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拿著最後一張問題卷回操場時,「二次賽」正將第四道障礙更改為新的起跑點。


    原本領先往前跑的鈐木,最後和向阪一起等著我們回操場——他本人堅稱隻是在躲雨而已。


    比賽規則做了些變動,我們手中的題目暫時交由向阪保管,重新設置了終點。新規則改為跑者抵達終點之後再拿起題目喊出答案,我們對於這個為了公平競爭而做的變更沒有異議,賽跑重新展開。


    至於結果,率先通過二一次賽」終點的是我,第二名鈐木,第三名岸田。


    老實說,我們在終點線前的差距十分接近,想來是我強韌的意誌令我找出了勝利之路。


    順便一提,最後的問答題問的是那本大部分學生別說熟記,就連有沒有翻過都很難講的可疑學生手冊上,印在最後部分……月曆欄上的各月格言。


    「boys,be


    ambitious!年輕人,你們要胸懷大誌!」


    抽到四月的我不假思索地喊出答案,漂亮地摘下勝利。


    就這樣,第一名的我獲得五十分,第二名的鈐木四十分,第三名的五藤隊得到三十分,分數將和「首輪賽」一樣反應在明天的最終投票上。


    以上足昨天發生的事。


    雨夜迎向黎明,時間來到星期三。


    就像補足先前缺少的份量,雨下個不停。


    我仰望著從前一天開始幾乎沒間斷過,中午過後仍持續灑落雨絲的天空喃喃開口。


    「……雨緒那家夥還在下雨啊?」


    但此時站在我眼前的五藤,聽到雨緒這名字後沒有什麽反應。


    「為了這個理由……我決定退出學生會長選舉。」


    相對地,他堅定地如此告訴我,接著深深低頭行禮。


    五藤的記憶中已沒有雨緒,這事實令不知為何保有記憶的我有些寂寞。


    不過,看到他拾起頭後直視著我的眼睛,雙眸透出過去沒有的堅強光芒,令我我改變想法,雨緒的存在一定烙印在五藤的心底。


    那個性格別扭、笨拙又不可愛,卻留下將為了人類傾盡心力的誓言後離去的雨之神,一定還在他的心中。


    「……你說要以陪岸田複健為重,沒有餘力擔任學生會長對吧。」


    我再度確認他退選的理由。


    「是的,我想學生會長的工作不是靠剩餘時間就能應付的閑差事。」


    五藤進一步補充道。


    他越過黑框眼鏡注視我的雙眸沒有一絲動搖,看得出他的決心已堅定不移。


    「……這真的是你,是五藤尚青選擇的道路嗎?」


    最後,我刻意再問一遍。


    我看著願望植物已然消失的胸膛問他,五藤是否是自己決定,走上與岸田不同的道路?


    「是的。我為了我自己,決定走上這條路。而且,我對物理治療師這一行很感興趣。」


    五藤目不轉睛地回望著我,露出和從前一樣,卻有了些許改變的開朗笑容斷然回答。


    我沒有再反對的餘地,對他點點頭。


    「選委會接受了嗎?」


    「是的。昨天晚上,我打電話跟向阪委員長好好討論過了。」


    為了保險起見,我僅針對這一點確認道。五藤雖然這麽回答,依照我的推測,那通電話與其說是討論,不如說是向阪和五藤的毅力對決?


    最後向阪敗下陣來,承認了一名候選人在最終投票前夕退選這種史無前例的狀況。


    我想像著有如僧侶般的向阪被五藤說服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但我忍住笑意。


    「秋庭學長,今天的選舉公聽會上,請連同我的份一起加油。」


    他露出熟悉的開朗笑容,大膽地說要將接下來的事托付給我。


    看他笑得如此純真,我無法生五藤的氣。


    「嗯,那還用說。」


    相對地,我拍拍聳起的胸膛大幅邁出一步,朝最終決戰現場——舉辦公聽會的體育館走去。


    向阪在公聽會一開始就宣布五藤退選的消息,體育館內掀起一陣大騷動,大家在一年級生的隊伍裏找到五藤的身影後,騷動聲越來越大。


    「選委會已同意五藤同學退選,若有異議,請現在提出。」


    不過當他以比平時低沉幾分的聲調宣布,怒目瞪視吵鬧的學生們之後,體育館內霎時如退潮般變得寂靜無聲。


    於是,公聽會順暢無阻地進行下去。


    依照報名的順序,首先是鈴木的推薦人東雲上台發表最後的助選演講。雖然內容全是在誇讚鈐木,當她講完的時候,仰望著舞台的學生們嘴角卻浮現壓抑不住的笑意。


    麵對就某種意義而言被炒熱氣氛的觀眾席,尾田顯得一臉緊張,但候選人的預備位置在另一側的舞台邊,我無法跟他交談。


    不過,盡管尾田一開始僵硬地走上舞台,當全場學生的目光全投注在他身上時,他反倒像豁出去似地恢複冷靜,肩膀也放鬆下來。


    和東雲不同,尾田時而誇讚我、時而指責我——也就是將我寥寥可數的缺點加以誇飾,聽起來卻不可思議地不會令人反感——逗得學生們在發笑之餘對我萌生親近感,t兀成一場漂亮的助選演講。


    隻要聽聽台下沸騰的掌聲,就能肯定這場演講有多麽成功。


    我也跟著鼓掌,在心中感謝尾田。


    助選演講結束後,我和鈐木發表最後演說的時刻終於到了。


    這次先上場的也是鈴木,他帶著與平常不一樣的認真神情穿越我身旁,呈一直線走向講台。


    鈐木不同於平時的模樣——或許是很久沒看他整齊地穿上製服吧——令學生之間出現片刻的喧鬧。


    然而,當他以認真的眼神環顧體育館內的眾人後,噪音自然平息了。


    「嗯~看到葉野學園的大家今天依然活力十足,我真開心。當然,我也很有活力唷?」


    鈴木開口說道,聲調一如往常地悅耳又開朗。


    「呃~雖然這是最後的演說,但我已經談過很多怎麽建立快樂葉野學園的想法,今天就不提這些了。」


    他接下來的台詞,聽得包含我在內的全校學生都不解地傾傾頭。


    大家彷佛在問,鈴木朔究竟是何時、在何處談過那些話題了?


    但是,鈴木好像沒發現我們的困惑般繼續說道:


    「因此,今天我要簡短表達我想說的話……畢竟,性子急躁的多加良還在後麵等著呢?」


    鈴木一邊說同時惡作劇似地拋個媚眼,讓台下響起小小的歡呼聲與笑聲,但我決定暫且當作沒聽到。


    他再度收起笑容,緩緩地開口:


    「如果我當上學生會長,每天都會替大家打氣……替激勵自己的你、鼓勵朋友的你加油打氣,也會好好看著大家。不論何時,我都會為大家的全力以赴加油——所以,大家不論何時都能全力以赴,沒有人會嘲笑你的努力。這就是我想建立的葉野學園高中。」


    這番話毫無多餘的修飾,說得極為簡潔。


    正因為簡潔,鈴木包含在話中的真摯與溫柔才如此深入人心吧。


    這段演講之出色,連我一瞬間都不由得想著「敗給他了」。


    「所以,我隨時都會拿著彩球哦!需要我打氣的時候盡管開口!」


    若鈐木沒立刻從製服口袋裏像變魔術般特地拿出那玩意兒,我就會給他這麽高的評價。


    「喔!」


    當鈴木兩手拿著彩球在舞台上交互踢腿,現場不知為何響起沸騰的喧囂聲。


    為什麽你們還要加上掌聲呢,葉野學園高中的諸位?


    「光劍是正義的象征!最重


    要的是,碰到緊要關頭還能當成代用手電筒!還有……」


    得意忘形的鈐木正準備活像哆啦o夢般——或許該說像桑田的四次元包包般——繼續不知從何處掏出五花八門的道具。


    「鈴木同學,現在並非變魔術的時間,而是演講時間吧?」


    然而,向阪果然不允許他脫軌的演出。


    「不,這些不是魔術,是忍法……」


    「看來你的演講已經結束了。」


    他聽也不聽鈴木牽強的藉口,反倒輕輕一舉手,兩名健壯的選委會人員田村和溝口就聽命分別從兩側強行抓住鈐木的手臂,強製將他拖離舞台。


    啊,向阪,你處理得太漂亮了。


    企圖留在舞台上的鈐木還揮舞著手腳作無謂的掙紮,比起不知為何在台下拍手,目送被拖走的監視者——灰穀,向阪你盡職得多了。


    隻要我一當選,真想立刻任命向阪擔任鈐木處置會的委員長。唉,他一定會拒絕吧。


    不過大家送鈴木離場的掌聲非常溫暖,從剛剛演說中獲得的感動顯然尚未消失。


    「……接下來,秋庭多加良候選人請上台。」


    台上終於叫到我的名字,我做個深呼吸,將放在口袋裏的講稿揉成一團。


    這份講稿當然隻是用來以防萬一,我總覺得藉由這個舉動,可以清空腦袋中所有經過冗贅修飾的文句。


    這些華麗的詞藻一定無法傳到大家心底,因此我不僅毫不惋惜,更抱著豁然開朗的心情步向講台。


    站上台之後,眾人的目光一如往常地集中在我一個人身上。


    可是,今天的我不足學生會副會長,隻是個學生會長候選人。


    「大家午安,我是秋庭多加良。」


    於是,我先以一介秋庭多加良之身,向一年級生、二年級生、三年級生與選舉管理委員、老師們報上姓名。


    「在鈐木簡短的演講之後接上長篇大論也令人掃興,我也簡單地做個總結吧。」


    我收起競選活動上所用的客氣口吻,逐一注視著全校學生的臉龐,同時靜靜開口。


    那些形形色色、沒有一張相同的臉孔全都仰望著我,大量的視線並未讓我顫抖。


    「正如各位所知道的一樣,我的選戰標語是『解決你一切問題!』。簡而言之,凡是大家的請托,無論是打雜或其他任何事我都決心辦好。」


    我知道大家應該已從幾乎貼滿校內每一塊公告欄的海報上,得知這句標語與其意義,仍然特;地說明,好替接下來的台詞做個重要的鋪陳。


    「不過,葉野學園的學生有著雙手雙腳,還有用來思考的腦袋,大多數的事情應該都能獨力解決。」


    我說到此處頓了一下,再度環顧全校學生的臉孔。


    不出我所料,麵對這番仿佛棄人於不顧的台詞,他們臉上浮現困惑。


    然而,這是預料中的反應。我反倒對此感到滿意,深深吸口氣並露出有力的眼神,準備說出下一句話。


    「但是,萬一大家碰到隻靠自己的手不夠用、隻靠自己的腳無法前進、隻靠自己的腦袋實在想不出解決方法的狀況……就來找我。我會伸出援手,把我的手腳和頭腦借給你們。」


    我的確隻有一雙手、一雙腳與一個頭,但我緊緊握拳,誓言必定會回應葉野學園學生的求助聲。我遲早有一天要統一世界,不先回應這點人數的期待哪成得了事。我心中想著,迎向這個瞬間注視著我的所有目光。


    「無計可施的時候,可別以為自己孤立無援!有我在,記得來找我!隻要向我求助,我絕對幫忙!我會比神更快衝到你們身邊!」


    接著,我高舉拳頭。


    「所以,投我秋庭多加良一票吧!」


    我最後咆哮一聲,以鞠躬結束演說。


    觀眾們朝再度退回舞台邊的我發出盛大的掌聲,我的嘴角揚起微笑,深信這場演講起碼不會輸給鈴木。


    *


    *


    *


    公聽會結束後,全校學生馬上展開投票。


    等投票完畢之後將進行當天開票,不過投給自己之後的等待期間令我坐立不安,於是我告別尾田、羽黑和桑田,獨自前往圖書館消磨時間。


    雖然下午的課堂被挪用一小時來開票,圖書館裏卻不見選委會以外的學生,我這才想到直到結果出來之前,應該留在教室內自習。


    然而,異樣的亢奮感與不安——我當然確信自己會獲勝——此刻占據我的心,實在沒心情回教室。


    「嗯……反正我現在又不是學生會長,這次算特例。」


    我仰望著雨剛停的陰沉天空,找著無人聆聽的藉口。


    「喔,今天算特例嗎?」


    可是,宛如鈐音的金屬交擊聲剛在我耳畔響起,即被一個女聲蓋過。


    我撫摸話聲掠過的耳朵,確認鳥籠還掛在耳垂上後,無可奈何地轉向聲音來源。


    看到卡儂熟悉的身影就坐在窗邊的桌上,我發出疲倦的歎息。


    「我難得來訪,你今天卻還是一見麵就歎氣,真是冷淡。」


    我的態度令卡儂傾著頭說道,不過看看她嘴角浮現的惡作劇微笑,就知道我的反應絕對是正確的。


    「桌子可不是給人坐的地方喔?」


    「沒關係,我坐在上麵也不會壞呀?」


    卡儂將我的教育性指導解釋成別的意思,我咬緊牙關忍下心頭的煩躁。


    我很想幹脆地宣泄出這股煩躁,讓她氣得快點回去,可惜今天我也有事得找她。


    「……你也該把這玩意兒拿掉了吧?」


    我沒多繞圈子,指著耳垂開門見山地切入正題。


    「這耳墜果然很適合你。」


    卡儂還在講這種話,不知有什麽好開心地注視著我的耳垂——耳垂上還沒拆下的鳥籠耳墜,加深臉上的笑意。


    「是很礙事才對。『雨之鳥』已經由雨緒捉到,葉野市也下了雨,問題應該都解決了。」


    剩下的問題,隻有我的耳墜。


    我拚命忍住對她怒吼的衝動繼續解釋,卡儂卻沒有動手的意思。她彷佛陷入沉思般翹起雙腿,手肘托著臉頰,腳踝上的連環也隨著移動叮當作響。


    「……的確,『雨之鳥』已回到雨緒大人身邊,葉野市也獲得充裕的雨水……可是到頭來,你的鳥籠一直都是空的。」


    她的視線在半空中遊栘,好像要回想起什麽來一樣,一股討厭的預感竄上我的背脊。


    既然忘掉了,就一直遺忘下去啊。我在心中強烈地盼望。


    「對了……我說過,先捉到『雨之鳥』的人可以當上學生會長。」


    然而,卡儂記得一清二楚。隻有碰到多餘的事,她才記得特別清楚。


    我的肩膀不由得微微一抖,眼尖的她發覺之後,對我露出淺笑。


    不過,要是卡儂真的打算付諸實行,我必須全力阻止。


    我握緊拳頭思考,好不容易迎向最終投票,怎能在此時讓她心血來潮地決定學生會長是誰。


    我盡可能不流露出內心的動搖,但反倒加深她的興趣,愉快地注視著我。我將卡儂的身影逐出視野之外,高速運轉我優秀的腦袋,設法找出應付這個局麵的方法。


    「……我確實沒捉到『雨之鳥』,但是……『雨之鳥』是主動回到雨緒身邊的!」


    聽到我靈光一閃的答案——別名歪理——她一瞬間睜大金黃色的雙眸。


    「還真是會說呢……」


    卡儂拋來傻眼的目光,最後她的眼神也和紅唇一樣帶著笑意,輕輕聳肩。


    「不過,『雨之鳥』的確是主動回去的。」


    我再


    一次強調,「雨之鳥」是聽到雨緒呼喚其名,主動振翅回到主人手上。


    「嗬嗬。算了,這次就當成這麽回事……畢竟雨緒大人剛才已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她不需要當選學生會長的權利。」


    卡儂說完後笑了笑,表明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已定案。


    「什……卡儂,你這家夥!」


    我不禁氣得血衝腦門,無法順利擠出話來,隻有嘴唇微微發抖。


    「噗哧……嗬嗬……!」


    不知是否看到我的表情,雙肩顫抖的她以兩手搗住臉龐,喉頭格格發笑。


    老實說,這種竊笑比正麵取笑我更令人火大,我緩緩握起拳頭。


    思,我看偶爾也該讓卡儂嚐嚐教訓才行?奶奶,她不必列入女性的範疇也無所謂吧?


    我下定決心,將拳頭握得更緊。


    「嗯……這就來幫你拿掉耳墜吧。」


    然而,她簡直像算準了時機般抬起頭,直接朝我伸出白皙的手指悄悄觸碰耳墜。


    由於我看見的卡儂並非實體,即使她如此靠近,應該也感覺不到任何體溫或重量——我的耳垂卻像感受到她的體溫般開始發熱。


    「嗯……你別動。」


    我微微扭動身軀,耳畔傳來卡儂的聲音——怦通!我的心髒猛然一跳。


    我反射性地想轉開頭,那句話卻像詛咒般——不,那想必真的是詛咒,害我動彈不得。


    當然,我也無法望向卡儂近在咫尺的側臉。


    「戴上時倒很簡單……嗯,拿下來了。」


    就像她本人所說的,雖然費了點工夫,礙事的耳墜終於藉卡儂之手脫離我的耳朵,令我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當身體也同時恢複自由後,我確信包含耳墜在內的一切都是卡儂的詛咒。


    我在心中發誓,往後要對她更加提防。


    「既然雨停了,我差不多也該告辭了。」


    不知我暗暗下定決心的卡儂說完後蠱惑地彎起紅唇,暫時陷入沉默。


    我拚命動腦試圖判斷這份沉默的含意,最後還是難以判斷地側著頭,卡儂也配合我的動作微微傾頭。那一頭如銀線般的發絲隨著她的舉動,輕柔地從肩膀落到胸前,但卡儂沒有理會。「……幹什麽?」「……不,我隻是想知道你會不會留住我?」我無可奈何地問道,她回以調侃似的聲調與微笑。「快滾回去!」我忘了這裏是圖書館,吊起眼角放聲大喊。「喔,多加良真的好冷淡。不過這也是一種樂趣……下次再會。」卡儂看著我露出滿意的微笑,輕輕躍上半空。


    一眨眼之間,她隻留下叮鈴作響的連環聲,就此消失無蹤。我仰望著卡儂消失的半空中,試著伸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嗯,很正常。」我確認心髒正規律地跳動後緩緩轉頭再度仰望天空,看到藍天從雲層的縫隙間采出頭來。


    *


    *


    *陽光與月光都照射不到的虛空中,當然也不會有雨滴灑落。女子突然想到,她不認為這片虛空是個舒適的地方,但唯有這一點或許令她滿意。她仔細地思考著這些,閉上眼睛縮成一團。「……碰到下雨天,最適合玩上一整天了。」女子縮著身子輕聲呢喃,雙眸中有片刻閃過難以忍受的寂寞。即使沒有任何人提起,她本身還是發現那抹寂寞,再度閉起雙眼。她又浸淫在黑暗中一會兒,一如往常的笑意重現於她的眼角與唇角。「……嗯,無論如何,這次也得到漂亮的綺石。」女子躺在原地,以指尖掂起這次的收成舉到眼前。她稱作綺石的物體呈清澈的藍色,外觀為水滴狀。「雨之神的綺石是淚珠狀的嗎……弛明明說過,沒有淚水可為人類而流啊。」女子注意到綺石的形狀後不悅地微微皺眉,直接收進繪有圖案的小盒子裏。「……和我不一樣嗎?」她喃喃自語,帶著看不出任何感情的表情暫時停佇在虛空中,隻有寂靜充斥這個世界。但細小的啼叫聲突然掠過她的耳朵,女子微微轉身揚起目光。「哎呀……你還沒回去嗎?」當她開口問道時,藍色的小鳥突然出現在虛空內,發出短促的叫聲回答。


    「這麽說來,我還沒聽你報告呢。」


    女子緩緩起身,好像剛剛想起來似地輕聲低語,鳥兒降落在她伸出的掌心上。女子沒有厭惡的樣子——她本來就不可能害怕這小小的生物。


    「好了,收成呢?」


    她重新問道,小鳥悄悄地將叼在嘴裏的小石子滾到她手上。


    女子看著小石子輕輕歎了口氣,這等於是向她報告沒有任何收獲。


    她曾試著數度對他播下種子,但別說開花,甚至連發芽也沒發生過,代表葉野市唯一沒有願望的人心中空無一物。


    ,


    「多加良的原石究竟消失到哪裏去了……?」


    女子喃喃自語時,小鳥輕叫一聲,彷佛在替不如預期的結果道歉。


    「不,你所做的事已足以支付這次的代價,別放在心上。更重要的是……快回去吧,別讓你珍惜的主人久等。」


    既然得知想知道的消息,她已感到滿意。小鳥又叫了一聲,自她的掌心起飛。


    沒錯,那隻「雨之鳥」,打從一開始便前來拜訪女子。為了幫助笨拙的主人,它想暫時借用葉野之地。


    女子回答,如果你利用你的特性替我調查一件事,我就答應。


    她要雨之鳥潛入秋庭多加良體內,確認是否有原石存在。為了它所珍惜的雨之神。鳥兒幹脆地同意了條件。


    「這精神真值得欽佩……」


    目送鳥兒飛遠的她如此呢哺,眼中卻沒有浮現任何感慨。


    接著,寂靜再度籠罩世界。


    「好了,接下來會是什麽人受到植物的吸引呢?……就算是隻小蟲,隻要提供綺石給我,我都會好好招待的。」


    這次她自行打破沉默,揚起紅唇綻放深深的笑容。


    「許願吧、許願吧!世人都要許願,然後也完成我的願望。」


    女子在虛空中旋轉跳舞,最後融入黑暗。


    *


    *


    *


    最後,我在圖書館裏聽見通知開票完畢的廣播。不過廣播中並未提及新學生會長是誰,我轉而前往正式發表會場體育館。


    我被叫上舞台,投影螢幕上貼著和去年相同的巨幅模造紙。


    每合計十票就會在模造紙上貼一朵紙花,白色代表我的得票、紅色代表鈴木的得票,好讓開票結果一目了然。


    但我比對一下紅白紙花之後,不斷眨眼。


    不管數幾次,白花和紅花的數目都一樣,就連紙花下記到一半的正字記號筆畫都一樣多。


    「咦,花的數目相同耶?」


    和我一起被叫上台的鈐木也數完紙花,疑惑地傾傾頭。不過,他的表情比我悠哉得多。


    「……這是怎麽回事?」


    我做個深呼吸,盡可能平靜地詢問站在我與鈐木之間的向阪。


    「扣掉缺席者,今天的有效票數共有606票,沒有棄權及無效票。」


    向阪拿起放在講台上的麥克風,先對我以及全校學生報告。


    再度在體育館集合的學生們聽到這段說明後,暫且點點頭。然而,尾田、桑田和羽黑站在舞台邊看著我,臉龐都各自透出不安。


    同樣在旁邊等候的東雲和灰穀,也帶著相同的神情。


    「其中……秋庭多加良候選人獲得303票……鈴木朔候選人也獲得303票。」


    向阪一報告開票結果,體育館內立刻騷動四起。「同票耶~」學生們紛紛向身旁的同學異口同聲地竊竊私語,嗡嗡聲轉眼間化為喧囂。


    雖然我幾乎已從紙花的數目察覺事實,但重新聽到具體的數字,仍令我有


    些頭暈。


    「喔喔~多加良,303是美緒小姐耶(注:303與美緒小姐的日文發音皆可念作miosan)。』


    鈐木想到奇怪的諧音字而興高采烈,但我現在沒力氣理會他。


    「保持肅靜……接下來,他們在首輪賽和二次賽中得到的分數將經過換算,加入計票結果。」


    向阪對騷動的學生們提醒一聲,但沒等到現場恢複安靜就繼續話題,朝舞台邊的選舉管理委員送出手勢。


    一名委員依指示往模造紙上加貼紅白紙花,全部增加了十八朵。


    「秋庭同學增加卯票,鈐木增加90票……」


    向阪朝完成任務的工作人員點個頭,對著增加同樣數目的紙花停頓了一會兒。


    「……還是同票。」


    當他鄭重地宣布之後,體育館內一時之間鴉雀無聲,隨後被巨大的騷動聲包圍。


    在震動地板與牆壁的喧囂聲中,連鈐木都不禁吃驚地瞪大雙眼,我也對同票的結果感到驚訝不已。


    「保持肅靜、保持肅靜……三秒後還不安靜的人,我們將強行製止。」


    麵對大得驚人的喧鬧聲,向阪這回將剛剛的台詞重複兩遍,平常沉靜的雙眸閃過寒光——漂亮地壓下騷動。


    「……我知道票數完全相同的狀況了,那該怎麽處理?」


    我勉強接受自己雖然沒輸給鈴木,卻也沒勝過他的事實,對向阪發問。


    若是副會長選舉還另當別論,我終究不可能接受出現兩個學生會長的結果,更何況是與鈴木並列。


    「同票啊!真傷腦筋~」


    我瞪了瞪看來一點也不傷腦筋的鈐木,再度直視向阪。


    「既然首輪賽比體力,二次賽比知識,最後決戰還是該比『運氣』吧?」


    他迎向我的目光,如此回答。


    「比『運氣』?」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我的問題跟鈐木不約而同地互相重疊,令我忍不住嘖了一聲。


    「多加良……人家現在心碎了唷?」


    鈴木邊說邊故意裝出悲傷的表情,但我不可能為之所動。


    「你說要比賽什麽?」


    「比這個。」


    當我進一步追問,向阪彈彈手指,就有人撕掉貼著花的模造紙,露出底下的——


    「嗯……抽簽?」


    就和鈐木說的一樣,那幅紙張上已畫好六條縱線與十幾條橫線,下端以色紙遮住,掩蓋「當選」字樣的位置。


    「嗯,正是如此。現在,請鈴木同學和秋庭同學各自加上一條橫線。」


    向阪這麽回答,拿起事先準備好的馬克筆遞給我和鈴木,分別為藍色和紅色。


    「也就是說,我們得從這張紙上選線頭抽簽,來測試我們的『運氣』嗎?」


    我從他手中接過藍色馬克筆確認這張抽簽圖的用意,向阪頷首回應。


    「啊,原來如此!那我可得打起精神好好畫條線羅!」


    鈐木同樣接下紅色馬克筆,異樣興奮地嚷嚷。


    我斜眼瞄著他,麵對那張尺寸較大的抽簽圖。


    沒想到在最後的最後還得參加這種對決,但總比分不出勝負來得好。


    再說,此刻正是將我先前節省的運氣一口氣用上的時候。


    「秋庭同學、鈐木同學,你們願意接受最後的對決嗎?」


    向阪以真摯的眼神問道。我和鈐木不點頭,比賽就無法開始。我用力握住右手的馬克筆,點頭同意。


    「既然多加良有心要比,我怎麽能不參加。這是成為學生會長忍者前最後的考驗!」


    還打算當忍者的鈐木也答應了。


    「那麽……學生會長選舉的延長賽與最終決戰,『抽簽生死戰』現在開始!」


    向阪朝全校學生宣言後,體育館內掀起一陣歡呼聲以及帶著期待的掌聲。


    依照猜拳的結果,先上場的鈴木從總共六條的縱線中,在從左邊算起的第四條、第五條之間加上斜線。


    我感覺到全校學生的視線都集中在我的背上,鼓起渾身之力,在第一條與第二條縱線之間畫下筆直的橫線。


    「接著,請兩位各自選擇開始地點,這次由秋庭同學先行動。」


    向阪發出下一道指示,我們再度麵對決定命運的抽簽圖。


    雖然現有六條,卻隻有一條連向「當選」。


    我在心中發誓必定要連到「當選」,憑著直覺挑選第一條線為開始地點,以馬克筆點下了一個藍點。


    「嗯~那我選第三條線。」


    鈐木也一臉認真地選好開始地點,畫了個紅色星星。


    「那麽,沿著各自的線往下定吧。」


    向阪最後的指示,使得體育館內再次鴉雀無聲。


    置身於連針落在地上也聽得見的寂靜中,我吞了口口水。


    我看著並肩而立的鈐木,以眼神問他是否準備好了。鈐木默默地比出0k手勢。


    於是我們各自沿著自己的線往下畫,最後我的手停在五號,鈐木的馬克筆尖則停在一號線的終點上。


    「……好了,命運的女神會向誰微笑呢?」


    向阪在這個節骨眼上講了句有些裝模作樣的台詞,終於伸手拉下色紙。


    那一瞬間,我和鈐木都牢牢地瞪大雙眼。


    然而,我在向阪宣布之前都不敢相信這個結果,握緊拳頭等待著。


    「新學生會長……是鈐木朔同學!」


    他以沒透過麥克風依然清晰的聲音宣言,體育館內響起小小的歡呼聲,然後逐漸變大。


    「……好……好耶!好耶!」


    好不容易接受事實的鈐木歡喜得在舞台上蹦蹦跳跳,恭賀當選的掌聲在現場蔓延開來。


    我茫然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傳入耳中的歡呼聲不知為何越來越遙遠,我僅能仰天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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