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氣溫漸暖,大街上的人們都穿上了輕便的春裝。


    一名男子躺在人來人往的道路旁盯著香樟的樹幹紋絲不動。


    沒有言語,沒有思緒,他隻是這麽呆呆的望著。


    不知為何他的身上依舊披著冬天的大衣,毛絨線衫和厚重的棉褲。


    湊近去看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身上很髒,早已沾滿了塵土。


    就連麵容也是一副失了光彩的模樣,頭發亂糟糟的擰成了一簇一簇,看上去十分油膩。


    沒錯,他是個沒有了家的人。


    孤身一人,無依無靠,除了這件如今看來稍顯悶熱的大衣,他在這個世界已經找不到任何庇護之所了。


    所以他才一直穿著,丟了的話,等到了冰寒的冬天說不定就會凍死了。


    “呃...”


    嘶啞的嗓音從他的喉嚨擠出,他過慣了這樣的日子。


    他知道找個地方躺著不動就能避開持續不斷的人流、人們的異樣目光以及自己會被迫開始思考的處境。


    已經不再需要思考了。


    已經不再需要對話了。


    已經不再需要活著了。


    很久很久以前,也不是很久。


    有一名男孩像其他人一樣有著自己的家,每日工作但依舊會抽空陪他的父母,每日在家卻隻會看著自己玩鬧微微笑著的奶奶。


    他很聰明,他拿著一台小小的計算器,在學會加法後自己通過猜測實驗弄懂了上麵所有的計算。


    大家都笑嗬嗬的圍著他,誇他真聰明。


    將來一定會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吧,男孩的父母如此斷言。


    究竟事實與否在他們的心裏又是怎麽想的呢?誰也不知道。


    或許隻是對於男孩小小的期望,又或許他們真的是那麽覺得。


    要是有辦法能知道他人的想法,那麽這個世界的煩惱就會減少許多了。


    知道怎樣可以打動別人,就不會再有懷疑,所以人們創造了“真”。


    知道怎樣可以取悅別人,就不會再有爭鬥,所以人們創造了“善”。


    知道怎樣可以打扮自己,就不會再有厭惡,所以人們創造了“美”。


    真、善、美,好可惜,這些全都與這個如爛泥一般的男人沒有關聯。


    所以他的身邊才會空無一人。


    這不正是這一論斷的最佳證明嗎?


    因為啊,在小說的世界裏光輝的人身邊總是有著形形色色的人與他一起。


    勇者有他的團隊和夥伴一起劈荊斬棘。


    穿越者總有他的主神或係統為他排憂解難。


    日常動畫更是無法一個人去演繹。


    而且無論是哪個,主人公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戀人,完完全全屬於自己最完美的戀人。


    或許有些小脾氣,或許會是個愛哭鬼,或許她的麵上看起來冷漠無情,但在文字的修飾下她們都將是閃耀著光輝的完美戀人。


    曾經他也憧憬過這樣的世界,他看著自己最愛的角色步入那個充滿光輝的世界,一個叫做無何有鏡的新世界裏,是她的戀人為了她而打造的奇跡,兩人牽手緩步向前,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即使到了現在,他也會為了那一幕,低頭默默微笑。


    真好啊,春天。


    優雅的暖風會像母親的雙手輕輕懷抱自己,抬頭便可以看到澄淨的藍天白雲,常綠的脆葉透露著光輝搖曳不定,多虧它們過濾了陽光的刺目,他才可以這樣抬頭仰望。


    奇怪,總覺得肚子都被填滿了。


    要真是那樣就好了,真好呀,春天。


    就這樣挺好了。


    就在這美好的春日裏尋找前往天堂的道路吧。


    如果存在,那一定就藏在那些閃著光的葉片裏,藏在那絲絲縷縷的溫和陽光中。


    隻要一直盯著,不再去想什麽雜事,保持心靈的純淨,那麽一定就會前往天堂了。


    對了,這輩子應該沒有做過什麽惡事吧。


    沒有殺人放火,沒有偷雞摸狗。


    有沒有人因我而苦惱?


    有沒有人因我而受傷?


    有沒有人因我而落淚?


    沒有吧,一定,很想這麽回答但是。


    果然,像我這樣的人能尋到的路隻會是通往地獄的門。


    希望那裏不會有三隻頭的大狗就好,我最怕狗了,這樣說來,地獄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會不會是另一個天堂呢?


    隨便吧,隨便哪邊都好。


    反正,也都不存在。


    抱歉啊,男人,這裏沒有四散飄舞的櫻花,隻有零落的綠葉。


    抱歉啊,男人,這裏沒有五彩斑斕的光暈,隻有淡淡的日光。


    抱歉啊,男人,這裏沒有馥鬱芬芳的香甜,隻有大地的泥腥。


    不幸才是人生,所以躲在暗處竊笑的幸福才會為人覺察。


    它會躲在角落裏偷偷的望著你。


    隻要找到它,它就用最明媚的笑容來迎接你----恭喜,它這樣祝福著每一個能找到它的人,期待著他們能一次又一次的把它找到。


    如此一來,它或許隻是個害羞的孩子吧。


    “叮鈴~”


    清脆的鈴音響在路口轉角,這或許是生前最後的奇跡了。


    破舊的綠色公用車被兩隻小腳用力的推到自己眼前。


    純白的百褶裙和在風中微微飄蕩的長長發絲。


    好長,男人情不自禁的感慨,像在那另一邊看不清盡頭的道路一樣長。


    它的主人就從那道路上的某一點出發,從她的家開始,踩踏,踏過一段長長的柏油,踩踏,踏過一片和這裏一樣的落葉。


    高速旋轉的輪子帶起陣陣微風吹起了落葉,拉著它朝向輕顫的枝杈,飛向遙遠的藍天,落葉開心的跳起了舞,然後,風停了。


    失去了風的葉隻是升起了一點微小的距離便又落下,等待著下一陣風能夠帶它去它想去的地方。


    等待著,等待著,在等待中一次又一次的飛起,在等待中逐漸的腐爛,在等待中徹底的消失。


    或許來年,它會化入春泥與那株大樹融為一體,再次成為一片等待著凋零的落葉,周而複始。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那一陣風能夠再大一點,如果女孩的踩踏能更迅猛一點,如果那輪子能把地上的落葉帶起的話。


    它是不是就能夠踏上旅途了呢?不知道,後果是什麽,可能有多少,這些全都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世界從不存在什麽可能,隻要發生了那就是百分之百的奇跡。


    所以,每一天的平凡生活都將因此被冠以奇跡之名。


    “啊--”


    少女驚慌大喊起來,歪歪扭扭的自行車衝向了男人橫躺的身軀。


    一圈兩圈--車輪止不住的旋轉。


    渾身無力--男人再也無法躲閃。


    刹車失靈--少女完全失去控製。


    車輪在撞到男人後倒下。


    男人在車輪倒下後昏迷。


    少女在男人昏迷後站起。


    真好,世界就是這樣來完成它的運作,以無數的奇跡相連。


    鼻尖傳來甜膩的清香,身上帶著溫軟的觸感,男人感受著這樣的奇跡繼續他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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