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堯站在床邊, 聽出了小煙有想要這個叫作喬成宇的男人留下的意思,而這個不知道從哪個星球來的男人似乎也終於認清了處境,表示暫時願意留下。


    這男人目前尚不知戰鬥力如何,或者有什麽謀生技能。但至少能看出來他似乎對小煙沒有什麽意圖。他醒過來就想著去找他的妻子。


    那還好, 這樣的話, 隻要他肯自己離開, 也是可以不用殺他的,丁堯想。殺一個小煙無意的男人, 和殺一個小煙喜歡的男人, 畢竟是不一樣的。若是從前,丁堯不會在乎這點區別。但現在,丁堯必須得承認, 他是真的在乎小煙在不在乎了。


    就在這個時候, “韓煙煙”這個名字輕飄飄的飄進了他的耳朵裏,像平地一聲炸雷。


    丁堯霍然抬頭!


    但他什麽都看不清,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根本看不到小煙是什麽表情,隻聽到她對那個男人的讚歎。無事的時候,小煙便一貫的溫柔, 光聽她的聲音,丁堯聽不出任何區別。


    但丁堯此刻怎麽可能還像從前一樣的看待她!


    此時此刻, 丁堯腦海中閃過的,竟然是和喬成宇一模一樣的念頭——她叫韓煙煙?她怎麽可能叫韓煙煙?


    韓煙煙是誰?是他上輩子最後一個女人。


    最開始,她是一個普通的漂亮女人。後來, 她成一個越來越有味道的漂亮女人。再後來,他被屍皇追殺,夥伴們漸漸棄他而去,隻有這個女人對他不離不棄。


    最後……


    以丁堯的性格,他從來不回望過去和已經死去了的人,他隻向前看。投胎轉世到這個操淡的星球上,他從來不在乎“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這裏”或者“為什麽會這樣”。不管這投胎是怎麽回事,他都已經出生,已經來到了這裏,追本溯源並不能改變眼前的現狀。


    但現在,他不能不去想一想這件事了。因為小煙……竟然叫作韓煙煙!


    那麽小煙是韓煙煙嗎?丁堯並不能確認。


    小煙和韓煙煙除了都能殺人之外,性格完全不同。韓煙煙矜持清冷,話很少。小煙相對單純,又因為遠離了人群,很有幾分天然雕琢的野性,而且話多得能讓人發瘋。


    她們的相貌也完全不一樣……


    丁堯的思維突然停滯了一瞬。


    小煙的確相貌和韓煙煙完全不一樣,可丁堯現在回憶起來,當初她的眉目間,也的確有幾分韓煙煙的影子。但那時候他全心都在自己的生存處境上,根本沒有去在意。而那幾分淡淡的影子,隨著小煙年紀的增長,就逐漸消失了。她的容貌越長越豔麗,完全看不出與韓煙煙有任何相似了。


    如果他可以投胎轉世到這個世界,韓煙煙又為什麽不可以呢?


    “小遙?”一隻溫暖的手摸上他的臉頰,擔心又溫柔的問,“怎麽了?”


    丁堯驟然回神。


    他抬起手,也摸上了小煙的臉。


    雖然護膚品隻是自己自製的油膏,但因為長期食用營養液的緣故,她的皮膚依然很細膩。丁堯在白蒙蒙的視野中去回想從前撫摸韓煙煙的感受,手下卻找不到一點點相似的感覺。


    “小遙?”她問,“是不是不習慣和陌生人相處?”


    她蹲下身將丁堯抱在懷裏,輕輕的說:“別怕,他看起來不像壞人。”


    她的懷抱才是他熟悉的感覺,溫暖,安全。


    她就算是韓煙煙又怎麽樣呢?丁堯回想起這八年,十分確信就算她真的是韓煙煙轉世,也並不像他一樣還帶著前世的記憶。


    她是一個全新的人,她就是小煙。


    但倘若她就是韓煙煙轉世的話……丁堯想起了上一輩子的最後。


    是孽緣,還是索債?


    不管怎麽樣,都隻說明他和她注定要綁在一起,永不分離。


    喬成宇睡了一覺,醒來感覺體力和精神都恢複了。他躺著沒動,腦子裏思緒混亂。


    什麽垃圾星,什麽宇宙飛船,如果是假的多好。可他仰躺著能看到的天花板,真真切切的告訴他,他此時正待在一艘殘破的宇宙飛船裏。有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像老鼠一樣生活在垃圾場裏。


    而她,竟然叫韓煙煙。


    喬成宇翻身坐起。這事情太詭異,他得問清楚。


    “你醒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喬成宇抬頭一看,那個小男孩站在門口。灰白色的眼瞳望著他,沒有表情。


    “媽媽叫你醒了去吃飯。”他轉身,說,“跟我來。”


    喬成宇頓了頓,起身跟上他。一大一小兩個人,走在走廊裏。


    “韓小姐是你媽媽?”喬成宇忍不住問。


    走在前麵的少年冷淡的“嗯”了一聲。


    “你媽媽叫韓煙煙?”喬成宇又問。他的語氣語調中就透著怪異。


    少年停住了腳步,轉身。灰白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有點瘮人。他問:“這名字有什麽不對嗎?”


    很不對。他都來到一個不知道是什麽時空的星球上來了,居然遇到一個女人,叫韓煙煙!


    喬成宇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太太就叫……韓煙煙。”


    他說完,突然覺得少年身上升起一股森然之意,鋒利得像刀片。喬成宇本能的就後退了一步。


    此處的“韓煙煙”卻忽然從一扇門裏探出頭:“來了嗎?好像聽見你們聲音?怎麽還不進來?”適時地打斷了可能要發生的情況。


    小少年一言不發,轉身走進了那道艙門。喬成宇原地站了幾秒,也跟了過去。


    “熬了肉粥,還烤了餅。”韓煙煙忙忙碌碌的端碗端碟。


    肉被切碎,和碎米渣一起熬得又稠又爛。餅子裏夾著某種果實的果肉,烤熟了之後有種香氣。和之前仿佛劣質汽水般的“營養液”比起來,很可以算是一餐美味了。


    喬成宇不知不覺就喝下了半碗粥。


    韓煙煙關切的問:“味道還好習慣嗎?”


    “很好,真的很好。”喬成宇說,“叨擾了。”


    韓煙煙鬆了口氣,說:“你能習慣就好。這是我們平常吃的。我也想給你弄些好的,可是現在環境太糟了,以前能看到的一些動物都看不到了。隻有老鼠還肥肥壯壯的,家裏的存貨全是老鼠肉了。”


    喬成宇剛剛舀起一勺肉粥的手就僵在那裏。剛才還覺得稱得上美味的東西,從胃裏往上湧。


    他看著勺子裏碎碎的肉末,用了很大的毅力,強把胃酸翻湧的感覺壓了下去,張開嘴一口把粥都含進了嘴裏。用了幾秒的時間,終於把那口粥強行咽了下去。


    邁過這個坎,後麵就沒那麽難了。他大口的吞咽,把剩下的半碗粥全喝了下去,一點也沒浪費。


    這是一顆被人類社會拋棄了的垃圾星。這是一對在垃圾場裏求生的母子。粗陋的食物更說明了生存的艱難。


    頭腦清晰的喬成宇在接受了眼前的現狀之後,沒有矯情,直接就進入了生存模式。


    他之前自稱是個集團的ceo。ceo這個詞,不管小煙懂不懂,丁堯是懂的。


    從繁華都市到遺棄礦星,一個ceo能用這麽短的時間接受現狀,適應環境,這份心性……丁堯覺得不輸給末世初來時的自己。


    他低頭喝了口粥,慢慢的撕開病,一塊一塊的送入口中咀嚼。聽見韓煙煙歎了口氣說:“你一定是來自一級或者二級文明星吧?難為你了。”


    “為什麽這麽說?”喬成宇問。


    “你的樣子看著就像是過過很好的生活的。”韓煙煙有些羨慕,“你連吃飯的樣子都很好看,跟我們完全不一樣。”


    喬成宇望著這兩個雞窩頭的母子,他們兩個人吃飯都狠凶猛,顯然是因為食物長期都處在短缺狀態,故而很珍貴的緣故,才養成了這樣的吃飯習慣。


    他沉默了一下,說:“我不知道你說的一級、二級文明星是什麽樣子,我來的地方,雖然科技水平不如這裏,但繁華、和平、安穩、物產豐富。”


    “科技水平比這裏還低?”韓煙煙有點吃驚,“這裏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老技術了,我們跟星網失去聯係已經兩百多年,根本接觸不到任何新技術。你來的地方難道是三級文明星嗎?”


    但她很快歎了口氣,說:“就算是三級,也比這裏強多了。”


    喬成宇沉默了一會兒,問:“韓小姐,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韓煙煙說:“你在一個維生艙裏,被那些丟垃圾的飛船一起丟下來了。幸虧小遙發現了你,要不然等維生艙能量耗盡了,你可能就死了。就算你能醒過來,你一個人在垃圾場裏也很難找到食物,還是可能很快死掉。”


    丁堯聽得出來,小煙一方麵在恫嚇喬成宇,一方麵又在示恩。隻是她雖然有著一流的生存技能,卻沒有多少與人交流的經驗,這種手腕使出來,便使得很拙劣。


    但想留下喬成宇的心思,昭然若揭。


    商界精英喬成宇,自然也聽得很明白。他微微頷首,說:“多謝你們救了我。接下來,恐怕還要叨擾一段時間。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說完,就看到這個也叫“韓煙煙”的女人眼睛就亮了起來。


    其實,是個心思很簡單的女人,他想。


    “韓小姐……”他叫了一聲,就被韓煙煙打斷。她說:“叫我煙煙吧。”


    喬成宇隨即就改口,說:“煙煙,我現在腦子很亂,請你幫我想一想,到底什麽情況,會使我出現在這裏?”


    韓煙煙有些吃驚,說:“你自己不知道?”


    喬成宇垂下眼眸。


    “我最後的記憶,是在舉辦婚禮。”他說。


    華麗的、夢幻的、盛大的、完美的婚禮。他即將迎娶他夢中的新娘。她披著婚紗,沐在淡金的陽光裏,那麽美,那麽耀眼。


    然後地動山搖,古堡崩塌。奇異的白光從四麵八方湧來,再睜開眼,他已經來到了這裏。


    “會不會是綁架?”韓煙煙想了半天,才問。


    正在舉辦婚禮,外星人來襲,綁架了一些人進入了太空。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他們對他做了些什麽,總之有一天,他失去了價值,被當做垃圾丟棄。


    雖然很科幻,但在這裏的背景襯托下,竟似乎很有邏輯得能說得通。


    “不對,說不通。”喬成宇說,“我那時候是在婚禮上,但現在我身上穿的卻是我日常的衣服,不是婚禮上穿的禮服。這說不通。”


    這其實……是韓煙煙的一點小偏好,結果成了這邏輯裏bug。


    韓煙煙本尊都有點頭疼。


    她正想著怎麽圓過去,眼瞳灰白的小小少年忽然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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