子!


    當我坐在離地7000公尺高空上,以時速3000公裏航行的客機裏時,突然興起了這個念頭。我將我那嬌小的身軀用力擠進比一般客機又窄又硬的座椅中,目不轉睛地盯著中村奈奈子。


    客機裏又是控製杆又是按鈕的,而那些複雜的操作順序是透過長久以來不斷實驗失敗的經驗,再加上科學文明的進步,簡化操作飛機的方式,才使人類仿佛具有超能力般,隻需念念咒語就能駕著這架鋼鐵怪鳥在天空中翱翔。此時此刻,這架客機上,並沒有飛行員這種人類,隻有少數的搭機者,如奈奈子、我,以及機上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受不了這個名為沉默的同行者,也沒辦法像奈奈子一樣可以跟這家夥和睦相處。焦躁煩悶的情緒迫使我開口說話。


    「奈奈子。」


    眼前的中村奈奈子,她是個名字與外表都平凡無奇的少女,卻是被當今人類痛恨萬分的大罪人。


    研發出擁有自律性思考,具體來說是擁有靈魂的機器〈赤郡貓〉,並且將赤郡貓野放到外頭,完全不加以控製的人就是奈奈子。每個人都害怕這個機器終有一天會來個大反撲,也警告過奈奈子一定要裝個什麽裝置來控製〈赤郡貓〉,但她卻覺得沒這必要而婉拒了這些提議。


    我永遠記得奈奈子當時所說的那句話。


    告訴你們,


    在下並非想要製造機器人。


    「你看,這裏也是一片藍天呢!」


    明明是我主動跟她攀談,卻又逕自陷入思考之中,對於這樣的我,奈奈子頭也不回地回了這句莫名奇妙的話。奈奈子在我的正對麵,坐在被稱為駕駛座卻又顯得太過樸素的位子上,輕輕地抽了口煙。機上應該是嚴禁煙火的,但她卻絲毫不理會這件事。


    藍天嗎?


    我麵向奈奈子,並注視著正麵大片的玻璃窗。的確是又寬廣又湛藍,僅僅如此而已,我倒覺得很無聊。會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我無法產生正確的感情。無論是喜悅、憤怒或哀傷,都覺得很空虛,沒有實際的感覺。


    感情之類的,本來就不屬於生產性的東西。


    自認為是從動物進化而成的人類,唯一的缺陷就是感情吧!如果沒有感情的話,人類便不會彼此怨懟憎恨,也不會為了愛而互相殘殺。不對,即使互相殘殺,也會本能地認為,這樣的殺戮既不是罪過也不算是悲劇。


    因為斷不了這樣的念頭,所以才會產生罪惡感。


    我們人類其實是很痛苦的。感情等情緒,隻不過造就了痛苦的產生。


    那肯定是一種病。


    「在下啊,從來沒看過藍色的天空呢!」


    將自己稱為「在下」的奇異少女,自言自言地說道。她仍然看也不看我一眼,隻是覺得稀罕地望著天空,開心地笑說:


    「雖然常在電視畫麵中看到,卻從未親眼見過藍天呢!唔,不過看起來好不真實。唉呀,真正的天空看起來好像假的一樣!」


    「奈奈子?」


    有時候,我會搞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麽。因為我是個平凡至極的普通人,而且正因為我被養育成普通人,所以不了解她那高於一般人的天才思想。


    中村奈奈子,擁有人類最頂級的天才頭腦,不僅創造出具人工智慧的〈赤郡貓〉,還將他放逐,造成如今——如熊熊烈火般在各地刮起人類與機器人的戰爭,扣下扳機的世紀大罪人。大量地在世界各地種下戰爭的火種,讓無數的人類生活在水深火熱的痛苦之中。


    看來,這個女人果真非死不可。


    絕不能留她在這個世上。為了使人類能夠脫離苦難。


    我悄悄舉起別人交給我的護身用小刀。在我的眼前,奈奈子那飄逸的長發,搖曳生姿。隻要將小力奮力一落,就能夠劃破她的腦袋,再將塞在頭顱裏的大腦攪爛的話,她就必死無疑。一刀送她入黃泉。


    「我看不出真正的藍天有什麽價值。」


    或許是奈奈子沒發現我的內心深處已悄悄燃起了殺意,她無視於自身後腦門所卷起的危險氣息,聳著肩說。


    「如果假貨比真貨優秀的話,那麽假貨不就很厲害嗎?雖然夜裏的繁星相當動人,但那也隻是反射恒星的光芒而已,真正的星星隻不過是一堆黏土或玻璃塊罷了。與黏土相比,在下倒覺得那些比真貨還要美麗的假光芒,比較有價值。」


    我不發一語,而她仍頭也不回地繼續喃喃道:


    「雖然世上的人都憎恨機器人,怪在下創造了〈赤郡貓〉,這麽做也有點情非得已吧。但在下在想,既然人類既懦弱又愚笨到連機器人都消滅不了,那活在這世上又有何用?為了使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人類若隻會在那裏礙手礙腳,而且機器人比較適合當支配者的話,那麽我等不就應該消滅那些人類嗎?」


    接著她盯著蔚藍的天空,開心地大聲宣示說:


    「算了,適合當世界支配者的,究竟是機器人還是人類,就交由神明去裁決吧!雖然神明有時會怠忽職守,但為了使世界變得更好它們也很努力,而且這個殘酷的審判可不會特別優待給人類哦!」


    促使人類與萌生出自我的機器人展開大戰,並讓世界充滿暴戾之氣的中村奈奈於——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麽?用這種激烈的手段使世界變美好,究竟有何意義?甚至連自己的種族都要消滅殆盡?這種變態的想法簡直就是有病。她真是人類的話,不是應該想出更人性化,更為人類幸福著想的方式嗎?


    不是為了世界的幸福,而是為人類的幸福著想。


    這既是本能,也是天經地義的啊!奈奈子她——果然是病了。


    「嗬嗬,反正就算在下不出手,總有一天人類也會步上毀滅的命運。我隻是在環境汙染或資源枯竭而造成地球毀滅之前,推薦更好的支配者候補人選——機器人罷了。僅僅如此而已。這是在下判斷出的最佳對策,隻可惜大家都不諒解。」


    接著,她對依然舉著小刀的我說道:


    「所以,對世界而言,就算在這裏殺了在下也沒用。因為〈赤郡貓〉已經被解放,人類與機器人爭奪支配者寶座的大戰已經展開。雖然最後的結果應該是機器人戰勝,而人類全遭毀滅,不過也不用如此悲觀。因為世界會因此而變得更美好。」


    聽聞後我不禁僵在原地,但奈奈子卻輕呼一聲,並拍手說:


    「不過,雖然對世界而言沒意義,但對你來說,殺了在下可是有重大意義的吧?你恨在下嗎?還是怕在下?你很希望在下去死吧?」


    我恨她。


    給了我一切,卻又把一切都奪走的她。


    我怕她。


    用無法理解的怪異思考,創造出人類天敵的科學家。


    我希望她去死。


    隻要她不在這世上,隻要奈奈子不在這世上。


    我就能變得更幸福,人類也不用再受苦。


    「是嗎……也許是吧,在下給了你太多痛苦了。」


    奈奈子眺望著前方,深深歎了口氣後,又喃喃自語道:


    「既然如此你就動手吧!你有你的權力,就算沒有權力,也總有理由。若有理由的話,我也不便阻止。隻下過……在下有句話想提醒你。」


    接著奈奈子麵向我。


    又恨又怕又希望去死的她,那既純粹又動人的——眼眸!就是那雙眼睛!


    「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殺人,為了自己的種族而殺人,為了世界而殺人,在這之中——對世界而言最沒意義的,就是像你一樣,為了消弭自己的苦痛,抑或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情感而殺人的人。」


    然後她又哀怨地看著我微笑道:


    「你就算在這裏殺了在下……」


    這句話不知為何竟強烈又沉重地回蕩在我的體內。


    「世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哦……?」


    話聲未歇,握在我手中的小刀便一刀刺入她的頸子、劃破她胸口,如爆裂的水球般四濺的鮮血弄髒了我的臉。沾滿了奈奈子的血的刀子沒入她的胸口,我則收起笑容,用盡全身的力氣像是重新描繪似地,再度劃開她的傷口。即使傷重如此,奈奈子仍盯著我看。用已經死亡的瞳孔望著我。然而,那既純粹又動人的——眼眸!就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正盯著我看!她還沒死!奈奈子還沒死!


    一定要殺了她。


    一定要殺了中村奈奈子才行。


    為了人類的幸福。為了我安穩的人生。


    …………。


    從那天起,經過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


    真的過了一段很長的歲月。


    世界依然沒有任何的改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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