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囉。」


    從被稱為大圓桶的巨大鍋子中,不斷冒出溫暖的熱氣。


    原本被當成學校使用的姉原家,白色的蒸汽飄上了高挑的天花板,並擴散到老舊的裝潢及柱子的複雜雕刻間。蒸汽與從窗外進入的周末陽光及夏風複雜地交錯,豐沛的香氣充滿了房內。


    手上提著大圓桶的人是美鎖。曆美則踮著腳尖,試著窺看鍋內。嘉穗毫不在乎地喝著碳酸飲料。坐在稍遠處的一之瀨弓子克莉絲汀娜,臉上則掛著走夜路碰到戴著冰球麵具的壯漢時會露出的表情。


    在秋葉原發生的騷動之後,又過了數天的周末,三名少女應美鎖的邀請,聚集在這裏。也就是所謂的魔女集會。而不知是睡過頭或逃得太慢,還是自己也難以置信地想在隔了許久之後,再次嚐嚐姐姐親手做的料理,總之不知為何,姉原聰史郎也跟著四名魔女一同坐在餐桌旁。


    曆美說道:


    「是咖哩呢。好香喔!」


    「謝謝。」


    不知在高興什麽,穿著圍裙年長自己八歲的姐姐,帶著滿臉的笑容將咖哩裝入盤中。


    「……要是妳事先說一聲,讓我來做料理就好了。」


    聰史郎的嘴巴自動開始抱怨。


    「我看你把咖哩塊擺在那麽顯眼的地方,想說你應該是很希望我來做的說。」


    「才沒有。那隻是剛好整理出來而已。對了,妳沒加蘿卜吧?」


    「家裏沒有蘿卜,所以沒加。不過冰箱裏的西瓜讓我有點猶豫……」


    「別把西瓜加進去!」


    「唉~那很甜很好吃的說。」


    準備工作結束。


    「請開動吧。」


    美鎖臉上堆滿了笑。


    最先拿起湯匙的人是曆美。曆美就像是喜歡的罐頭正有人要打開的貓咪一樣,雙眼閃閃發光,迫不及待地要吃下最初的一口。而嘉穗雖然做出了要開動的動作,但並不打算比好友先把湯匙送入口中。弓子則是雙手放在膝上緊握著拳頭,鐵青著臉,凝視著盤子的內容物。


    「真好吃!」


    聽曆美這麽說,聰史郎也試著吃了一口。


    感覺就像是溫熱的汽水一樣,有氣泡在口中破裂。而香料的香氣與味道,則一點一點地與在舌頭以及上顎之間破裂的氣泡融合,每次咀嚼米飯時,那股氣味就會穿過喉嚨,刺激著鼻腔。


    確實很好吃。


    用日本製咖哩塊所做出的咖哩,聽說就連印度人也覺得好吃。洗煉到幾乎可說是日本菜的咖哩,現在已經變成無論到世界任何角落都備受喜愛的料理了。不過,聽說對印度人來說,用咖哩塊做出的咖哩,似乎還不夠香。因為他們認為的咖哩,是要配合自己喜好來調整香料,最後會帶有濃烈香氣的料理。


    而美鎖的咖哩,雖然是使用日本製業務用咖哩塊來製作,但卻不知為何,仍擁有咖哩塊應該已經失去的強烈香氣衝擊。


    「老姐,妳除了咖哩塊之外,還有放什麽嗎?」


    「愛情,還有……維他命c吧?」


    「妳放了維他命c!」


    「……該吐槽的是後者嗎?」


    嘉穗一邊吃著咖哩,一邊小聲說道。


    「維他命很重要呢。壞血病很可怕的說。」


    「我們又不是在地理大發現時代的船上!」


    「當然,除了維他命之外,愛情也是很重要的。人家不是說和植物說話,會長得比較好嗎?」


    牛頭不對馬嘴。


    聰史郎閉上眼睛,手按著額頭。在這個時候,聰史郎的腦中浮現出姐姐打開鍋蓋,嘴裏喊著「愛情!」的模樣。聰史郎急忙甩了甩頭,將這個想象趕出腦中。因為她真有可能那麽做,所以才可怕。


    美鎖不會使用聰史郎擺在廚房裏的調味料。她不可能知道將哪些東西混合能調出咖哩的味道。然而,美鎖做的咖哩卻遠比聰史郎做的咖哩還要美味許多。這實在是讓聰史郎感到不合理。


    「為什麽會有汽水的感覺?」


    「對啊。好像汽水喔。」


    曆美邊說邊大口大口地吃著。


    拿起湯匙的弓子,此時的表情就像是來到亞瑪遜內地,初次看見當地食物並戰戰兢兢要將食物送入口中的觀光客。


    「這還是我……有生以來這麽羨慕其它人。」


    「會嗎?」


    「妳應該記得我的眼睛是最大的贈禮,同時也是詛咒吧……」


    不知是否是錯覺,弓子手中的湯匙似乎在顫抖著。


    「森下,妳臉上沾到咖哩了。」


    「啊、真的耶。」


    被嘉穗這麽一說,曆美伸手往嘴邊擦了幾下。


    「大家不用客氣,盡量吃喔。」


    「嗯!呃、呃,我可以多吃一盤嗎?」


    「當然可以。」


    「曆美……我勸妳吃完這盤就別吃了。」


    「是、是喔。為什麽?會胖嗎?」


    曆美似乎相當不舍地看著裝咖哩的盤子。這次她的表情就像是點心被搶走的貓咪。大圓桶裏麵還留有許多咖哩,從其中不斷冒出濃濃的熱氣。


    「能吃的時候就不要在意,盡量吃。妳個子比其它人小,所以就盡量讓體積變多一點吧。」


    「說、說得也是!」


    「有什麽後果我可不負責喔。可別忘記我能看到一些你看不到的東西。」


    「隻是吃個咖哩,哪會有什麽後果?別傻了。」


    弓子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她紫色的雙眼裏充滿了擔心。美鎖還是笑得很開心。而默默動著湯匙的嘉穗,則拿著自己的盤子跟茶杯不動聲色地躲到一旁。


    「真是的。別在我麵前提那些——」


    瘋玩意兒。正想這麽說的時候,聰史郎重新思考了弓子說的話。於是,聰史郎想到了某個和咖哩沒有直接關聯的事。


    說不定,擁有紫眼的一之瀨弓子克莉絲汀娜,真的能看見某些其它人看不見的東西。不過,那是假設魔法那種東西真的存在就是了。


    當然,聰史郎並不認為魔法之類的瘋玩意兒真的存在。但假設——純粹隻是假設,隻是假設這個世界有魔法的情形。


    蒂吉塔裏絲複活的魔法,是個必須視為就連以世紀除魔師——卡羅爾-克裏斯特伯爾特的力量,都不可能完全避免的東西嗎?


    正因為這樣,對方才會被視為大魔女。


    據說那名魔女準備了被稱為圖書館的外部記憶,從幾百年前開始,就重複轉生了好幾次。而那玩意兒還是以自身肉體遭殺害的條件為扳機,會自動執行的魔法。就算那個叫做克裏斯特伯爾的除魔師是個天才,但大魔女蒂吉塔裏絲仍比他更勝一籌,那也是相當自然的想法。


    正因為這樣,克裏斯特伯爾特設下了數重的詛咒網,企圖讓蒂吉塔裏絲下一次的複活成為最後。於是,作為下一個框體的弓子誕生了。


    弓子所擁有的力量,是弓子自己磨練得來的。雖然繼承自曾祖父的天分也是因素之一,但這個世界可沒有輕鬆到光靠那樣就能成為一流魔法師。一流的體育選手、演員、藝術家也都是這樣。都是在那名為天分,隻占有百分之一的淺薄地基上,蓋上名為努力且占有百分之九九的金字塔,之後他們才得以被譽為一流。


    弓子主張銀發及紫眼是最大的贈禮,聰史郎並不認同。是贈禮同時也是詛咒的,應該是其它東西。


    而詛咒,或許並不是施加在一之瀨弓子克莉絲汀娜身上的。


    聰史郎這麽想著。


    在弓子這名存在外部,同時和她的關係密切到足以影響她人生的某個東西,才是詛咒之源。如果是物體,就是雙蛇之杖。是動物,就是那隻黑


    貓。是人的話,就是身為聰史郎姐姐的美鎖,或是……森下曆美。


    能全盤接受魔法發動程序代碼這類瘋玩意兒,並且還能將那些東西變換成金屬水盆的少女。或許少女的力量不是偶然,而少女會出生在這個地方、這個時代也不是偶然。也許少女會出現在蒂吉塔裏絲的框體附近,是早已安排好的。也許少女就是被施加了這樣的詛咒。也許克裏斯特伯爾特就是準備了水盆少女這樣的機械降神,藉此為大魔女蒂吉塔裏絲的故事劃下究極的句點。


    如果曾殺害十萬人的魔女力量在世上複活,無論任何為政者,大概都會想要將其鏟除吧。因為對方是讓那些被稱為聖人的人,發出抹殺命令的魔女。


    一旦發現框體,格殺勿論。


    這就是一群聰明到不行的人,花費幾百年時間得到的唯一解答。


    當框體遭到殺害,魔女就會再次轉生。但換個角度去想,也隻是在應付一名魔女罷了。隻要每次都迅速將其抹殺,就能將犧牲及傷害控製在所需的最小限度。


    成為魔女的朋友,勸魔女別做壞事,這種比兒童餐巧克力聖代還要甜美的天真想法,找遍世界大概也隻有森下曆美會這麽想。因為一旦失敗,等待在之後的就是巨大災難。就連成為朋友的本人,其下場也不堪設想。


    但是,那或許正是從幾百年來持續實行的唯一一邀項中被遺漏、所能選擇的最好方法。


    所以「是詛咒,也是最大的贈禮」。即使全世界都與自己為敵,也會主動來幫助自己,無可取代的朋友,那正是將詛咒、試煉,以及悲慘命運都推給後代的曾祖父,留給一之瀨弓子克莉絲汀娜唯一的贈禮。


    不過,那終究隻是假設罷了。


    如果魔法那種東西真的存在,說不定這是相當接近真相的想法吧。聰史郎這麽想著。不過聰史郎並不認為曆美或弓子聽到這種說法會感到高興……


    可以肯定的是,克裏斯特伯爾特這個家夥,一定是個相當風趣的人。如果能夠先狠狠朝他下巴打一拳,在那之後要和他交個朋友倒也不錯。


    詛咒純粹隻是用來為魔女的轉生打上休止符的東西,並且要等一之瀨弓子克莉絲汀娜這個剛滿十七歲的少女往生,才算完成。克裏斯特伯爾特所施下的詛咒,應該無法讓受到詛咒的少女,在人生上有任何保證。


    因此在未來,森下曆美或許也無法從魔法中得到金屬水盆以外的東西吧。她努力記住的組譯程序、c,還有perl跟魔法發動程序代碼,或許都會因為機械降神的力量,而全部變成水盆也說不定。


    而完全不知情的少女,現在正開心地笑著。最後曆美還是將湯匙伸進另外盛好的一盤咖哩飯,拿起湯匙,像鮫鯨魚一樣張大嘴巴,大口吃下。


    「啊!」


    曆美突然大叫。聰史郎不耐煩地回應道:


    「……幹嘛啦?」


    四名魔女的視線統統集中在聰史郎的頭上。曆美看來是打從心底吃驚。美鎖在笑著。坐在遠處的嘉穗則在忍著笑,弓子則是一臉「看!知道了吧?」的表情。


    聰史郎抬起頭。


    一個在夏日陽光下散發著銀色光澤的圓盤狀物體,在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在沒有任何支撐的情況下浮在空中。如果不是家中突然有ufo出現,那麽那個肯定是對聰史郎來說,已可說有著深厚關係的那個物品。


    是水盆。


    銀色的金屬水盆開始了正確的等加速度運動,準確命中了聰史郎的額頭。聰史郎的頭蓋中響起了盛大的撞擊聲。不知為何,這讓聰史郎產生一種十分懷念的感覺。


    在數瞬之間停留在頭上的水盆,開始緩緩搖晃,接著沿著聰史郎的腦袋滑落地板。餐桌平安無事。茶杯的水也沒多出絲毫漣漪。如果有『全球讓頭上的水盆漂亮落下選拔賽』,這或許可說是能夠贏得冠軍的洗煉表現。


    「對、對不起!」


    曆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弓子在一旁歎氣。美鎖則一臉不解。


    「怎麽會這樣呢?」


    「做出這種東西,我想應該是沒有什麽好問的吧……」


    「妳說的這種東西,是指咖哩嗎?」


    「妳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哪有什麽故意不故意,我的咖哩一直都是這樣啊。我從小時候就一直做這種咖哩了。」


    「我、我當做沒聽到好了。原來如此。怪不得……」


    話說到後麵在口中念念有詞的弓子,朝聰史郎瞥了一眼。不知為何,她紫色的雙眼中露出了憐憫的眼神。聰史郎雖然聽到弓子提到終極武器什麽的,但始終不明白咖哩和終極武器扯得上什麽關係。


    這時曆美小跑步繞過餐桌,來到水盆掉落的地點旁。


    「你的頭還好吧?」


    「沒事。我的腦袋就跟搞笑團體的挨打角色一樣堅硬。都是被妳鍛煉的。」


    「對……對不起。」


    「聰史郎,你怎麽可以對女孩子那樣說話呢。」


    「少囉唆!要不然老姐怎麽不也被砸一次試試?」


    「我才不要被那種東西砸呢。」


    「美鎖姐……那樣說太過分了啦。」


    「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因為曆美妳召喚的水盆不是鋁製品,而是銅或鐵做的,要是女生的頭被打到,可是很嚴重的。而且今天的這個看起來,似乎又更重了呢。」


    「真的嗎?」


    曆美仔細端詳著落在地板上的水盆。


    「這樣一說,今天的似乎特別亮呢。」


    「沒錯的話,我想那個應該是銀製的喔。」


    「咦?銀?銀!是銀!弓子!嘉穗!」


    「……沒想到妳跳過了鋼鐵,直接得到銀了。真有一套。」


    「妳們到底在說些什麽莫名其妙的?」


    「可是,是銀耶!銀!」


    「那又怎樣?反正那玩意兒和以前一樣,遲早都會消失吧?要高興,等妳變出永遠不消失的水盆再說。」


    「這樣說也是啦……」


    曆美垂下了頭。看起來就像是假日買來,放了一晚後泄了氣的氣球一樣。曆美的兩根食指在胸前互相輕輕戳著。


    坐在椅子上的聰史郎,翹起了修長的腿。


    「妳也已經是高中生了,差不多也該想想這個世界的規則了吧?就算眼前瘋到不象樣的現實確實有水盆掉下來,世界上大部分人都還是依循常識在行動的。」


    「……你那麽討厭魔法嗎?」


    「不存在的東西,沒有什麽討厭不討厭的。」


    「有啦。」


    「沒有。」


    「有!」


    「沒有。」


    「就是有嘛!」


    曆美交互看著銀水盆跟聰史郎,一邊頑固地重複著「有」這個字。而弓子則用著仿佛看到雞同鴨講的眼神,看著這兩人,嘉穗則是一臉「我隻是剛好路過,完全不認識他們」的表情。


    「……有魔法啦。雖然沒有特別方便,而且我還不管怎麽做都會變出水盆,而且也有人用魔法來做壞事,但是……」


    「才沒有咧。」


    「你還真是頑固。以前明明很可愛的說……」


    美鎖在一旁說道。


    「就算不可愛也沒關係。」


    「你幼兒園的時候,真的很可愛說。是我的教育方式有錯吧。在天國的父母,請原諒沒教好弟弟的姐姐吧。」


    「就跟妳說別把老爸咒死!」


    「對不起,曆美。因為父母不在的關係,都是我在代替這孩子的母親。小學母親節的圖畫作業,他還把我畫上去的說……一定是我的教育方針有問題吧。」


    說完美鎖故意


    咬著圍裙一角,並抬起頭。


    「不、不會!我不會在意的。」


    「等、等一下!老姐!」


    「有什麽問題嗎?」


    「為什麽妳會知道?」


    「知道什麽?」


    「畫畫的事!那張畫!」


    「哎呀,如果你是說藏在倉庫桌子抽屜底下的那張畫,我當然知道啦。那可是姐姐的寶貝呢。在我兼顧學業跟家事感到難過或傷心的時候,看了那個內心就會得到安慰呢。我還知道很多事喔。比如說——」


    「我、我知道了。有魔法。至少在現在這個瞬間,我就當成那樣。所以妳別再說了,老姐。饒了我吧。」


    「你何必那麽慌張?」


    「我才沒慌張!」


    「我覺得那是令人感動的好故事。」


    嘉穗邊說邊在一旁點頭。


    「少囉唆!妳們這些人到底把我當什麽了。我至少願意在這段時間相信有魔法。妳們隻要閉上嘴,把咖哩塞進嘴裏就行了!」


    「咦?隻有現在嗎?」


    「那還用說?光是這樣都算特別大優待了。」


    「那樣太可惜了啦。難得都相信了。加入我們嘛……我們一起——」


    殘存到現代的魔法師,其弟子對年長自己一歲的頑固青年,露出了親切的微笑。那是仿佛和煦陽光般的笑容。在那小小的嘴邊,還留有沒擦幹淨的咖哩汁。


    森下曆美伸出了連著嬌小手指的小手,對聰史郎這麽說道:


    「你也來當魔法師吧!」


    柿原聰史郎,還是很討厭魔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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