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
露琺是這棟公寓最早起的人，會早起是為了做飯。正確來說，是因為有個醉漢整晚大喊「我國被昆蟲星人盯上了，我們很快就會被植入蟲卵死掉」而睡不著，所以或許不能說是早起。總之隻有露琺的生活作息最正常。
露琺揉著眼睛爬出壁櫥。最近這陣子，壁櫥上層都是她睡覺的地方，因為這個房間隻有兩坪多，私人空間非常有限。之前這裏塞滿莫名其妙的破銅爛鐵，後來是在露琺哀求之下才空出來的（代價就是她得在路邊賣掉那些破銅爛鐵）。
她靜靜下床後才發現，庫魯納難得地已經起床了。
「啊……早安。」
「嗯。」
他一直眺望著窗外。順帶一提，窗戶玻璃已經破掉，有一半麵積都是以報紙遮擋。
「請問怎麽了……？」
「放眼望去……」
庫魯納繼續說著。
「遠方可能有我的未來。」
「啊……？窗外就隻是在進行工程吧……？」
露琺歪過腦袋。且不提這附近住的都是窮人，周邊經常進行公共工程，尤其是地下水道的工程。
畢雷尼斯不愧是曆史悠久的古都，很久以前就有建構下水道工程，隻不過因為沒有預算，所以管道設備很老舊，人們總是暗中挖苦「梅尼斯帝國最難喝的水就在畢雷尼斯」。但最近總算要更新管線了。雖然有人說這是新上任的凰都首長討好市民的做法，不過除了「工程進度過於延宕」的抱怨之外，這項措施受到很大的支持。
「我不是在說工程，是更加長遠的……命運。」
「……？」
眼鏡精靈的頭上滿是問號。
庫魯納經常會說「我想到賺錢秘技了」或是「成為人生勝利者的布局完成了」這種話，大部分都是老鼠會或詐騙伎倆，最後總是被露琺阻止，或是在實際進行之後以失敗收場。所以露琺認為這次也是如此。
「維持現狀果然不太好。」
「話是這麽說，可是……」
露琺姑且同意這種說法，至少貧窮不是一件好事。
「必須改掉至今這種自甘墮落的生活，而且也不能總是怨天尤人吧？」
「嗯……」
「或許，應該更加認真麵對人生了……」
庫魯納看向窗外遠方。破掉的窗戶不隻奇特，而是達到淒慘的程度了，不過這番話已經足以令露琺驚訝。
「庫、庫魯納先生，您是認真的嗎……」
「是啊。認真活下去，才是身為人類該有的正確態度。」
露琺雙腳發軟，搖搖晃晃地遠離庫魯納。
「庫魯納先生居然會認真，這怎麽可能……」
她忽然朝著房門大喊。
「有人嗎～！請幫忙叫救護車～！」
「喂，你說這什麽話？」
「庫魯納先生生病了！救護車～！」
「別喊了，不會有瘋子親切地幫你打電話的，就算打了，救護車也不會來這種地方。」
庫魯納拉著露琺阻止她大喊。以前救護車也會來這個區域，幫橫死街頭或凍死的遊民收屍，不過後來要求司機「載我到賽狗場」、把救護車當成計程車的人越來越多，所以救護車現在都不會來了。如今即使打電話叫救護車，一說出地址就會被對方說「現在罷工中」掛掉電話。
他像是開導般說道：
「仔細想想吧，不覺得我們需要認真過活嗎？因為我們至今過得太懶散，才會變成這樣。」
「我之前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沒想到庫魯納先生真的會這麽想……」
「認真麵對人生。隻要有這種念頭，就可以看見光明的未來。」
「為求謹慎，我想請問一下，庫魯納先生所說的認真麵對是什麽意思？」
「賺錢。」
庫魯納斷然說著。露琺麵不改色地繼續詢問：
「用什麽方式賺錢？」
「非法手段，不用繳稅的那種。」
「……雖然不該鬆一口氣，但我鬆一口氣了……」
露琺以誇張的動作輕撫胸口，看來她似乎真的很擔心。平常以怠惰和墮落為宗旨過生活的人，要是可以轉眼之間就認真麵對人生，那這個世界將會永遠和平。
「即使黑錢再怎麽黑，一樣是錢。」
「從庫魯納先生的口中說出來，就更具說服力了。」
「何況現在多了珂瑪，我的宮殿也變擁擠了。」
「最近流行把公寓稱為宮殿嗎？」
「都有社區叫做某某皇宮了，這沒什麽兩樣。總之，我看見通往未來的康莊大道了。」
露琺也一起看向窗外，外頭煙霧彌漫。最近因為進行重建工程，畢雷尼斯的環境惡化，光化學煙霧的出現機率也提升了。
「什麽都看不見。」
「我看得見。」
「這樣啊……」
「不提這個了，做飯吧。有材料嗎？」
「大概半天份。還有一把米，我想做成稀飯增加分量。」
「越來越得想辦法成功了，我想要錢。」
「這一點我同意。」
「那就去做稀飯吧。」
「好的……」
露琺走向廚房。這個時候，下段壁櫥響起物體摩擦的聲音。
娃娃臉精靈鑽了出來。
「早安……」
是珂瑪。她睡的地方名為「客房」，因為賣不出去的破銅爛鐵都塞在裏麵，所以空間非常狹窄，露琺將這裏命名為「拷問房」。
庫魯納轉頭看向她。
「醒了嗎，狀況怎麽樣？」
「不要緊。」
聲音比昨天有精神，加上腳步並不蹣跚，看來傷勢沒有大礙。
「那就好。露琺正在做飯，一起吃吧。」
「好的，謝謝您……還勞煩您招待我。」
「沒關係。不提這個，從今天起珂瑪也要幫我們的忙。」
「好的，我會盡力而為……」
她以認真的表情點了點頭。
露琺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昨天她就抗議過了，庫魯納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大致上都不是什麽好事。
庫魯納說著「好乖好乖，你和露琺不一樣，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這種話；露琺則假裝沒聽見，抱持著滿滿的不安準備早餐。
早餐是稀飯以及用鹽巴調味的燙菠菜。講好聽一點是樸素，不過其實是窮酸。飲料是清水。
三人默默動著筷子。露琺的廚藝不錯，所以還算食得下咽。
「今天我們三人要一起出門。」
庫魯納如此說著。
「人手越多越好，今天的工作就是這種性質。」
「是什麽工作？」
露琺開口詢問，庫魯納瞄了她一眼。
「要是在這時候說，你一定會反對。」
「……是我會反對的工作嗎？」
「其實我真的很缺人手，原本也想叫海蒂和莎莎雅過來，不過那兩個家夥會把抱怨掛在嘴邊。」
「換句話說，是海蒂小姐和莎莎雅會抗拒的工作吧……」
露琺臉色凝重。
海蒂·鄔爾·柯迪雷弗斯是精靈至上主義者，也是將露琺派到庫魯納身邊的「上司」。原本海蒂想把露琺送到庫魯納的弟弟身邊，但因為發生一些差錯而成為現在的局麵。莎莎雅·馬希亞·艾吉郎斯是露琺的朋友，兩人都是因為與庫魯納有所牽扯，而朝著不幸之路邁進的可憐精靈。
「那兩個家夥在場的話會很吵，所以先不找她們。我需要聽話乖巧的精靈。」
「您想逼精靈做牛做馬的這種想法，就不能改一下嗎……」
「要先到隔了三間店的那間店。」
庫魯納無視於露琺的歎息繼續說著。
「得調度器材。」
「您有這個錢嗎？」
「那邊的店長叫做洛柏，在亂開空頭支票後就失蹤了，去他店裏拿東西也不會有人說話。雖然債權人貼了抵押封條，不過那種玩意撕掉就行了。」
「這樣不是犯罪嗎……」
「反正收購債務的都不是什麽正派公司，不用在意。再來……公寓樓下有一台拖車吧？」
「那好像是對街公寓某位住戶的東西……」
「那棟公寓不是因為發生殺人案，住戶全部嚇得搬走了嗎？所以自由取用吧。」
「到底是要做什麽……」
「你很快就會知道。」
庫魯納看向珂瑪。她早就已經用完餐，正在整理餐具。
「珂瑪，馬上要出發了。」
「好的。」
把餐具泡在水槽裏後，三人就離開房間了。門照例鎖不上。
「隔了三間店的那間店」是電器行。不過就隻有招牌寫著電器行，裏頭則是一間破屋子。雖然門口確實貼著「禁止進入」的告示，但鐵卷門已經壞掉了。
「這樣剛好，看來大家想的都一樣。」
庫魯納留下兩人之後進入店內，並且很快就出來了。
「有了有了。」
他手上拿著一台小型機械。
露琺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機械，露出好奇的神情。
「這是什麽？」
「收音機。最近的精靈已經不認識這個了？」
「我對機械不太擅長……」
「幸好還有電池，應該能用。珂瑪，拖車呢？」
「我拖來了。」
她拖著大拖車過來了。車上有一些三合板和啤酒箱。
「很好很好。露琺，把錢拿出來。」
「咦？我沒錢……」
「少說謊了，我知道你有存一點以防萬一。」
眼鏡精靈臉色蒼白地保護自己的口袋。
「這、這是在真正危急的時候才能動用的積蓄……」
「現在就是危急的時候。」
「庫魯納先生隨時都處於危急狀況吧……！」
「少廢話，快交出來。」
庫魯納架住放聲抵抗的露琺，搶走她口袋裏的錢包確認。
「喔、不少嘛。」
「嗚嗚……好不容易存下來的私房錢……」
「這原本是我賺來的吧？」
「是我被迫工作之後的工資……」
「怎樣都好。珂瑪，拉著拖車走吧。」
「要去哪裏……？」
「荷妲大道。」
那是距離這裏三個區塊的一條大馬路。雖然沒有這裏貧困，但那條路是都市計劃出錯而鋪設的，所以風格相當混沌。順帶一提，荷妲是初代皇帝弟弟的妻子，個性隻能以破天荒來形容，將這裏命名為荷妲非常貼切。
「那個，我……」
露琺戰戰兢兢地提出詢問。
「你在那邊等。」
庫魯納指著反方向。
「那邊是指……」
庫魯納所指的地方，等於是這個貧民窟的出入口。那裏麵對著一條大馬路，對街則是商業區。
「為什麽是在那裏等？」
「先別問，總之幫我占一個光線充足的好地方。」
「為什麽要占地方……而且您剛才說的荷妲大道，是有蔬果市場的那個地方吧……？」
「晚點就知道了。珂瑪，我們走。」
庫魯納無視於露琺的詢問，帶領大型拖車前往荷妲大道。
○
換個場景，大約一小時之後。
荷妲大道旁，某棟大樓的某室，有數名男女的身影。
每個人的衣服都沾上一層塵埃。他們剛從荒野驅車趕來這裏，所以會這樣也是在所難免。但他們並沒有換衣服，全身籠罩著一股緊張感。
所有人都拿著望遠鏡，視線對著荷妲大道與附近的區域，似乎在觀察某些東西。
「……看來沒什麽在警戒。」
女性輕聲這麽說，男性也點頭同意。
「生活安逸到連戒心都沒了吧，這是好事。」
「不過接下來就不會這麽安逸了。」
「非得要這樣不可，不過他們繼續放鬆戒心也無妨。」
他們身上就隻有望遠鏡，不過房間中央設置有一台大型裝置，裝置上的天線拉長到窗邊，裝置本身附有戴手套也能操作的大型撥號盤與按鈕。這台裝置是軍用無線電。
他們的眼睛沒有離開過望遠鏡。
「路線也按照預定。」
「非常好。」
「同誌的情報不會錯的。」
「就期待到時候的成效吧……唔？」
忽然間，女性讓眼睛離開望遠鏡，反覆揉眼睛之後再度窺視。
「怎麽了？」
「那是……什麽？」
她指向某處，男性們以望遠鏡看向她所指的方向。
沉默暫時籠罩現場。
「在這種時代，這玩意還真是稀奇……」
「是要把這裏當成新的觀光勝地嗎？」
「這樣確實能吸引目光，不過……」
這名男性繼續進行觀察。
一陣子之後，他驚訝地呼叫女性。
「喂，你看那邊！」
「我已經看夠了。」
「不……珂瑪就在那裏。」
「咦……？」
女性再度把望遠鏡朝向剛才的地點。
「……確實是珂瑪，肯定沒錯。」
「居然會在這種地方找到她……」
男性的語氣裏隱約有著鬆一口氣的感覺。畢竟他們一直找到現在，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
「有另一個男的，還有一個女的。」
「精靈？」
「男的是人類，女的不曉得，」
「馬上過去吧，去把她帶回來。」
男性正要對其他人下達指示時，被女性製止了。
「慢著，那個男的……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她拿開望遠鏡暫時進行思索。
「記得……叫做庫魯納吧？自稱是萬事通的家夥。」
「是這附近的居民？」
「他在貧民區挺有名的，因為連我都知道他的名字。記得他弟弟是『莉瑪＆葛雷斯公司』的神曲樂士，叫做利格魯斯。」
「……希瓦爾·利格魯斯嗎？這就棘手了。那間公司和政府關係良好，要是被他們掌握到線索會很麻煩。」
男性拉下表情。
「庫魯納為什麽會帶著珂瑪？」
「這方麵我無從得知，不過……對了。」
女性咧嘴一笑。
「太快把她帶回來也沒什麽好玩的，既然有這個機會，就讓她成為我們的助力吧。」
「你想做什麽？」
「很簡單。那些家夥應該準備好了吧？」
「當然。」
「那麽很快就能搞定，就讓我大顯身手吧。」
女性說完之後，再度以望遠鏡進行觀察。
○
「哈啾！」
庫魯納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然後吸著鼻水。
「可惡，究竟是有人在說我壞話，還是有人在監視我，還是哪個素昧平生的大富豪，正要留遺言把所有財產送給我……」
「庫魯納先生……請不要胡說八道，稍微幫忙一下啦……」
「傭人給我閉嘴，快點幹活，這關係到今後的夥食費。」
「嗚嗚～……」
露琺輕聲慘叫之後，拉高音量喊著：
「呃～，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露琺與珂瑪正受命擺攤賣東西。
庫魯納在路邊以三合板搭了張桌子，把剛才從蔬果市場買來的香蕉擺在上麵，然後叫兩名精靈負責販售。
［插圖］
「便宜又美味的香蕉：今天大特價，一串隻要兩百圓！」
「兩百圓……」
「喂，給我認真叫賣。露琺，你怎麽都沒有聲音？」
坐在倒置啤酒箱上的庫魯納如此吆喝。
「能不能賣完這些香蕉，關係到我們的生活費，給我好好幹。」
「嗚嗚……」
高聲叫賣的是珂瑪，露琺則有氣無力的。露琺是因為感歎人生無常，珂瑪則是因為喪失記憶不知世事，所以還算挺有活力。
「庫魯納先生，為什麽要在這裏叫賣？好丟臉……」
「嗯？因為觀光客比較多。」
仔細一看，路上有一群休閑打扮、和西裝筆挺的上班族明顯不同的觀光客，正興致盎然地看向這裏。
「我們住的貧民區很危險，所以遊客不會想去。但有些遊客會想感受一下頹廢的氣氛，這種家夥都會在這附近閑晃。」
「這樣的人會買香蕉嗎？」
「隻要營造出詭異的氣氛就行。看吧，我從市場把這種作廢不能賣錢的拿來了，每串都爛掉不能吃。」
「衛生局會來抗議的啦……」
「到時候卷鋪蓋跑路就行。」
「嗚嗚～！」
露琺含著眼淚，連聲吆喝香蕉有多麽便宜。
另一方麵，珂瑪則以正常的方式叫賣，她在這一點上似乎比露琺有膽量，不過或許隻是不太清楚自己所處的立場吧。
庫魯納從剛才就一直在聽收音機，偶爾還會咋舌。
「可惡，聽不太清楚。連債權人都不想拿走的收音機果然是壞的，老是接收到一些奇怪的新聞。」
「那個……庫魯納先生……？」
「沉船打撈的進度一點都不重要吧？」
「……先生……？」
「梅尼斯帝國的皇族關我屁事，新聞快結束吧。」
「庫魯納先生在做什麽？」
庫魯納抬起頭。
「我正在執行一夕致富的計劃。」
「什麽計劃……」
「從這裏過馬路往前走，不是有個地方在賣賽馬的馬券嗎？」
「什麽……？」
「我在那裏買了預測前三名，賠率一千倍的馬券。」
「……那麽，我的錢……」
「我全押了。」
「呀啊～！」
響起一聲與拍賣香蕉不同的慘叫聲。
「這不是計劃，是賭博吧！」
「也可以這麽說。」
「不可能會中啦～！」
「相信我的直覺吧。馬上就要開跑了，贏了就會成為富翁。但我不會給你吃紅。」
「為什麽：！」
庫魯納將收音機的音量轉大，把耳朵貼在喇叭上。播報員正迅速念出賽馬和騎士的名字。
「放心吧，露琺，我押的馬有被叫到，這樣等於已經有九成九的勝算了。」
「不是還沒開跑嗎……」
露琺已經茫然失措了。珂瑪還在認真地賣香蕉，但她連幫忙的力氣都失去了。
「喔、開始了。」
庫魯納輕聲說著。喇叭傳出「參賽馬匹同時起跑」的聲音。
「……」
他集中注意力，專心聆聽戰況。
「……好，到第三彎道都是第一名，這樣就勝券在握了。」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我腦袋裏的模擬機器有記錄，搶得先機的馬，在這種狀況的勝率高達七成……」
庫魯納說到這裏就沉默了，隻是全神貫注地聆聽來自收音機的播報員聲音。
臉上出現不安神情的露琺問道：
「……現在怎麽樣了？」
「……哎，這種事情很常見。」
庫魯納讓耳朵遠離收音機。
「人生無常，賽馬也是如此。好啦，努力工作吧！」
「我的錢呢？」
「少羅唆，沒有人料得到騎士會落馬吧？」
「請還我錢～！庫魯納先生是小偷～！」
「別講得這麽難聽，當成玩股票賠光不就好了？」
「股票不會在賽馬場跑啦！」
露琺抱住庫魯納，庫魯納則掙紮著企圖脫逃。
「喂，放開我，這樣很丟人現眼吧！」
「幹脆把庫魯納先生推到馬路上，用保險理賠金還我錢算了！」
「我又沒有投保！」
「那個……」
爭執的兩人身後，傳來珂瑪的聲音。
「怎麽了，珂瑪？我們正在忙，如果有流氓來收保護費，你就隨便講幾句話打發掉吧。」
庫魯納如此吩咐，但珂瑪搖了搖頭。
「不是的……」
「如果真的得繳保護費，你就去當苦力抵押吧。放心，最近流氓也被警察逼得很緊，隻要幫他們做點事情，你很快就能重獲自由。」
「不是流氓，是客人。」
「客人？香蕉批發商嗎？」
「大哥，是我。」
開口的是一名年輕男性。庫魯納略感驚訝之後開口回應。
「……利格魯斯。」
是庫魯納的弟弟——希瓦爾·利格魯斯。
臉上依然有學生氣息，身高也比庫魯納矮，但是和怠惰至極成為無業遊民的庫魯納不同，利格魯斯擅長演奏神曲，任職於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而且還是著名的「莉瑪＆葛雷斯公司」，被視為未來新星而受到矚目。
珂瑪不知道他的身分，所以愣在原地；庫魯納板起臉；露琺則慌張地低頭致意。
利格魯斯臉上笑咪咪的。
「居然在這裏見麵了。」
庫魯納皺起眉頭。他每次見到弟弟，都很少露出開心的表情。
「一點都沒錯，我正在揮汗工作的說。」
「庫魯納先生隻是在聽賽馬轉播吧……」
他迅速搗住露琺亂講話的嘴，利格魯斯則是裝作沒聽見。
「既然大哥想工作，我隨時可以推薦大哥。」
「不用了。話說你有什麽事？你應該不會來這種地方出任務吧？還是說琪立雅小姐那邊倒閉了？」
「我們公司經營得很順利，最近還接了很多政府那邊的委托。」
「那就好。」
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基本上都是民間企業，不過搭上最近行政改革的順風車，也開始與官方合作了。尤其在公家機關有許多工作發包給民間之後，甚至會出現搶案的現象。
「莉瑪&葛雷斯公司」堪稱畢雷尼斯的龍頭事務所，所以政府方麵也會主動提出委托。雖然政府與軍方當然也有精靈，但有些訣竅隻有民間企業才知道。
「那你就更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吧？」
「並非如此。」
利格魯斯將視線投向身後。庫魯納也轉頭看去，但那裏隻有灰色的巴士在遠方行駛。
「所以，你因為工作過來這裏？」
「是的。」
「那個……利格魯斯先生……」
露琺戰戰兢兢地開口。
「請問，今天隻有您一個人嗎……？」
「嗯？」
「平常隨行的精靈……那位有點咄咄逼人的女性……」
「我在啊。」
眼前忽然出現一名女性。
並不是無中生有。隻是她從空中降落的樣子，看起來宛如忽然出現。她是一名有著懾人目光的長發女性，身上是線條筆挺宛如軍服的打扮。她叫做芙蕾拉，是上級精靈。
她不是麵對露琺，而是向庫魯納深深行禮致意。
「庫魯納先生，好久不見。」
「嗯。」
庫魯納給予一個傲氣十足的回應。與其說是傲慢，不如說是嫌麻煩。由於他生性不拘小節，所以不喜歡這種製式應對。
露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因為她很怕芙蕾拉；珂瑪則一如往常，因為不認識芙蕾拉，所以隻是在原地發呆。
庫魯納改為使用沒有情感的語氣。
「芙蕾拉也要工作嗎？真辛苦。」
「不，我不曾認為工作辛苦，我隻是在完成應負的職責。」
「利格魯斯真幸福。」
「不過……要是能隨侍在庫魯納先生身旁，我想我將會更加努力。」
「沒這回事。」
庫魯納不以為意地如此回應。
芙蕾拉與利格魯斯搭檔行動。雖然她是任職於「莉瑪＆葛雷斯公司」的精靈，但她沒有和利格魯斯簽訂契約。
她希望能和庫魯納簽訂契約，而且意願非常強烈。這是因為她曾經聆聽過庫魯納的神曲，但庫魯納堅決不願簽約，而且也不讓她陪伴在身旁，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以神曲樂士的角度來看，芙蕾拉這種高階精靈主動要求簽訂契約，是非常光榮的事情。一般來說契約都是人類主動提出的，事實上利格魯斯也希望和芙蕾拉簽約，即使如此，庫魯納依然完全不想和她簽約。
這使芙蕾拉感到懊悔與孤單。
芙蕾拉壓抑著這些情緒說道：
「要是能陪伴在庫魯納先生身旁……我將會感到無上喜悅。」
「不用這麽勉強自己。」
「並沒有勉強，我一定會展現自己的助力給您看。」
「展現給利格魯斯看吧。」
他的態度可以用冷漠來形容，像是完全不想和這名美麗的上級精靈有所牽扯。
芙蕾拉露出失望的神情，但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或許是自恃甚高的她，不想在露琺麵前展露脆弱的一麵。
她的視線微微移動，投向露琺身旁。
「……那個精靈是？」
「啊啊，是珂瑪。」
庫魯納為芙蕾拉和利格魯斯介紹珂瑪，珂瑪低頭致意。
「又是新的精靈？」
利格魯斯有些佩服，又有些無可奈何般說著。
「大哥和精靈真有緣分。」
「還好啦，精靈就像是要找我碴一樣接連上門，該不會是始耝精靈討厭我，所以一直派精靈過來吧？」
「大哥和珂瑪小姐簽訂契約了？」
「怎麽可能。」
庫魯納隨意搖了搖手。聽到「契約」這兩個字，反倒是露琺的肩膀顫抖了一下，珂瑪則沒什麽反應。
芙蕾拉微微眯細雙眼。
「這個精靈……獲準陪伴在庫魯納先生的身邊？」
「得讓她為我工作才行。」
「露琺和珂瑪可以……我就不可以嗎？」
「你不是有利格魯斯嗎？」
「我的心中隻有庫魯納先生一個人。」
「我聽膩了。」
庫魯納回答得斬釘截鐵。芙蕾拉輕輕歎了口氣。
庫魯納與芙蕾拉，一直隻停留在這樣的關係。他基於某種執著，絕對不會和精靈簽訂契約。芙蕾拉當然明白這一點，然而即使如此，她還是希望能簽訂契約。
高挑上級精靈的眼中蘊含著悲傷與懊悔的情緒。無從確認庫魯納有否感受到她的心情，但庫魯納無視於她。
利格魯斯輕輕咳了一聲。
「大哥，所以……您在做什麽？」
「如你所見，我在賣香蕉。」
庫魯納朝弟弟挺起胸膛。
「我正在認真工作。」
「是嗎……」
「利格魯斯先生，請您不要相信。」
旁邊的露琺如此訴說。
「庫魯納先生隻有叫我們幹活，自己卻在聽賽馬轉播，而且還拿我的錢去賭馬，從來沒有想要認真工作……」
「你這羅唆的女人。」
庫魯納抓起露琺的臉頰往兩側拉。
「嗚咪咪咪咪……」
「我難得飾演一次好哥哥的角色，你卻想搞砸？」
「這裏哪有什麽好哥哥啊啊啊啊啊！」
「好歹也該察言觀色一下吧？」
「我不要～～！」
露琺揮動手腳拚命掙紮，但庫魯納不予理會繼續拉臉頰。
在惡整露琺的各種方法裏，這算是比較常用的一招。如果狀況許可，庫魯納會以單人樂團彈奏刺耳的噪音，不過這招在緊急的時候最好用。最值得信任的就是自己的雙手，庫魯納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看來你們似乎正在忙。」
利格魯斯露出苦笑。
「大哥，不然我之後再來拜訪吧。」
「咦，原來你有事找我？」
庫魯納扭著露琺的臉頰如此說著。
「是的，如果方便的話，想請大哥協助我的工作。」
「又來了？」
庫魯納放開了露琺。眼鏡精靈含著淚水大喊「已經沒錢了，我們要餓死了，請接下這份工作吧」這種話。
當事人庫魯納則是完全沒有意願。
「之前也是隨口答應幫忙你的工作，卻被卷入天大的麻煩事。就是那個私奔精靈的事件。即使你是我弟弟，但你居然想讓哥哥遭遇危險？」
「沒有大哥說的那麽危險，而且報酬也不差。」
「我之前也說過，我不會接受弟弟的施舍。」
如果是平常的利格魯斯，就會在這個時候露出苦笑打消念頭，因為他知道庫魯納不喜歡接受親人的援助。雖然這次他也沒有繼續說服，但他的臉上有著悲傷的神色。
「……但我覺得，這次的工作會對大哥有所助益。」
「我可不想又因為這樣而被戰鬥波及。」
庫魯納拿起要賣錢的香蕉，剝皮晈了一口，然後馬上吐出來。
「唔哇，黑漆漆的，已經爛掉了。早知道就不吃了。」
「……我覺得大哥肯定能藉此與往事訣別。」
「你怎麽一派正經地講出這種話？」
「我很正經。我講的每句話，都是為大哥著想。」
「我就是喜歡你的這份認真，因為和我完全不一樣。」
「工作內容是這樣的……」
在弟弟正準備說明時，庫魯納製止了他。
「免了，不然聽過之後我就非做不可了。」
「……我真的希望大哥能一起幫忙。」
「你的好意我心領就好。」
利格魯斯惋惜地歎了口氣，但是並非那種失望或輕蔑的態度。這個弟弟的年紀與長相雖然都還算是小孩子，卻比任何人都關心哥哥。
「我還是姑且強調一次吧。」
利格魯斯繼續說道：
「我衷心期待哥哥再度成為神曲樂士，芙蕾拉也是。姐姐也……」
「我家的怪人真多。」
「我的事務所
正在處理政府那邊的委托，而且和大哥也有關係。」
「我不認識什麽高官。」
「芙蕾拉也希望能和大哥共事。」
「交給你處理吧。」
庫魯納知道利格魯斯想和芙蕾拉簽約，也了解即使如此，弟弟還是想將芙蕾拉讓給哥哥。
不過對庫魯納來說，這是兩回事。
「有一個這麽成材的弟弟，我很幸福。不過現在我得先賣香蕉。」
庫魯納拍手向露琺與珂瑪一不意。
「好啦，幹活了。要是沒錢的話，就沒錢繳房租……這無所謂，但我們就沒飯吃了。要活下去就必須工作。利格魯斯，要買串香蕉嗎？」
弟弟默默搖了搖頭，他終究沒有好心到願意購買腐壞的水果。
像是觀光客的一群人接近過來了，叫賣香蕉的光景，對他們來說終究很稀奇。利格魯斯退後以免妨礙到他們。
「那麽大哥，再見。」
「嗯。」
「庫魯納先生。」
至今刻意不發一語的芙蕾拉說道：
「不久之後，這附近的氣氛或許會變得有點緊繃。」
「什麽意思？」
庫魯納的頭上冒出一個問號。原本以為這名上級精靈在開玩笑，但似乎不是如此。
「街頭販賣這種行為，建議您見好就收。」
「喂，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隻要您願意和我簽約，我就非常樂意告訴您。」
芙蕾拉如此回答。接著利格魯斯向她示意，行禮致意之後就離開了。
庫魯納凝視著兩人的背影好一陣子，接著搖了搖頭，開始將「曾經是一夕致富的夢想門票，如今則成為廢紙的馬券」撕成碎片。
露琺輕聲說道：
「他們走掉了……」
「是啊。」
「好不容易……有機會脫離貧窮的說……」
眼鏡精靈露出悲傷不已的表情。
「普通人的生活，再度離我們而去了。」
「你過的已經稱得上是普通人的生活了吧？我有提供相應的資源給你了。」
「我過的生活根本不像人也不像精靈……我再也不想隻靠水和鹽巴過一天了……」
「糖是奢侈品，所以我不會給你。」
「嗚嗚……」
露琺神情沮喪。
「我想過更加正常的生活……」
「無產階級有無產階級的矜持，抱持著驕傲，繼續餓肚子活下去吧。」
「庫魯納先生這種沒用的驕傲根本就填不了肚子……」
這是非常中肯的意見，何況庫魯納基本上也不願意餓肚子，隻不過是各種要素組合起來（以他的說法，這是政治與命運的錯），才會落得現在這樣的處境。
「可是……」
大概是想轉移饑餓感吧，露琺換了一個話題。
「芙蕾拉小姐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那個家夥從以前就是虐待狂，很喜歡看到我傷腦筋的樣子，她肯定現在都還躲在暗處觀察我。」
「她剛才來自天上，所以應該是在眺望遠方的某個東西吧……」
「那就是某處有怪獸要打過來了，這是好事，害我貧窮的這個世界化為灰燼算了。」
「無產階級的驕傲怎麽了？」
「我已經扔掉了。」
兩人拌嘴聊著這種無聊的事情。最近這種狀況經常發生，已經成為某種像是儀式的舉動了，算是緩和人類與精靈關係的潤滑油。不過會這麽認為的隻有露琺，而且隻有在內心比較從容時才會這麽想，庫魯納絲毫沒有這種想法。
「做生意要緊。露琺，快點賣香蕉吧。」
「我不賣了，老是賣這種不能吃的東西會讓我心痛。」
「這沒什麽吧？在這個世界上，把路邊石頭串起來宣稱是幸運項鏈的商法比比皆是。」
「腐爛的香蕉是廚餘，比假項鏈還不如。」
「你想侮辱蕉農嗎？」
「蕉農肯定也不會賣爛掉的香蕉。」
「你還真固執……」
以世間的眼光來看，固執的應該是庫魯納才對，不過露琺也挺頑固的。但以她的狀況，她擁有想要回到正道的信念，與「為求輕鬆不惜無視法律」的庫魯納大相逕庭。
兩人依然在拌嘴，幾乎無視於客人的存在，逐漸演變成光是拌嘴就可以領到賞錢的相聲搭檔。
此時，忽然響起珂瑪的聲音。
「香蕉賣掉了。」
「咦？」
兩人停止拌嘴，看向名為攤子的三合板。
擺在上頭快要腐爛的香蕉已經剩下不到一半，珂瑪手上則拿著銅板與鈔票。
庫魯納深感佩服。
「這真是了不起。珂瑪，你這家夥有叫賣的天分。」
「這樣嗎……」
珂瑪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為何被稱讚，但庫魯納依然繼續讚美有加。
「哎呀，太了不起了，你比某個隻有眼鏡是優點的精靈優秀太多了，我就是在等你這樣的精靈。」
明明剛才用「你這家夥」來稱呼，現在卻變成「你」了。
「你這樣優秀的精靈，才適合成為我的事業夥伴。願意正式為我效力嗎？」
「請問……那我呢……」
露琺如此詢問，庫魯納則是頭也不回就說道：
「你降級為清潔人員兼傭人。」
「和現在一樣吧……」
「那改成和水蚤同級。」
「這是什麽等級……！」
露琺為此歎息，但庫魯納當然不會在意這種事。
「好啦，珂瑪，今後我們就是商業夥伴了，我們就讓露琺做牛做馬到死，走向成為大富翁之路吧。」
「那個……」
珂瑪沒有在聽庫魯納胡言亂語。
「客人說他還想再買……」
「什麽？」
仔細一看，攤子前站著一名手抱香蕉的男性，他似乎就是買走半攤香蕉的客人。身穿黑西裝而且體格壯碩的他，與香蕉極為不搭。
庫魯納搓手問道：
「那個，這位客人，您想買更多香蕉？」
「我要全買。」
「啊？」
「這裏的香蕉我全要了。」
男性如此說著，把雙手的香蕉遞給旁邊的男性。
不知何時，攤子被風格相近的男性們包圍了。
「我們要拿走了。」
「要買無妨，不過這些香蕉快爛……呃～保存期限不長，所以請盡快享用。」
「無妨，反正不是要拿來吃的。」
男性不等庫魯納回應，就對旁人點頭示意。隨即眾人同時伸出手，把攤子上的香蕉拿走。
不隻如此，連三合板都被取下，啤酒箱也被拿走。仔細一看，拖車也被拉走了。
「等一下，那個沒有要賣……」
「我要收購。」
男性讓庫魯納握住鈔票，庫魯納不由得開始點鈔。
「……這麽多？」
「希望你可以接受。」
「我是沒意見啦，但那麽多要做什麽？」
庫魯納的用字遺詞已經亂掉了。既然交易已經成立，其實他不必擔心這種事。
「沒有要做什麽。」
「啊？那為什麽要買？」
「因為會礙事。如果強製驅離會造成人權問題，很麻煩。」
「……什麽意思？」
「好啦，請你們也退到旁邊吧。」
男性以不容分說的態度，將庫
魯納等人趕到路旁。正確來說是退到步道內側，不會靠近車道的位置。
幾乎在同一時間，身穿製服的警官從某處出現，與剛才的男性簡單交談之後，就朝著道路另一頭大喊。
隨即一輛灰色巴士開了過來，停在路肩之後打開前門。
從車裏現身的，是身穿製服的警察。他們站在步道與車道的分界線，等距離背對著車道整隊。
「這是……怎麽回事？」
珂瑪輕聲說著，庫魯納也露出納悶的表情。
「誰知道，大概是哪間動物園的猛獸逃出來了吧。」
「他們好像在瞪我們……」
警察們確實專注地觀察著步道的每個角落，其中有好幾個人特別注意庫魯納。
「我有這麽可疑嗎？」
「這個嘛……」
「把善良市民當成罪犯，簡直不成體統，幹脆去說他們幾句好了。」
雖然嘴裏這麽說，但庫魯納沒有真的抗議。因為警察不隻腰間佩槍，槍套也是打開的。上級應該吩咐過，如非緊急絕對不能施加不必要的壓力，但現在的他們一副躍躍欲試想拔槍的模樣，表示現在處於很特別的狀況。庫魯納可不想因為亂說話，使腦袋多出幾個洞。
警察們就這麽等距離站在路旁瞪著步道，大概是因為緊張，整體的氣氛相當緊繃。
「這些家夥在做什麽？」
「……？」
珂瑪露出「這麽問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是要運送現金嗎？不過人數也太多了。」
「似乎是要保護某種東西。」
「真要保護的話，應該保護我這種小市民不被景氣打垮才對。政治家在搞什麽？發點生活費給我吧。」
庫魯納大肆批評政府的經濟對策，還加入個人因素進行抱怨。但他還是有壓低聲音避免警察聽到。
珂瑪在發呆，露琺則是把收音機貼在耳際。雖然音量調小了，但她似乎在聽新聞。
「喂，露琺，你擅自在做什麽？」
庫魯納眼尖地發現她的舉動。
「就算你是我的傭人，也不準擅自使用，我要收錢。」
「……庫魯納先生，我聽到……皇、皇……」
「皇？你連話都不會講了？失語症？」
「皇……皇太……聽不太清楚……」
「別相信店裏沒被拿走的收音機，這就是本次的教訓。」
「皇太子……我明白了，皇太子好像會經過這裏。」
「什麽？」
庫魯納轉身看向車道，就在這個時候，遠方有一個緩緩行駛的車隊正要經過這裏。
有兩輛警用機車做前導。雖然速度很慢，不過應該是刻意遵守速限吧。接在後麵的是一輛大型黑頭車，裏麵坐著目光銳利的男性，和剛才收購香蕉的人屬於同一類型。
接下來，像是皇太子搭乘的車輛經過了。
不知何時，一群中年女性並肩站在庫魯納前方，應該是常見的「皇室追星族」吧，庫魯納隻好在人群間探出頭。
［插圖］
車輛經過了。車輛有車頂，不是節慶使用的敞篷車，前座的司機板著臉。
像是皇太子的人物坐在後座。之所以強調「像是」，是因為庫魯納沒見過皇太子。由於家裏沒電視，他又很少看報紙，所以幾乎不認識自己國家的皇室成員，所以即使有人說皇太子現身，他也沒什麽概念。
露琺有在吸收知識，所以認識皇太子。她輕戳庫魯納的側腹表示「就是他」。
皇太子看起來依然可以形容為少年，實際上應該也很年輕吧。雖然很有氣質，但看起來似乎不懂民間疾苦，長得頗為英俊。
然而皇太子低著頭，即使那群主婦發出聲音想引起注意，他也毫無反應。或許是沒有聽到聲音，不過以現在的狀況，他應該向路邊的民眾揮手致意比較好。
車隊就這麽從麵前經過。
主婦們說著「走掉了」、「好想多看幾眼」這種話，然後三三兩兩散開了。
警察們也解除管製，回到剛才搭乘的巴士。步道隻剩下庫魯納他們。
「……總覺得有夠做作。」
庫魯納如此說著。
「因為是皇族。」
露琺如此回應。
「所以我覺得難免會有所警戒。之所以收購我們的香蕉，好像也是因為會造成妨礙。」
「居然不是因為愛吃香蕉才買，那些家夥真沒禮貌。」
「愛吃爛掉香蕉的人並不多。」
庫魯納無視於露琺的這番話，抬頭仰望上空。
「不過，芙蕾拉剛才說什麽氣氛會緊繃，原來是這件事。她應該是從上空看著遠處在警戒吧。」
「可是……像那種場麵……」
露琺的表情有些納悶。
「不是應該搭乘敞篷車嗎？還要向路人揮手致意……」
「啊啊，好像是因為皇族最近覺得生命受到威脅。」
庫魯納洋洋得意地如此回答。
「是這樣嗎？但剛才的新聞沒提到這種事……」
「我們家附近不是住了一個叫做凱烏拉的家夥嗎？宣稱自己接收到外星電波，可以看見世界所有真相的家夥。」
「確實有。」
「那個家夥說『所有皇族都有生命危險』，要是皇太子的血流到地麵，好像會顛覆整個世界的價值觀順便讓火山噴火，因而成為反政府恐怖分子的攻擊目標。這是第十一文明人提供的正確情報，所以皇太子不會搭敞篷車。」
「我覺得這個情報肯定是假的，不過剛才的車子看起來很堅固。」
「輪胎也比普通車子大很多，因為裏頭有防彈裝甲板，所以得增加體積支撐重量；之所以看不清楚車內，應該是因為車窗使用防彈玻璃吧：皇太子剛才沒什麽精神，也可能是因為他心裏有底。」
「庫魯納先生有時候很敏銳。」
正如露琺所說，庫魯納有時候思緒會變得異常犀利，可以藉由零星情報正確看清局勢，可惜沒辦法當成生財工具。
庫魯納狠狠瞪了露琺一眼。
「有時候是什麽意思？我隨時都很敏銳。」
「真正敏銳的人，肯定不會落到快餓死的下場。」
「香蕉不是賣光了嗎？」
「那是珂瑪小姐的功勞……」
珂瑪沒有參與對話，隻是皺著眉頭。庫魯納開口問道：
「怎麽了？」
「沒事……我的頭有點……」
她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是頭痛。雖然沒有蹲下去，但眨眼的頻率很快，似乎不太舒服。
庫魯納難得慌了起來。
「這就麻煩了，今後還得讓珂瑪繼續負責賣香蕉才行，快點治好吧！」
「庫魯納先生真的好自私。」
露琺像是在鄙視般說著。
「因為世界以我為中心轉動。」
「我覺得並不是這樣，有這種想法很危險，您應該去一趟醫院。」
「那我就把你賣掉籌措醫藥費吧。」
「請不要這樣。不提這個，珂瑪她……」
珂瑪終於抱著頭彎下腰了，露琺像是窺視般觀察她的狀況。
「不要緊嗎……？」
「我的頭……」
「要去醫院嗎？不過沒錢就是了……」
「不，沒那麽嚴重……我覺得稍微休息一下肯定就會好……」
「剛才有撞到什麽東西嗎？」
「沒有……不過……」
珂瑪像是從喉頭擠出聲音般說道：
「看到剛才的車子之後
，就莫名地痛了起來……」
「咦……？」
「……長相……成員……計劃……回想起來……」
「怎麽了？」
露琺摟住珂瑪，放低聲音盡量避免刺激到她，
「你說回想起來……意思是恢複記憶了嗎？珂瑪小姐？」
「唔……藍、藍色……凱魯……」
「珂瑪小姐……？」
露琺擔心起來了。
「庫魯納先生，讓珂瑪小姐躺下來吧。剛才的木板……」
「沒有了，因為賣掉了。我可不準你買回來。」
「可是這樣下去，珂瑪小姐可能會出事……」
「那麽，總之先讓她躺在那邊角落吧。」
庫魯納指著大樓牆麵像是設計藝術的凹槽。大概是排水不良吧，裏頭有積水。
「躺在那種地方會害她更加惡化的。」
「沒其他地方了。不然你試著讓她躺在路中間看看，肯定會被當成橫死街頭的遊民或是殺人事件的受害者，待在她旁邊的我們，有可能會被當成恐怖分子。想對皇太子不利的那個……反製度主義分子已經在暗中活動了，我們不可以忽略第十一文明人的警告。」
「恐怖攻擊這種空穴來風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
隨著一聲巨響，前方的道路冒出黑煙。衝擊波甚至傳到這裏，空氣重重打在臉上。
這種現象，很明顯是爆炸。
露琺是這棟公寓最早起的人，會早起是為了做飯。正確來說，是因為有個醉漢整晚大喊「我國被昆蟲星人盯上了，我們很快就會被植入蟲卵死掉」而睡不著，所以或許不能說是早起。總之隻有露琺的生活作息最正常。
露琺揉著眼睛爬出壁櫥。最近這陣子，壁櫥上層都是她睡覺的地方，因為這個房間隻有兩坪多，私人空間非常有限。之前這裏塞滿莫名其妙的破銅爛鐵，後來是在露琺哀求之下才空出來的（代價就是她得在路邊賣掉那些破銅爛鐵）。
她靜靜下床後才發現，庫魯納難得地已經起床了。
「啊……早安。」
「嗯。」
他一直眺望著窗外。順帶一提，窗戶玻璃已經破掉，有一半麵積都是以報紙遮擋。
「請問怎麽了……？」
「放眼望去……」
庫魯納繼續說著。
「遠方可能有我的未來。」
「啊……？窗外就隻是在進行工程吧……？」
露琺歪過腦袋。且不提這附近住的都是窮人，周邊經常進行公共工程，尤其是地下水道的工程。
畢雷尼斯不愧是曆史悠久的古都，很久以前就有建構下水道工程，隻不過因為沒有預算，所以管道設備很老舊，人們總是暗中挖苦「梅尼斯帝國最難喝的水就在畢雷尼斯」。但最近總算要更新管線了。雖然有人說這是新上任的凰都首長討好市民的做法，不過除了「工程進度過於延宕」的抱怨之外，這項措施受到很大的支持。
「我不是在說工程，是更加長遠的……命運。」
「……？」
眼鏡精靈的頭上滿是問號。
庫魯納經常會說「我想到賺錢秘技了」或是「成為人生勝利者的布局完成了」這種話，大部分都是老鼠會或詐騙伎倆，最後總是被露琺阻止，或是在實際進行之後以失敗收場。所以露琺認為這次也是如此。
「維持現狀果然不太好。」
「話是這麽說，可是……」
露琺姑且同意這種說法，至少貧窮不是一件好事。
「必須改掉至今這種自甘墮落的生活，而且也不能總是怨天尤人吧？」
「嗯……」
「或許，應該更加認真麵對人生了……」
庫魯納看向窗外遠方。破掉的窗戶不隻奇特，而是達到淒慘的程度了，不過這番話已經足以令露琺驚訝。
「庫、庫魯納先生，您是認真的嗎……」
「是啊。認真活下去，才是身為人類該有的正確態度。」
露琺雙腳發軟，搖搖晃晃地遠離庫魯納。
「庫魯納先生居然會認真，這怎麽可能……」
她忽然朝著房門大喊。
「有人嗎～！請幫忙叫救護車～！」
「喂，你說這什麽話？」
「庫魯納先生生病了！救護車～！」
「別喊了，不會有瘋子親切地幫你打電話的，就算打了，救護車也不會來這種地方。」
庫魯納拉著露琺阻止她大喊。以前救護車也會來這個區域，幫橫死街頭或凍死的遊民收屍，不過後來要求司機「載我到賽狗場」、把救護車當成計程車的人越來越多，所以救護車現在都不會來了。如今即使打電話叫救護車，一說出地址就會被對方說「現在罷工中」掛掉電話。
他像是開導般說道：
「仔細想想吧，不覺得我們需要認真過活嗎？因為我們至今過得太懶散，才會變成這樣。」
「我之前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沒想到庫魯納先生真的會這麽想……」
「認真麵對人生。隻要有這種念頭，就可以看見光明的未來。」
「為求謹慎，我想請問一下，庫魯納先生所說的認真麵對是什麽意思？」
「賺錢。」
庫魯納斷然說著。露琺麵不改色地繼續詢問：
「用什麽方式賺錢？」
「非法手段，不用繳稅的那種。」
「……雖然不該鬆一口氣，但我鬆一口氣了……」
露琺以誇張的動作輕撫胸口，看來她似乎真的很擔心。平常以怠惰和墮落為宗旨過生活的人，要是可以轉眼之間就認真麵對人生，那這個世界將會永遠和平。
「即使黑錢再怎麽黑，一樣是錢。」
「從庫魯納先生的口中說出來，就更具說服力了。」
「何況現在多了珂瑪，我的宮殿也變擁擠了。」
「最近流行把公寓稱為宮殿嗎？」
「都有社區叫做某某皇宮了，這沒什麽兩樣。總之，我看見通往未來的康莊大道了。」
露琺也一起看向窗外，外頭煙霧彌漫。最近因為進行重建工程，畢雷尼斯的環境惡化，光化學煙霧的出現機率也提升了。
「什麽都看不見。」
「我看得見。」
「這樣啊……」
「不提這個了，做飯吧。有材料嗎？」
「大概半天份。還有一把米，我想做成稀飯增加分量。」
「越來越得想辦法成功了，我想要錢。」
「這一點我同意。」
「那就去做稀飯吧。」
「好的……」
露琺走向廚房。這個時候，下段壁櫥響起物體摩擦的聲音。
娃娃臉精靈鑽了出來。
「早安……」
是珂瑪。她睡的地方名為「客房」，因為賣不出去的破銅爛鐵都塞在裏麵，所以空間非常狹窄，露琺將這裏命名為「拷問房」。
庫魯納轉頭看向她。
「醒了嗎，狀況怎麽樣？」
「不要緊。」
聲音比昨天有精神，加上腳步並不蹣跚，看來傷勢沒有大礙。
「那就好。露琺正在做飯，一起吃吧。」
「好的，謝謝您……還勞煩您招待我。」
「沒關係。不提這個，從今天起珂瑪也要幫我們的忙。」
「好的，我會盡力而為……」
她以認真的表情點了點頭。
露琺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昨天她就抗議過了，庫魯納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大致上都不是什麽好事。
庫魯納說著「好乖好乖，你和露琺不一樣，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這種話；露琺則假裝沒聽見，抱持著滿滿的不安準備早餐。
早餐是稀飯以及用鹽巴調味的燙菠菜。講好聽一點是樸素，不過其實是窮酸。飲料是清水。
三人默默動著筷子。露琺的廚藝不錯，所以還算食得下咽。
「今天我們三人要一起出門。」
庫魯納如此說著。
「人手越多越好，今天的工作就是這種性質。」
「是什麽工作？」
露琺開口詢問，庫魯納瞄了她一眼。
「要是在這時候說，你一定會反對。」
「……是我會反對的工作嗎？」
「其實我真的很缺人手，原本也想叫海蒂和莎莎雅過來，不過那兩個家夥會把抱怨掛在嘴邊。」
「換句話說，是海蒂小姐和莎莎雅會抗拒的工作吧……」
露琺臉色凝重。
海蒂·鄔爾·柯迪雷弗斯是精靈至上主義者，也是將露琺派到庫魯納身邊的「上司」。原本海蒂想把露琺送到庫魯納的弟弟身邊，但因為發生一些差錯而成為現在的局麵。莎莎雅·馬希亞·艾吉郎斯是露琺的朋友，兩人都是因為與庫魯納有所牽扯，而朝著不幸之路邁進的可憐精靈。
「那兩個家夥在場的話會很吵，所以先不找她們。我需要聽話乖巧的精靈。」
「您想逼精靈做牛做馬的這種想法，就不能改一下嗎……」
「要先到隔了三間店的那間店。」
庫魯納無視於露琺的歎息繼續說著。
「得調度器材。」
「您有這個錢嗎？」
「那邊的店長叫做洛柏，在亂開空頭支票後就失蹤了，去他店裏拿東西也不會有人說話。雖然債權人貼了抵押封條，不過那種玩意撕掉就行了。」
「這樣不是犯罪嗎……」
「反正收購債務的都不是什麽正派公司，不用在意。再來……公寓樓下有一台拖車吧？」
「那好像是對街公寓某位住戶的東西……」
「那棟公寓不是因為發生殺人案，住戶全部嚇得搬走了嗎？所以自由取用吧。」
「到底是要做什麽……」
「你很快就會知道。」
庫魯納看向珂瑪。她早就已經用完餐，正在整理餐具。
「珂瑪，馬上要出發了。」
「好的。」
把餐具泡在水槽裏後，三人就離開房間了。門照例鎖不上。
「隔了三間店的那間店」是電器行。不過就隻有招牌寫著電器行，裏頭則是一間破屋子。雖然門口確實貼著「禁止進入」的告示，但鐵卷門已經壞掉了。
「這樣剛好，看來大家想的都一樣。」
庫魯納留下兩人之後進入店內，並且很快就出來了。
「有了有了。」
他手上拿著一台小型機械。
露琺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機械，露出好奇的神情。
「這是什麽？」
「收音機。最近的精靈已經不認識這個了？」
「我對機械不太擅長……」
「幸好還有電池，應該能用。珂瑪，拖車呢？」
「我拖來了。」
她拖著大拖車過來了。車上有一些三合板和啤酒箱。
「很好很好。露琺，把錢拿出來。」
「咦？我沒錢……」
「少說謊了，我知道你有存一點以防萬一。」
眼鏡精靈臉色蒼白地保護自己的口袋。
「這、這是在真正危急的時候才能動用的積蓄……」
「現在就是危急的時候。」
「庫魯納先生隨時都處於危急狀況吧……！」
「少廢話，快交出來。」
庫魯納架住放聲抵抗的露琺，搶走她口袋裏的錢包確認。
「喔、不少嘛。」
「嗚嗚……好不容易存下來的私房錢……」
「這原本是我賺來的吧？」
「是我被迫工作之後的工資……」
「怎樣都好。珂瑪，拉著拖車走吧。」
「要去哪裏……？」
「荷妲大道。」
那是距離這裏三個區塊的一條大馬路。雖然沒有這裏貧困，但那條路是都市計劃出錯而鋪設的，所以風格相當混沌。順帶一提，荷妲是初代皇帝弟弟的妻子，個性隻能以破天荒來形容，將這裏命名為荷妲非常貼切。
「那個，我……」
露琺戰戰兢兢地提出詢問。
「你在那邊等。」
庫魯納指著反方向。
「那邊是指……」
庫魯納所指的地方，等於是這個貧民窟的出入口。那裏麵對著一條大馬路，對街則是商業區。
「為什麽是在那裏等？」
「先別問，總之幫我占一個光線充足的好地方。」
「為什麽要占地方……而且您剛才說的荷妲大道，是有蔬果市場的那個地方吧……？」
「晚點就知道了。珂瑪，我們走。」
庫魯納無視於露琺的詢問，帶領大型拖車前往荷妲大道。
○
換個場景，大約一小時之後。
荷妲大道旁，某棟大樓的某室，有數名男女的身影。
每個人的衣服都沾上一層塵埃。他們剛從荒野驅車趕來這裏，所以會這樣也是在所難免。但他們並沒有換衣服，全身籠罩著一股緊張感。
所有人都拿著望遠鏡，視線對著荷妲大道與附近的區域，似乎在觀察某些東西。
「……看來沒什麽在警戒。」
女性輕聲這麽說，男性也點頭同意。
「生活安逸到連戒心都沒了吧，這是好事。」
「不過接下來就不會這麽安逸了。」
「非得要這樣不可，不過他們繼續放鬆戒心也無妨。」
他們身上就隻有望遠鏡，不過房間中央設置有一台大型裝置，裝置上的天線拉長到窗邊，裝置本身附有戴手套也能操作的大型撥號盤與按鈕。這台裝置是軍用無線電。
他們的眼睛沒有離開過望遠鏡。
「路線也按照預定。」
「非常好。」
「同誌的情報不會錯的。」
「就期待到時候的成效吧……唔？」
忽然間，女性讓眼睛離開望遠鏡，反覆揉眼睛之後再度窺視。
「怎麽了？」
「那是……什麽？」
她指向某處，男性們以望遠鏡看向她所指的方向。
沉默暫時籠罩現場。
「在這種時代，這玩意還真是稀奇……」
「是要把這裏當成新的觀光勝地嗎？」
「這樣確實能吸引目光，不過……」
這名男性繼續進行觀察。
一陣子之後，他驚訝地呼叫女性。
「喂，你看那邊！」
「我已經看夠了。」
「不……珂瑪就在那裏。」
「咦……？」
女性再度把望遠鏡朝向剛才的地點。
「……確實是珂瑪，肯定沒錯。」
「居然會在這種地方找到她……」
男性的語氣裏隱約有著鬆一口氣的感覺。畢竟他們一直找到現在，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
「有另一個男的，還有一個女的。」
「精靈？」
「男的是人類，女的不曉得，」
「馬上過去吧，去把她帶回來。」
男性正要對其他人下達指示時，被女性製止了。
「慢著，那個男的……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她拿開望遠鏡暫時進行思索。
「記得……叫做庫魯納吧？自稱是萬事通的家夥。」
「是這附近的居民？」
「他在貧民區挺有名的，因為連我都知道他的名字。記得他弟弟是『莉瑪＆葛雷斯公司』的神曲樂士，叫做利格魯斯。」
「……希瓦爾·利格魯斯嗎？這就棘手了。那間公司和政府關係良好，要是被他們掌握到線索會很麻煩。」
男性拉下表情。
「庫魯納為什麽會帶著珂瑪？」
「這方麵我無從得知，不過……對了。」
女性咧嘴一笑。
「太快把她帶回來也沒什麽好玩的，既然有這個機會，就讓她成為我們的助力吧。」
「你想做什麽？」
「很簡單。那些家夥應該準備好了吧？」
「當然。」
「那麽很快就能搞定，就讓我大顯身手吧。」
女性說完之後，再度以望遠鏡進行觀察。
○
「哈啾！」
庫魯納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然後吸著鼻水。
「可惡，究竟是有人在說我壞話，還是有人在監視我，還是哪個素昧平生的大富豪，正要留遺言把所有財產送給我……」
「庫魯納先生……請不要胡說八道，稍微幫忙一下啦……」
「傭人給我閉嘴，快點幹活，這關係到今後的夥食費。」
「嗚嗚～……」
露琺輕聲慘叫之後，拉高音量喊著：
「呃～，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露琺與珂瑪正受命擺攤賣東西。
庫魯納在路邊以三合板搭了張桌子，把剛才從蔬果市場買來的香蕉擺在上麵，然後叫兩名精靈負責販售。
［插圖］
「便宜又美味的香蕉：今天大特價，一串隻要兩百圓！」
「兩百圓……」
「喂，給我認真叫賣。露琺，你怎麽都沒有聲音？」
坐在倒置啤酒箱上的庫魯納如此吆喝。
「能不能賣完這些香蕉，關係到我們的生活費，給我好好幹。」
「嗚嗚……」
高聲叫賣的是珂瑪，露琺則有氣無力的。露琺是因為感歎人生無常，珂瑪則是因為喪失記憶不知世事，所以還算挺有活力。
「庫魯納先生，為什麽要在這裏叫賣？好丟臉……」
「嗯？因為觀光客比較多。」
仔細一看，路上有一群休閑打扮、和西裝筆挺的上班族明顯不同的觀光客，正興致盎然地看向這裏。
「我們住的貧民區很危險，所以遊客不會想去。但有些遊客會想感受一下頹廢的氣氛，這種家夥都會在這附近閑晃。」
「這樣的人會買香蕉嗎？」
「隻要營造出詭異的氣氛就行。看吧，我從市場把這種作廢不能賣錢的拿來了，每串都爛掉不能吃。」
「衛生局會來抗議的啦……」
「到時候卷鋪蓋跑路就行。」
「嗚嗚～！」
露琺含著眼淚，連聲吆喝香蕉有多麽便宜。
另一方麵，珂瑪則以正常的方式叫賣，她在這一點上似乎比露琺有膽量，不過或許隻是不太清楚自己所處的立場吧。
庫魯納從剛才就一直在聽收音機，偶爾還會咋舌。
「可惡，聽不太清楚。連債權人都不想拿走的收音機果然是壞的，老是接收到一些奇怪的新聞。」
「那個……庫魯納先生……？」
「沉船打撈的進度一點都不重要吧？」
「……先生……？」
「梅尼斯帝國的皇族關我屁事，新聞快結束吧。」
「庫魯納先生在做什麽？」
庫魯納抬起頭。
「我正在執行一夕致富的計劃。」
「什麽計劃……」
「從這裏過馬路往前走，不是有個地方在賣賽馬的馬券嗎？」
「什麽……？」
「我在那裏買了預測前三名，賠率一千倍的馬券。」
「……那麽，我的錢……」
「我全押了。」
「呀啊～！」
響起一聲與拍賣香蕉不同的慘叫聲。
「這不是計劃，是賭博吧！」
「也可以這麽說。」
「不可能會中啦～！」
「相信我的直覺吧。馬上就要開跑了，贏了就會成為富翁。但我不會給你吃紅。」
「為什麽：！」
庫魯納將收音機的音量轉大，把耳朵貼在喇叭上。播報員正迅速念出賽馬和騎士的名字。
「放心吧，露琺，我押的馬有被叫到，這樣等於已經有九成九的勝算了。」
「不是還沒開跑嗎……」
露琺已經茫然失措了。珂瑪還在認真地賣香蕉，但她連幫忙的力氣都失去了。
「喔、開始了。」
庫魯納輕聲說著。喇叭傳出「參賽馬匹同時起跑」的聲音。
「……」
他集中注意力，專心聆聽戰況。
「……好，到第三彎道都是第一名，這樣就勝券在握了。」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我腦袋裏的模擬機器有記錄，搶得先機的馬，在這種狀況的勝率高達七成……」
庫魯納說到這裏就沉默了，隻是全神貫注地聆聽來自收音機的播報員聲音。
臉上出現不安神情的露琺問道：
「……現在怎麽樣了？」
「……哎，這種事情很常見。」
庫魯納讓耳朵遠離收音機。
「人生無常，賽馬也是如此。好啦，努力工作吧！」
「我的錢呢？」
「少羅唆，沒有人料得到騎士會落馬吧？」
「請還我錢～！庫魯納先生是小偷～！」
「別講得這麽難聽，當成玩股票賠光不就好了？」
「股票不會在賽馬場跑啦！」
露琺抱住庫魯納，庫魯納則掙紮著企圖脫逃。
「喂，放開我，這樣很丟人現眼吧！」
「幹脆把庫魯納先生推到馬路上，用保險理賠金還我錢算了！」
「我又沒有投保！」
「那個……」
爭執的兩人身後，傳來珂瑪的聲音。
「怎麽了，珂瑪？我們正在忙，如果有流氓來收保護費，你就隨便講幾句話打發掉吧。」
庫魯納如此吩咐，但珂瑪搖了搖頭。
「不是的……」
「如果真的得繳保護費，你就去當苦力抵押吧。放心，最近流氓也被警察逼得很緊，隻要幫他們做點事情，你很快就能重獲自由。」
「不是流氓，是客人。」
「客人？香蕉批發商嗎？」
「大哥，是我。」
開口的是一名年輕男性。庫魯納略感驚訝之後開口回應。
「……利格魯斯。」
是庫魯納的弟弟——希瓦爾·利格魯斯。
臉上依然有學生氣息，身高也比庫魯納矮，但是和怠惰至極成為無業遊民的庫魯納不同，利格魯斯擅長演奏神曲，任職於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而且還是著名的「莉瑪＆葛雷斯公司」，被視為未來新星而受到矚目。
珂瑪不知道他的身分，所以愣在原地；庫魯納板起臉；露琺則慌張地低頭致意。
利格魯斯臉上笑咪咪的。
「居然在這裏見麵了。」
庫魯納皺起眉頭。他每次見到弟弟，都很少露出開心的表情。
「一點都沒錯，我正在揮汗工作的說。」
「庫魯納先生隻是在聽賽馬轉播吧……」
他迅速搗住露琺亂講話的嘴，利格魯斯則是裝作沒聽見。
「既然大哥想工作，我隨時可以推薦大哥。」
「不用了。話說你有什麽事？你應該不會來這種地方出任務吧？還是說琪立雅小姐那邊倒閉了？」
「我們公司經營得很順利，最近還接了很多政府那邊的委托。」
「那就好。」
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基本上都是民間企業，不過搭上最近行政改革的順風車，也開始與官方合作了。尤其在公家機關有許多工作發包給民間之後，甚至會出現搶案的現象。
「莉瑪&葛雷斯公司」堪稱畢雷尼斯的龍頭事務所，所以政府方麵也會主動提出委托。雖然政府與軍方當然也有精靈，但有些訣竅隻有民間企業才知道。
「那你就更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吧？」
「並非如此。」
利格魯斯將視線投向身後。庫魯納也轉頭看去，但那裏隻有灰色的巴士在遠方行駛。
「所以，你因為工作過來這裏？」
「是的。」
「那個……利格魯斯先生……」
露琺戰戰兢兢地開口。
「請問，今天隻有您一個人嗎……？」
「嗯？」
「平常隨行的精靈……那位有點咄咄逼人的女性……」
「我在啊。」
眼前忽然出現一名女性。
並不是無中生有。隻是她從空中降落的樣子，看起來宛如忽然出現。她是一名有著懾人目光的長發女性，身上是線條筆挺宛如軍服的打扮。她叫做芙蕾拉，是上級精靈。
她不是麵對露琺，而是向庫魯納深深行禮致意。
「庫魯納先生，好久不見。」
「嗯。」
庫魯納給予一個傲氣十足的回應。與其說是傲慢，不如說是嫌麻煩。由於他生性不拘小節，所以不喜歡這種製式應對。
露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因為她很怕芙蕾拉；珂瑪則一如往常，因為不認識芙蕾拉，所以隻是在原地發呆。
庫魯納改為使用沒有情感的語氣。
「芙蕾拉也要工作嗎？真辛苦。」
「不，我不曾認為工作辛苦，我隻是在完成應負的職責。」
「利格魯斯真幸福。」
「不過……要是能隨侍在庫魯納先生身旁，我想我將會更加努力。」
「沒這回事。」
庫魯納不以為意地如此回應。
芙蕾拉與利格魯斯搭檔行動。雖然她是任職於「莉瑪＆葛雷斯公司」的精靈，但她沒有和利格魯斯簽訂契約。
她希望能和庫魯納簽訂契約，而且意願非常強烈。這是因為她曾經聆聽過庫魯納的神曲，但庫魯納堅決不願簽約，而且也不讓她陪伴在身旁，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以神曲樂士的角度來看，芙蕾拉這種高階精靈主動要求簽訂契約，是非常光榮的事情。一般來說契約都是人類主動提出的，事實上利格魯斯也希望和芙蕾拉簽約，即使如此，庫魯納依然完全不想和她簽約。
這使芙蕾拉感到懊悔與孤單。
芙蕾拉壓抑著這些情緒說道：
「要是能陪伴在庫魯納先生身旁……我將會感到無上喜悅。」
「不用這麽勉強自己。」
「並沒有勉強，我一定會展現自己的助力給您看。」
「展現給利格魯斯看吧。」
他的態度可以用冷漠來形容，像是完全不想和這名美麗的上級精靈有所牽扯。
芙蕾拉露出失望的神情，但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或許是自恃甚高的她，不想在露琺麵前展露脆弱的一麵。
她的視線微微移動，投向露琺身旁。
「……那個精靈是？」
「啊啊，是珂瑪。」
庫魯納為芙蕾拉和利格魯斯介紹珂瑪，珂瑪低頭致意。
「又是新的精靈？」
利格魯斯有些佩服，又有些無可奈何般說著。
「大哥和精靈真有緣分。」
「還好啦，精靈就像是要找我碴一樣接連上門，該不會是始耝精靈討厭我，所以一直派精靈過來吧？」
「大哥和珂瑪小姐簽訂契約了？」
「怎麽可能。」
庫魯納隨意搖了搖手。聽到「契約」這兩個字，反倒是露琺的肩膀顫抖了一下，珂瑪則沒什麽反應。
芙蕾拉微微眯細雙眼。
「這個精靈……獲準陪伴在庫魯納先生的身邊？」
「得讓她為我工作才行。」
「露琺和珂瑪可以……我就不可以嗎？」
「你不是有利格魯斯嗎？」
「我的心中隻有庫魯納先生一個人。」
「我聽膩了。」
庫魯納回答得斬釘截鐵。芙蕾拉輕輕歎了口氣。
庫魯納與芙蕾拉，一直隻停留在這樣的關係。他基於某種執著，絕對不會和精靈簽訂契約。芙蕾拉當然明白這一點，然而即使如此，她還是希望能簽訂契約。
高挑上級精靈的眼中蘊含著悲傷與懊悔的情緒。無從確認庫魯納有否感受到她的心情，但庫魯納無視於她。
利格魯斯輕輕咳了一聲。
「大哥，所以……您在做什麽？」
「如你所見，我在賣香蕉。」
庫魯納朝弟弟挺起胸膛。
「我正在認真工作。」
「是嗎……」
「利格魯斯先生，請您不要相信。」
旁邊的露琺如此訴說。
「庫魯納先生隻有叫我們幹活，自己卻在聽賽馬轉播，而且還拿我的錢去賭馬，從來沒有想要認真工作……」
「你這羅唆的女人。」
庫魯納抓起露琺的臉頰往兩側拉。
「嗚咪咪咪咪……」
「我難得飾演一次好哥哥的角色，你卻想搞砸？」
「這裏哪有什麽好哥哥啊啊啊啊啊！」
「好歹也該察言觀色一下吧？」
「我不要～～！」
露琺揮動手腳拚命掙紮，但庫魯納不予理會繼續拉臉頰。
在惡整露琺的各種方法裏，這算是比較常用的一招。如果狀況許可，庫魯納會以單人樂團彈奏刺耳的噪音，不過這招在緊急的時候最好用。最值得信任的就是自己的雙手，庫魯納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看來你們似乎正在忙。」
利格魯斯露出苦笑。
「大哥，不然我之後再來拜訪吧。」
「咦，原來你有事找我？」
庫魯納扭著露琺的臉頰如此說著。
「是的，如果方便的話，想請大哥協助我的工作。」
「又來了？」
庫魯納放開了露琺。眼鏡精靈含著淚水大喊「已經沒錢了，我們要餓死了，請接下這份工作吧」這種話。
當事人庫魯納則是完全沒有意願。
「之前也是隨口答應幫忙你的工作，卻被卷入天大的麻煩事。就是那個私奔精靈的事件。即使你是我弟弟，但你居然想讓哥哥遭遇危險？」
「沒有大哥說的那麽危險，而且報酬也不差。」
「我之前也說過，我不會接受弟弟的施舍。」
如果是平常的利格魯斯，就會在這個時候露出苦笑打消念頭，因為他知道庫魯納不喜歡接受親人的援助。雖然這次他也沒有繼續說服，但他的臉上有著悲傷的神色。
「……但我覺得，這次的工作會對大哥有所助益。」
「我可不想又因為這樣而被戰鬥波及。」
庫魯納拿起要賣錢的香蕉，剝皮晈了一口，然後馬上吐出來。
「唔哇，黑漆漆的，已經爛掉了。早知道就不吃了。」
「……我覺得大哥肯定能藉此與往事訣別。」
「你怎麽一派正經地講出這種話？」
「我很正經。我講的每句話，都是為大哥著想。」
「我就是喜歡你的這份認真，因為和我完全不一樣。」
「工作內容是這樣的……」
在弟弟正準備說明時，庫魯納製止了他。
「免了，不然聽過之後我就非做不可了。」
「……我真的希望大哥能一起幫忙。」
「你的好意我心領就好。」
利格魯斯惋惜地歎了口氣，但是並非那種失望或輕蔑的態度。這個弟弟的年紀與長相雖然都還算是小孩子，卻比任何人都關心哥哥。
「我還是姑且強調一次吧。」
利格魯斯繼續說道：
「我衷心期待哥哥再度成為神曲樂士，芙蕾拉也是。姐姐也……」
「我家的怪人真多。」
「我的事務所
正在處理政府那邊的委托，而且和大哥也有關係。」
「我不認識什麽高官。」
「芙蕾拉也希望能和大哥共事。」
「交給你處理吧。」
庫魯納知道利格魯斯想和芙蕾拉簽約，也了解即使如此，弟弟還是想將芙蕾拉讓給哥哥。
不過對庫魯納來說，這是兩回事。
「有一個這麽成材的弟弟，我很幸福。不過現在我得先賣香蕉。」
庫魯納拍手向露琺與珂瑪一不意。
「好啦，幹活了。要是沒錢的話，就沒錢繳房租……這無所謂，但我們就沒飯吃了。要活下去就必須工作。利格魯斯，要買串香蕉嗎？」
弟弟默默搖了搖頭，他終究沒有好心到願意購買腐壞的水果。
像是觀光客的一群人接近過來了，叫賣香蕉的光景，對他們來說終究很稀奇。利格魯斯退後以免妨礙到他們。
「那麽大哥，再見。」
「嗯。」
「庫魯納先生。」
至今刻意不發一語的芙蕾拉說道：
「不久之後，這附近的氣氛或許會變得有點緊繃。」
「什麽意思？」
庫魯納的頭上冒出一個問號。原本以為這名上級精靈在開玩笑，但似乎不是如此。
「街頭販賣這種行為，建議您見好就收。」
「喂，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隻要您願意和我簽約，我就非常樂意告訴您。」
芙蕾拉如此回答。接著利格魯斯向她示意，行禮致意之後就離開了。
庫魯納凝視著兩人的背影好一陣子，接著搖了搖頭，開始將「曾經是一夕致富的夢想門票，如今則成為廢紙的馬券」撕成碎片。
露琺輕聲說道：
「他們走掉了……」
「是啊。」
「好不容易……有機會脫離貧窮的說……」
眼鏡精靈露出悲傷不已的表情。
「普通人的生活，再度離我們而去了。」
「你過的已經稱得上是普通人的生活了吧？我有提供相應的資源給你了。」
「我過的生活根本不像人也不像精靈……我再也不想隻靠水和鹽巴過一天了……」
「糖是奢侈品，所以我不會給你。」
「嗚嗚……」
露琺神情沮喪。
「我想過更加正常的生活……」
「無產階級有無產階級的矜持，抱持著驕傲，繼續餓肚子活下去吧。」
「庫魯納先生這種沒用的驕傲根本就填不了肚子……」
這是非常中肯的意見，何況庫魯納基本上也不願意餓肚子，隻不過是各種要素組合起來（以他的說法，這是政治與命運的錯），才會落得現在這樣的處境。
「可是……」
大概是想轉移饑餓感吧，露琺換了一個話題。
「芙蕾拉小姐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那個家夥從以前就是虐待狂，很喜歡看到我傷腦筋的樣子，她肯定現在都還躲在暗處觀察我。」
「她剛才來自天上，所以應該是在眺望遠方的某個東西吧……」
「那就是某處有怪獸要打過來了，這是好事，害我貧窮的這個世界化為灰燼算了。」
「無產階級的驕傲怎麽了？」
「我已經扔掉了。」
兩人拌嘴聊著這種無聊的事情。最近這種狀況經常發生，已經成為某種像是儀式的舉動了，算是緩和人類與精靈關係的潤滑油。不過會這麽認為的隻有露琺，而且隻有在內心比較從容時才會這麽想，庫魯納絲毫沒有這種想法。
「做生意要緊。露琺，快點賣香蕉吧。」
「我不賣了，老是賣這種不能吃的東西會讓我心痛。」
「這沒什麽吧？在這個世界上，把路邊石頭串起來宣稱是幸運項鏈的商法比比皆是。」
「腐爛的香蕉是廚餘，比假項鏈還不如。」
「你想侮辱蕉農嗎？」
「蕉農肯定也不會賣爛掉的香蕉。」
「你還真固執……」
以世間的眼光來看，固執的應該是庫魯納才對，不過露琺也挺頑固的。但以她的狀況，她擁有想要回到正道的信念，與「為求輕鬆不惜無視法律」的庫魯納大相逕庭。
兩人依然在拌嘴，幾乎無視於客人的存在，逐漸演變成光是拌嘴就可以領到賞錢的相聲搭檔。
此時，忽然響起珂瑪的聲音。
「香蕉賣掉了。」
「咦？」
兩人停止拌嘴，看向名為攤子的三合板。
擺在上頭快要腐爛的香蕉已經剩下不到一半，珂瑪手上則拿著銅板與鈔票。
庫魯納深感佩服。
「這真是了不起。珂瑪，你這家夥有叫賣的天分。」
「這樣嗎……」
珂瑪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為何被稱讚，但庫魯納依然繼續讚美有加。
「哎呀，太了不起了，你比某個隻有眼鏡是優點的精靈優秀太多了，我就是在等你這樣的精靈。」
明明剛才用「你這家夥」來稱呼，現在卻變成「你」了。
「你這樣優秀的精靈，才適合成為我的事業夥伴。願意正式為我效力嗎？」
「請問……那我呢……」
露琺如此詢問，庫魯納則是頭也不回就說道：
「你降級為清潔人員兼傭人。」
「和現在一樣吧……」
「那改成和水蚤同級。」
「這是什麽等級……！」
露琺為此歎息，但庫魯納當然不會在意這種事。
「好啦，珂瑪，今後我們就是商業夥伴了，我們就讓露琺做牛做馬到死，走向成為大富翁之路吧。」
「那個……」
珂瑪沒有在聽庫魯納胡言亂語。
「客人說他還想再買……」
「什麽？」
仔細一看，攤子前站著一名手抱香蕉的男性，他似乎就是買走半攤香蕉的客人。身穿黑西裝而且體格壯碩的他，與香蕉極為不搭。
庫魯納搓手問道：
「那個，這位客人，您想買更多香蕉？」
「我要全買。」
「啊？」
「這裏的香蕉我全要了。」
男性如此說著，把雙手的香蕉遞給旁邊的男性。
不知何時，攤子被風格相近的男性們包圍了。
「我們要拿走了。」
「要買無妨，不過這些香蕉快爛……呃～保存期限不長，所以請盡快享用。」
「無妨，反正不是要拿來吃的。」
男性不等庫魯納回應，就對旁人點頭示意。隨即眾人同時伸出手，把攤子上的香蕉拿走。
不隻如此，連三合板都被取下，啤酒箱也被拿走。仔細一看，拖車也被拉走了。
「等一下，那個沒有要賣……」
「我要收購。」
男性讓庫魯納握住鈔票，庫魯納不由得開始點鈔。
「……這麽多？」
「希望你可以接受。」
「我是沒意見啦，但那麽多要做什麽？」
庫魯納的用字遺詞已經亂掉了。既然交易已經成立，其實他不必擔心這種事。
「沒有要做什麽。」
「啊？那為什麽要買？」
「因為會礙事。如果強製驅離會造成人權問題，很麻煩。」
「……什麽意思？」
「好啦，請你們也退到旁邊吧。」
男性以不容分說的態度，將庫
魯納等人趕到路旁。正確來說是退到步道內側，不會靠近車道的位置。
幾乎在同一時間，身穿製服的警官從某處出現，與剛才的男性簡單交談之後，就朝著道路另一頭大喊。
隨即一輛灰色巴士開了過來，停在路肩之後打開前門。
從車裏現身的，是身穿製服的警察。他們站在步道與車道的分界線，等距離背對著車道整隊。
「這是……怎麽回事？」
珂瑪輕聲說著，庫魯納也露出納悶的表情。
「誰知道，大概是哪間動物園的猛獸逃出來了吧。」
「他們好像在瞪我們……」
警察們確實專注地觀察著步道的每個角落，其中有好幾個人特別注意庫魯納。
「我有這麽可疑嗎？」
「這個嘛……」
「把善良市民當成罪犯，簡直不成體統，幹脆去說他們幾句好了。」
雖然嘴裏這麽說，但庫魯納沒有真的抗議。因為警察不隻腰間佩槍，槍套也是打開的。上級應該吩咐過，如非緊急絕對不能施加不必要的壓力，但現在的他們一副躍躍欲試想拔槍的模樣，表示現在處於很特別的狀況。庫魯納可不想因為亂說話，使腦袋多出幾個洞。
警察們就這麽等距離站在路旁瞪著步道，大概是因為緊張，整體的氣氛相當緊繃。
「這些家夥在做什麽？」
「……？」
珂瑪露出「這麽問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是要運送現金嗎？不過人數也太多了。」
「似乎是要保護某種東西。」
「真要保護的話，應該保護我這種小市民不被景氣打垮才對。政治家在搞什麽？發點生活費給我吧。」
庫魯納大肆批評政府的經濟對策，還加入個人因素進行抱怨。但他還是有壓低聲音避免警察聽到。
珂瑪在發呆，露琺則是把收音機貼在耳際。雖然音量調小了，但她似乎在聽新聞。
「喂，露琺，你擅自在做什麽？」
庫魯納眼尖地發現她的舉動。
「就算你是我的傭人，也不準擅自使用，我要收錢。」
「……庫魯納先生，我聽到……皇、皇……」
「皇？你連話都不會講了？失語症？」
「皇……皇太……聽不太清楚……」
「別相信店裏沒被拿走的收音機，這就是本次的教訓。」
「皇太子……我明白了，皇太子好像會經過這裏。」
「什麽？」
庫魯納轉身看向車道，就在這個時候，遠方有一個緩緩行駛的車隊正要經過這裏。
有兩輛警用機車做前導。雖然速度很慢，不過應該是刻意遵守速限吧。接在後麵的是一輛大型黑頭車，裏麵坐著目光銳利的男性，和剛才收購香蕉的人屬於同一類型。
接下來，像是皇太子搭乘的車輛經過了。
不知何時，一群中年女性並肩站在庫魯納前方，應該是常見的「皇室追星族」吧，庫魯納隻好在人群間探出頭。
［插圖］
車輛經過了。車輛有車頂，不是節慶使用的敞篷車，前座的司機板著臉。
像是皇太子的人物坐在後座。之所以強調「像是」，是因為庫魯納沒見過皇太子。由於家裏沒電視，他又很少看報紙，所以幾乎不認識自己國家的皇室成員，所以即使有人說皇太子現身，他也沒什麽概念。
露琺有在吸收知識，所以認識皇太子。她輕戳庫魯納的側腹表示「就是他」。
皇太子看起來依然可以形容為少年，實際上應該也很年輕吧。雖然很有氣質，但看起來似乎不懂民間疾苦，長得頗為英俊。
然而皇太子低著頭，即使那群主婦發出聲音想引起注意，他也毫無反應。或許是沒有聽到聲音，不過以現在的狀況，他應該向路邊的民眾揮手致意比較好。
車隊就這麽從麵前經過。
主婦們說著「走掉了」、「好想多看幾眼」這種話，然後三三兩兩散開了。
警察們也解除管製，回到剛才搭乘的巴士。步道隻剩下庫魯納他們。
「……總覺得有夠做作。」
庫魯納如此說著。
「因為是皇族。」
露琺如此回應。
「所以我覺得難免會有所警戒。之所以收購我們的香蕉，好像也是因為會造成妨礙。」
「居然不是因為愛吃香蕉才買，那些家夥真沒禮貌。」
「愛吃爛掉香蕉的人並不多。」
庫魯納無視於露琺的這番話，抬頭仰望上空。
「不過，芙蕾拉剛才說什麽氣氛會緊繃，原來是這件事。她應該是從上空看著遠處在警戒吧。」
「可是……像那種場麵……」
露琺的表情有些納悶。
「不是應該搭乘敞篷車嗎？還要向路人揮手致意……」
「啊啊，好像是因為皇族最近覺得生命受到威脅。」
庫魯納洋洋得意地如此回答。
「是這樣嗎？但剛才的新聞沒提到這種事……」
「我們家附近不是住了一個叫做凱烏拉的家夥嗎？宣稱自己接收到外星電波，可以看見世界所有真相的家夥。」
「確實有。」
「那個家夥說『所有皇族都有生命危險』，要是皇太子的血流到地麵，好像會顛覆整個世界的價值觀順便讓火山噴火，因而成為反政府恐怖分子的攻擊目標。這是第十一文明人提供的正確情報，所以皇太子不會搭敞篷車。」
「我覺得這個情報肯定是假的，不過剛才的車子看起來很堅固。」
「輪胎也比普通車子大很多，因為裏頭有防彈裝甲板，所以得增加體積支撐重量；之所以看不清楚車內，應該是因為車窗使用防彈玻璃吧：皇太子剛才沒什麽精神，也可能是因為他心裏有底。」
「庫魯納先生有時候很敏銳。」
正如露琺所說，庫魯納有時候思緒會變得異常犀利，可以藉由零星情報正確看清局勢，可惜沒辦法當成生財工具。
庫魯納狠狠瞪了露琺一眼。
「有時候是什麽意思？我隨時都很敏銳。」
「真正敏銳的人，肯定不會落到快餓死的下場。」
「香蕉不是賣光了嗎？」
「那是珂瑪小姐的功勞……」
珂瑪沒有參與對話，隻是皺著眉頭。庫魯納開口問道：
「怎麽了？」
「沒事……我的頭有點……」
她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是頭痛。雖然沒有蹲下去，但眨眼的頻率很快，似乎不太舒服。
庫魯納難得慌了起來。
「這就麻煩了，今後還得讓珂瑪繼續負責賣香蕉才行，快點治好吧！」
「庫魯納先生真的好自私。」
露琺像是在鄙視般說著。
「因為世界以我為中心轉動。」
「我覺得並不是這樣，有這種想法很危險，您應該去一趟醫院。」
「那我就把你賣掉籌措醫藥費吧。」
「請不要這樣。不提這個，珂瑪她……」
珂瑪終於抱著頭彎下腰了，露琺像是窺視般觀察她的狀況。
「不要緊嗎……？」
「我的頭……」
「要去醫院嗎？不過沒錢就是了……」
「不，沒那麽嚴重……我覺得稍微休息一下肯定就會好……」
「剛才有撞到什麽東西嗎？」
「沒有……不過……」
珂瑪像是從喉頭擠出聲音般說道：
「看到剛才的車子之後
，就莫名地痛了起來……」
「咦……？」
「……長相……成員……計劃……回想起來……」
「怎麽了？」
露琺摟住珂瑪，放低聲音盡量避免刺激到她，
「你說回想起來……意思是恢複記憶了嗎？珂瑪小姐？」
「唔……藍、藍色……凱魯……」
「珂瑪小姐……？」
露琺擔心起來了。
「庫魯納先生，讓珂瑪小姐躺下來吧。剛才的木板……」
「沒有了，因為賣掉了。我可不準你買回來。」
「可是這樣下去，珂瑪小姐可能會出事……」
「那麽，總之先讓她躺在那邊角落吧。」
庫魯納指著大樓牆麵像是設計藝術的凹槽。大概是排水不良吧，裏頭有積水。
「躺在那種地方會害她更加惡化的。」
「沒其他地方了。不然你試著讓她躺在路中間看看，肯定會被當成橫死街頭的遊民或是殺人事件的受害者，待在她旁邊的我們，有可能會被當成恐怖分子。想對皇太子不利的那個……反製度主義分子已經在暗中活動了，我們不可以忽略第十一文明人的警告。」
「恐怖攻擊這種空穴來風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
隨著一聲巨響，前方的道路冒出黑煙。衝擊波甚至傳到這裏，空氣重重打在臉上。
這種現象，很明顯是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