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大學?”


    安母驚愕,旋即就有些羞惱:“我、我可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


    而且還是九十年代的大學生。


    那個時候的大學生,含金量多高啊,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每個能考中大學的人,尤其是重大大學,那都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精英中的精英。


    可、可怎麽讓女兒這麽一說,她堂堂高知識分子,竟成了需要上什麽老年大學的文盲中年婦女?!


    “媽,愛蓮娜,您還記得吧,我的室友,也是我在巴黎的好朋友,剛剛給我打電話的那個人!”


    安妮仿佛沒有感受到母親的不忿,輕描淡寫的說道,“她是英國人,她的媽媽是位有名的律師,退休後,便開始學習芭蕾舞。前段時間,還上了他們當地的達人秀節目!”


    說到這裏,安妮看了安母一眼,眼中帶著明顯的“恨鐵不成鋼”。


    “媽,我也不奢求您像人家安蓮娜媽媽那樣,學習高雅的藝術,但我希望您好歹有點兒上進心,哪怕學個民族舞,或是國標交誼舞,也比跟一群菜市場大媽跳廣場舞強啊。”


    “媽,您也整天上網,應該知道,‘廣場舞大媽’幾個字,在網上的名聲有多壞!”


    “過去也就算了,可現在咱們家不一樣了啊。我得到了金獅獎的提名,很快就會世界聞名,到時候,人家媒體來咱家采訪,人家除了問我,肯定還會詢問您和我爸。有什麽愛好啊?對藝術有什麽理解、追求?”


    “您怎麽回答?難道要對著人家記者說,你不懂什麽天鵝湖,隻會跳小蘋果?”


    安妮的語調不急不緩,但其中所蘊藏的鄙夷,卻十分明顯。


    安母:……


    她本能的想斥責:好你個死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也敢數落起你媽來了?!


    可她的嘴張了又合,竟說不出這些她天天掛在嘴邊的話。


    因為她心虛,甚至有些許膽怯!


    尤其是聽到女兒提到“別人家的媽媽”時,她更是有種莫名的自慚形穢。


    是啊,都是媽媽,可別人家的媽媽,又是學芭蕾舞,又是上電視,真是太給兒女掙麵子。


    而她呢?!


    呃,雖然心裏不想承認,但安母必須要說,同樣是“跳舞”,但廣場舞和芭蕾舞之間,確實沒有什麽可比性。


    尤其是最近幾年來,隨著網上的曝光,什麽用大喇叭音響擾民,什麽霸占籃球場、地下車庫,種種奇葩,讓“廣場舞大媽”幾個字成了貶義詞。


    很多網友一提到這幾個字,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講理、沒素質。


    偏偏安母向來自詡是有教養、高素質的知識分子,過去她跳廣場舞的時候,還沒有覺得什麽,這會兒被女兒說破,竟有種不好意思的感覺!


    “媽,我知道,您退休了,平時閑著沒事兒幹。但也不一定非要跳什麽廣場舞,還是去老年大學好,那裏可都是高素質的老年人,大家湊在一起跳跳舞、唱唱歌、畫畫畫,照樣也能打發時間!”


    “媽,從小您就教育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要跟不上進的人一起玩兒,因為學好不容易,學壞快著呢!”


    “媽,您自己都沒有發現嗎?自從您跳了廣場舞,您的穿衣打扮、您的言談舉止,都跟過去不太一樣了。呃,遠沒有過去那麽有檔次、有格調,反而更像那些為了搶購特價雞蛋而跟年輕人擠個頭破血流的大媽了!”


    “媽,這可是很危險的信號啊。您必須要心生警惕!咱雖然退休了,可人生卻還要很長的路,可不能就這樣自我放棄!”


    在去醫院的路上,安妮絮絮叨叨的說著。


    每一句話,她都說得推心置腹,更是擺出一副“為你好”的架勢。


    安母想反駁,可、可又無話可說。


    因為女兒說的是實情。


    安母越聽越心虛,一時竟沒有察覺,女兒的這些話,似曾相識。


    過去的二十多年裏,她時常掛在嘴邊。


    唯一不同的,就是被說教的對象,從女兒變成了她本人!


    “……好,我、我知道了,我、我會注意的!”


    安母聽到有些煩了,可又不好硬生生的駁斥,隻是敷衍的應了一聲。


    “媽,您這是什麽態度啊?我說這些,可都是為了您。別人家的媽媽,我還懶得說呢。”


    “您是我親媽,所以我才冒著討人嫌的危險,給您說這些……”


    安妮看出安母的不耐煩,便故作委屈的說道。


    安母:……


    “像人家愛蓮娜的媽媽,都不用愛蓮娜盯著,人家自己就積極向上。人老了,又怎樣?咱們偉人還說了呢,活到老、學到老!”


    “媽,我還有幾個朋友,他們都是藝術家庭出身。家裏的長輩,就算是上了年紀,也不會徹底放棄更高層次的追求。”


    “學音樂的,學外語的,哪怕是出去旅行呢,也是一種很有品味的事情。”


    “媽,跳廣場舞真的太low了,我都不好意思跟別人說。哦,朋友聚會的時候,別的人都在說我媽媽在皇家劇院參加合唱團演出,而我卻說,我媽媽在跳什麽最炫民族風?!”


    “媽,現在咱們家真的不一樣了,您就算不為自己,好歹也要為我考慮一下。”


    “再說了,我這麽說,最終還不是為了您……”


    安妮又開始了長篇大論。


    她一邊拿著“別人家”的家長跟自家的父母做對比,一邊又數落著自己親媽的種種不上進。


    羨慕又失望,那一句句的話,就如同一根根的刺兒,紮入了安母的心。


    安母愈發羞惱了!


    就在安母快要忍不住,即將要爆發的時候,醫院終於到了。


    安妮也住了口,她言行舉止都透著文雅、大方,渾身都透著一股藝術家特有的自信與張揚。


    看到這樣有些陌生的女兒,安母滿肚子的斥責,又消失了。


    女兒說了那麽多,安母最認可一句話:女兒不一樣了,她不再是過去那個平凡的、甚至需要父母照顧的女孩兒,而是一個即將聞名世界的大畫家!


    女兒成了名人,站到了很多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似安母這樣的長輩,都不好再像過去一樣,對她各種安排、各種控製。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覺悟,比如此刻,正坐在安父病床邊的一個中年婦女,這會兒還在滔滔不絕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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