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著我。


    於是我立刻轉頭過去——


    卻隻看到一片黑暗。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卻隻看到幽暗深邃的森林,朦朧的四周視線已經很差了,而且還是陰天黑漆漆的夜晚。雖然眼睛張不張開都一樣,但我仍沒有閉著眼睛走路的勇氣,所以我一步一步地,像是確認有沒有埋地雷般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森林。


    夜晚的森林。


    深邃又濃密的森林。


    視線不好的情況,大家都一樣吧。


    事實上,無論是動物或植物都在睡夢中,甚至聽不見蟲鳴。


    卻有人跟著我。


    身為『小紅帽』的我在森林裏不管遇到獵人或野狼,都敬謝不敏。


    我調侃似地想——卻笑不出來。


    為了甩開後麵跟著的家夥,頭也不回地拚命往前跑。


    被身分不明的人跟蹤的恐懼贏過了黑暗的恐懼。


    我壓抑著撲通跳個不停的心髒,雖然快要哭出來,還是拚命地往前跑。


    然而,由於這幾天一直在森林裏繞來繞去——變得虛弱的身體,根本連跑步這種運動都已經無法負荷了。最慘的是,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我因為沒注意到前麵的樹……整個人撞了上去。


    《呃……》


    我仰著天,動作好笑地——倒在地上。


    好痛。


    額頭痛死了。


    倒在地上時背後所接觸到的地麵又濕又臭,好惡心。


    對身長在全是機械的孤島的我而言,是極不習慣的大自然。


    好可怕。


    我害怕這個世界。


    我不懂。我不懂。夜晚的恐怖。森林的恐怖。沒有大聲呼喚立刻就會跑過來的同伴,沒有警戒著四周,維護治安的機器人,氣候也不安定,到處都是我不認識的生物,吃的東西也得靠自己去尋找——


    討厭。


    好討厭這種地方。


    「嗚……嗚、嗚。」


    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我用唯一能夠靠自己發出的呻吟聲哭泣著。


    我因某種恐怖經驗從此失聲,而我的夥伴——能夠咀嚼我的內心並代替『有話想說』的我,將想法說出來的一隻黃色小鳥——《傳聲鳥》似乎一時間找不到我,翅膀啪嗒啪嗒地拍動著飛過來。


    因為有他在所以孤獨感還不至於那麽深,然而,要一人一鳥忍受漆黑的黑夜實在——太沉重。幾乎快崩潰了。張開眼是一片黑暗,閉上眼也是一片黑暗。簡直跟死亡沒兩樣。我討厭黑暗。我討厭孤獨。


    霎時傳來「咚!」的腳步聲。


    我嚇得——幾乎整個人跳起來,臉色蒼白地看著那邊。


    倒在地上的我旁邊站著一個人,應該是一直尾隨在我身後——原以為因為森林又黑又暗所以產生幻聽,看來真的有人在跟縱我!


    我連忙想站起來,但因為營養失調、口渴、疲勞又睡眠不足的關係,體力與力氣全都消耗殆盡,動也動不了。《傳聲鳥》警戒地鳴叫著。


    似乎被這聲音給嚇到,影子的肩膀晃了一下。


    並俯視著我。


    看起來像一隻野獸。


    反射微微光亮,目光炯炯的雙眸。


    可是,那怎麽看都——


    「……你是……人類……嗎?」


    用單字來問話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蓬亂的頭發。


    身上穿的也稱不上是衣服,隻是用破布包一包而已。


    全身髒兮兮,還發出如野獸般的體臭。


    橫看豎看——


    《我才想……問呢。》


    終於找到我的《傳聲鳥》,停在肩上並開口說話。


    《你是——人類嗎?還是隻是因為搞錯了什麽而擁有自我的童一便?好髒……好臭,也好黑,我想你應該是大便吧?》


    哇噻。哇噻。


    我家鳥兒嘴巴還真臭呢。


    對第一次見麵的人不能這樣吧。不過,雖然對方真的很髒。


    「很髒嗎……但我已經算很常……在河川裏洗澡……」


    像是女孩子不知是野獸還是人類的她,難過似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說。


    「我是叫做山羊的人類。你也是人類嗎?」


    自稱山羊的她,理所當然地表示——


    「若是人類就拯救。若是機器人就毀掉。」


    如此說道。


    我連想都沒想,直接回答。


    ◇◇◇


    情況變得很奇怪呢。


    「…………」


    我像是想著別人的事情一樣,回看著對我一直看不膩的山羊。也許是討厭四眼相對吧,她馬上轉移了視線。


    接著,太陽逐漸升起。


    一表明我是人類後,態度立刻變溫柔的山羊,輕而易舉地將我扛起來,帶著我在夜晚的森林裏靈活地行走移動。一開始我抱著天真的期待以為她會帶我到人類的城鎮裏,然而,最後到達的地方,從我的角度來看,依舊是一成不變的森林。


    鳥兒的吱喳聲,蟲子的鳴叫聲,野獸嘶吼聲,樹木沙沙作響的聲音。沒有時尚的建築物,不用說,風當然是咻咻地狂吹——然而,山羊抱著我入睡所以並不冷。一開始雖然介意她的體臭……但鼻子很快就麻痹了,沒多久睡意造訪——


    當我醒來時,山羊從正上方目不轉睛地俯視著我。


    在早晨的陽光中重新看她,發現原來她是個五官端正可愛的女孩子。


    當然,頭發仍然亂糟糟的,也沒有穿衣服,或許純粹為了禦寒且不想被樹枝給弄傷身體,才用鞣過的皮包著身體。全身髒兮兮,一點都不像人類。說好聽一點是野人,說難聽一點是野獸。嘴裏還像嚼口香糖般嚼著不知道什麽東西。


    反射純粹的景色,黝黑的瞳仁。


    年齡——是幾歲呢?至少絕不是大人。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吧。順帶一提,雖然我看起來很小,但據我推測我應該是在十八歲左右。不過,因為上次那個可怕的體驗,頭發一夕之間變成了白色,且身體幾乎沒有成長。


    總而言之。


    「…………」


    「…………」


    這沉默是怎麽回事?快說說話吧。


    山羊似乎注意到我視線裏的意思,將手指插入自己的嘴中,拿出很像是肉之類的東西,歪著頭問道:


    「想吃嗎?」


    《不想吃不想吃不想吃》


    我的教養很好,怎麽可能吃別人嘴裏的東西呢?


    山羊將肉放回嘴裏,麵無表情地喃喃說:


    「可是,我咬了很久所以肉很軟喲……?」


    《就說了不想吃嘛。》


    我對無精打采的她發脾氣。總之,對方似乎沒有馬上傷害我的打算——


    我因為剛起床沒什麽精神,躺在地上向山羊問道:


    《這裏是……哪裏?》


    「森林啊。」


    我要的不是這種想也知道的答案啊,那邊那個黑妞。


    我下意識地在心底咒罵著,山羊不知在高興什麽,眼睛興奮地閃著光。


    「這裏是山羊的地盤哦。有吃的也有喝的。但撿到人類還是第一次。」


    她的語氣很開心,但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


    不知哪裏聽來的。


    野獸不會笑。會笑的動物……隻有人類。


    那麽她是——


    「你是人類嗎?」


    山羊不安地問著,並提心吊膽地舉起我的手。


    我的手被小斷砍斷,並由鋼鐵的義肢來代替我那已經不存在世上的兩隻手……藏有無敵破壞力的火箭重拳。


    不過——不曉得來龍去脈的人,會覺得我看起來像機器人吧?


    但我並不是機器人。


    看到一臉不高興……皺著眉頭的我,山羊用像是發現骨頭的狗一樣的表情說:


    「這個像是很厲害的機器人。所以山羊無法判斷你是人類還是機器人,要觀察一陣子。雖然一出地盤就跟山羊無關,不過因為你倒在山羊的地盤,所以不能裝作看不見。」


    還真是體貼呢。


    可是,她的行動簡直跟動物一樣。


    《別擔心,我可是人類哦。》


    我認真地表示,因為有興趣所以向她問道:


    《你說過若是機器人就毀掉,為什麽?你恨機器人嗎?》


    「因為機器人是人類的敵人。」


    山羊一反剛剛的態度,用冷冽卻又淡漠的語氣說。


    彷佛在說討厭生病一樣地輕鬆。


    理所當然地脫口而出,沒有滲雜半點嫌惡之意。


    然後她慢慢地扶起我,視野頓時變寬——從樹林間的縫隙,指著看得見青空的高度。


    那裏。


    遠遠的地方,看見圍繞著朦朧薄霧,類似中世時期城堡的尖塔。


    「看得到嗎?」


    山羊憤恨地如同貓咪警戒時的動作,咧嘴低吼著。


    「那裏是我們人類的大敵,機器人們所居住的城鎮中央的尖塔。」


    《機器人的……城鎮的塔嗎?》


    那座塔以太陽為背景變成了影子,所以看不太清楚。


    但我對機器人也沒有什麽好感,那裏既然是機器人的城鎮——大概是機器人們的基地或工場之類的……就算說跟那間《學園》一樣,我也不覺得害怕。


    不過……機器人的城鎮嗎?


    以時間來看,那座塔太古老,不太像是機械……


    「好久好久以前。」


    山羊靜靜地,沒有滲雜特別感情地表示。


    時間有那麽久遠嗎?


    「人類與機器人發生大戰,我們的城鎮立刻被侵略、被壓製、被支配。當時人類被機器人大量撲殺。被殺害、殺害、殺害,但我們沒辦法消除心中的怨氣,隻能拋下城鎮逃之天天……」


    那是。


    在這樣的時代並不稀奇,到處都有的不幸的故事。


    話雖如此,但這樣的悲劇卻無法讓人聽聽就算了。


    好悲慘。


    「那個城鎮,以前原本是我祖先所居住的地方。」


    她指著高塔,哀傷地垂著頭。


    「可是現在,那個城鎮隻剩下機器人。居民是機器人、國王也是機器人,雖然外表跟人類很像,但其實全都是機器人……那些機器人,玩著模仿原本住在那裏的人類的遊戲……」


    那是。


    有種不祥的,可怕的事實。


    沒有任何活人的城鎮。


    但該城鎮放眼所及卻是一如往常地充滿朝氣。


    機器人的城鎮。


    這件事——惡心地令人作嘔。


    「與機器人的戰爭輸了之後,隻能一味地逃離機器人的虐殺,最後我的祖先來到這座森林裏躲起來。」


    山羊望著遠方,談著過去的曆史。


    一個人將森林當作自己的地盤,如野獸般以食肉為生的少女。


    機器人在城市裏生活,人類在森林裏生活。


    該說諷刺……還是說現實真瘋狂。


    「舍棄文明。」


    動物雖然不會笑。


    「墮落成野獸。」


    卻會流淚。


    山豐的臉上流下透明的液體。


    「逃離機器人們的追殺,逃竄、躲藏、潛伏、卻仍全力以赴地活下去,曾幾何時我們——像這樣,舉手頭足都與這座森林的野獸們如此相似。可是、可是……」


    她擦掉眼淚,緊握拳頭,似乎連靈魂都在顫抖著。


    「我們是——人類。」


    我無話可說,也沒有說話的資格。


    既然她說自己是人類……這樣的驕傲就是最好的證據。跟我很像。雖定義自己為人類,卻苦無證據,令人困惑。因此,我沒有叫她野獸或蔑視她的權利。


    我曾經夢想過。


    在全是機械的《學園》中,如童話故事般地想像人類的世界。


    人類的生活。文明。居住環境。在那裏大口呼吸,過著閃閃發亮的幸福人生。


    不過——


    原來竟是這麽回事。


    競如此悲慘,被機器人追殺、躲藏在森林中,變成邋邋遢遢的動物。


    這就是現實的,真正的,人類的姿態嗎?


    為了變成現在的這樣子。


    為了變成這種生物——因為憧憬,因為愛情的力量,我努力地撐到……現在。


    「……怎、怎麽了?」


    山羊不解地看著肩膀顫抖並露出絕望笑容的我。或許是她難得看到笑容吧。


    笑不出來。


    已經完全笑不出來了。


    當我在《學園》裏過著煩悶無聊的生活時,人類早已徹底地敗給機器人了。


    喪失身為這顆星球支配者的權威,墮落成野獸嗎——


    頭好暈。


    如果現實是這樣、現實是這樣的話,我寧願——沒有看見這一切。


    不想知道這些事。


    《哈……哈……哈哈哈哈……》


    小斷。


    山田。


    我們到底為了什麽……提起勇氣手牽著手逃出來呢?我們是為了體驗這般愚蠢的現實,絕望的感受,才奮力逃離《學園》,來到陌生又遙遠的土地嗎?


    這是令人笑不出來的——故事。


    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當場昏過去。


    ◇◇◇


    我曾經夢見。


    幸福洋溢的——夢。


    ◇◇◇


    海上旅行三天後我就膩了。


    持續不停地在廣闊無邊的大海裏前進,景色一成不變也沒發生什麽事,話雖如此,船上搖搖晃晃的不適合胡鬧,玩耍的話空間太小,而且駕駛船的工作大都是由山田插手負責,我與奈奈子兩人就像屍體般無所事事,持續過著這樣的生活。


    當時好無聊。


    一點都不好玩。


    一開始對什麽都很有興趣,頻頻尋問船的構造什麽的,但一問到浮力抗力什麽的之後,就覺得不好玩了,開始厭煩地大罵:反正隻要不沉下去都可以啦你這個豬頭山田!沒幾個小時就膩了。


    不過,海上旅行隻是很無聊——並不會很糟糕。


    至少大家都在身邊。


    重要的人以及自由,填滿了我的心。


    無事可做又沒有任何照明,所以我一到晚上便早早上床睡覺。因為連忙逃出《學園》,所以也沒準備什麽娛樂活動,因此過著一邊閱讀房裏原本擺放的書,一邊與暈船戰鬥的生活。一整天幾乎都在睡覺。


    由於身體變得遲頓,所以山田他們會做做運動,但原本就沒什麽行動力的我懶得做運動,因此幾乎都關在船上的客艙裏。


    話雖如此,一個人也很無聊,若跟大家在一起也很無聊的話,至少跟大家在一起比較好——所以我早上一起床,幾乎都待在大家身邊。


    山田,小斷。


    我的夥伴。


    他們就像……我的家人一樣。


    是的,兩個人都是。


    我真的好開心哦。以前對任何事都感到恐懼、害怕、封閉起來的我——是你們找到我的。在不相信任何人,連自己的身分都懷疑的含糊不清的世界,是你們給了我輪廓。


    我的夥伴。我的朋友。我的家


    人。


    我的——證明。


    用言語表達感覺很假,所以一直都沒說。


    但我其實很感謝。


    能遇見你們……真是太好了。


    「…………」


    我離開船艙,找尋他們兩人的身影。


    雖然去了趟操舵室,但山田不在那兒。船是以自動駕駛的方式隨意地前進。跑到哪裏去混了啦那個窩囊廢,我落寞地想著並離開那裏,四處找尋著山田……終於在甲板上發現他。


    《山田——》


    本想跑過去,但卻又立刻停下來。


    動作快我一步的《傳聲鳥》像是在問我:「怎麽了?」似的看著我。


    我動彈不得。從指尖到頭頂全變成石頭。


    怎麽了?連我自己也不明白。


    動不了。


    小斷在山田的身邊。


    他們似乎在釣魚。當然,小斷不能拿釣魚的工具,所以她隻是開心地看著山田釣魚。山田在說明些什麽,而小斷也開心地附和他,溫馨地——聊天談笑。


    這氣氛令人無法靠近。


    看起來真的好幸福,害我好害怕若我參與他們會破壞這個和樂的氣氛。走過去的話會妨礙他們。會打擾他們。如果他們這麽想的話——該怎麽辦?


    我對他們當然沒有惡意。


    他們也不會將我摒除在外吧。


    但是……我好寂寞。


    我因為受不了而想跑開,走了幾步後——突然湧上一股怒氣,我轉過身,並直直地朝他們定去……


    「啊,早安,小紅帽。我們現在在釣——」


    我往話說到一半的山田背後踹下去。


    「…………哎?」


    坐在甲板邊緣的山田,帶著僵硬的笑容掉下去。悲鳴聲的尾音拉得長長、長長的,咚地一聲消失在海麵上。


    「小、小紅帽!」


    小斷鐵青著臉,渾身顫抖著。


    「小紅帽,你剛剛——殺了山田!」


    我才沒殺他呢。


    ……應該吧。


    《看起來挺樂的嘛。》


    我真是——


    討人厭的家夥。


    《我就讓他更開心羅》


    如果寂寞的話,老實說出來不就得了。


    不要發脾氣,接受他們的善意,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愛逞強。個性又不好。又不可愛。真是差勁透頂。


    可是——


    「咦?哎?」


    我也往一臉困惑的奈奈子背後踹下去。


    「等啊——!」


    發出好笑的慘叫聲,奈奈子也撲通地掉下去。


    撲通!


    落水的聲音。接著是沉默與寂靜。


    「……哼!」


    我把臉撇過去,打算離開現場——冷不防地察覺到空無一人的甲板上變得冷冷清清。我二話不說就把他們兩人給踹下去,看來真的做得太過分了。


    突然間我覺得很恐怖,望了望四周,一發現附有救生圈的繩索後立刻跑過去。我拿起救生圈來到甲板邊緣,投向在海麵上掙紮的兩人。


    我轉動著旋轉杆將手動式的繩索收回來,順利回收緊抱著救生圈的兩人。雖然這動作很辛苦,但還是成功了。隻要去做就辦得到。


    雙手抓住甲板,全身濕透的兩人麵容慘淡。


    「小……小紅帽……你到底恨我們什麽……」


    山田抱怨地說。


    我怎麽可能老實地說《不小心發脾氣,現在正好好地反省。》——我隻是把眼睛移開。


    《對不起喵,原諒小紅帽喵,哥哥~》


    「別以為我會輕易原諒你哦!剛剛的行為可是殺人未遂啊!那邊那個貓女!今天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山田難得生氣,他站起來怒瞪著我。


    我不喜歡人家罵我,所以退後幾步。


    被罵了。被凶了。


    被討厭了。


    討厭。我並不是想破壞跟山田他們的感情……


    「嗯哼!」


    緊張的氣氛被奈奈子突然發出的嬌喘聲所打破。


    我與山田兩人一起看過去,奈奈子滿臉通紅地扭動著身體。


    「等——啊哼,嗯哼,討厭啦……」


    看來好像是魚兒跑到衣服底下了。因為她的手長那樣所以無法靠自己把魚拿走,隻能在地上滾來滾去,應該是癢得不得了,所以她邊大笑邊在地上不停地發出嬌喘聲。


    「啊哼,嗯哼……呀,山田,小紅帽——快拿開!請快點把魚先生拿開!哎呀哈哈哈~~會死——我會死啦~!」


    「…………」


    「…………」


    多虧奈奈子這麽丟臉,當下什麽事都變得不重要了。


    山田歎了口氣,敲了敲我的額頭。


    好痛。


    我摸著額頭看著山田,他表情認真地說:


    「……對不起哦。我們並不是要排擠小紅帽的。」


    然後再摸摸我的頭。


    明明沒說什麽,明明沒有做錯什麽,但山田卻向我道歉,諒解我的心情——都怪他太寵我了,所以我才無法改變這種討人厭的個性。


    傻蛋。


    一群傻蛋。


    ◇◇◇


    從那之後不久。


    我們的船被卷入暴風中——三人因而被迫分開。


    我失去的……比我想的還要多。


    離開你們之後,感受更加深刻啊。


    我沒有你們……不行。完全不行啊。


    傻蛋。


    一群傻蛋。


    山田。小斷。


    你們拋下我——跑到哪裏去了?


    ◇◇◇


    ……我發著高燒,在朦朧的意識中,作著惡夢恍恍惚惚地昏睡著。


    夢與現實都變得曖昧混淆,似乎在逃避思考的混濁意識中,山羊早晚費盡心力照顧我的身影,深深打動了我。


    她淚流滿麵地表示自己是人類。


    與其用說的,這個行為更能證明她的人性。


    我不斷重複說著:山羊是人類哦。


    每說一次,山羊就樂不可支地害羞了起來。


    之後的記憶變得很零碎無法清楚判斷,連我自己都覺得很窩囊。


    《傳聲鳥》啪嗒啪嗒飛舞的翅膀聲。


    自己心髒的鼓動聲。


    彷佛大腦中有蟲在爬似的惡心的感覺。


    高燒不退。


    天旋地轉扭曲的視野中,看見拚命拯救我的——山羊。


    總而言之,已到了極限吧。在各個層麵上。


    我之前已有過好幾次死裏逃生的經驗。


    在害我黑發變白發的駭人《墓場》中,執行廢棄處分之前的幹鈞一發。


    被砍斷雙手,定罪之後——


    今天的情況比較接近後者。當時因出血過多而失去意識,醒來後在《學園》的《保健室》裏接受治療,之後也出現高燒不退與嘔吐感,頭痛與暈眩,受了那麽多苦最後終於存活下來。由於血液不足,再加上失去肉體的疼痛與失落感深深折磨著我。


    此時此刻——人生第三次的危機,看來真會要了我的命。


    因長途的海上旅行身體變得衰弱,孤獨地徘徊在森林中造成肉體與精神上的疲勞。營養、水份、睡眠與休息全都不夠……我已經超越了生物能夠活動的極限了。


    不斷累積的困苦與惡劣的環境,好似受地獄苦刑般的狀況腐蝕著我。身體簡直要被撕裂了。好想——吐。


    山羊努力地照顧著我。


    山羊很體貼。


    她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弱小


    的人類吧。如野生動物般在森林裏生活,對擁有自己的地盤,擁有獨自一個人努力活下去的力量與智慧的少女而言,我看起來就像是矮小柔弱又脆弱不堪的生物吧。


    說不定,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快要死掉的人類吧。


    所以她手足無措地邊哭邊設法努力救活我。


    我說想喝水時她就汲取冰涼的湖水給我喝,看到因為喝生水而弄壞肚子,不斷嘔吐的我感到不知所措而又哭了起來。


    我說肚子餓時她就從別處拿來肉或水果,但身體虛弱且家境很好的我,無法食用沒烹煮過或吃不慣的食物,身體反射性地又開始嘔吐——每遇到這情形,山羊又會開始哭。


    她拚命擦拭我的身體,並在日漸消瘦的我的身邊,發出如遠吠般的哭聲,應該是其他的『人類』吧——山羊帶來幾名跟她打扮得一模一樣的人過來,雖借用了其他人的智慧,但我仍不見起色,害她傷心得不得了。


    人類不能在森林裏生活。


    至少我無法適應森林。


    我不像山羊一樣強壯。


    不對,我從一開始就是弱小的生物。


    在守護中成長。


    在那間《學園》中,在保護下成長。


    什麽學生會長。什麽《學園》英雄。我在外麵的環境就隻是這樣的程度。柔弱又脆弱,光連活下去都辦不到的劣等生物。早知道就不作夢了。早知道就不追逐夢想了。如果會變成這樣。如果會如此痛苦。


    在《學園》中——豢養到最後被殺掉還要好得多。


    好痛苦。


    好痛苦。


    好痛苦.


    《我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在想在絕望的深淵,全身髒兮兮又瘦不拉嘰醜得要死的情況下死去。


    我不想死。


    我不是為了這樣死去,才努力逃出《學園》的。


    以為會得到什麽。


    以為會抓住什麽。


    然而,得到的是絕望,抓住的隻有邁入死亡的自己。


    笑不出來的——一段故事。


    我是。


    我是……


    「奈奈子。」


    山羊低頭看著思緒已經變得混亂的我。


    山羊抱著膝,連自己也變得憔悴,形容枯槁——眼眶泛淚。


    或許不知何時我在說夢話或囈語時說出自己的名字,所以山羊叫喚我的名字。


    「奈奈子是山羊撿到的。」


    自言自語般的聲音,卻在我那意識朦朧的腦海中回響著,她告訴我。


    「所以,山羊有責任。撿起你的命、撿起你的人生就要負起責任。因為你是人類,既然你身為一個人,山羊就要負起責任。山羊絕不會讓奈奈子死掉。」


    說完後,山羊用手指輕觸消瘦得不成樣的我的白發。


    「奈奈子好漂亮。山羊喜歡漂亮的奈奈子。山羊會守護漂亮的奈奈子。」


    話聲暫歇,她站起來,不可置信的——她笑了。


    「那個《王國》裏,還留有叫做藥的東西。機器人們模仿著以前的人類——聽說現在也在大量製造藥品。吃下那些藥,奈奈子也許就會好起來,這是森林的夥伴們告訴山羊的。關於吃的東西,《王國》裏的也比森林裏的還美味且安全,奈奈子也一定能吞得下去的。所以——」


    山羊。


    你在說什麽?


    你要去哪裏?要去哪裏?


    不要。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我討厭一個人。更討厭一個人孤單地死去。


    「奈奈子。」


    小羊笑咪咪地像是額頭碰額頭般地拉近——目不轉睛,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又好像很幸福的樣子,雙眼發亮地看著我。


    「奈奈子真的好漂亮哦。」


    山羊感慨萬分地嘀咕著,然後精神抖擻地站起來並快步往前跑。


    最後——轉頭看向我,咧嘴笑著說:


    「尤其我最喜歡這個表情。笑容嗎?是叫做笑容嗎?奈奈子教山羊的——一定要再讓我看看奈奈子的笑容,奈奈子美麗的笑容哦!」


    然後蹦蹦跳跳地愈跑愈遠。


    即使我再潑冷水也阻止不了已經作了某項重大決定的人.一直稱我為奈奈子,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的少女頭也不回地——吞沒於野獸之森深沉幽暗的黑暗中。


    對所有的苦痛均已麻痹,隻是懶懶地想要一直睡下去,曖昧模糊的感覺一直跟著我。森林的景色沒有改變,隻有一個人對時間的流逝也變得遲鈍,不曉得山羊離去後究竟過了多久時間。


    不對——那是跟山羊一樣,在這座野獸之森生活的人類最後變成的樣子。大家都做類似的打扮,頭發遮住了臉,無法辯識每個人的臉孔。不過,隻有一件事能夠判斷……我忍著頭痛與寒意開口詢問。


    向這群野獸問道。


    《山羊……呢?》


    雖然我的意識斷斷續續的,但《傳聲鳥》仍以對方能夠聽到的音量,將我的聲音翻譯出來。野獸們對這個鳥兒說話的現象感到不可思議而有些畏懼,但隻是有點害怕,臉上仍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低頭看著我。


    「山羊她。」


    某隻野獸低聲說。


    「山羊是個勇敢的戰士。」


    另一個野獸又說。


    「山羊負起了責任。」


    不知哪個野獸又說。


    「山羊去《王國》偷了藥。在你睡覺的時候,請擁有專業知識的我等長老用這個藥治療你。雖然有人反對反抗自然延續生命,但還是尊重了山羊的意思。」


    聽他們這麽說,我身體內部感到一股燥熱。


    那並非侵蝕肉體的疾病或導致衰弱的熱氣,我認為那絕對是生命的燈火。


    山羊——


    溫柔的少女。


    她實現了約定。單方麵地,真摯地負起責任。她救了我。延續了我那隻剩一口氣在的生命。勇敢前往有危險機器人們徘徊的《王國》……單槍匹馬地闖進去——還偷到藥。


    一定很辛苦吧。


    為了我,她賭上自己的性命。


    差點命喪黃泉的我,沒有任何能夠回報她的東西。不過,我對她的心意真的感到很開心,甚至流下感動的淚水,至少要對她說聲謝謝,所以我又再度問道:


    《山羊在哪裏?》


    沒人回應。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說:


    「山羊是勇敢的戰士。」


    我的背脊汗毛直豎。


    感到不祥的預感。


    我睜開眼,望著無法一一辨識的野獸們,但他們的語氣與表情都沒改變。


    「山羊是勇敢的戰士。」


    「我們不會忘記她的名字。」


    怎麽回事,這種說法。


    怎麽回事——這種說法!


    我全身劇烈地發著抖。濕黏的汗滲了出來。


    頓時想到。


    山羊的眼淚。笑容。抱著我時的體溫。以及結結巴巴的說話方式。


    她的溫柔。


    「你有責任。」


    誰說了這句話。


    那人的手捧著用木頭削整而成的原始食器,食器上裝滿了說是料理卻仍令人害怕的不曉得是什麽東西。


    深紅色的、深紅色的。


    黏稠的——某種肉?


    野獸走向我。


    「你有責任。」


    誰說了這句話。


    「你有責任。」


    山羊負起了責任。


    我的——責任是什麽?


    頭暈


    。頭痛。腹痛。藥應該已發揮效用卻一點都不感到輕鬆。甚至覺得這是在作夢。沒有現實感。無法思考。


    我看著遞到眼前的東西。鼻子已經麻痹,聞不到味道。


    我的全身仍顫抖不已。


    有件事。


    有件不能去思考的事實。


    「山羊不能被殺。」


    誰說了這句話。


    我盡量努力地往好處解釋這句話。


    《山羊還活著嗎?這是山羊做的料理吧?是吧?》


    「山羊是勇敢的戰士。」


    反應依然沒變。


    既沒否定也沒肯定。


    野獸們所說的話,不是謊言也沒有虛假。沒有生氣也沒有悲傷。


    他們隻是淡淡地、淡淡地重複說道。


    「你有責任。」


    「山羊不能被殺。」


    討厭。


    討厭的推測在我的腦海中,結成惡魔般的果實。


    為了消除這個可能性,可怕的事實,我再度向他們確認。


    《喂,我說——你們回答我啊。》


    我微微撐起發抖的身體——背靠著樹木,將我唯一的武器——手,伸向野獸們。當然,對不曉得手臂威力的他們構不成威脅。但野獸們明顯地對這隻近似機器人的鋼鐵義肢感到畏懼。


    為了一舉刺穿動搖的心情,我低聲且虛無地——尋問道。


    《喂……我問你們,這到底是——什麽肉?》


    野獸們的態度沒有改變。


    依然將盤子遞在我麵前,沒有回答我的疑問。


    一副不需要說明的樣子。


    「山羊是勇敢的戰士。」


    「你有責任。」


    「山羊不能被殺。」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我不認同。


    這樣我不認同。


    這根本不是現實。


    我並不是為了看這種東西——才逃離《學園》的。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


    我為了打碎所有的一切,否定現實中的一切,一隻手舉向天空。並激動地發射帶著爆炸威力的火箭重拳。


    貫穿高空的紅色閃光。


    呼喚破滅散布破壞,我最終的兵器。


    耐不住震撼的野獸們摔倒在地,然後被猛烈的爆風吹離我身邊。


    啊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對!消失吧!全都給我消失!


    這樣的現實給我消失!全都給我消失!


    我不認同!不認同!我絕不認同!


    這樣的現實!這樣的人類!我絕對絕對絕對不認同——!


    哐當一聲,


    不知何物掉到我旁邊。


    那是倒在地上的野獸剛剛拿在手裏,裝滿紅色黏稠物的盤子。


    盤中的東西傾倒一空。


    哐當一聲。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聲音無法抑止地從我口中流瀉而出。


    理應生鏽的聲帶,竟發出變形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石塊般掉在我腳邊的那個。


    染上深紅、深紅色的——血色。


    絕不可能看錯,那是顆又圓又可愛的某人的眼球。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誰說了這句話。


    「山羊是勇敢的戰士。」


    誰說了這句話。


    「山羊不能被殺。」


    誰說了這句話。


    「你有責任。」


    noise


    ……


    …………


    假設。


    隻是假設,所以不是真的。


    聽到這件事,沒有任何懷疑而悠悠哉哉地接受這個世界的你,若能看到在下所看的世界就太好了——這是希望,空海先生。也可說是依戀吧。


    算了,別管在下的想法了。


    談談這個世界吧。


    舉個例,試著想像瀕臨死亡的世界。


    錯了。應該是想像即將毀滅的,人類的世界與文明。


    邁向臨終的人類這個種族。


    這樣的人類錯在動作太慢。


    浪費資源、汙染大自然與環境、發動戰爭彼此殘殺、散布有害物質,有如自殺一般,將自己所居住的星球消耗殆盡,瀕臨死亡。


    存活下來極少數的人類,拚了命地想活下去。


    該怎麽辦?


    他們不曉得該怎麽做。


    因為過去的錯誤,將自己的種族暴露於滅亡危機中的他們,該怎麽做才能使人類以及未來,繼續走下去——究竟該如何存活下去,一籌莫展。


    錯誤。錯誤。錯誤。


    失敗。失敗。失敗。


    一步步自取滅亡的人類,再也不容許一丁點兒的失敗。


    於是。


    他們決定做個實驗——就是這麽回事吧。


    譬如說,空海先生。


    假如。


    假如有另一個與他們所住的星球環境幾乎一模一樣的星球,另一個……假設有的話。


    假如。


    假如,將性能及生態與人類一模一樣的機器人——送到那裏。


    如果是這樣的話——會變成怎樣呢?


    很簡單。


    該星球就會變成極為精巧的,人類所居住的星球複製品。


    製造出這樣的複製品,讓存活下來的人類進行實驗。


    透過人類的複製品在星球複製品上生活,讓人類來摸索自己未來的方向。


    讓幾乎與人類相同的偽人類。


    在條件幾乎相同的星球上生活。


    好比說。


    讓這個星球步上機器人與人類大戰的未來之路。


    了解到人類會因此毀滅的未來是不可行的——如此一來,在真正的星球上,人類絕不會選擇與機器人戰爭的未來。


    最佳的未來。人類為了找到能夠永遠不滅的未來,在偽星球上,讓偽人類替真正的人類過著未來的生活,讓這個偽星球成為實驗室裏的實驗台……


    不斷重複再重複。


    偽人類本人深信自己才是真正的人類。


    不斷重複再重複。


    直到找到『最佳的未來』為止,不斷重複繁榮與衰退、滅亡與再生。


    真正的人類將負責旁觀、引導曆史、文明且監視的存在送過去——他們自己則是在找到『最佳的未來』之前,持續沉睡下去。


    如果這才是真實的世界……該怎麽辦。


    這隻是假設啦,空海先生。


    ◇◇◇


    奈奈子。


    你想說的——我大概懂了。


    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們的記憶很混亂。


    我與奈奈子都是被日本這個國家養育長大。


    並且在美國洛杉磯的大學,立誌學習同一門學問,相遇——順理成章地都參加同一個實驗。


    半途中,發生了某些事。


    啊。記憶混亂。連大學時代的記憶,若不看當時的照片……我都忘了。不知道被什麽人給刪除了……?


    啊,頭好痛。


    總而言之,在這個時期——美國的政治出現大混亂,無法保持國家的形態,因此我們所參加的實驗由日本來繼承?


    然而,態度扭捏的美國——不知是用監視還是陪伴的名目……總之,為了不讓我們被為所欲為處置


    ,送來了一隻機器人。那是因為無法信任人類,而被新造出來的記錄用機器人。


    名字是——沒錯,直接沿用這個名字,雖然有點好笑。


    美利堅.合眾國。


    她是特異點。我們不是參與實驗的研究者。隻是單純做記錄,再報告給美國的存在。她不會被實驗內容束縛,隻是在一旁觀察。隻能在一旁觀察的意思也就是說,不能左右該實驗……


    無論如何,這樣的實驗開始了。


    在這個部分——啊,記憶好混亂。


    我們參加的是什麽實驗?


    雖然說隻是假設。


    難不成我們…………


    ◇◇◇


    最好別再繼續說下去。


    即使隻是一點點,隻要我們留有關於那邊的記憶,無論對進行實驗的祖國或那邊的人類,都是不恰當的吧。所以想起這些記憶可說是意料之外的狀況。


    空海先生,這也是假設哦。


    與真正的星球——地球相似的偽星球,可視為第二地球吧?送入第二地球,作為引導人類的文明,進行實驗,觀察一切經過的存在,對第二地球麵言屬於通往曆史的路標的……外星人是怎樣的存在呢?


    應該不會是乘坐著ufo穿著外星服裝,那麽明顯的外表吧?


    外星人自然地混入第二地球的文明中——


    不知不覺間操縱並誘導著人類的未來……


    將內容與實驗結果——無意識地傳送到真正的地球,並進行報告……外表應該跟一般的人類不太一樣吧。


    他或她,本能地將第二地球上的人類曆史,配合著真正的地球人類想知道的實驗內容,扭轉在一起。


    然後,偽星球被引導至某一個未來,並得出實驗結果。


    一直持續到,足以判斷這個結果就是『最佳的未來』為止。


    這樣的實驗一再重複再重複,重複再重複,持續進行下去……?


    在下問你哦,空海先生。


    我們創造擁有自我的機械,真的是依照我們自己的意思嗎?


    會不會我們才是從真正的地球被送過來的——


    …………


    或許你會嘲笑這是可笑的妄想。


    不過,既然覺得這想法很可笑,代表在下內心抱持太多的疑慮。


    我們為何完全不記得祖國的事情呢?


    美利堅妹妹偶然拿出來的——不對,或許是察覺到記憶被操控的在下或空海先生,故意拿給與實驗無關的特異點美利堅妹妹的吧。如果沒有看到那張照片,我們應該連祖國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吧?


    這個世界並沒有日本這個國家。


    所謂的大日本帝國,在我們所知的曆史中,這國家的名字似乎太過古老。


    這個世界並沒有美國這個國家。


    或許曾經有過,但在老早之前便已毀滅。


    眾所周知,在真正的地球上,美國已失去國家的形態且崩壞——關於這部分,不是與第二地球的曆史相同嗎?


    改變的是,被扭曲的是,在遙遠的前方——真正的人類尚未到達的不確定未來。


    或許是可笑的妄想。


    在下說的也許隻是假設。


    可是——在下心中存疑。


    這個世界不是真正的世界。


    這些人類不是真正的人類。


    非常懷疑。或許主宰我們參加實驗的祖國,並不喜歡真正的地球上的人類。


    在下想了解。了解後,可以的話希望能取回所有的記憶。他們奪走在下的記憶,讓在下在偽星球裏扮演著醜角,被盡情地利用,自己卻在那裏安穩地呼呼大睡……在下想讓他們瞧瞧我們真正的實力。


    為什麽隻有我們非得被迫幹這種遭糕透頂的工作呢?


    愛情、記憶與青春全被奪走,在這個全是虛假的世界中!


    ……


    嗬……嗬嗬……你不相信……我吧……


    我明白。


    我們的記憶不隻被奪走,似乎也被給予了暗示,要我們去懷疑。


    我到現在還是半信半疑。


    看來你所取回來的記憶比在下還少呢……可是,你卻對我那即使隻有一點點,即使是假的,跟在下一樣,確信共同擁有過被奪走的過去,抱持著沒有根據的懷疑。


    你不去懷疑也沒關係。


    即使隻有我一個人,也要把被奪走的一切全部要回來。


    從現在開始,我是——世界的敵人。


    這跟真的假的沒有關係,我要向奪走一切的人類展開複仇。


    永別了,空海先生。


    我被奪走的青春,也許是我曾經喜歡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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