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秀芬一聽聶家老太太的情況這麽嚴重,心裏對聶永生的不滿淡了一些。


    但她是個精明的人,聽到悲慘的事情,同情歸同情,自己該爭取的利益卻絲毫不會心軟。


    馬秀芬倒也沒有明著提什麽彩禮,而是委婉的給聶家父子打了預防針:“不瞞大爺您說,我雖然不是家裏的獨生女兒,卻最得父母疼愛。當初我來縣城的時候,我媽就說過,她就我一個閨女,將來出嫁了,肯定不能虧待了!”


    她的意思是,他們家為了她的工作雖然花光了家底,但她受寵啊,以後出嫁的時候,娘家也照樣會陪送豐厚的嫁妝。


    女方這邊的陪嫁豐厚,相應的,男方那邊的彩禮就要提高檔次。


    早些年的三轉一響已經不流行了,現在縣城講究的是四十八條腿,即雙人床、大衣櫃等全套的家具。


    如果家裏條件好一些,還可以在置辦個洗衣機、收音機。


    黑白電視什麽的,聽說省城裏有,他們小縣城的百貨商店都沒有貨。


    馬秀芬的要求也不太過分,希望聶家能比普通標準再高那麽一兩檔兒。


    當然了,這些更詳細的要求,將來雙方長輩討論的時候,再單獨拿出來細說。


    馬秀芬隻是想提醒“聶永生”:大爺,您都這麽算計我了,想來也是很滿意我做您家的兒媳婦,既是這樣,那就拿出“誠意”!


    安妮當然聽懂馬秀芬的意思了,人家姑娘被算計了,心裏有怨氣,就算提的要求再離譜,安妮也隻能咬牙認了。


    再說了,從古至今,華國人辦喜事,男方都要給聘禮,這是規矩,也是男方對女方的重視和心意。


    “應該的,應該的。孩子啊,你放心,我就明成一個兒子,他結婚,我肯定會竭盡全力的操辦。”


    安妮拍著胸脯,豪氣的說道,“還有明成的幾個姐姐,她們早就說了,將來明成結婚,她們也會幫襯。”


    聽到這話,馬秀芬才算是舒了一口氣。


    就這樣,事情暫時定了下來,等馬秀芬跟家裏通了信兒,再由馬家父母出麵跟聶家商談。


    “行了,走吧!”


    目送馬秀芬進了醬油廠,安妮衝著還戀戀不舍的聶明成喊了一嗓子。


    “哦,好,走走!”


    聶明成發現自己又看人家姑娘看得失了神,趕忙收回視線,羞澀的低下了頭,乖乖的跟在安妮身後。


    父子倆走出一段距離,路邊沒有什麽人,安妮忽然對聶明成說道,“喜歡那個姑娘?”


    聶明成滿腦子都是那個漂亮的身影,猛地聽到父親的話,頓時嚇了一跳,聽清楚內容後,臉又紅了。


    “我、我——”他囁嚅著,根本不好意思承認。


    心裏卻有些害怕,知道自己這幅模樣,肯定又要讓親爹生氣了。


    聶明成更清楚,親爹最看不上自己的窩囊,覺得自己不如他老人家能幹、有本事。


    可、可他也不想這樣啊。


    他也想好好學習,也想找個體麵的工作,但——


    頂著壞分子家屬的名頭,就算他高考的分數達標,政審那一關也過不了!


    至於工作,人家也是考慮家庭成分的。


    而聶家明明是貧農,卻被劃為壞分子,全都是聶永生做的孽!


    每每想起這些,聶明成就忍不住埋怨親爹。


    “你什麽你?你就是個窩囊廢!”


    安妮精準的捕捉到了聶明成眼中一閃而逝的不滿,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我知道你小子都琢磨什麽呢,是不是覺得,你上不了大學、找不到好工作,全都是因為成分不好?”


    估計原主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隻是他不敢點破。


    幾年的牢獄生活磨去了他的雄心壯誌,出獄後,他雖然表現得還跟過去一樣強勢、威嚴,但他內心早已變成了紙老虎。


    他老了,還有黑曆史,想要重新開始根本不可能。


    他隻能指望幾個孩子。


    偏偏孩子們心裏對他有隔閡,原主甚至害怕,自己將來會落個老無所依、老無所養的地步!


    所以,他明知道孩子們因為什麽而埋怨他,他還是佯作不知。


    安妮卻沒有這個顧慮,有些事是不能佯做太平的。越不說,誤會也就越深。


    把話說透了,或許當時場麵會不好看,但卻能把心結打開,事情總能徹底解決。


    “我、我——”


    被人罵做“窩囊廢”,就算聶明成真的窩囊,他也有些受不了。


    尤其是被道破心底埋藏最深的心思,聶明成有些惱羞成怒。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父親蒼老卻仍然霸道的模樣,腦海裏禁不住浮現出當年在農村老家時遭遇的種種。


    每次鄉裏開大會,他們一家都像罪人一樣躲在台下,唯恐有人衝上來,把他們拖死狗似的拖上台。


    村子裏最沒用的傻子、混子,都敢大白天站在他們家大門口撒尿。


    還有那些孩子,嘴裏一邊罵著他“壞分子家的狗崽子”,一邊用石頭砸他。


    ……種種屈辱、無數磨難,全都是眼前在這個男人帶來的。


    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自己犯了錯誤,他們家怎麽會過得那麽慘?


    他聶明成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說實話,有時候聶明成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性子。


    道理什麽的,他都懂,可他就是堅強不起來。


    “難道不是嗎?別說我幾次高考都分數不達標,就算過了線,政審那一關,我能過得了嗎?”


    聶明成終於忍不住了,衝著安妮吼道,“還有縣裏幾次招工,我也悄悄報了名,麵試什麽的都沒有問題,隻要一問家庭成分,我立刻就被人刷掉了!”


    “嗚嗚,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因為有你這個壞分子,我、我——”聶明成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一個大男人,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


    “哼,瞧你這幅沒出息的熊樣?!”


    安妮冷笑出聲,“我告訴你,就算沒有我這個壞分子的親爹,你也上不了大學,你也找不到好工作!”


    “自己沒本事,就別拿老子我說事兒。你五姐也是我閨女,她怎麽能在裁縫鋪當正式職工?”


    提到自己的五姐,聶明成窒了一下,呃,五姐聶金秀當年是被裁縫鋪特招進去的。


    那時政策已經有所鬆動,而且裁縫鋪急需會刺繡的人才,而聶金秀年紀輕輕,卻有一手好刺繡。


    有人也曾經拿聶金秀的家庭成分說事,但又有人說,聶金秀的大姐、二姐都在省城的工廠上班,也沒見被趕回來啊。


    還有她的四姐,更是在京城當工人。


    難不成你縣城一個小小裁縫鋪,比省城甚至是京城大企業的領導還英明?!


    就這樣,聶金秀靠著精湛的繡技,順利進入到了裁縫鋪,成為光榮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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