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彥認為,或許就是因為受到這個稱為醫院的地方所影響,無論在任何時候,探病總是會讓人感到憂鬱的氣氛。


    醫院原本是治療疾病或傷痛的地方,但比起傷口痊愈的記憶,病痛無法痊愈的悲傷記憶總是更強烈地刻在人們心中。來到醫院時會感覺到莫名的不放心感,也是因為比起快樂的記憶,悲傷的記憶更難以成為心中的廢棄物。所以,人隻要聞到藥物的味道就會感到不安,對人類來說,或許那種味道正是代表悲傷的滋味。


    距離那起事件一周後的假日,達彥來到美鎖住院的醫院。


    那是一間大學附屬的醫院,每個角落都清理得十分幹淨,似乎連建材也都是選用冰冷的材質。灰色的地磚上畫有五顏六色的線條,有的會通往外科,有的則是通往放射線科,而其中某條線或許會連結到某個無法識別位置又無邊無際的場所,醫院這種地方總是容易讓人產生此種遐想。


    澀穀發生的事件似乎僅僅被解釋為最近少見的大規模光化學煙霧事件,而一躍成為話題人物的伊格爾鏑木意外地廣受歡迎,事後也得到在深夜時段電視節目中亮相的機會。策劃遊擊演唱會的製作人聽說和美鎖一樣住進醫院,鋼琴師老源則是在那件事後失去蹤影。


    這個社會並不會有人相信魔法一類的東西,其實這起事件也隻造成暫時性的記憶障礙與追撞意外,並沒有造成任何嚴重的傷害。


    除了姉原美鎖之外。


    看到單人病房外貼的名牌,達彥雖然相當震驚對方和自己相差八歲,但最後還是決定先把這件事放到一旁。達彥也從叫做曆美的少女口中得知,身為美鎖弟弟的聰史郎年紀和自己一樣。


    將探病的花束交給善解人意地離開病房的弓子後,達彥便走進病房。


    在照進病房的白色光線中,一名穿著睡衣的灰色女性坐在病床上。


    「午、午安。」


    達彥點頭行了個禮。


    「歡迎。」


    「啊……看來您精神還不錯,真是太好了。」


    「說得也是,畢竟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嘛。」


    「嗯……是啊。」


    「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你那麽難過的原因。」


    隻見美鎖露出既安穩、同時也感覺有些寂寞的微笑。


    美鎖在澀穀的事件中失去記憶,那也是資源回收者唯一造成的嚴重傷害。


    「別那麽說,我才該向您道歉。」


    「不用道歉也沒關係喔。」


    達彥認為她還真是成熟,原本應該會感到極度不安的本人卻仍然露出笑容。一想到這裏,達彥對想法短淺的自己感到羞愧不已,因為他對兩人一起渡過的時間消失而悲傷痛心。對美鎖來說,她失去的所有時間應該和達彥所渡過的時間一樣,都是十分珍貴的東西。


    她決定甩掉自己相當珍惜的記憶,並不隻是在那個時候才表現出那種態度,那或許就是她平時的處事方式,正因為她盡力渡過每分每秒,才不會對自己的選擇後悔,她甚至將自己背負的悲傷記憶當做衝刺的推進劑。


    「那個……祝您早日康複。」


    「謝謝。不過,我覺得大概不會比現在更好了。一般的喪失記憶都是因為某些原因,導致人無法登入名為記憶的數據,隻要重新找到登入數據的方法就能恢複記憶。可是,聽那個叫弓子的女孩說,我的數據就像是被覆蓋掉了。」


    「好像程序設計師的說法喔。」


    「我的職業好像就是程序設計師。雖然技術不錯,卻是個向人要求過分報酬的黑心程序設計師……這是那個自稱是弟弟的男生說的。」


    「您連令弟的事都忘記了嗎?」


    「是啊。那個叫聰史郎的人好像是我的弟弟,但是我連自己有沒有弟弟都忘記了……雖然高個子與長相和我很像,個性卻難以想象是同一對父母生的孩子。也因為這樣,我也想不起來和你有關的事呢。」


    「沒、沒關係的,請您完全不用在意。」


    「為什麽你會臉紅呢?」


    「我沒有臉紅!真的!」


    「你幾歲?」


    「我現在十七歲,高中三年級……」


    「聽說我是二十五歲,我該不會和小八歲又跟弟弟同年的人是男女朋友吧?而且你又對我用敬語……」


    「男、男女朋友?」


    達彥的心髒立刻強烈地跳了幾下。


    「你的反應真奇怪,看起來既想哭又突然臉紅的,而且年紀大自己八歲的女性住院,平常會因為這樣帶花來探病嗎?」


    「您對奇怪的地方很敏銳呢。」


    「因為很閑嘛。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狀況,也沒辦法訂定往後的計劃,所以我隻能模仿福爾摩斯囉。」


    「我是來把這個交給您的。」


    達彥取出一個全黑護身符,這正是那天在拖板車旁美鎖交給他的東西。


    「這是以前您交給我保管的東西。」


    「為什麽我會特地請你保管呢……算了,既然記憶都會消失,當然也發生過不少事情吧。」


    的確發生不少事,有很多無法忘記的事。


    現在達彥總算明白那天美鎖對自己說過的話,就算事情沒有變成這樣,自己對年長八歲的女性產生的愛意,大概也會以失戀的形式告終吧?


    那在心中是種既痛苦又難過的空洞,雖然遲早都會變小,卻絕對不會消失。以前有許多想要忘記的事,可是,現在達彥覺得那些事情還是應該留在自己的記憶中。


    達彥的心中有個黑盒子,那是某個澀穀發生奇異事件後無法登入的記憶結晶,現在的達彥就像是喪失記憶般無法和那塊結晶溝通。


    也罷,那大概是失戀的記憶吧?


    再過一段時間,達彥也必須麵對那塊記憶,就像過去的記憶一樣,這個失戀也是自己一定要記在心裏的東西,是個絕對不能忘記的事。


    不論多麽難過、無論多麽痛苦、無論多麽悲傷,為了不讓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為了和自己初次喜歡的女性一樣成為值得驕傲的大人,達彥絕對不會讓頭蓋骨中的資源回收者清理掉,並且將那些記憶牢牢刻在心中。


    達彥認為現在的自己能夠辦到,因為那個叫做姉原美鎖的女性讓達彥沒有選擇逃避。可是,達彥想要傳達想法的對象已經化為烏有,達彥所認識的美鎖已經變成廢棄物消失了。


    不過,達彥隻想要一點點的時間,自己會努力地準備麵對這個記憶,希望時間能夠再稍微等待自己,讓自己在記憶的迷霧中稍做休息。因為現在實在太過痛苦,光是忍住淚水就得竭盡全力了。


    再一點點時間,隻要再一點點的時間就好,到時候自己應該就能夠拿出勇氣坦然麵對這個記憶了。


    嘴唇突然浮現的觸感讓達彥更感悲傷,美鎖那沒有塗抹口紅的淡色嘴唇緊緊拉住達彥的視線。病房的牆壁呈現灰色,床單則是純白色,而美鎖的漆黑頭發仍然無法讓人感覺到色彩,隻有些微濕潤的嘴唇散發著淡粉紅色的光澤。


    達彥感覺到自己的臉頰逐漸發燙。


    不行,這樣會被她發現的。


    此時美鎖並沒有發現達彥的改變,隻是反複地打量手中的護身符。


    「這個項鏈還真奇怪,就像是從某個主機上拔起來的cpu一樣。」


    「我聽說這是護身符……」


    「護身符的英文就有『除魔』的意思喔,不過,再怎樣也不會有拿矽基板除魔的宗教吧?話說回來,這個的形狀還真醜。」


    美鎖一邊說,一邊把護身符掛在自己的頸邊。


    護身符對美鎖體內流竄的微弱電流自動產生反應,在瞬間編組而成的程序代碼命令下,姉原美鎖一把將達


    彥的身體拉向自己。


    「咦?咦咦?」


    美鎖的臉頰突然急速接近,兩人的眼鏡發出撞擊的聲響,嘴唇也同時重疊在一起。美鎖的舌頭就像軟件動物般從茫然張開的牙齒間侵入,就算想逃也無法逃脫,因為美鎖纖細的手臂緊緊扣住自己的腦袋。好像有個令人麻痹的東西竄過互相纏繞的舌頭,從喉嚨深處衝到頭頂,然後在頭蓋骨內四處亂竄。


    達彥發現腦內無法登入的記憶結晶正以劇烈的速度旋轉,並且慢慢地自行解開。從記憶的毛線球中流出的資料奔流化為細線,在腦中以螺旋狀飛快奔馳,達彥覺得自己眼冒金星,鼻子深處感覺到一股甜味,舌尖也留下難以形容的味道,那些絲線就這樣流入美鎖的口中。


    達彥不知道究竟是那個叫做程序代碼的東西造成的,還是因為自己無法呼吸的關係,他隻知道自己全身麻痹而無法動彈。


    時間大概經過整整十分鍾左右,結束親吻的美鎖則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原來如此。」


    「美……美鎖……小姐……?」


    「唉~~影像有點馬賽克噪聲,早知道看起來這麽難過就不那麽做囉。話說回來,正常人會把自己擁有的影像記憶用這種編碼壓縮嗎?就算壓縮率再高,寫出這種程序代碼的人腦袋一定有問題。」


    達彥完全聽不懂美鎖的話。


    「美鎖小姐?您還好吧?」


    「沒問題啦,為什麽我們會在房間裏……表情還變成這樣,討厭……真是的!好丟臉喔!」


    隻見美鎖慌慌張張地遮掩敞開的衣領。


    她不知為何突然滿臉通紅,也不像是因為長時間接吻的關係,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不過美鎖好像是看到達彥的臉才突然臉紅的。


    「達彥。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叫弓子過來嗎?我有一些要緊的話得跟她說。」


    「好。」


    於是達彥快步跑向房門。


    「還有……」


    「還有什麽事嗎?」


    「等我出院後……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再請你吃頓豐盛的料理吧。」


    和達彥記憶中完全相同,那是一道帶有些許睡意、讓自己全身發麻、還像是在陽台打盹的貓咪的聲音,隻見令人感覺不到色彩的臉龐露出微笑,年長八歲的她又這麽說道。


    美鎖感覺有些害羞。


    但是,這句話仍說得既清楚又堅定。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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