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儂大人的祭典」就在午夜換日之際揭開序幕。


    我們在晚餐後本想小睡一下,卻被臨時通知我們也要更換祭典服裝,就這麽被抓走了。女仆替我直接換上白色和服與白袴(注:和服褲裙),將我扔進外庭。


    當然,尾田的打扮和我一樣,被帶到其他房間更衣的桑田除了袴換成了紅袴之外,造型也都相同。我們三人麵麵相覷。


    「啊,這身衣服果然很適合桑田同學吧,多加良。」


    尾田先開口尋求我的讚同。


    「嗯,很適合。」


    因為實際上這麽覺得,我點點頭。


    「是是是是嗎?啊,秋庭同學和尾田同學穿起來也很適合。」


    她回答的聲音不知為何有點變調,在說完後垂下眼眸。


    「和多加良是滿搭的,不過穿在我身上就是衣服比人光鮮了。」


    尾田瞥了她一眼發出輕笑,然後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評價。


    「沒這回事吧?看起來滿有型的。」


    我說的是真心話,他聽了卻聳聳肩,大概有一半當成客套話了。


    不過,和長相凶惡的我相比,尾田遠比我更像真正的神職人員。一個不好,說不定會有人誤以為我是黑道方麵的人物。算了,現在聚集在外庭裏的人都是以和氏一族為中心的相關人士,不必擔心這個問題。


    「不知道羽黑同學跟她姊姊好好談過了嗎?」


    尾田觀察著人群一會兒之後,好像已經看夠了類似穿著的人,突然開口說道。


    理事長好像在我們和羽黑交談的時候回到家中,直接與凜音展開協商。當然,協商的目的是和平解決這次的事件。事情似乎進行得很順利,不過凜音後來要求與羽黑談談,因此羽黑目前不在場,正在與姊姊談話。我們原本要求一起出席,但羽黑堅持她沒問題,後來就被女仆們抓去換衣服了。


    即使凜音沒有找她過去,羽黑應該也不會參加這場祭典。畢竟事件結束還不到一天,來自各方麵的批判之聲太強烈了。


    「一定沒問題的,她一定會把自己的願望好好告訴凜音。」


    「而且,凜音小姐一定也會將花南的話聽進去。」


    聽到我和桑田深信不疑的回答,尾田展顏一笑,似乎安心下來。


    「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


    光是叫人穿著同樣的服裝在庭院裏集合,稱不上是祭典吧。我這麽想著環顧四周,現在除了忙於工作的女仆們之外不過,她們也換上了袴裝其他人隻是在談笑閑聊而已。


    「啊初葉小姐也在這裏。」


    尾田在人群裏找到一張見過的臉孔,卻沒有靠近那個讓人印象不佳的少女。


    現場突然掀起一陣騷動,庭院裏變得鴉雀無聲,人們的目光紛紛集中在一點上。


    我依循眾人的視線望去,看見理事長穿著類似主祭者的束帶服裝(注:平安朝以後的公卿朝服,也是神社神官的禮服)與一身稚兒裝束雪白千早(注:日本兒童參加祭典、儀式時的傳統禮服,多為平安朝裝東簡化而成)配上有花紋的袴的彩波站在那裏。她平常總是紮成雙馬尾的頭發如今束在一起,戴上名為天冠的小金冠,臉上還妝點著白粉。


    「這就叫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嗎?」


    桑田說出一句不知是稱讚還是嘲笑的感想。


    「請說很適合彩波小姐就夠了。」


    若菜無聲無息地現身,帶著略帶責備之意的口氣回答。現在的她和桑田也穿著同樣的服裝。


    由於最後終於救出彩波,再加上彩波拚命替她說情,若菜似乎沒有因為設計圖的事而受到任何懲罰。


    「祭典就要開始了嗎?」


    「是的,儀式的部分即將展開。」


    「請問就算你這麽說,我們對祭典也一無所知啊。」


    看到尾田麵露不安,若菜微微一笑,試圖讓他放心。


    「不要緊的。大家很快會排成隊伍行進,各位請默默跟著隊伍末端前進就好。」


    在說明的同時,若菜將檜扇與掛著幾串小鈐的木柄鈴鐺交給我們。


    「請右手持鈐,左手持扇。」


    她過來的目的似乎就是傳達此事,將東西交給我們之後,就準備重回自己的崗位也就是護衛彩波。


    「咦?那位站在彩波背後的美人是誰?」


    但是,尾田的疑問讓若菜停下腳步。


    「啊,那一位是玲子夫人登生老爺的太太,彩波小姐的母親。因為夫人平常很忙,各位還不曾見過她吧。」


    她針對那位穿著留袖和服(注:已婚婦女穿著的最高階禮服)的女性進行說明。


    「彩波的媽媽」


    桑田注視著她,以有點茫然的語氣重複著得自若菜的情報。


    就像桑田的驚訝一樣,老實說,那一對母女長得不太像。相對於彩波可愛的印象,她母親卻


    一如尾田所說,屬於美麗的類型。


    「那麽,我先告退了。」


    說明完畢之後,若菜這次真的轉身離開,回到工作上。


    「如果那位太太是彩波的媽媽,那彩波長大之後也會變成大美人羅?」


    「嗯~不一定吧?我總覺得她會一直都是現在的這個樣子。」


    麵對尾田充滿夢想的台詞,我以現實的態度回應。


    「就就是說啊,彩波二疋不會變的。」


    桑田特別熱心地同意我的說法,臉上浮現安心之色。雖然我不明白她的表情為何會出現這種變化,但尾田照例又得意地獨自點點頭。


    「好啦,先不提彩波的事說到底,我們隻要拿著這兩樣東西跟上去就行了嗎?」


    「好像是吧。」


    「找我們參加祭典有什麽意義嗎?」


    尾田和桑田各自疑惑地問道,我也將雙手抱在胸前思索著,卻無法在腦海中找出一個像樣的答案。


    「總之,等祭典開始之後再想吧。」


    我再度將目光轉回外庭,看見理事長與彩波並肩站在庭院裏設置的台子上。


    「各位,能看到大家這一年過得平安順利,真是太好了。為了祈禱我們能發展得更興盛,生活得更幸福,在此展開『締結之遊行』。」


    「各位,請排成隊伍。」


    理事長用一如往常的態度告訴聚集在此的人群,當彩波以有點拘謹的樣子說完後,也許是早已習慣每年的例行儀式,眾人不見混亂的跡象,由理事長和彩波帶頭排成兩列。


    彩波的母親與初葉等和氏一族成員排在前方,後麵則是女仆們與黑衣的仆人們。她剛剛要我們跟在最末端,就是要我們排在仆人們的後頭吧。


    我們照著若菜的說明排在隊伍的最後方,沒有任何人出言責備。


    「我們出發吧。」


    帶頭的理事長聲音感覺很遙遠,聽來卻不可思議地清晰,清楚地傳到我們所在的最末端。


    於是,莊嚴的隊伍靜靜地向前走去。


    每當草鞋踏在地上,就響起與其他數十個腳步聲重疊而成的厚重聲響,叮叮當當的輕盈鈴鐺聲也摻雜其中。


    細細的弦月與閃耀的星辰高掛夜空,兩種自然之光與設置在庭院各處的路燈映照著隊伍。


    我看著往前邁步的朦朧人影,和身旁的桑田,不發一語地不斷一則進,最後,隊伍在南門前停了下來。


    鈴鐺聲也同時停歇,我慌忙模仿眾人的動作停止搖鈴。


    不必踮起腳尖,隻要眯起眼睛望去,就能看見站在隊伍前頭的彩波和理事長。


    理事長率先走到門前,他身旁的男性大概是和家的親戚吧將一根約有一公尺長的木棒遞給他。


    進一步凝神細


    看,可以看出那根木棒上,細致地雕刻著鐵線蓮與像唐草一般的藤蔓狀花紋,與其說隻是根木棒,看來更像根柱子。


    接著,理事長將那根柱子豎立在門前的地麵上,從另一名男性手中接過木槌開始敲打。敲聲很響亮,柱子漸漸地被打進土中。


    當柱子有一半埋人地底,理事長暫時退後。


    這次換成身穿稚兒裝束的彩波走上前。她手裏和我們一樣拿著鈐鐺與扇子,不過裝飾比我們的豪華許多,顯然是等級不同的珍品。


    然後,彩波將扇子舉至頭頂,緩緩地旋轉起來。


    轉了又轉、轉了又轉。


    她配合動作,輕輕搖響鈴鐺。彩波的旋轉漸漸加快,一邊旋轉身體同時繞行柱子周遭。和服沉重的衣袖輕盈地翻飛而起,穿著草鞋的雙腳一再踩踏大地。


    這段旋舞在繞柱八周後結束,彩波再度回到理事長身旁,腳步連晃都沒晃一下。


    就這樣,兩人再度站到隊伍前頭邁步行進。不過後方的人群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一一繞行理事長釘下的木柱一周,將彩波踏緊的地麵踏得更牢之後,這才再度排成隊伍。


    「我們也照做就可以了吧?」


    正當我對儀式看得入神,尾田從背後拋來一個問題,順道拍拍我的肩頭,令我嚇了一跳。


    「多加良?」


    「啊沒什麽,隻是靜電啦。」


    「什麽?」


    「我想,隻要模仿前麵的人就行了。」


    我吐出牽強的解釋之後,旁邊的桑田就像平常一樣冷靜地告訴他。


    「對對對。」


    「嗯,我知道了。」


    幸好事情順利掩飾過去,我們也再度回到嚴肅的祭典中。


    接下來,隊伍將和邸的八個門全數繞行一遍,理事長在每一道門前打下木柱,彩波繞柱旋舞,然後全體參加者將柱子周遭的地麵踏實。當南東方的門結束後,祭典的儀式就告一段落。


    「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不過這儀式不會太難耶。」


    「是啊,就連一句祝詞都沒唱到。」


    我們跟著自外庭返回宅邸的人潮隨波逐流,尾田與桑田各自發表對祭典的感想。


    尾田看來鬆了口氣,不過生於武道世家,對神道略有涉獵的桑田有點驚訝。


    我將檜扇與鈐鐺交給抱著回收箱的女仆後,也思索起來。


    「怎麽說呢,我總覺得有點像地鎮祭。」


    「你說的地鎮祭,就是興建住家時會舉行的奠基儀式嗎?」


    在我的話裏聽到不熟悉的字眼,尾田傾著頭問道。


    「那個的確也是地鎮祭,不過彩波和我們都踩踏了地麵很多次吧?像這樣牢豐地踏實地麵,可以解釋成氣鎮壓大地』的意思。」


    「喔。」


    聽完我的說明,尾田心不在焉地回答。唉,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們跟著人潮移動,在不知不覺問來到大廳和之前設置廟會攤位的地方是不同的大廳桌上擺滿了豪華的餐點,勞累了一整天,又正值發育年齡的尾田目光會被吸引過去,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嗨~大家請看這邊~!」


    「啊,是鈐木同學。」


    然而,我的耳朵拒絕尾田接著發出的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他被規定一定要在特設舞台之類的場合出現嗎?」


    桑田的聲音像冰一樣寒冷,冷得讓人幾乎凍結,但我的腦袋還是拒絕接受那個情報。


    「大家在祭典上辛苦了!好了~接下來就是宴會時間!不好意思,今天就由我這個住在山口家隔壁第三問的鈐木朔來擔任司儀及表演餘興節目!請大家盡情享受!」


    那一定是幻聽。那家夥剛才明明不在祭典上,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心中思索著,堅持不肯將視線投向舞台。不過,名為鈐木的生物似乎確實站在舞台上,第一次看到他的和家親戚們紛紛發出騷動。那家夥一定又弄了什麽異想天開的造型吧,雖然很不情願,但我不必看也知道。


    「怎怎麽了?有什麽活動要開始了?」


    客人們充滿困惑的聲音,也傳人我的耳中。


    沒錯,現在隻能請和家的親戚們趕快無視他的存在了。這樣的話,鈴木想必也會放棄。


    「呀~鈐木先生加油~!」


    「好可愛~好帥~!」


    「我們的嘔心瀝血之作輕飄飄花邊帽超適合你的~!」


    我虛幻的希望,淹沒在女仆們的尖叫聲中。


    「那個輕飄飄花邊帽,果然是爆炸頭啊。」


    尾田疲憊地喃喃說道。


    「對呀,也許是我的錯覺,但那頂花邊帽膨脹得比白天看到時更大了。」


    桑田回應的語氣,彷佛已經頓悟了一切。


    「我決定專心吃東西。」


    如此宣言之後,我背對舞台,將整個身體轉向擺滿餐點的桌子。


    「我也要效法多加良。」


    「我也一樣。碰到好吃的東西,就給花南留一份。」


    這是熟知鈐木的我們所能作的小小反抗。你能得意的時候也隻有現在了,等到升級之事定案後,你最好別以為能活著看到春天,鈐木!!


    我在心中呐喊,咬牙切齒地嚼著肉塊。


    ***


    「上麵的宴會差不多要開始了吧?」


    「嗯,鈐木大哥一定會把氣氛炒得很熱鬧!」


    在一片彷佛從時光和喧囂聲解放而出的昏暗中,兩個靠在一起的人影正在交談。


    「再來準備好了嗎?」


    「嗯,早就完成了。」


    男子向半空中拋出問題,一個充滿韻味的女姓聲音回答道。然而,落在地麵上的影子還是隻有兩個沒變。


    那聲音顯然不是剛剛響起的少女聲調,但兩個影子好像一點也不害怕。


    因為他們很清楚,雖然得抱著敬意,但聲音的主人不是必須恐懼的對象。


    於是,一隻白皙的手臂從幽暗中伸出,人影和彩波毫不猶豫地握住那隻手。


    少女將對方的手臂、腳、胸部、頸項,最後是臉,自黑暗中拉了出來。


    宛如用月光織成的銀色發絲,和描繪出優美曲線的肢體都妝點得比平常更美麗,隻要女子微微低頭,插在長發上的簪子就會發出輕響。


    「這次的您也很美。」


    金黃色的雙眸捕捉到兩人的身影,男子和登生一點也不害臊地稱讚她的美麗。


    「不必說客套話了。」


    但女子卻不太感興趣,冷冷地回應登生。


    「嗯,真的好漂亮!」


    當彩波也有樣學樣地讚美時,女子他們稱為卡儂大人的神,卻微微揚起紅唇。


    「彩波也很可愛。」


    「謝謝!」


    即使觸感絕對無法傳達到那隻虛幻的手上,彩波仍然握緊牽著卡儂大人的手。


    「那就展開我等的『締結儀式』吧。」


    「真是沒意思。」


    口頭這麽說著,卡儂大人還是和彩波一起走到位於場地中央的柱子前。


    有幾秒鍾,她彷佛被什麽所困住般直盯著柱子內部然後歎了一口氣。


    「那麽,彩波。」


    「是的,爸爸。」


    聽到父親用與平常不同的口氣呼喚自己,彩波抿住嘴唇點點頭。


    「卡儂大人,可以了嗎?」


    「嗯,開始吧。」


    當卡儂大人一點頭,彩波就重新握住她的雙手,拉著她的手舉至頭頂。


    叮當套在卡儂大人手上的連環也隨著動作發出如鈐鐺的音色。


    兩人手牽著


    手,旋轉身軀繞柱而行。


    深山的大神樹啊,


    請來到我等的鄉裏,成為我等的種隻。


    當少女緩緩地詠唱,柱子開始發出微光。


    第一圈、第兩圈,人與神攜手共舞。


    第三圈、第四、五、六、七圈。


    神與人攜手共舞。


    跳完第八圈後,彩波有些舍不得地放開卡儂大人的手。


    「請跳締結之舞。」


    男子如此宣告後,名為卡儂大人的女子拉好和服的衣襟,取出扇子展開。


    鄉人啊,吾乃深山的大種樹。


    從今日起,吾將實現人願。


    但願爾等許願,但願爾等許願。


    銀發金眸的神配合拍子吟唱,翩翩起舞。


    她將扇子高舉向天,怱而一翻手腕指向大地,以兩重衣袖遮麵再露出臉龐。


    跳出一場仿佛有秩序,又彷佛很混亂的神之舞。


    每踏出一個舞步,套在手腳上的連環便叮當作響。


    最後收回扇子時,卡儂大人神直接捧著扇子,跪在地上垂下頭。


    跪在名叫和登生的人類麵前。


    登生從卡儂大人手中收下扇子,交給彩波保管。


    相對的,他從彩波手裏接過形似白金色銅鐸的器具。


    「請伸手。」


    他簡短地說了一聲,卡儂大人毫不猶豫地伸出與幻影無異的手臂。


    多麽不可思議,登生用銅鐸觸碰她雙臂上的連環時,兩者都散發出同樣的光輝。


    同時,卡儂大人背後的柱子也開始閃爍著相同的色澤。


    「請伸腳。」


    聽到相同的命令,依然低著頭的卡儂大人緩緩起身抬腳。


    這次,登生用銅鐸碰觸腳上的連環新的光輝再度照亮昏暗的空間。


    但隨著光輝增強,卡儂大人低俯的臉龐上漸漸浮現苦悶之色。


    雖然並非實體,但這個幻影的確是她的身體,因而受到閃耀的連環束縛。


    然而,登生卻像是對她的苦悶一無所覺般淡淡地進行儀式。


    碰觸過卡儂大人的雙手雙腳之後,他將白金銅鐸再次交給彩波,取出一個造形不同的鈐鐺。


    製成含苞待放形狀的鈐鐺共有八枚花辦,中心垂下象徵花蕊的鈐舌。


    鈴鐺同樣也是白金色。看到美麗的鈴鐺,女子一瞬問往上看,又畏懼地微微退後。


    「卡儂大人,請抬頭。」


    即使登生的語氣絕不強硬,可是一聽到他呼喚這個名字,女子隻能閉著眼睛抬起頭。


    花形的白金鈐鐺隨著一陣細響靠近她的額頭。當鈐鐺一觸及身軀,女子就皺起柳眉,但自尊心讓她絕不肯發出哀嚎。


    「您答應今年也會實現我們一族的願望嗎?」


    「嗯,我今年也會實現和氏的願望。」


    神開口許諾之後,花鈐變得更加耀眼,柱子也再度閃現光輝。


    「在此,儀式已順利結束。」


    當光芒消失,隨著登生的宣言,屬於兩個人與一個神的儀式神低頭屈服在人之下的秘密儀式就此落幕了。


    ***


    等我把桌上的料理全都掃過一遍,吃得直打飽嗝時,宴會依然沒有結束。


    也許是先去換衣服吧,彩波和理事長晚了一些才來到會場,使宴會變得更加熱鬧。我在會場內到處都找不到彩波母親的身影,不過好像沒有任何人在意此事。


    如今,鈐木已徹底抓住觀眾們的心。順便一提,那家夥手上正握著一柄柳葉刀。


    「有哪位客人願意協助演出我鈴木朔的魔術秀嗎?」


    他揮舞著那把在燈光下格外閃閃發光的利器,正在尋找犧牲者。


    「這~裏,這裏這裏!」


    「什麽!既然彩波小姐要去,那我也要!」


    若菜拚命勸阻著自願的彩波,以及出於對抗心態也要參加的初葉。


    「呐,鈐木同學到底是從哪裏學到魔術技巧的?」


    「尾田,我認為他有很高的機率根本沒學過。」


    「對呀,現在被他盯上可是非常危險的。」


    桑田的意見一針見血。


    「我說啊,我們應該立刻通報警察,這裏有人違反槍炮彈藥刀械管製條例吧。」


    「啊,真是個好主意。我這就去打電話。」


    尾田捉住我的話尾,順利地找到逃離現場的方法。


    他露出一如往常的沉穩笑容,帶著笑臉俐落地淡出會場。


    「被他搶先一步了。」


    「就是說呀。不過祭典本身已經結束了,現在各自離席也沒什麽關係。嗯,那我去送這些吃的給花南羅。」


    桑田自問自答地做出結論,端起兩盤堆成小山要給羽黑的食物。


    「你知道她的房間在什麽地方嗎?」


    「嗯,沒問題。明天見。」


    說完之後,桑田也輕笑一聲離開大廳。


    「好啦~誰會是我的光榮助手呢?就是在葉野學園高校擔任我右腳的秋庭多加良~!」


    別說我不記得有當過他的右腳,我根本連目光都沒跟他對上過,鈐木卻偏偏喊出我的名字。


    不過,我也沒愚蠢到會乖乖聽話登上舞台的程度。


    「多加良~你在哪裏~我知道你在這裏!」


    就算這鈴木麽嚷嚷,我也沒有義務回答。於是,我也聰明地做出英明的決定。


    「我也要撤退啦。」


    能夠平安離開大廳是很好,但我不太想直接回房。幾乎到處奔跑一整夜後,我的身體的確很疲倦,清醒的腦袋卻毫無睡意,大概足錯過了入睡的時機吧。


    「散個步吧。」


    我這麽自言自語,從大廳走向中庭。


    一走到戶外,撫過臉頰的初春夜風還有些寒意,但吹在微微發熱的身體上感覺很舒服,我隨興所至地踏出步伐。


    這幾天的喧囂幾乎已找不到任何痕跡,在淡淡的燈光映照下,中庭顯得極為靜謐。


    像這般置身於寂靜之中,被喧囂淹沒的疑問就突然自心底深處湧出。


    我還是覺得剛才的祭典很像地鎮祭。而且明明說是「卡儂的祭典」,卻一點也不見她的蹤影。我們直到最後也沒看見類似「卡儂大人」的東西,在剛剛的祭典上也沒有出現。


    但最大的疑問,還是我們保護的東西究竟是什麽?理事長說我們已完成任務,會依約同意我們升級並支付打工的工資,我卻無法釋懷。


    住在「葉野」市的「和」氏一族虔誠信仰的「卡儂」大人。這三者有一樣的發音,但我看不清其中的關連所在。


    (注:「葉野」與「和」的日文發音皆為「卡儂」)


    因此,包含卡儂那一次的消失在內,這次的遊戲全都是由那家夥策劃的可能性,在此猛然地上升。


    「去問問卡儂,如果她招出實話就好了」


    我的喃喃自語聲,消失在靜謐的春夜中。


    突然問,一個微微劃破寂靜的聲響傳人我的耳中。


    我記得那個最初仿佛在地麵徘徊,隨後開始撼動空氣的聲響。


    叮當叮叮當


    音量雖小卻震動鼓膜,仿若鍾聲的聲響。


    「從哪裏傳來的?」


    我有些疑惑地傾著頭,但還是很在意那個聲音,便側耳聆聽。


    「是對麵嗎?」


    受到吸引的我,再度往前走去。


    於是,我跟著一縷聲音的細線來到先前造訪過的溫室。即使來到此處,聲響依然沒有停歇。


    「在溫室裏麵?」


    不過從外麵看來,裏麵並沒有人影。


    我考慮了一會,最後試著踏進溫室。


    溫室裏充滿了不受季節影響的繽紛花卉,這裏室溫比外頭暖和,空氣又不流通,讓人覺得有點悶。但此時夜色已深,花草們也靜靜地落入夢鄉。


    叮當叮叮當


    我不斷聽到細微的聲音,但那聲響似乎不至於妨礙花的安眠。


    「是幻聽嗎?」


    我事到如今才產生這種想法,然而當我踏入溫室時,聲音似乎也變大了一點,這也是事實。


    我的腳步在那些夜裏看來更加濃密的綠色植物之問穿梭,姑且試著往前走。


    「總之,在裏麵繞一圈看看」


    我不覺得寂寞也不會害怕,在前進時卻不斷自言自語。


    「如果什麽也沒有,就回房間」


    我撥開長得茂盛過頭,簡直像叢林般的枝葉,正打算回去時,卻發現了「什麽」。


    「那是什麽東西?」


    那乍看之下像個石框,或是由石頭圍繞的花圃。不過從覆蓋在上頭的雜草來看,那裏沒有栽種任何植物。


    這勾起我的注意,我撥開前方的熱帶植物,定向那個地方。


    走近一看,那裏有個造成八角形的石框,但石框底下卻不是地麵,而是幽暗的巨大空洞。


    「看來很深啊」


    仔細看看,這似乎是一個井,但洞穴看起來實在太深,我謹慎地彎下腰探頭望向內部。


    沒錯,我的行動非常謹慎。可是


    就在我的腰彎到一半時,一股輕微的衝擊打中我的背部我猜想是這樣的。


    糟糕!當我暗叫不妙的瞬間,身體已經失去平衡大幅傾倒。


    然後,我就這樣摔向井口分不出落入黑暗的是身體還是意識的往下墜落。


    落地時的衝擊力應該不算太大。


    我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久,隻是浮現這樣的念頭,緩緩張開眼睛。


    然而,眼前的視野卻稱不上清晰。周遭雖然沒黑到伸手不見五指,但少了眼鏡,昏暗的景物看來隻是更加模糊。


    我試著緩緩地伸展手臂,然後是腳。在我所見的範圍內,身上沒什麽特別的傷勢。


    我記得自己墜落的事,但掉落的地點說不定不是很深。抱著樂觀的推測,我靜靜地坐起身。


    「眼鏡」


    我喃喃自語,伸手在附近摸索,碰到了一樣東西。抓回來一看,正好是我的眼鏡。重新戴上眼鏡後,加上眼睛也適應了黑暗,視野變得比剛剛明亮了不少。


    「至少還看得出物體的輪廓啊。」


    我邊說邊看向自己的手,手就像漸漸從黑暗中浮現般,可以辨別出形狀。


    但接下來才是問題所在。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出來散步,我身上也還穿著祭典時替換的和服,口袋裏連手機也沒有。


    「真傷腦筋。」


    我難得發出示弱的台詞。


    唉,如果我一直到早上都沒回去,他們應該會發現我失蹤而出來找人,不過這裏都是裸露的泥土地,不適合讓疲憊的身體來休息。


    總之先冷靜下來,思考逃出此地的方法或發出求救信號的方法吧未來的學生會長可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驚慌失措當我正在下定決心之時


    叮當叮叮當


    鍾聲再度傳人我的耳中,清晰的程度更是至今的聲響都無法相比。


    「在裏麵嗎?」


    我眯起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望去,看到深處有一片相當寬廣的空間擴展開來。


    同時,我好像還看見一絲非常微弱的光芒。


    在此靜待救援,或是賭上有其他出口的可能性前進?我被迫在這兩個選項問作出選擇。


    「總之,就過去看看吧。」


    我選了後者。


    雖然洞穴深處似乎有一片寬廣的空間,但通往該處的路途就像隧道一樣狹窄,因為扶著石壁勉強還能前進,這一點反倒令人感激。


    我緩慢但確實地往前走,原本如幻影般的光線漸漸變得現實起來。


    「我不會要求有電梯可搭,不過要是能找到樓梯就好了。」


    考慮到這裏是和邸,我說出小小的期望。


    可是,我在抵達光源時卻忘了一切,甚至忘了呼吸的方法。


    在黑暗中散發光芒的是一棵樹如果像冰塊、像水晶一樣透明的那枝幹能稱為樹的話。那是棵大得張開雙臂都無法環繞,高得抬頭仰望也看不見樹梢的大樹或者該說是冰柱。


    然而,大樹中央的存在卻如此渺小。


    宛如被封進琥珀裏的蝴蝶般,緊閉雙眼一動也不動。


    那是我明明熟悉,卻第一次見到的事物。


    那是


    卡儂的本體。


    銀發、紅唇,一身黑色的和服甚至有些樸素。


    即使那對金黃色的雙眸緊緊閉上,但是,不需要思考,我也能理解這一切都屬於獨一無二的「卡儂」。


    眼前的景象,將我心中對卡儂的懷疑或其他的一切全都一掃而空。


    「這就是所謂的『卡儂大人』。」


    所以,我足足花了幾秒鍾才發現,那句話不是來自我所注視的本體。


    「我就像這樣與葉野之地相連在一起,就算想跟著花南他們一起走,也不可能如願以償。」


    即使麵對著自己宛如囚犯般的身體,卡儂的聲調那仿佛嘲笑的語氣還是一點也沒變。


    「話說回來,會在這種地方碰到多加良還真巧這就是彩波所說的命運嗎?」


    當我沉默不語時,她話裏惡作劇的成分就會越來越強烈,這點也是一如往常。


    「嗯?多加良?你要看著我的美貌發呆到什麽時候?」


    我緩緩地轉過頭,看見卡儂像平常一樣穿著黑色基調和服的身影。


    「你說誰看到發呆了?」


    「多加良啊。」


    我輕輕瞪了她一眼加以詢問之後,卡儂含笑叫出我的名字。這原本看不見的身影,遠比被封在冰中的本體更加充滿生氣。


    「不,我隻是吃了一驚而已。」


    為了不讓她發現內心的動搖,我靜靜地回答,出口的聲音卻很沙啞。


    「是嗎。算了,看到我青春洋溢的身體,沒有人不會吃驚的。」


    「身體?那不是神體嗎?還活著嗎?」


    「雖然在沉眠,但還算是活著不過也不能自由活動,就像人偶一樣吧?」


    「你是說,那就是那就是過去的卡儂嗎?」


    答案明明已擺在眼前,但震驚令我無法思考,一再地發問。


    「不必懷疑,就是我的nicebody啦~」


    不知為何,看到卡儂始終不改平常那種開玩笑的態度,我卻覺得很焦躁。


    因為我實在沒有心情像她一樣開玩笑。


    不管再怎麽看,我都覺得卡儂的「本體」隻是被關在那冰冷的柱子裏。


    「你被關在裏麵嗎?」


    即使心裏有一角害怕聽到答案,我終究還是問了。


    「看起來像是被關在裏麵嗎?」


    卡儂毫無預警地用真摯的語氣回問我,就連她金黃色的眼眸都化為非常平靜的色彩。


    「不是嗎?」


    因為除此之外別無機會,我也下定決心反問。


    「不,那是正確答案。」


    卡儂以乾脆得讓人無言的態度,肯定地點點頭。在回答的同時,她伸手撥起落在額頭上的銀色發絲,套在手腕上的連環隨著動作發出如鈐鐺般的音色。


    「囚禁你的是和家嗎?」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冰柱裏絕不會睜開雙眼的卡儂,發出下一個問題。


    「你猜得沒錯,


    多加良。」


    「為了什麽?」


    「連這個也要問嗎?如果是你,應該明白吧?」


    別沒頭沒腦地一直發問,你也稍微自己思考一下啊。受到她的駁斥,我輕輕咬住下唇。卡儂的存在理由是為了實現人們的願望。不必費心思索,我也能鎖定一個答案。


    「為了讓你實現願望嗎?」


    「正是如此。」


    於是,這次卡儂的嘴角轉而浮現開心的笑容。那是個有點孩子氣的微笑,甚至稱得上是天真鈕i邪。


    「我呀,當然會實現葉野市居民的願望。但是,和家的願望是不一樣的。隻要他們向我許願,不論何時、不論幾次,我都必須實現。我跟和家還有葉野之地訂下了這樣的契約不,是這樣囚禁著我。」


    她越是無邪地說出事實,聽來越是殘酷。


    然後,卡儂探頭看向宛如標本般被封在冰柱中的自己。


    我無法直視她的側臉,沒有勇氣去看映在那雙金瞳中的影像。


    光憑我的推測與卡儂的話,我的理性明白地了解到,意圖探究和家所做的事是很危險的。


    「本體變成這樣,代表你也沒辦法離開葉野市嗎?」


    但是,我卻無法停止發問。


    「算是吧。嗬嗬,我和你可是同病相憐呢。」


    「不要開玩笑」


    「就算你這麽說如果不用玩笑話笑著帶過,我已經厭倦再用這樣的身體活下去了。」


    卡儂的眼神始終投注在自己的軀體上,傳向我的說話聲聽來不可思議地澄澈不過卻像太過透明的湖泊般深不見底。


    「你在這裏待了多久?」


    「百年應該已過了兩回。」


    如果我沒有聽錯,她說自己度過了超越兩百年的歲月。


    如此漫長的時間,已足以扭曲人類或是其他存在的心智。


    我靜靜地握緊拳頭,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的感情在我的胸中盤旋。


    被囚禁的人明明不是我,一直被囚禁到現在的,明明是卡儂啊。


    「即使活了這麽久雖然我的身體在沉睡這還是我第一次碰到,有能力與我玩遊戲的人類。」


    卡儂轉了過來,仰頭注視著我的臉龐。她不像平常一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金色的雙眸近在咫尺。


    「隻有這件事,你可別忘記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有能力與我玩遊戲。秋庭多加良,那個人就是你。」


    她專注的眼神與聲音,令人產生一種受到祈求的錯覺。


    卡儂露出過去從不曾有過的表情,令我再度停止呼吸。


    她都想著什麽活過這段漫長的歲月?一直以來,她都抱著怎樣的心情實現人們的願望?


    此時此刻,卡儂又想著什麽,抱著怎樣的心情而活?


    這是我第一次想要了解卡儂。


    不談「了解她之後有什麽用」之類的理論,,我隻是發自內心地想要了解有關她的事。


    「多加良,我們來跳舞吧?」


    但卡儂還是一樣任性,突然拋出這句話後,牽起我的手。


    就算這麽作,我和她的手也絕不會疊在一起,也碰觸不到對方。


    可是,我無法甩開她的手。


    我無法鬆開第一次與她相係的手。


    於是,我們一起緩緩地轉圈。就像兩個小孩,我們不斷跳著就舞蹈而言太過笨拙,簡直像小孩子遊戲的舞步。


    某個春夜的片刻,我與神跳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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