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和你做朋友。


    金發的小男孩這麽說著,藍色的眼眸閃閃發光。


    如果我追到你的話,你一定要和我做朋友,答應我喔!


    凱文被那雙率直的眼眸吸引,孩子的眼睛發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光芒。


    這裏是黃昏的城門。一年一度的弗蕾亞祭的最後一天,凱文在謁見帝王後,準備從城上走下來的時候,一位美少年追了上來,對凱文說了道段鼯。


    年幼的貴公子是在瓦爾哈拉宮被扶養長大,是一個非常特別,從外麵撿回來的孩子——索爾。他就是亞道夫嗎?凱文已經聽說過傳聞了,少年是從外麵的世界來的,身上說不定有「黑色心髒」。


    他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少年。聽說他是從東德出來的逃亡者時,凱文驚訝得不得了。他還是個孩子不是嗎?啊,他是從那個不自由的國家逃出來的啊,越了解就越讓人對少年產生興趣。聽到他的遭遇,就知道他不會是個生活過得很幸福的人,不過他卻能不失去自尊地保護著弟弟,勇敢地活下來。學習欲望也非常強烈,從自己的身上也非常積極地吸收各式各樣的知識,一見麵就拚命問問題,知識的量雖敵不過凱文,卻總是以超人的領悟力來掌握、討論事理,總是像敲了就響般,反應非常靈敏。


    ——我是一個幸福的人,凱文,因為可以交到像你這麽好的朋友。


    不知道什麽時候,少年的身高已經追過凱文,長成一個俊俏挺拔的青年了。閃耀動人的俊美臉龐,卓越不凡的氣質,發現時,他已經成了瓦爾哈拉宮人人另眼相看的人物。


    ——說些外麵的事情給我聽吧,現在世界變成什麽樣子了呢?你真的認為外麵的世界會接受我們嗎?


    繼續和凱文保持非常密切的互動關係,就等於和外界維持著聯係。登上王位後,亞道夫依然沒有離開凱文,凱文最喜歡見到勇於挑戰命運的「朋友」側臉,有時候提供建言,有時候聽他訴訴苦。


    —一起活下去吧!我一定會找到避免阿斯嘉特的人民滅亡的路,然後總有一天,大家一起抬頭挺胸地邁向外麵的世界。


    虧我一直相信著你。


    凱文。


    起來吧!凱文。


    被誰呼喚著,凱文終於被人從夢中世界叫了回來,他躺在鋪在似鳥家客廳的棉被上睡著了……糟糕,已經這個時間了!原本隻想打個盹,或許是太累了,竟然完全睡著了。


    張開眼睛的凱文,突然發現一個覆蓋在自己身上,低頭看著自己的男人,嚇了一大跳。


    是亞道夫。


    亞道夫從躺在被窩裏的凱文正上方,壓住他似地低頭看著凱文。


    凱文全身僵硬。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不準動。亂動的話,說不定會受傷。)


    已經成長為男人的亞道夫,像惡魔似地,用那足以魅惑他人的低沉嗓音說著話。那雙會吸引人的藍色眼眸和少年的時候一樣,一點也沒有改變。亞道夫雙手撐在枕頭兩側,低頭打量著凱文。他的嘴唇浮出一絲絲笑意。


    (這是實驗,凱文。)


    凱文全身硬梆梆的,非常急促地反覆吸著氣,脈搏漸漸地加速跳動。


    (不用那麽害怕,隻不過用了點器具,不要亂動就不會受傷。)


    凱文雙手雙腳被捆綁用具捆綁住,戴著戒指的右手被固定在一個非常奇妙的器具上,蛇的頭分別裝上電極似的小金屬,纏繞在手指上的蛇像用鑷子拆開鐵絲似地,被慢慢地從手指上拆了下來。


    凱文忍不住叫出聲來,卻被亞道夫用手掌搗住了嘴巴。


    和當時一樣,和那個晚上一樣。


    (我會對你做「這種事」,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住手!想大叫卻叫不出聲來。嘴巴被迫咬著一根酷似金屬管的東西,腦海裏閃過幼時的某些情景。白牆的房間,沒有窗戶的房間,眼神冷酷無情的白衣男子剪影……


    ——走吧,動物園的時間到了。


    看到伸出來的大手掌,凱文害怕得扭曲著臉龐,他的手上重疊著另一隻手的記憶——戴著白色手套的軍人的手。不知道什麽地方的火車站、一個接著一個垂著頭的人們、蒼白著臉的隊伍、不知是從火車上下來還是剛要搭火車,握著自己的那隻溫柔纖細的手……誰?抬頭卻看不到臉,是女人?穿著軍服往這邊走來的男人們,用力把自己和那個人扯開,硬是把兩人分開來。沒有臉的女人驚叫著,把手伸得長長的拚命抵抗,手被男人們拉得高高地,即使被男人們毆打過好幾回,她還是拚命地呼喊著什麽人的名字,是我的名字嗎?


    不是,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到底是誰?胸口像要被撕裂開來。


    穿著軍服的男人用力地拉著我,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裏去?我才不要去,放開我!穿著軍服的男人們從腋下抱起了女人,硬是把她帶走了,越走越遠。我不想和那個人分開,救命!不要把我們分開,別把她帶走!


    ——媽媽——!


    *


    「凱文,喂,你沒事吧::快醒醒!」


    從正上方覆蓋著自己般,拚命搖晃著凱文的是奏。終於張開眼睛來的凱文,滿頭大汗地呆呆躺了一會兒。那裏是似鳥家的客廳,並排著墊被,是大家一起睡覺的地方。奏終於放下心來。


    「醒了嗎?你一直說夢話,沒事吧?」


    (……夢……)


    現在的心情就像被折斷翅膀從成層圈丟下來。惡心想吐。搗著嘴的手指冷冰冰的不斷顫抖。凱文蒼白著一張臉。


    「……必須……殺了……」


    從已經變成紫色,不停顫抖的嘴唇,喃喃自語地說出這句話,讓奏驚訝得目瞪口呆。


    「殺了那個男人……現在不馬上幹掉的話……」


    「凱、凱文。」


    「殺了他!幫我殺了那個男人!必須這麽,現在就馬上把亞道夫……誰來把亞道夫給殺了啊……!」


    看到情緒異常激動的凱文,奏驚訝得不得了,趕忙握住了他的手,沒想到卻被他用力甩開,凱文更加聲嘶力竭地吼叫,顯然已經因驚嚇過度而失去理智了。奏隻好用力搭著凱文的肩膀,把他摟進懷裏。凱文大感驚訝。


    「這樣子就可以靜下心了吧?你沒事了吧?」


    奏用那雙笨拙的手,像那個時候的艾劄克一樣,緊緊地摟著凱文。


    「你做了惡夢嗎?」


    凱文終於靜下心來,靜靜地掙脫了奏的懷抱。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沒有吵醒我,我也該起床了。」


    看了看手表,淩晨兩點,出發的時間就快到了。


    「你做了什麽夢呢?夢到亞道夫了嗎?」


    凱文愣了一下,被身上移植了亞道夫心髒的奏這麽問,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況且奏的觀察力無人能出其右。


    (凱文……顯得相當疲累。)


    那個傷害顯然超乎了自己的想像。那是當然的,亞道夫的出現,不知道為什麽,連自己都感到非常不安,當時確實該好好地追究真相才對。


    可惜奏怎麽也弄不明白,當時看到的金發青年,和自己身上的那個亞道夫,總覺得無法連結在一起。


    (我無法清楚說出那種感覺,不過總覺得心髒亞道夫不在那個人的胸膛裏……)


    不久,遼太郎也從自己的房間走下來,打開客廳裏的電燈,點燃了煤油暖爐的火。內海或許是在工房裏修模型修到很晚,竟然趴在工作台上睡著了,遼太郎過去叫醒他。


    「……喔,嘉手納!快看,新裝備完成了喔!」


    仔細一看,內海最引以為傲的美少女模型手上,都握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有的


    拿槍,有的拿刀或鐮刀,姿勢擺得非常可愛,手上卻拿著那麽危險的東西。


    「這可是我的嘔心瀝血之作!還可以讓她們換拿不同的武器,米霞也都修好了!」


    「太、太厲害了……假使能做些更可愛的武器就好了。」


    「哪有時間去想造型啊!本來想讓小栗子背上光劍,可惜……」


    「那種東西就免了吧。」


    隔壁房的美咲也起床了,邊揉著困倦的眼睛邊說道:


    「早呀……咦?巴拉姆們什麽時候回來的?」


    仔細一看,暖爐旁已經出現了四人小組。和遼太郎戰鬥後,他們一度消失,現在都回來了。聽凱文說,巴拉姆即使一度消失,隻要利用聖香薰過注入精靈的人偶,再浸泡一個晚上的熱水就可以複原。


    「這就是巴拉姆的家……」


    奏拿在手上的,酷似俄羅斯娃娃的黏土球體上,雕刻著極度圖案化的人類姿態,凱文稱它為「柩」。


    「……這是奧美加的人偶師父做的,非常貴重的柩。形成巴拉姆身體的(氣)即使散掉,還是可以恢複人偶型態,所以說,我的巴拉姆不是那麽容易消滅得了。」


    「是喔,聽說精靈可以反映出注入精靈的人偶形狀,就是指這件事情嗎……」


    看看外麵,發現室外好像又豎起了圖騰柱,那是被凱文摧毀的遼太郎護身柱。遼太郎看著奏問:


    「你看得到我的護身柱吧!那是用我出生前就長在那裏的春榆樹樹幹做的。因為那裏還留著殘株,所以會繼續長出來。偶爾必須獻上一些祭品的說法是真的,不過,通常都是獻上魚之類的東西啦,哈哈哈。」


    遼太郎雖然哈哈哈地笑著,護身柱聽起來還是非常恐怖。


    彥三郎院子裏,訑一直負責阻止刺客闖入,剛剛才回到這裏來。遼太郎邊準備滴漏咖啡邊說道:


    「大家都起床了,喝杯咖啡醒醒腦後馬上出發吧!」


    *


    那個男人似乎知道什麽。


    那個「酷似」亞道夫的謎樣金發青年。


    天還沒有亮,奏一行人就搭著遼太郎駕駛的車輛出發了,直接朝著克柳奇族人的「聖地」前進,在黑蒙蒙的馬路上跑著。不愧是北海道,奏心想,不隻遺留著許多原生林,北海道的河岸邊,遺有好多地方的沒有築起護岸等人工設施。漆黑得像非洲叢林的河邊,偶爾會閃過亮光,或許是夜行性動物的眼睛吧。


    奏的頭腦裏,已經被那個金發青年的事情填滿了。


    (那就是『亞道夫』……我心髒的原主人。)


    奏已經聽說過了,提供心髒的器官捐贈者未必都是腦死的人。捐贈器官後依然活著的捐贈者也不乏其人。那是一種名叫多米諾的骨牌式移植手術,因肺部疾病而同時進行心肺移植的器官受贈者,把摘除下來的那顆健康的心髒捐給別人。也就是說,把自己的心髒捐給別人,自己卻靠著別人的心髒活著,他們經常成為心髒記憶移轉的見證者。


    (他是說亞道夫移植別人的心髒嗎?)


    假使真的是那樣,奏就終於可以從要不要歸還心髒這個問題中解脫出來了。


    亞道夫活回來的話,艾劄克就沒有必要,非向奏要回這顆心髒不可了。


    (是啊,再也不用這麽痛苦地活下去!什麽事情都可以圓滿地解決。真是求之不得。)


    可是,假使亞道夫拿到了別的心髒,不可能不通知艾劄克呀。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奏有沒有資格當這顆心髒的主人呢?對方說過要考驗看看。意思是亞道夫本人同意把「黑色心髒」讓給奏。


    (難道是專程來告訴奏這件事情嗎?亞道夫又是怎麽離開阿斯嘉特的呢?)


    車子漸漸往林道開了上去,不久就來到盡頭了。車子隻能開到這裏,接下來必須下車走路。一行人下了車,跟著遼太郎開始沿著溪穀的羊腸小道走去。


    「內海,跟我們來真的不要緊嗎?在家睡覺不是比較好?」


    「不要緊啦!我想確認一下新產品的使用狀況。」


    「可是你又看不到。」


    「我會用心眼看的。」


    山路盡管不是很好走,美咲還是勇敢地往前挺進。


    「這一帶沒有積雪。」


    「這座山自古以來地熱溫度就很高,所以不會積雪。附著在岩石上的是硫磺,河邊到處都會有溫泉水流出來。」


    的確,到處都可以看到硫磺噴出口,走起路來就滿頭大汗。聽說道裏就有聖地。遼太郎走在前頭帶路,凱文默默跟在他的後頭走著。


    亞道夫出現到底是什麽詭計,凱文還沒有理出頭緒來,他們依然受到威脅。更嚴重的是,為什麽對奏說那些話呢?他真想知道對方的意圖,那個男人到底想叫奏做什麽呢?


    (在洞爺湖遺跡看到的水晶骷髏、『黑色心髒』傳說……就像『亞道夫』對嘉手納說的,這個地方一定有什麽,其中之謎格林希爾德或許早就知道。)


    「就是這裏。」


    視野突然豁然開朗。一行人來到了巨大的岩石上,開始露出魚肚白的天空,一直延伸到黑黝黝的群山另一頭。奏一行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風很強勁,等待黎明到來的群山被壓倒在那莊嚴無比,像會劃破肌膚似的寧靜氣勢下。


    這個場所就是聖地,奏「靠心髒」就馬上感覺得出來。


    這是一個非常驚人的岩石宮殿,當然是自然形成的。最壯觀的是,像藝術作品般堆積起來的巨石,總是讓人看得心中澎湃不已,簡直是渾然天成的懸浮岩石景觀。站在平衡感絕佳的的岩石前,遼太郎攤開了一起帶來的咒器,祈求準許進入岩神區域的儀式立即展開,朗誦祝詞的聲音響徹黎明時分的山區。許久後,天空才開始染成紫色,冷得足以刺痛肌膚、清新無比的風,好像要滌淨身心似地。


    「現在就進去,快進來吧!」


    「要進去裏麵?」


    遼太郎把護身的刀具,插入岩石和地麵之間較低的地方,像操作車子的排檔似地,軋軋軋地扳動著。這裏到底設置了什麽樣的裝置?發出了好像什麽東西在滾動的聲音,原本塞在岩石和岩石之間的石壁往右邊滑了過去。


    「來,往這邊走吧!」


    裏麵竟然是一個石室。


    凱文率先進去,奏一行人也提心吊膽地緊跟進去。進去後,背後的石壁又發出磨石似的聲音,然後關上。


    「這裏的裝置除了我們克柳奇的人以外,沒有人進得來,岩石之神會仔細地監定薩滿。」


    雕刻在那把守護刀上的盧恩符文圖樣似乎就是通行手印,類似阿斯嘉特的盧恩符文鎖。設置的人是格林希爾德吧,石室裏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不過眼睛習慣黑暗後,就漸漸看到了。岩石表麵上或許是附著著雲母,好像亮晶晶地閃耀著光芒的星星。


    「那是名叫『夜光雲母』的礦物。」


    眼睛適應黑暗後,靠那些雲母的光線就足夠照亮前方的路。石室相當深,走著走著,美咲突然發現什麽似地說道:


    「嘉手納……你看那個!」


    抬頭往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岩石上好像畫著什麽圖畫,是用紅色顏料畫出來的岩壁畫,很像教科書上記載的「拉斯科洞窟」。


    「發現啦!聽說那些東西可能是繩文時代以前留下來的,我們說那是『神留下來的圖畫』」


    「不得了!這麽說來,它比高鬆塚啦、龜虎古墳什麽的還更久遠羅~~這些沒有被定為文化資產嗎?」


    「這是我們的聖地,克柳奇族以外沒有人知道。」


    壁畫上畫的是人的圖畫。不過,和高鬆塚古墳等不一樣,這裏是一些構圖比較簡單,以單一色


    彩畫出來,看起來比較單調的圖畫。竹竿人擺出狩獵姿勢,追逐的或許是熊吧,也有類似在補鮭魚的圖。像極了畫在牆壁上的古代圖畫書,天空中也畫了星星。


    「咦?這個是不是很奇怪?」


    「哪裏?」


    「這個南十字星座太奇怪了吧,北海道應該看不到這個星座才對呀,為什麽會畫著它呢?」


    聽美哄這麽說,凱文湊過來問在哪裏?


    「……原來如此,現在確實看不到,不過古時候說不定看得到。」


    「什麽意思?」


    「地球自轉軸對黃道麵大約傾斜二十三度,就像突然掉落下來的陀螺一樣,軸端部的突出方向就會畫出一個巨大的圓弧。從地球上看北極突出的方位,每年都會變動,以兩萬六千年為一個周期繞行一周。天上的北極,現在很接近小熊星座,不過,因為會隨著時間而移動,所以被視為北極星的星球也會跟著改變。等一萬兩千年以後,天琴星座的織女星可能會變成北極星呢!」


    「是嗎。北極星變成了其他星星,星星就會以那裏為中心運動。因為位置的關係,現在在地平線以下還沒有露出臉來的南邊星座,以後都會看得到了。所以說在北海道也可以看到南十字星座羅。」


    不愧是腦筋靈活的內海,領悟力超好。是的。凱文點點頭。


    「在這麽高緯度的地方,還能看得到南十字星座……這麽說來,稍微估計一下,至少是四、五千年至一萬年前的事情。」


    「你說一萬年前,那不就和那個洞爺湖文明是同一個時期嗎?」


    奏的這句話,使凱文他們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到他身上。因為那個反應實在太靈敏了,所以,讓奏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


    (這個壁畫和那個遺跡,顯然不能說是毫無關係……)


    「後麵的石室就是我們視為最神聖的區域,對不起,能不能請奏你們在這裏等呢?」


    入口又低又窄的石室好像就在前麵,但是隻有凱文可以進去。遼太郎再度詠唱祝詞,解除鎖定狀態後,說聲「請進」,凱文才鑽過入口。那是一個非常有壓迫感的石室,空氣也濃密到讓人呼吸困難,中央擺了一個看起來像是祭壇的設施,最裏麵的牆壁上,好像畫了什麽東西。


    這裏的牆麵上不是畫著壁畫。


    「這是……」


    線刻文字,整片岩石上刻滿了楔型文字。


    「這就是我的主人留下來的『神之紋樣』。


    遼太郎邊說邊用手電筒照著岩壁。對於沒有文字的克柳奇人來說,岩石上的東西看起來確實很像「紋樣」,不過事實上並不是那樣,上麵都是文字。凱文知道,那是非常非常古老的盧恩符文文字,和可對應羅馬拚音的新盧恩符文文字不一樣。


    (這是阿斯嘉特代代相傳的盧恩符文文字……)


    相傳是太古奧丁發明的神聖文字,其中還包括已經失傳的古盧恩符文。即使是阿斯嘉特國內,也隻有負責處理古文件的文書博士才會解讀,因為表記方式完全不一樣。


    (為了慎重起見,或許是這樣吧。)


    連那些會解讀盧恩符文的人都未必解讀得出來,隻有阿斯嘉特的人才能解讀出這些圖文,而且隻有極少部分人。


    還有,那極少部分人之中,還包括超騎士。


    (隻能試試看了。)


    「把嘉手納他們叫到這裏來。我一個人要花很多時間,需要大家的幫忙。」


    「咦!這裏是聖地耶!」


    「我就是『神之國的戰士』,他們是我的夥伴,既然是戰士的夥伴就沒問題。」


    主子既然這麽說,自己當然就不能再說不行了。奏一行人很快地被請進石室裏,刻滿一整麵牆的線刻文字讓奏一行人震撼不已。凱文邊指著文字邊說道:


    「解讀這些東西需要一點技巧,分頭進行事情會進行得比較順利。嘉手納,你先把夾雜著這個符號的地方區分出來,然後把文字反轉過來,再正確地寫下來。」


    凱文指的是類似「∑」的符號。緊接著說道:


    「山瀨,請你把倒立的盧恩符文謄寫下來,我是說顛倒過來的盧恩符文。辨別方法我會說明,還有,換行的時候就反轉過來。內海,請你把兩個以上的文字結合成一個字的複合盧恩符文,讀成原來的弗薩克(盧恩符文字母)吧,在那個的前後找出ψ,區分出塗掉或沒有塗掉圓圈的。遼太郎,你負責讀出多分叉的盧恩符文,我會寫範本給你看,對照排列方式解讀出暗號,完成任務後叫我。」


    「好像什麽數學公式,根本看不懂,幹嘛要這麽做?」


    「阿斯嘉特的古盧恩符文特征,和聖刻文字有點像。一個盧恩符文兼具表意文字和表音文字功能。」


    以日語來比喻,漢字就是表意文字,平假名、片假名就是表音文字。不過,阿斯嘉特的古盧恩符文,有的以一個文字來表達意思,有得用音就可以表達意思。


    「辨別那些文字必須靠一點技巧。不過隻要遵守幾個原則就不是很困難。有書寫的用具嗎?沒有的話,可以從我的背包裏拿出適用的。」


    解讀作業開始了。邊挑選出文字,再一個個地解讀,從前後關係來辨別出那句話表示的語意,這是必須緩慢地、踏實地進行的作業。在凱文的指示下,四個人開始動起手來,聽過說明後,奏一行人也漸漸地了解盧恩符文的文字結構了。


    「看起來很像拚圖呢!」


    美咲興趣盎然,當然,上麵寫的文字本身都是阿斯嘉特語,所以大家都不知道意思。


    「頗像漢字,仔細看卻又不是。這裏畫上圓圈的有些是固有名詞。嗯……這些的話,我說不定讀得出來。」


    奏還摸不著頭緒,不過內海對這方麵似乎也很靈光,讓人相當嫉妒。這家夥的頭腦真好,一想到這裏奏就感到很自悲。


    作業慢慢地進行著,好不容易才終於解讀出來,那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完成了!」


    凱文寫在筆記簿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都是阿斯嘉特文,所以,奏一行人根本看不懂。字的型態看起來確實滿簡單。「快念出來吧!」奏迫不及待地說,凱文邊組合著單字,邊讀了出來。


    「『給未來親愛的超騎士們』。」


    從這句話開頭的那些字,確實是過去的超騎士——格林希爾德的留言。


    「『當你們讀到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的肉體已經腐化了吧,你能幸運地輾轉來到這裏,感謝奧丁神。


    我造訪這塊土地,不單單是一個偶然,為了尋找西伯利亞發掘的某種超遺物顯示的古代都市,從大陸渡海來到這裏的我,已經在這裏發現了驚人的東西。


    親愛的未來的超騎士呀!我找到了洛基的足跡』。」


    「洛基的……足跡?」


    奏說著。凱文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不過,還是繼續念道:


    「『我的同胞呀!封鎖祖國的魔物在這塊土地上留下了大大的足跡。我們想要找的重大答案,恐怕也存在這塊土地上。你若有心繼承我的遺誌,那就要拜托你幫忙找出來。打開我祖國的關鍵,就藏在這塊土地上。』」


    奏不由自主地和凱文對看了一眼……意思是打開阿斯嘉特的方法羅!?


    (怎麽可能!)


    「『依照這個壁畫上的指示,找出『燃燒深淵的守護者蘭姆』,她是魔物之都的守護者。知道洛基隱匿石的去處』……洛基的隱匿石!?」


    聽到這些話後,奏的臉也僵住了,隱匿石……記得那個東西好像是……


    「『同胞啊,我隻能調查到這裏。不過一定要小心,魔物的足跡遍及全世界,他們的文明對世界的影響是


    世界規模的,絕對不可能輕易到達,你必須有這樣的覺悟。必須了解你並沒有受到奧丁的保護——超騎士格林希爾德留』。」


    這就是全部。念完後,凱文就緊閉著嘴巴。奏也無法馬上就相信內容。


    「唔……那個,難道是說〈洛基的隱匿石〉嗎?」


    凱文幾乎快要說不出話。


    「記得那好像是所謂的,記載著阿斯嘉特遭封鎖原因的石頭。」


    「不合理……不可能是那樣的。」


    「聽說沒有人能找得到魔石構成的石版,那是一個『在水中就會變成水,在火中就會變成火,在泥土裏就會變成泥土』,永遠不可能被發現的石版,隻有黑色心髒的持有人,才能夠解讀得出來。」


    「隻不過是個傳聞罷了,毫無根據……」


    「可是,格林希爾德說它在這裏啊。」


    凱文蒼白著臉回望著奏。


    奏張大眼睛。


    「昨天那個男人說的,難道就是指這件事嗎?」


    ——這塊土地上藏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隻有你才拿得到。


    難道他就是指〈洛基的隱匿石〉嗎?


    「他說,那是取得成為心髒主人資格的考驗……莫非他叫我去找石版嗎?」


    「………」


    凱文呆呆地注視著雕刻在石室牆壁上的古盧恩符文。


    (格林希爾德的留言假使是真的,那無論如何都必須拿到手。)


    因為,那說不定就是解救即將滅亡的阿斯嘉特國人唯一一個辦法。


    假使是真的,那就不隻是內部鬥爭的問題了。


    (不過,到底該相信多少……?)


    「凱文,我們一起去找吧。」


    奏那強而有力的聲音,讓他感到非常驚訝。奏毫不猶豫地說道:


    「你很想那麽做吧?隻要是能夠解救你的祖國,什麽事都必須嚐試看看!」


    「嘉手納。」


    「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而對亞道夫下手的吧?搶奪黑色心髒,終究還是為了讓祖國的全體人民活下去吧?既然是這樣就一起去找找看吧!」


    奏牽起凱文的手,緊緊地握著他。


    「我幫得上忙的話,當然很希望幫你的忙,若找到那個東西對我擁有這顆心髒有好處的話,我們當然就必須去找,所以——」


    旁邊是神情詫異的遼太郎和似懂非懂地聽著的內海和美咲。奏的眼神熱切地說著。


    (我能開下阿斯嘉特嗎?)


    凱文還半信半疑,不過假使傳聞是事實的話……


    假使傳說中的『洛基的隱匿石』真的存在的話……


    假使被永久封鎖的阿斯嘉特能夠開放的話……


    *


    走出石室後,外界已經迎接早晨的到來了。


    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一見到早晨的太陽就覺得刺眼。凱文遲遲無法離開格林希爾德雕刻著盧恩符文的那塊岩石,因此一看到奏率先要走出石室,內海就開口說道:


    「……差不多可以說出來了吧?」


    停下了腳步,奏回過頭去,內海一本正經地說道:


    「神樂崎那家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和我是沒關係啦!我本來以為隻要嘉手納平安無事就好了。現在看來好像不能繼續這麽下去了。」


    「內海……」


    「什麽是黑色心髒?」


    內海單刀直入地問著。


    「阿斯嘉特又是啥?神樂崎那家夥幹過什麽事情?洛基什麽的石頭又是什麽東東?現在總該說出來了吧!」


    美哄也讚成內海提問。的確,到目前為止他都一直陪著自己,事情繼續隱瞞下去的話就……奏也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不過,把真實狀況說出來,搞不好連內海都會正式卷入事件中,這就是讓奏感到最為難的地方。


    「沒必要說出來。」


    回過頭去,發現凱文終於從裏麵的石室走了出來。


    「了解一切是必須付出代價的。你們終究是學校開課後就要回到原來生活的學生。隻因為一時好玩,並沒有完全投入,你們隨時都可以回到安全的生活裏。」


    「我才不是因為一時好玩呢,我可是很認真的唷!」


    「那……你們真的已經打定主意,直到最後都要參與,一直被他的大麻煩牽連嗎?」


    凱文和內海你看我、我看你,內海一點也不服輸。


    「我直到最後關頭,都不會對奏坐視不管,絕對不會。」


    「你相信嗎?嘉手納,這家夥說的話。」


    被反問的奏緊閉著嘴。


    「你若認為他是你百分之百可以信任的人,當然可以告訴他,假使不是的話……」


    「嘉手納,我絕對不是隨便想想的,你相信我吧!」


    奏不禁閉上嘴,那是因為對「相信」這個行為感到不是很有信心的關係。因為奏已經被堅定說過「直到最後都會相信」的艾劄克狠狠背叛了,心理的創傷,讓『相信內海』這句話一直梗在喉嚨裏。


    內海一定感到很出乎意料。


    「……嘉手納……」


    「別再說了。嘉手納,不知道說不定反而比較安全。不讓他們知道就等於是在保護他們啊……」


    話還沒說完,內海就用力地揪著凱文衣襟,怒氣衝衝地說道:


    「別一直把我們當成三歲小孩子!沒錯,我們確實是剛剛畢業的小毛頭,但絕對不是你那顆腦袋瓜想像的,是一個無知的孩子,是一個必須由人家保護的小毛頭!知道事情真相後,我早有心理準備,絕對不會輕易地逃避問題!」


    凱文眼神冷靜地,看著緊抓自己衣襟的內海。


    「……山瀨,你呢?假使隻是想消除臉上的斑,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我……」


    美咲刹那間流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伸出手來抓住凱文的手臂。


    「我不是名叫鄔爾蒂雅的人的玩偶,我想,為了避免成為玩偶,我必須知道。告訴我,嘉手納學弟,不管嘉手納你相不相信我,我都很想保護你。」


    奏驚訝地抬起頭來。凱文觀察著美咲的眼睛,發現她的眼神異常堅定,然後慢慢地,把內海那揪住自己衣襟的小指用力往後扳,「好痛」,內海痛得叫出聲來,鬆開手的同時,凱文也脫身了。


    「……遼太郎,你既然已經成了我的仆人,就必須知道知道阿斯嘉特的事情,黑色心髒的事情,知道後就無法走回頭路了。草率地做下決定,對我們可是一種困擾。你覺得這麽做真的好嗎?」


    當然!遼太郎回答。


    「我從小時候就打定主意了,隨時都準備那麽做!」


    「嘉手納,你的答案呢?」


    (快說呀!嘉手納……)


    對眼神遲遲不肯和自己的交會的奏,內海的內心裏一直如此呐喊。


    (說你相信我們,快說出來吧!嘉手納。)


    奏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無法推翻說不出「相信你」這句話的自己確實是痛苦極了。內海用受傷的眼神注視著閉上眼睛的奏,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好吧,你就繼續保持沉默好了!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會放棄。我會自己想辦法打聽出你們的事情,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說出『相信你』這句話來。」


    「內、內海……」


    內海顯得很有骨氣似地,率先走到石室外麵去。有口難言,奏沮喪得抬不起頭。凱文或許是不想隨著對方走出去,看到內海的樣子後,又掉頭回到岩壁上雕刻著盧恩符文的那個石室去。


    (超騎士格林希爾德,值得調查,所有的事情都是從這裏開始。)


    天已經完全亮了


    。或許是地下冒出蒸氣的關係,聖地的山上籠罩著靄靄白霧。內海獨自從石室走了出來,有人透過望遠鏡捕捉到他的身影。


    「……出來了,那個小毛頭。」


    站在距離稍遠的岩場上,眼睛兜著望遠鏡的,是頭戴黑色連身帽的兩個年輕人。像中東女性似地,用布蓋住嘴巴周邊部位。


    「沒錯,確實是那個小毛頭,是那邊的人偶師。」


    望遠鏡鏡頭瞄準的地方出現了內海。他根本沒有發現到敵人的眼神,內海表情痛苦地靠在岩石上,注視著初春時節遺留在山頭上的殘雪。慢慢地放下望遠鏡的年輕人,臉上浮出了深不可測的笑意,從岩石背後站了起來,拉開覆蓋嘴巴周邊部位的連身帽。


    (終於發現了,哈格拉滋……)


    憎恨的火苗,已經在眼底熊熊地燃燒。


    (殺死父親的男人。我們的仇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毀滅我們村莊的阿斯嘉特超騎士啊。)


    *


    那裏是一個黑漆漆的房間。


    一個沒有絲毫光線射入,緊緊關著門的房間裏,暖爐的火正熊熊燃燒著。四周環繞著年代久遠的哥德風燭台,坐在椅子上的是西裝打扮的男人。更確切地說,全身都是結實的肌肉,胸部或肩膀都非常壯碩,年齡約莫三十多歲,黑色的瞳孔中是熊熊地燃燒著的火焰,他把耳朵貼在行動電話上。


    「……原來如此,尋寶計劃就要開始了吧。」


    把手伸向桌上的咖啡杯,青年一副實業家模樣,懶洋洋地又翹起二郎腿。


    「『燃燒深淵的守護者』是一個非常頑固的人。到底難纏的蘭姆夫人,會不會喜歡上那個少年呢?」


    男人的背後站著一個金發年輕人。


    藍色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年輕人長相俊俏,白色的高領杉,加上素雅的長褲,一身非常簡單樸素的穿著打扮,不過穿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會顯得寬鬆。蠶絲似的金發蓋住了脖子,在黑漆漆的房間裏,看起來隻有他站著的地方特別明亮。


    「蘭姆夫人是一個非常殘忍的貴婦,在北海道的財經界也赫赫有名。」


    「哼,道內銀行前幾年因財務上出問題而破產。頭目的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說,我們破產都是觸怒了蘭姆夫人的關係。」


    柴火迸出了聲音。木頭燃燒的甘甜香味彌漫著黑漆漆的室內。男人抽著煙,眺望著暖爐中那不斷晃動的火焰。


    「我是絕對不會重蹈覆轍的,我一定會聽從祖先的話,把蘭姆夫人娶回家當老婆。未來,君臨因平成不景氣而蕩到穀底的北海道財經界的嶄新領導人,一定會出在這個羅臼家族。」


    他回頭看著金發青年。


    「當然,有你們的幫忙,我簡直是如虎添翼。成功以後,謝禮當然是會照著你們的意思。這都得靠你們的幫忙了。」


    「我們能力所及的話,當然會全力以赴。」


    藍色眼眸的金發青年冷靜地說著,行動電話就在這個時候響起。


    「……那就待會兒見。」


    說著,他走出房間,來到古老的西式建築走廊上,站在窗口居高臨下看著鋪著石版的街道。尖塔頂端的風信雞被陽光照射得閃閃發光。金發青年邊接電話,邊走下安裝精美米黃色扶手、踏階上鋪著地毯的樓梯。


    「……已經準備好了。」


    說完這句話,就聽到行動電話的另一頭傳回粗獷的女性聲音。或許是比較年長的女性吧,聽起來就會讓人聯想到對方的身材一定相當壯碩,那是非常低沉、威嚴的嗓音。金發青年邊把手掌心擺在光滑的扶手上邊說道:


    「——敬請安心,蘭姆夫人的事情統統交給這邊來辦。」


    『上次說的那個少年怎麽樣了呢?』


    讓人覺得應該是青年上司的女性,用酷似男性的厚重嗓音問著。


    『你的心髒適合那個少年嗎?』


    金發青年在樓梯的停歇處停下腳,低頭從窗戶望向港口的方向。


    「有關少年的資料,已經逐一紀錄下來了。即使判斷後認定並不適合老板,心髒也隻會擺到適當的地方去,我當然是很歡迎。」


    『喔,對你來說,應該快等得不耐煩了吧。』


    電話的另一頭,一個雙頰肌膚已經開始下垂,臉上浮出笑容,讓人覺得應該是頂頭上司的女性低聲說道:


    「不過,絕對不能掉以輕心,那是我們排名為第一號的傑作。千萬不能搞出換零件什麽的名堂來。總之,你的工作現在才要開始。」


    酷似亞道夫的青年聽著電話,垂下藍色眼眸,嘴唇上浮出一抹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經由早上的陽光照映,他端正的側臉像極了教堂裏的天使。


    『書記長也非常關心,一直保護著你。期待這次你能有一番作為,同誌魯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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