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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過後那一個時辰, 才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特別是在這盛夏酷暑。


    陸濯跪在流波宮的正門前, 跪在樹蔭遮擋不到的地方, 然而在他前麵,宮門緊閉。


    汗珠沿著他俊美的臉龐顆顆滾落,他背上被花瓶裏的水打濕的部分倒是早被曬幹了。


    “娘娘, 世子已經跪了一個時辰了。”櫻姑來到床前, 對怏怏躺在床上的小周氏道。


    小周氏閉著眼睛,美麗的臉上猶帶淚痕。


    她不想去後悔曾經的決定, 因為後悔無用, 可她心疼女兒。


    女兒那樣的美貌, 血氣方剛的陸濯都抗拒與女兒圓房, 可想而知當時的陸濯, 有多瞧不起女兒。


    小周氏知道, 陸濯有清高自傲的資本,他瞧不起別的閨秀小周氏都能理解,可魏嬈是她的女兒, 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可愛女兒, 那麽漂亮那麽嬌嫩那麽討人喜歡那麽惹人憐惜, 陸濯竟逼迫女兒到了哀求他做戲的地步, 想到女兒苦求陸濯時的卑微, 小周氏的眼淚就又流了下來。


    欺人太甚!


    陸濯不來求她原諒,小周氏還沒資格處罰一位神武軍副將, 既然陸濯自己送上門來了, 既然陸濯喜歡跪, 那他就跪著好了!


    小周氏不許任何人去知會女兒,女兒還願意替陸濯掩飾, 可能被陸濯幾次追求哄軟了心腸,但她做母親的,必須替女兒出一口氣,必須讓陸濯知道女兒也是有人疼有人護著的,不是他可以隨隨便便欺負的!


    主子不許,就沒人敢去玉泉宮報信兒。


    魏嬈的玉泉宮雖然與流波宮隔湖相望,但也隻能望見流波宮的後麵,看不到前麵是什麽情形。


    小周氏與魏嬈分開的時候,說元嘉帝召見她共用午膳,等傍晚她回來再與魏嬈好好談談,魏嬈就以為母親會被元嘉帝留在勤政殿,所以吃過午飯,魏嬈也去歇晌了。她的馬車再舒服,都不如真正的床舒適好睡。


    連續多日奔波,這一覺魏嬈一直睡到了紅日西斜,醒來仍是困倦。


    碧桃突然跑過來,慌慌張張地道:“郡主,世子爺在流波宮前跪著呢!剛剛我看有宮人在流波宮附近張望,好像有什麽熱鬧一樣,我就派人去瞧瞧,說是世子爺都快被曬脫相了,也不知到底跪了多久!”


    魏嬈的困意頓時不翼而飛,略加思索,便猜到母親去找元嘉帝共用午膳是假,借元嘉帝叫陸濯過來算賬才是真,而陸濯,應該是對母親說了實話,才被母親罰跪。


    魏嬈能理解母親的怒火,隻是陸濯,自從陸濯跳河替她尋了半晌藥草後,魏嬈已經消氣了,還有龍舟賽的時候,皇後與一眾閨秀都想看她的笑話,陸濯的禮物既合她的心意,也狠狠地打了一把那些人的臉,他這麽會來事,魏嬈還折騰他什麽?


    當然,如果陸濯還想娶她,他必然要跪求母親的原諒,這是他作為晚輩對母親應盡的誠意。


    玉泉宮前的湖麵上有一艘烏篷遊船,魏嬈收拾收拾,帶著碧桃、魏公公上了船。


    夕陽將近,陽光溫柔了很多,湖麵上吹拂著怡人的涼風,魏嬈麵對湖景,心情倒是平靜。


    小船很快靠岸,流波宮的宮人早發現了從玉泉宮那邊飄來的小船,確認是郡主後,馬上將魏嬈請了進去。


    魏嬈沒有先去看母親,而是撐著傘,悄悄來了流波宮緊閉的宮門前,透過狹窄的宮門縫隙,魏嬈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正前方的陸濯,還真是曬脫相的樣子,臉與脖子都通紅通紅的,嘴唇卻因失水幹澀發白,赤紅色的官袍被汗水打濕一片,也就是他長得好,曬成這樣還保留了幾分俊朗,換個人,早狼狽得叫人嫌棄了。


    看過了,魏嬈折回內殿。


    小周氏重新梳洗了一番,叫宮人準備了瓜果,魏嬈一進來,小周氏便叫女兒坐到身邊一起吃。


    魏嬈捏了一顆荔枝,一邊剝一邊好奇地問母親:“娘,世子都與您說了什麽?”


    小周氏冷聲道:“他做了什麽,便說了什麽。”


    魏嬈看向櫻姑,櫻姑搖搖頭,她也沒有親耳聽到世子的話。


    魏嬈還沒來得及多問,小周氏突然紅了眼眶,叫櫻姑先下去,她心疼地對女兒道:“嬈嬈你還想替他求情嗎?當初他那麽對你,不肯與你圓房,還得你求他陪你演戲,若是有人那麽對我,我絕不肯回頭。”


    魏嬈差點被嘴裏的荔枝肉噎住,咽下去了才驚道:“我求他陪我演戲?”


    小周氏憤怒地將陸濯的話學了一遍。


    魏嬈懂了,陸濯的誠意是太夠了,故意說重了他的錯。


    魏嬈便徹底跟母親交待了一遍,陸濯看不起她是真的,但當時她也有她的驕傲,她猜到陸濯的心思,所以沒有用衝喜的恩情逼他與她做真夫妻,而是提出了五年之約。簽訂契書的時候,魏嬈不怨陸濯什麽,公平交易罷了,否則,如果她表示出非要做英國公府世子夫人的意思,以陸濯的秉性,他再不願意,也會給她妻子應有的體麵。


    “娘,他沒那麽壞,而且都過去三年了,看在他知道悔改的份上,您就原諒他吧。”魏嬈笑著道。


    魏嬈最看不慣的是陸濯的傲,如今陸濯為了她自折傲骨,向她低了頭,魏嬈就消氣了,原諒他了。


    聽了女兒的解釋,小周氏的心裏舒服了一點,再看魏嬈心平氣和吃荔枝的嬌憨模樣,小周氏歎道:“嬈嬈這麽替他說話,是還想與他再續前緣嗎?”


    魏嬈聞言,低下頭,白皙盈透的臉浮上了一層紅暈。


    她無法否認陸濯那麽高調地追求她時,她是開心的。


    魏嬈也無法否認,當陸濯當著神武軍的將士當著圍觀百姓的麵跳下順河為她去尋找苦藥,她的心也被那“撲通”一下砸起了一圈圈漣漪。


    陸濯那張臉,陸濯的才幹,加上他後來的誠意,她無法拒絕。


    除此之外,陸濯還有一家喜歡她善待她的家人。


    如果魏嬈要嫁人,放眼京城,確實沒有比陸濯更好的選擇。


    那她願意嫁陸濯這個人嗎?


    魏嬈願意的。


    小周氏懂了,陸濯誠心悔改,女兒也願意,她若再繼續阻攔,反倒容易給兩人之間添怨。


    小周氏叫女兒在內殿坐著,她移步到廳堂,命人去宣陸濯進來。


    流波宮緊閉半日的宮門終於打開,陸濯抬起眼簾,看到了櫻姑。


    櫻姑客客氣氣地道:“陸世子,娘娘請您進去。”


    陸濯頷首,雙腿早已麻木,他單手撐地,緩了緩,這才慢慢站了起來。


    那一身赤紅色的官袍,前胸後背都被汗水打濕了,明明狼狽,可因為他那張臉,沒有人會嫌棄他,隻會心疼他受了這麽大的苦頭。


    陸濯身體還好,隻是他很渴。


    陸濯進了宮門,櫻姑後麵才走出來一個小宮女,托著裝有茶壺與巾子的托盤。


    陸濯向櫻姑道謝,抓起茶壺仰頭灌起來,一口氣喝了半壺,他才放下茶壺,雙手拿著半濕的巾子擦了手臉脖子。汗水淌過的痕跡盡數擦去,重新露出他俊美的臉龐,嘴唇沾了水恢複了些紅潤,到有種大病過後的文弱憔悴。


    櫻姑見了,心想老天爺真是偏心,陸世子生得這副模樣,隻要他真心求娶,哪個姑娘能拒絕的了?


    簡單地收拾過後,陸濯被帶到了小周氏麵前。


    陸濯仍是要跪,小周氏及時攔下,上下打量陸濯一遍,小周氏淡淡道:“世子客氣了,先前我以為你欺我女兒,世子跪我乃屬天經地義,所以我才沒攔你。如今嬈嬈已向我解釋過原委,你們倆都是按照協議做事,公平公正,你隻是看不上嬈嬈罷了,這又算什麽錯,和離正好,世子可以另娶賢妻,我也可以為嬈嬈再擇佳婿。”


    陸濯一聽,不顧膝蓋酸痛馬上跪下,懇切道:“娘娘,三年前陸濯有眼無珠,如今陸濯眼裏隻有郡主一人,臣曾發誓非郡主不娶,還求娘娘成全。”


    魏嬈躲在內殿的簾子後麵,看到陸濯疼得額頭再次冒汗,終於生起一絲不忍。


    小周氏無動於衷,看著陸濯背後的行宮殿宇道:“你發不發誓又與我何幹?我隻知道我的嬈嬈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我做娘的,自然要為她挑選天底下最好的兒郎。三年前我不在京城,沒有機會,今時不同往日,世子盡管等著,嬈嬈再婚,我必讓她嫁得風風光光。”


    言罷,小周氏命令櫻姑送客,她朝內殿走去。


    魏嬈及時避到一旁。


    櫻姑則好言好語地將陸濯請了出去。


    陸濯心亂如麻。


    他一直想求得魏嬈的原諒,想求得她的回心轉意,直到順河邊上見麵,魏嬈終於肯與他說話,肯讓他跳河去找草藥,肯給他討好的機會,陸濯才看到了一絲希望。到她收了他的蜜棗粽,收了他的金絲雀,陸濯總算有了些勝算。


    可魏嬈真的原諒他了嗎?亦或是,她原諒了,卻不喜歡他,不願意重新嫁他?


    在京城,魏嬈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婚事,到了行宮,她那麽敬重孝順母親,如果小周氏堅持要重新給她挑個夫婿,魏嬈會不會同意?更甚者,小周氏之所以那麽說,正是因為魏嬈先有了什麽表示,先求母親幫她選門好婚?


    突然之間,陸濯對魏嬈的心思再沒有任何把握。


    而這次跟隨聖駕來行宮的,除了朝中大員,更有不少年輕才俊,那些人即便家世才幹容貌不如他,至少沒有得罪過魏嬈母女,萬一,小周氏真的從中挑出一位讓魏嬈滿意的人選?那個李蔚,魏嬈願意看他與戚仲愷比試,是不是已經動了心?


    當晚,陸濯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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