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一切都是我的玩具。


    人類啊,遊獻吧。人類啊,創造吧。


    用你們的手我去玩、去創造我無法做出的玩具。我向往那雙手。


    向往能夠為了自己、為了他人創造重要事物的手。有能力包住重要事物的手。


    我還向往那雙手中的東西,僅僅向往著。


    我絕不會渴望拿在手中,所以容許效當個觀眾吧。


    1


    銀色龍卷風越轉越慢,終於像霧氣散去般消失了。


    一開始,我們找不到小玉。


    無論身為鎧甲人偶或玻璃之龍時,小玉的身高都是三十幾公分,我們也不知不覺將視點放在這個高度。


    「……咦?小玉?你在哪裏?」


    「你在看什麽地方!在你腳下,正下方。」


    結果我傻傻地呼喚,得到回應後反倒有些吃驚,跟著小玉如鈴的嗓音望向腳邊,當場無言。


    「小玉……?你是小玉嗎?」


    羽黑同樣望向我的腳邊,反射性地蹲下來對化為新物體的小玉大叫。


    「沒錯,雖然視點變低了不少,人家是小玉。」


    相對於驚愕的羽黑,小玉相當冷靜。


    「你的聲帶長在哪裏呀?∟


    桑田也冷靜地問道,但從她托著臉頰一動也不動的樣子來看,似乎也十分驚訝。


    的確,小玉帶來的衝擊就是這麽大。


    新小玉的身體是祖母綠色,眼睛依然是粉紅與黑色的異色雙眸。光看這兩點倒沒什麽問題,問題在於她的身體沒有固定形狀。


    「……幾乎等於是果凍,或者該說是史萊姆?我們該怎麽帶你到終點去?」


    麵對那簡直象征了小玉……以及魔神迷惘的身影。我終於擠出聲音發問,深深歎了口氣。


    但小玉卻沒對自己的樣子表達任何感想。她大概已領悟到,這個形狀是自己的迷惘所造成。


    「如果慢慢前進,人家可以自己走。」


    她如此回答,試著像蝸牛般往前爬——老實說,速度比烏龜還慢。


    「……照這個速度,要抵達終點最快也是後天的事。」


    從驚訝中醒來,我根據她的速度推測,瞥了還想繼續前進的小玉一眼,打開升官圖地圖。


    距離終點還剩九格,但目前沒有格子變黃。這代表尚未擲骰,我們還得再等一下。


    那麽,小玉就是現在該考慮的問題。


    「小玉……失禮一下。」


    羽黑擋住她的去路,交代一聲之後兩手伸到小玉身體底下,試著抱起她。


    「會……會往下滑!花南放開人家!」


    「哇哇!對不起!」


    挑戰輕易地以失敗告終,一如預料的發展令我和桑田麵麵相覷,發出歎息。即使有基耶納的植物得處理,為了讓時野市恢複原狀,我們依然必須盡快趕到終點。正急著趕路的時候,小玉卻


    連抱都抱不起來,成了一點阻礙。


    「既然沒辦法用抱的,那該怎麽辦?∟


    「……小玉,就算有點擠你也會忍耐吧?」


    我動起腦筋,身旁的桑田這麽問完後在四次元背包中摸索起來。


    「擠?美名人,你要拿什麽東西?」


    「是水壺嗎?」


    「不,我看水壺裝不下吧。」


    小玉的眼睛不安地閃爍著,羽黑舉出背包中既有的物品,但我否定她的猜想。


    我的回答,有一半以上出於想知道那個四次元背包到底會冒出什麽東西的好奇心。


    「是塑膠袋,看來隻有請你爬進袋子裏帶著走了。」


    桑田拿出平凡無奇的普通塑膠袋回答。


    雖然有點失望,但我明白現場的確沒有別的道具更適合搬運小玉,對桑田點點頭。


    「嗚嗚嗚i真沒想到人家會有被裝在塑膠袋裏帶走的一天!」


    小玉果凍狀的身體顫抖著,彷佛正為了這份屈辱咬牙切齒,卻沒有拒絕。這代表她還有邁向終點的意誌。


    「小玉,我們可以帶你到終點去吧?」


    不過我想聽她親口證明這份意誌,跪在草地上對齊她的目光發問。


    「……是的,即使必須在那裏變成基耶納大人期望的東西,人家還是想再一次回到他身旁。覺得自己非回去不可。」


    小玉回答,就算猶豫著該變化成什麽形體,她想回到基耶納身旁的心情也毫不動搖。


    「我明白了,一起邁向終點吧,不過,你要在終點明確地說出你自己想變成什麽。如果不想變成神,就好好告訴基耶納。」


    因此,我隻告訴她這一點。


    小玉沉默地咀嚼我的話,雙眼緩緩地閃爍著:


    「人家一直想變成基耶納大人重要的東西。可是人家不懂怎麽做才能變成……所以到達終點之前,人家會連基耶納大人的份一起再思考一次。你暫時接受這個答案吧。」


    她靜靜地回答。


    「既然你決定了,我會盡可能小心、不撞壞你地把你送到終點。」


    我暫且接受小玉雖然還沒找出結論卻正在思考的答案,答應負起責任。


    「拜托你了。」


    小玉的身軀抖了抖,代替點頭。


    「……啊,格子變色了。」


    此時,桑田指著放在草地上的升官圖喊道,我連忙探頭注視地圖。


    變成黃色的格子共有四格。麵對日本人眼中不祥的數字,我隱約覺得擲骰子的人是卡儂。「……一看就像那家夥擲出的點數。」


    我喃喃低語,桑田也點個頭,兩人一起陷入沉默。


    「這……這是四葉幸運草的四!」


    為了替我們打氣,羽黑硬是說成幸運的象征。


    「聽起來不太對勁……不過就當成是這回事吧。」


    小玉不知為何高高在上地接受了解釋,羽黑破顏一笑,桑田也露出微笑。


    我也拍拍臉頰激勵自己,在三人麵前重振精神。


    雖然有基耶納這個大問題等在終點,但我決心贏得升官圖遊戲、摘下願望植物。


    「好,總之是接近終點了,剩下的距離不多我們走!」


    我高聲鼓舞自己和大家,朝下一格邁出第一步。


    我們一路跑到的第四格,是原本不該在此地的時野學園圖書館別館——通稱別館。


    看來很像富豪別墅的別館,原來是和家的別邸,如今已成為保管時野學園過剩藏蕃的書庫。


    在比起冬季更增綠意的竹林環繞下,依然保留高雅風情的洋房今天也靜靜地佇立著。


    「別館還是散發出東西交融的氣氛耶。」


    羽黑似乎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來訪過,如此稱讚竹林和洋房的組合。


    「人……人家想看……這樣隻看得見天空,快把人家弄出來。」


    另一方麵,盛放在我水桶內的小玉抱怨道。


    說到她為何在水桶裏——不是因為小玉半途中溶化變成水,而是在路上說她想吐。


    即使我小心又謹慎地搬運小玉,她還是在即將穿越第二格的時候,忍受不了塑膠袋的晃動,覺得想吐。


    就算換了身體,但小玉是否有三半規管對我而言依然是個大謎團。


    「人家現在等於是軟體動物,所以渦狀管會繞啊繞的……雖然是玩具……嗚惡!」


    小玉藉著意義不明的說明,不斷抱怨身體不適。


    由於必須趕路,我們在周圍尋找比塑膠袋更穩定的容器,時野市最廣闊壯大的建築物——和邸躍入眼中。


    我想那座連一道門都充滿存在感的宅邸內,應該有很多容器可以盛裝小玉,問題是


    宅邸卻大門緊閉。


    平常隻需報上我們的朋友,和家嫡女和彩波之名,拜托守衛開門即可,今天卻沒辦法。


    反過來說,我發現平常配置大量設備與人力的兩道安全設施不會運作,決定穿越和邸莊嚴的大門。


    我們運氣很好,借用了在庭院——這規模已經近乎森林——找到的水桶,順便朝和家行了一禮道謝。


    這時,我彷佛聽見距離庭院甚遠的建築物裏傳出笑聲,多半是錯覺吧。


    總之,所以小玉現在在水桶裏。


    水桶躺起來應該比塑膠袋舒服得多,缺點似乎是空間狹窄,視野又受到局限。


    「我知道了,進別館之後我就放你出來。」


    我告訴水桶裏的小玉,目光重新轉向別館。


    升官圖上浮現的課題是(找出王子的寫真集,由小玉默背五條王子語錄丫直至目前為止最莫名其妙的題目,但我判斷尋找地點在別館。


    「門沒有上鎖嗎?」


    「隻要沒上鎖,代表我的推理沒有錯。」


    在我後方一步的桑田微歪著頭,我回頭這麽告訴她,伸手握住別館大門的黃銅門把。


    門把簡單地轉了一圈,我們踏入館內。


    訪客不多的別館今天也積了一層灰塵,通往內部房間的走廊微微泛白。


    幸好這裏還保留著曾是洋房的遺跡,讓我們可以穿鞋直接走進來。弄髒工作服無所謂,襪子可是我自己的。


    「多加良,快放我下來!」


    我正想著這些,水桶內再度傳來催促聲,我蹲下來準備放出小玉。但走廊上堆積的灰塵令我感到某種危險:


    「如果爬過這條走廊,小玉不會變成拖把狀態嗎?」


    「快還人家自由!」


    由於當事者大喊她不在乎,我將小玉緩緩倒出水桶。


    「呼亡世界還是寬廣點比較好。」


    小玉說得一副深有體悟的樣子,立刻沿著地板前進。


    「跟著她通過的軌跡往前走就行了」


    小玉扮演了我預料中的角色,桑田則邁步走在彷佛打蠟般亮晶晶的走廊上。


    羽黑聽到她的建議後一瞬間煩惱了一會,最後仍聽從桑田的話。


    「……哼,那人家要走到那對腳印的地方去。」


    一脫離水桶,小玉的視野接近三百六十度寬,她發覺兩人跟在背後,像對抗似地表示。


    「腳印?」


    不知不覺間落在尾端的我聽到後歪歪頭,朝小玉還沒經過的走廊凝神望去。


    那邊的確有一對腳印,我十分不解。


    別館位於離學園很遠的二葉地區,由校外業者承包打掃工作。清潔人員每個月隻來兩次,地上才會積那麽多灰塵,但那對腳印顯然還很新。


    而且要利用別館得先徵得許可才行,沒有鑰匙就進不來——難到前麵有小偷?我突然閃過這念頭。


    我追過前頭的兩人和小玉,打開第一資料室的門。


    幸好隻是我杞人憂天,第一資料室內卻有個意外的身影,令我開門後當場僵住不動。


    「秋庭同學?怎麽了?」


    「魔神或卡儂大人又出現了嗎?」


    桑田和羽黑分別詢問,我搖了兩三下頭,讓路給她們通過。


    「尾田他……不知道為什麽在這裏。」


    我等兩人走進資料室後開口,她們也正好發現他的身影,驚訝地瞪大雙垠。


    本是私人住宅的別館書架數量不多,轉而改裝四麵牆壁收藏書籍,尾田正被書牆包圍,幾乎佇立在房間正中央。


    今天的越野競賽路線沒經過別館,依照尾田的性格也絕不可能翹課,即使從時野市時間暫停的時候倒推回去,也不可能在這段時間內抵達別館。


    能夠遇見尾田讓人高興,狀況之不自然卻令我們不得不歪歪頭。


    「他是真正的尾田同學吧?」


    「的確是他沒錯。」


    另一方麵,桑田和羽黑左右夾著尾田抬頭望向他,彼此點點頭否定假扮的可能性。


    但這無法解釋尾田為何在此,我們簡直像監賞雕刻般環繞在他身旁,傷透腦筋。


    「多加良……竟敢超越人家……你膽子很大嘛。」


    此時,小玉總算以烏龜……不,是軟體動物的速度到達資料室。即使扮演了拖把的角色,這不可思議的史萊姆幾乎沒弄髒身體。


    「打掃辛苦了……」


    我目光落在腳邊慰勞道,除了小玉之外,還發現一雙熟悉的鞋。


    「這是……」


    我的視線又從腳下往上移,發現鞋穿在尾田腳上,但難以相信他會主動穿上它,不禁無言。


    「哎呀?這不是啥mymyshoes嗎。」


    小玉說的沒錯,尾田穿著鈴木準備的那個mymyshoes。


    「mymyshoes?」


    首度得知其真麵目的羽黑重複一遍,但我和桑田麵色凝重。


    簡單地說,尾田之所以在這裏是鈴木搞的鬼。我不知道他這麽做的理由是否有意義——我想賭沒有意義——總之解釋了尾田出現的理由。


    「既然碰巧找到尾田,我們可以找他加入吧?不過,那個步驟非得再來一遍……」


    我因為與尾田會合而欣喜,卻想起同伴加入的條件而陷入憂鬱。


    距離終點所剩不遠,我想準備萬全地挑戰終點——我做好覺悟準備開口時……


    「等等,秋庭同學。」


    不過,有人製止了我。


    「什麽事?」


    我轉頭看向桑田,她卻始終說不出下一句話,一開口又吞回肚裏。


    難得看她如此猶豫,事情想必相當難以啟齒。我心中一陣不安,等待她往下說。


    「……那個,我猜大概不必說。」


    桑田終於開口,但她經過部分省略的台詞不僅讓我,也讓羽黑歪歪腦袋,小玉則抖動身軀。


    「我是說,大概不必搭訕,隻要你觸摸尾田同學的身體就行了。」


    這一次,她悅耳的女低音流暢地傳達令人衝擊的事實。


    盡管如此,我足足花了十幾秒種才明白話中的含意。


    「……我不太清楚自己那一次,但輪到花南時,你的手一放上她的肩膀,花南就開始眨眼了。所以,我想台詞一定不是重點。」


    接著,桑田思路清晰地推測道。


    「對呀……我好像是先感覺有某人的手碰我之後,才聽見台詞。」


    羽黑連連點頭對她的意見投下讚成票,然後一臉抱歉地看著我。


    這樣嗎,羽黑,你也聽見我那段丟臉的台詞了?


    如果桑田的推理正確,那些台詞並非必要,隻是基耶納想羞辱我的策略。


    「……那就……試試看吧。」


    因為羞恥與憤怒微微陷入混亂的我低聲呢喃,宛如幽靈般走向尾田。


    我無言地將手放上他的肩頭,隻等了一秒。


    「……這問題的答案是菊衛門商店街對吧?咦?呃,這是什麽魔術?」


    與剛起床時不同,尾田相當順暢地恢複了行動力,驚訝地張望四周。


    「……這裏是別館,不過,為什麽我和多加良你們都在這種地方?」


    他意外迅速地認出自己身在何處,理所當然地問我。


    然而,我沒有精力回答。桑田和羽黑所說的話在腦海中打轉,我尷尬得快發狂了。我之前是相信這麽做有意義,才能勉強忍耐啊!


    「……多加良?那個,為什麽你會麵紅耳赤,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


    「看著女生背影找人搭訕,結果發現對象是自


    己的熟人……就類似那樣。」


    小玉代替抱頭蹲下的我解釋,用羞恥等級相近的狀況比喻著。


    「…………最近的史萊姆還真厲害。」


    「尾田同學……總之由我來說明吧。」


    尾田麵對小玉冷靜地表示驚訝,桑田則擔起說明任務。


    在他聽說明時,我感受著羞恥,重新計算準備毆打基耶納的拳數以及理由。


    「……真想看看多加良搭訕的樣子。」


    盡管桑田省略搭訕的部分,小玉跟羽黑卻不小心說溜嘴,最後尾田還是知道了。


    聽完來龍去脈之後,他先浮現壞心眼的笑容這麽說,抖動肩膀笑了起來。


    「尾田,忘掉它。所有人都給我忘掉,我也會忘掉。」


    我的太陽穴一陣抽搐,從尾田開始依序瞪著大家的臉宣布。


    遺忘——他們並未反對我想到的簡單解決方法。


    「……那麽有趣的事情,人家才忘不了。」


    某個家夥提出問題發言。


    「給·我·忘·掉。」


    不過當我再度殺氣騰騰地要求後,小玉果凍狀的身體就抖個不停,聽懂了我的要求。


    「……如果愛惜性命,就該忘記。」


    就連已經點頭答應的尾田都沙啞地說道,桑田和羽黑也頷首回應——我可以相信大家吧?我抱著一絲疑問看向他,尾田不知為何別開目光:


    「對了,我也得穿那件工作服嗎?」


    他改變話題。我總覺得隨便追究會惹來大麻煩,跟著改變方向。


    「必須穿工作服的規則,很可能也是基耶納的惡作劇。」


    「基耶納大人很喜歡開這種玩笑。」


    我歪歪頭,小玉也這麽表示,令尾田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困惑之色。


    「不過,我們目前沒有否定工作服的理由,所以還是換個衣服比較保險。」


    但桑田如此建議,尾田考慮一會之後點點頭。


    「那就得從小玉身上倒出工作服了……但是,這次會從哪邊冒出來?」


    羽黑恐怕一直都很想知道小玉的嘴巴在哪裏,發問時的眼神天真無邪又充滿好奇心。「從哪邊冒出來?」


    尾田還沒聽到這些細節,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腦袋,但我也無法回答。


    「秋庭同學,我帶了防滑的工作手套。」


    我接過桑田取自背包裏的工作手套,做了決定。


    「那麽……事情唯有實踐一途了,小玉。」


    「搖的時後盡量放低一點……小心一點喔。」


    當我這麽開口,小玉已做好覺悟,雙眼微亮地回答。


    「好,開始羅。」


    「喔!放馬過來!」


    「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困惑的尾田麵前,我帶上手套同時一把抓住小玉上下搖動。


    「……看不到嘴巴在哪邊耶。」


    「嗯,不過這無關緊要吧。」


    尾田更衣後回到資料室,有些不悅地安撫羽黑。或許是我的錯覺,不隻是聲音,他的表情看來也心情不佳,我以眼神問尾田到底是怎麽了。


    「在運動服口袋裏我找到這玩意。」


    尾田將手中的請款單拿到我們麵前。


    那張手寫的請款單抬頭是(時野學園高中學生會),請款人是(mymy人力車鈴木朔),金額為七百圓。


    我瞬間理解鈴木這一連串行動與最終目的是為了什麽——非法領取零用錢。


    「……鈴木,下次見麵時我要幹掉你。」


    「嗯,到時候我也會全力幫忙。」


    我握緊拳頭宣誓,尾田回應時隻有聲音保持平靜,眼神卻沒有半點笑意。


    「……他才是最不能惹火的類型。」


    看到這一幕,小玉相當準確地看穿尾田的性格,我讚同地點點頭。


    「……好了,先尋找什麽王子的寫真集吧?」


    這次換成我改變話題,催促大家。


    「啊,那個王子大概是指……」


    「好的,先從動物相關的書開始找羅。」


    尾田和羽黑幾乎同時開口,但麵對她神秘的台詞,尾田的聲音幾乎沒傳入我的耳中。


    王子的寫真集,為什麽會牽扯到動物相關書籍?——對於羽黑特殊的思考回路,不隻是我,桑田也無法理解地麵露困惑。


    「不……不不不,羽黑同學,你這句傻話技巧太高超,大眾無法理解啊。『王子等於白馬王子』,嗯,到這邊還沒有問題。但是,即使我容許『白馬等於動物』的聯想,但裝傻之神也不會容


    許的。」


    連小玉都默默地閃爍雙眼,唯有尾田理解並冷靜地說明,令我們總算弄懂。


    「這……這樣嗎,抱歉。」


    羽黑彷佛在尾田背後看見吐槽之神,垂下眼眸老實地道歉。


    桑田來回望著兩人微微一笑,我也覺得果然隻有尾田適合負責吐槽羽黑,在感謝他的存在之餘拋去話題。


    「……那麽,你本來打算講什麽?」


    「嗯,要找的東西是王子語錄和王子寫真集對吧?」


    尾田反過來確認,我點點頭。


    「既然如此,我有頭緒。」


    他摻雜著歎息說道。


    這對我們而言明明是個好消息,尾田的臉上卻沒有喜色,我不解地歪蕃be[i=2袋.


    「怎麽了?那本書有什麽問題嗎?」


    「不,不是的……我隻是覺得自己找得出那本書很悲哀。」


    對手是基耶納,我想他有可能這麽安排,但尾田目光飄遠地搖搖頭。


    「……總之,我到第二資料室去找我說的東西,你們也收集書名跟王子有關的書吧。」


    尾田轉身避免我繼續追問,我也不能去追他的背影,決定暫時照尾目的意思做。


    「那……我和小玉去看看修補室,這個房間就交給你們了。」


    我立刻分配人手,迅速帶著小玉走向修補室。


    別館的修補室一如其名,用來修複出現書頁剝落等問題的受損圖書。


    除了圖書委員找空檔進行修複外,資料價值高的書籍據說是由專業人員義務協助。放在這房間桌上的書本幾乎都等著修複,散發出曾被許多人閱讀過的風貌。


    不過四麵牆壁依然是改裝的書櫃。


    「不論那個房間或這個房間,這裏到處都是書。」


    小玉被放到桌上,望著份量看來比實際數目更多的書籍發出感歎。


    「你第一次看到那麽多書嗎?」


    我掃視其中一麵牆上的書名,邊開口問道。


    「嗯?不是第一次。人家記得,從前曾和基耶納大人一起溜進某個大圖書館過。」


    「溜進圖書館?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基耶納大人想看書。」


    無法將基耶納和閱讀行為連結在一塊的我發問,而小玉一派當然地回答。


    「他不喜歡隨身帶書,所以每次去圖書館都會待很久。人家在那座超大圖書館裏迷路時真的很慘,足足徘徊了三天……」


    小玉繼續回憶,與其說是回顧前世的記憶,她的口吻更像在談自己的往事。


    比起基耶納閱讀的樣子,她的口氣更讓我感到不自然,但是,小玉講得正開心,我不方便潑冷水。


    「那還真麻煩。」


    「對呀,不過基耶納大人找到了人家。」


    我這麽附和,小玉依然開心地回答。我回頭一望,看倒她的眼睛閃爍生輝。


    「是嗎……對了,你和基耶納是在哪邊相遇的?」


    考慮到其中一


    方是玩具,相遇這說法或許有點怪異,但我試著間道。


    想了解基耶納,小玉前世的記憶是最好的依據,現在正是打聽的良機。


    「……在瓦礫山。」


    「瓦礫……山?」


    她在一瞬沉默後的回答透出陰鬱之色,我重複這句台詞,整個人轉向小玉。


    「在瓦礫山……在晨光下,基耶納大人撿到了人家。這對眼睛之所以左右不同色,其中一隻是他當時給我的。那一刻,人家重新獲得物品的生命。」


    小玉緩緩地依照華爾滋的節拍閃爍雙眼,宛如在作夢般幸福無比地談起他們的相遇。


    「重獲生命……嗎?」


    我覆述道,咀嚼著這句話。


    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我們人類身上,對於小玉這樣的玩具卻說得一針見血。


    就像此處的書一樣,經由人的手修複後重回人手中……再次被人閱讀,應該是書本的複活。


    想到這裏,彷佛有什麽東西令我有點介意。


    「可是基耶納……不是主張不需要壞掉的東西嗎?」


    雖然我也想知道小玉的異色雙眸顏色是否跟前世一樣,仍先問起這一點。


    「沒錯,一旦壞掉就會被他拋棄。不過隻要沒壞,就能待在基耶納大人的口袋裏。所以人家和他共度了很長一段時光……卻還沒變成重要的東西就壞掉了。」


    小玉搖動身體表示肯定,聲音說著說著消沉起來。


    「……我認為基耶納非常珍惜你。」


    不過,我依照從這番話中得來的感覺告訴小玉。


    「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有什麽根據這樣說?」


    聽到我充滿確信的台詞,小玉厲聲反問,聲調裏卻包含了期待。


    「你說直到壞掉那一天為止,都和基耶納在一起。這表示……如果你的身體受了點小損傷,他會修好你?至於其他玩具呢?」


    不惜修複也想繼續使用、想放在身邊的東西,其存在想必已無法代替,是重要的事物。我如此間道。


    「的確……其他玩具隻要有點小損傷,基耶納就會清出口袋,或是送給當地的小孩子。」


    「看吧……你是不能送給任何人的重要存在。」


    我就像說服小孩般對小玉重複道。


    「可是……那一天,人家想用基耶納大人送我的翅膀飛飛看……當他在空中飛行時人家鑽出口袋想飛翔……結果壞掉了。我就此和基耶納大人道別,他忘了我。」


    小玉悲傷地談論自己的死期,身體因為憶起當時的情景而瑟瑟發抖。


    她開始往桌上移動,彷佛要甩開討厭的記憶。


    我沉默地注視著她,心中思索著。


    假設小玉不承認自己是重要的存在,是因為基耶納在記憶中沒有告訴過她,但是飽一定很珍惜小玉。


    然而,小玉壞掉了,再也不出現在基耶納手中或是口袋中。


    所以他想要不會壞的東西——他若非擁有重要的事物然後又曾失去過的話,應該不會想到這一點。


    不過,就算重頭製作,新得到的玩具也不是基耶納曾經珍愛過的東西,他卻無意識地將兩者畫上等號。


    另一方麵,小玉有前世的記憶。如果基耶納想找回前世的小玉那還不提,但創造神聽起來不太對勁。


    「嗯?這幅畫好像基耶納大人。」


    當我的思緒走進死巷,說話聲恰到好處地響起。我看了過去,發現小玉停在一本書上不動。


    她竭力注視的書,是將一千零一夜改編成現代風格的娛樂小說,封麵畫著漫畫風的褐色肌膚青年。


    我想那多半是主角,而非魔神。


    「要我念給你聽嗎?」


    為了讓小玉脫離剛才回想起的難過記憶,我提議道。


    「……人家隻要看看就好,反正書上畫的不是真正的基耶納大人。」


    「……唉,那是創作嘛。」


    然而,小玉的回答彷佛帶著怒氣,我有點困惑地說道。


    「故事書裏魔神的工作,都是變出金錢或建造城堡一類的吧?」


    「的確沒錯,還有帶公主回來?」


    我回想從前看過的童話以及電影裏出現的魔神,替小玉作補充。


    「沒人向基耶納大人許這種願望,人們總要他破壞各種東西。破壞別人的家園與國度……別人重要的東西。實現願望是基耶納大人的工作,他會照辦。不過……他看來總是很悲傷。」


    小玉當場否定自己和我的發言,說出他所知道的魔神工作。


    事道如今,我才想起魔神本是受人類召喚的存在,刹那間將基耶納的身影和卡儂互相重疊。我感到體內某處一陣刺痛,卻假裝沒發現地搖搖頭。


    「……所以,基耶納大人不會試著自己去創造什麽。他說他的手專門用來破壞。他抱著人家的手……明明很大又很溫柔。」


    我靜靜聆聽小玉訴說,聆聽她沒有流淚卻在哭泣的話聲。


    我似乎有點明白,基耶納為何不願承認重要的東西——不願承認自己擁有它。


    同時,我也想起他的手試圖抱起重要事物的那一瞬間。


    「呐,前世的你長什麽樣子?」


    我將想到的話直接問出口。


    「你說樣子……形狀嗎?」


    小玉顯得有點錯愕,閃爍雙眼代替眨眼。


    我點點頭後,她思考起來,震動史萊姆狀的身體輪廓。


    「人家記得有耳朵,圓圓的尾巴……」


    小玉像在搜尋記憶般呢喃,進一步震動身軀——最後輪廓開始搖晃,我瞪大雙眼。


    她如果凍般的身體一瞬間彷佛變成另一個布娃娃的形狀,令我大吃一驚。


    「什……小玉,你……」


    然而我一開口,被嚇到的小玉就崩潰而恢複原狀。


    「幹……幹什麽?」


    「不……剛才有一瞬間,你變得不是史萊姆。」


    「咦?真……真的嗎?」


    那似乎是無意識的舉動,小玉聽到我的話也一樣驚訝。


    我以為她隻能在龍卷風內變化才吃了一驚,但冷靜後想想,她的變化隨著尋找記憶而出現,我漸漸摸出端倪。


    「……多加良、小玉,我找到王子的寫真集了。」


    可是,我正要將肉眼看不見的念頭拉向自己時,尾田就打開門探頭進來。


    雖然尾田沒有錯,但那個靈光一閃卻瞬間又遠遠跑開,令我輕聲歎息。


    「抱歉……我打擾到什麽了嗎?」


    他似乎也察覺不對勁,一臉歉疚地看著我,但我搖搖頭:


    「不,不要緊。你說的是什麽寫真集?」


    「……相聲界王子的寫真集。」


    「我想就是這本沒錯。」


    我發問之後,桑田和羽黑也從尾田背後探出頭分別替他回答,兩人卻顯得表情複雜。


    「相聲?」


    我對她們的反應感到奇怪,重述這個名詞。


    「嗯……是一位叫悠久亭騎馬的名人年輕時的寫真集。」


    尾田將那本黑白印刷,封麵邊緣微微破損的寫真集放在桌上。


    封麵印著由左斜前方拍攝的壯年男性,標題以勘亭流字體寫著「相聲界的王子悠久亭騎馬紳士語錄]光看書名的話,會覺得這本書與課題關係頗深。


    但要指出問題的話,那位相聲家與其說是王子,臉長得更像馬,恐怕就是桑田她們神情鬱鬱


    的理由。


    「就某方麵來說,花南猜對了?」


    小玉爬上寫真集毫不修飾地表示,不過誰也沒有回答。


    「總之,人


    家要默背這本紳士語錄對嗎。〡


    「沒錯,要選哪五則由我們判斷就行了。」


    我確認升官圖上沒有特別標注什麽,將小玉抱到腋下,翻開書本隨便挾了一頁:


    「好,第一則。你要聽清楚喔。」


    「人家知道。」


    我開口呼喚時小玉早已望著我,我迅速念出內容:


    「『身為男人,比起一百萬朵玫瑰,更該像我一樣用一句「我愛你」征服女人』。」


    「身為男人,比起一百萬朵玫瑰,更該像我一樣用一句『我愛你』征服女人。」


    我念出毫無含蓄可言的句子,小玉老實地重複道。為了默背,她又反覆呢喃了好幾遍。


    「……為什麽別館會有這種寫真集?」


    「問了隻讓人覺得難為情。」


    不出所料,語錄沒得到桑田和羽黑兩個女生的青睞,尾田聳聳肩。


    「騎馬師父從前很受歡迎……直到現在還有一個人覺得他很帥呢。」


    他傻眼地說出前半句話,後半句則顯得有點不悅。


    我決定不要追問尾田為何知道這本寫真集的存在。


    「小玉,能換下一句了嗎?」


    「當然!」


    相對地,我專心陪小玉默背。


    事情進行得比想像中更順利,小玉已默背完第四則,我念出最後一段語錄。


    「『這世上的一切都是神的玩具,但神該覺得悲傷。你玩不了這些玩具,因為你沒有心』。」


    這一則的內容,和前麵開玩笑的輕浮語錄截然不同。


    我看到角落還有注腳,寫著:「記於目睹彷佛遭魔神摧殘的戰場後」


    「……別開玩笑了,基耶納大人怎麽可能沒有心!」


    下一瞬間,小玉怒上心頭地大喊。


    她的音量之大,嚇得羽黑和尾田不禁肩頭一顫。


    「小玉,你冷靜點。」


    「人家沒法冷靜!基耶納大人有心!他喜歡有趣的東西和開玩笑,害怕寂寞,大概也喜歡人


    類,不過他討厭……破壞。所以基耶納大人……才對創造的手抱著憧憬。」


    語錄上明明沒點名基耶納,小玉卻怒火中燒地怒吼,最後話聲轉為哭音中斷了。


    果然沒錯,我心想。


    如此為了基耶納生氣、為了基耶納悲傷的存在,他怎麽可能不珍惜。


    即使失去形體,應該想忘也忘不掉——當時的模樣一定還烙印在小玉胸中。


    「小玉……你想變成什麽樣子?」


    我輕輕撫摸她的身體,試著以稍微不同的角度問道。


    我覺得她已經找到答案了。


    因為小玉的心願,大概就是基耶納的心願。


    「……人家想變回還在基耶納大人口袋裏時的樣子。因為他很怕寂寞,人家想一直待在胸前的口袋陪他。」


    我們傾耳聆聽她斷斷續續的回答,直盯著小玉瞧。


    她的身體輪廓就像剛才一樣開始震動,試圖變成別的形狀,朝縱橫方向伸縮起來。


    尾田、桑田與羽黑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但誰也沒有移開視線。


    我們明白小玉正拚命變回從前的樣子,我們卻隻能在一旁守候。


    於是,她成形了。一個小小的、能夠收納在掌心的形體。


    「啊……這樣子和從前的我一樣,感覺上終於變回來了。」


    小玉以左右異色的雙眸檢查身體,茫茫然地安心呢喃。


    看到她的形體後,我重新試著推測小玉為何變成這個樣子。


    「怎麽說……剛剛好像在看慢動作倒帶影像似的。」


    我還沒開始動腦,尾田的話已傳入耳中。我回頭望著他注視小玉的沉穩側臉,總算理解。


    「對了……是倒帶嗎?」


    為什麽小玉會漸漸找回記憶?為什麽現在恢複成以前的模樣?這一句話足以解釋。


    就像基耶納的說法,我原以為小玉在成長、改變形態。以為基耶納在追求不會壞的東西,好代替從前的小玉。


    不過他或許也在無意識間發覺,新的東西不會是小玉。


    因此,基耶納真正追求的不是新的小玉,而是與以前一樣的小玉。


    小玉並非在蛋裏、在龍卷風裏成長,而是想恢複原狀。


    總之,基耶納的願望不是創造不會壞的神,而是讓重要的事物重生——緩緩找回壞掉的身軀和心靈。


    我終於找出能夠接受的答案,啪地一拍手掌。


    小玉像剛剛一樣吃了一驚,又變回史萊姆狀。


    「……因為人家還沒完成,才會變回來嗎?還是因為……和基耶納大人的期望不同?」


    小玉顫抖身體,聲音蒙上不安的陰影,與我豁然開朗的表情形成對比。


    「與其說完成……為了結束重生,大概有必要抵達終點。不過……基耶納期望的,一定是你剛才的樣子沒錯。」


    我先擱下詳細說明,先如此告訴她。


    「……真的嗎?」


    我低頭看到小玉望著我,語氣半信半疑,卻想抓住那一半的可能性。


    「嗯,你一定是基耶納的願望。」


    我點點頭。


    「你發現魔神的願望了?」


    以桑田為首,他們三人一起拋來疑問的眼神,眼中卻充滿了確信,跟小玉形成對照。


    「嗯……小玉你想要變成基耶納重要的東西吧?你想要再一次用那個身體,聽聽基耶納說你很重要嗎?」


    我瞥了三人一眼,再度確認小玉的意思。


    「……是的。」


    一瞬的沉默後,她沉靜卻有力地回答我。


    「既然如此,那就是魔神的願望。隻有你才能實現的願望。」


    因此我才能夠直視著小玉,這麽告訴她。


    「倒帶……原來如此。」


    「然後,隻要把小玉的心願反過來想想就行了。」


    「接下來,隻剩到終點和魔神會麵而已。」


    尾田等三人已經大致理解了我的想法,令我重新體認到他們對我來說有多麽重要,很高興有他們同行。


    「多加良……萬一基耶納大人的願望沒實現,願望植物沒有開花……會發生什麽事?」


    但是,那個重要的家夥,不但性格不坦率目前又不在身旁,難怪小玉會不安地發問。


    「他將一直沉睡,雖然沒死……但陷入不會醒來的長眠。」


    每次說出這個事實都令我心情沉重,想起那唯一陷入沉睡的女子,但我還是清楚地告訴小玉。基耶納是超乎人類的魔神,或許會比人類晚點墜入長眠,不過看他植物的成長速度,我無法一


    口咬定。


    「人家絕不要那樣。可是……人家真的能夠實現基耶納大人的願望嗎?」


    小玉搖晃全身代替搖頭,拒絕基耶納長睡不醒的結果。然而,她沒有自信地間我。


    既然如此,補足她缺少的那一點自信就是我的工作。


    不論小玉有多仰慕他,我都不會和基耶納變成好友,但我還是要摘下願望植物。


    「小玉,從現在開始,你就先暫時比相信基耶納更相信我吧。這樣一來,你絕對能實現他的願望。」


    我堅定地對她說。


    「你還是那麽有自信。」


    在一旁守候的尾田苦笑道。


    「不過,也值得相信。」


    桑田也微微彎起嘴角,對小玉大大點個頭。


    「小玉,我也相信秋庭同學,你也相信他吧!」


    羽黑硬是握著小玉的手——極度接近身體的一部分——如此說道。


    「……人家明白了。真沒辦法,人家就相信多加良……還有他愉快的同伴們。」


    小玉以一如往常的口氣回答,雙眼閃爍發光。


    3


    『從失去的那一刻起,才發現重要的東西是什麽。不過當我們發現時,東西說不定還在自己手中。』


    小玉重新挑選後默背的第五則語錄,也深深烙印在我的胸中。


    順利完成課題後,我鼓起渾身之力擲出總計第九手的骰子。


    我擲出六點,剩下的格子卻是五格。


    該怎麽處理多出的一格?基耶納會讓我們處理嗎?我們思考著這些,朝終點時野學園全力飛奔而去。


    大家半途中想到最後的難關,可能是如何登上地形隆起的時野學園,卻發現基耶納準備了斜坡,顧慮以杞人憂天告終。然而,那卻是段傾斜度相當大的上坡路。


    我們將身體往前傾拚命往上跑,盡管搖晃得厲害,水桶內的小玉已不再抱怨。


    終於看見時野大門時,有七彩發絲與褐色肌膚的魔神,早已迫不及待地站在門上等候我們。


    「好了,快跑快跑!為了本大爺而跑!」


    基耶納彷佛完全忘了不久前的會話,展開雙臂轉著圈圈煽動我們。


    「基耶納大人……真有精神。」


    「是啊。如果心願實現了,他大概會笑得更開心。」


    小玉從水桶中探出頭確認他的身影,桑田這麽說道。


    「但願……如此。」


    小玉簡短地回答,再度沉回桶內。


    「那就是魔神嗎……真的跟多加良和小玉所說的一樣。」


    尾田來回比對自己的工作服和基耶納的工作服,一臉理解地表示,羽黑則苦笑以對。


    我們在交談之間仍持續逼近終點,基耶納的身影漸漸變大。


    雖然猜出他的目的是讓小玉重生,萬一我們在基耶納缺乏自覺時踏入終點時野學園,小玉不知會發生什麽狀況。所以,我們決定將她暫時放到安全圈內跟基耶納談話。


    「終點就快到了,總之,在最後關頭前,盡量別讓小玉進入學園,拜托了。」


    我再度說明,大家都點頭回應。


    「咿嘻嘻嘻!好了亡終點就在這裏!快過來!本大爺就能得到不會壞的東西啦!」


    基耶納對我們的盤算一無所知,倒立在門柱上迫不及待地等著我們,與其說是魔神,還更像個小醜。


    「終點這麽大,我們不可能看不見吧!」


    我大聲回應基耶納,把裝著小玉的水桶交給桑田單獨踏入學園。


    「咿嘻嘻嘻!恭喜抵達終點……嗚嗚?」


    一看到我的腳跨越大門,基耶納從門柱上翻身躍起在半空中轉了一圈後著地,他的祝賀卻錯


    愕地突然停止。


    大失所望的基耶納踉蹌地連踏數步,但畢竟沒有難看地摔倒在地。


    他重新起身,同時從頭到腳打量著再度奔出校門的我:


    「多加良,這是什麽意思?依照說明而定,本大爺可是火氣很大喔?」


    基耶納撫摸著下巴問我,腳尖敲打著地麵,我察覺他剛才的憤怒已化為焦躁。


    不過,我沒被他的氣勢壓倒,從正麵回望著基耶納。我沒有任何心虛之處,更重要的是,我打從和他對峙的瞬間開始就領悟到沒有時間害怕。


    基耶納的植物已長出花苞,還是不小的大花苞。


    我不知道植物急速成長的理由是他身為神,或是有別的重大原因。無論如何,要讓基耶納植物開花的機會就是此刻。


    雖然我不願將自己與同伴比喻成物品——但此刻,棋子已齊聚一堂。


    「我們隻是遵守升官圖的規則而已。」


    「升官圖的規則?你剛剛不是擲出六點嗎?第五格就是終點啦。」


    當我如此回答後,基耶納歪歪頭,拋來意料之內的理論與狐疑眼神。


    「我的確擲出六點,但我們才隻前進了五格。」


    「依照規則,當骰子點數不等於終點時,多餘的格數必須折返。」


    我告訴基耶納這嚴肅的事實,尾田跟著補充,他眯起眼睛來回看著我們。


    實際上的規則更加嚴格,萬一點數不等於終點,必須回到起點,但我告訴基耶納時野市的地方規則。


    「別理會規則有什麽關係。這是本大爺的升官圖遊戲,本大爺說到終點就到終點了吧?」


    他輕輕聳肩,準備實行自我中心的規則。然而,基耶納會這麽主張也在意料之內。


    「一開始說不準違規的人是你,所以我們要再擲一次骰子。」


    我拿基耶納自己的發言當擋箭牌,表明我們無意退讓,尾田他們也點點頭,令他的表情變得越發不快。


    「如果采用多數表決,本大爺豈非壓倒性的不利?誰叫你在不知不覺間增加了同伴。」


    基耶納在大門內左右徘徊,聲音越轉越低——突然停下腳步。


    「本大爺可是做好完全準備在等著你們,這樣不會太過分嗎?」


    他一轉身伸出手,從應該空蕩蕩的地方拉出一樣東西。


    「……椅子?」


    正如羽黑的呢喃,乍看起來隻像椅子的物體在下一瞬間出現。


    那張靠背或扶手都很柔軟,內側渾圓的椅子,和我某天在雜誌上看到的球椅十分相似——再配上椅身的乳白色,看來就像顆蛋。


    「咿嘻嘻嘻,看起來的確像椅子。不﹒過﹒花南,這是eggcapsule。」


    看到從空蕩蕩之處冒出的物體令我們十分驚愕,基耶納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不時偷瞄小玉所在的水桶開口。


    「隻要把小玉放在eggcapsule上,真不可思議……她就正式化為不會壞的神啦。」


    基耶納說明那張在我們眼中隻像椅子的東西是叫eggcapsule的裝置,拎著它轉了一圈。


    椅子轉動時看來更像顆蛋,我沉默地思考半晌。


    盡管是魔神準備的道具,但那怎麽看都隻像椅子的東西真是創造神的裝置嗎?我半信半疑。


    我觀察大家的表情,他們果然也訝異地看著eggcapsule。


    然而,若eggcapsule真的是完成神的裝置,即使那是小玉的願望,也將製造出不合基耶納心願的存在。


    「……不會壞的神嗎?你所說的神到底長什麽樣子,可以告訴我們了吧?」


    我依然沒踏進校門,朝魔神拋去略帶挑釁的眼神。


    「本大爺不是說過……不知道也沒關係嗎?」


    不出所料。魔神一臉無趣地回答他不知道,胸口的植物卻不安地搖曳著。


    「如果不清楚的話,小玉也覺得不安吧?對不對?」


    我低頭問水桶裏的小玉,基耶納也追逐我的目光望向她。


    「嗯……人家不想莫名其妙地到達終點。」


    小玉在水桶裏迎向他的視線,身體顫抖了一下,卻明確地拒絕了基耶納。


    「莫名其妙?那是本大爺的台詞!本大爺想要不會壞的強大神,為什麽你卻變得那麽弱小,連形狀也沒有!」


    基耶納拉高嗓門發泄心中壓抑的不滿,接著踏出一步。


    「因為小玉就是你的願望。」


    我那一瞬間的發言聽在基耶納耳中,大概像在指責他的本身迷惘吧。一聽到之後,他吊起眼角再度瞪著我。


    但我毫不在乎地背對他,從桑田手中接下裝小玉的水桶。


    「小玉,你還好嗎?」


    「……嗯,人家會努力的。」


    注視著轉交給我的小玉,桑田以包含擔


    心與鼓勵的語氣詢問,她閃了閃眼睛回答。


    「碰到緊要關頭時,我會略盡棉薄之力。」


    「小玉,fight!」


    當尾田和羽黑分別打氣後,小玉和我一起轉頭麵對基耶納。


    「多加良……把人家弄出水桶。」


    「……我知道了。」


    她表示在水桶中看不見基耶納的臉,我依言而行。


    「別跨越大門喔?」


    「人家明白。」


    小玉在簡短的會話後降落地麵,重新與基耶納對峙。


    「基耶納大人……」


    「說真的,你為什麽變成這副德性?」


    聽到小玉由下方呼喚,基耶納俯望著她冷冷地回應。


    那語氣令她眼中蒙上悲傷的陰影,身體寂寞地顫抖起來。


    「不然你說說看,什麽樣子比較好。」


    「……對了,本大爺中意第一次見麵時的鎧甲人偶。」


    我又重問一遍好助小玉一臂之力,但基耶納提起她一開始的外形,敷衍無法回答的自己。「可是……穿著鎧甲時基耶納大人就不能觸摸人家,也放不進口袋。」


    小玉不許他敷衍,緩緩閃爍異色雙眸靜靜告訴基耶納,那與他的願望不同。


    麵對筆直望來的異色雙眸,基耶納無話可答,呆立在原地。


    「本大爺……想要不會壞的神。」


    她喃喃低語,彷佛那是唯一維持自我的咒語。


    「那麽……這樣子如何?」


    魔神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小玉史萊姆狀身軀在問他的同時開始抖動,朝縱橫伸展收縮,再度凝聚成形。


    長長的耳朵與圓尾巴,經過變形的手腳比軀幹略短,毛色是很淺的藍色——一隻掌心大小的兔子玩偶。


    左右異色的雙眸,是我們辨別小玉的方法。


    一看到那身影的瞬間,基耶納張大雙眼佇立當場。


    「基耶納大人……怎麽樣?」


    聽到她如鈴般可愛的聲音又問了一次,基耶納無法立刻回答。他漆黑的雙眸映出腳下的小小兔子玩偶,嘴唇顫抖。


    「……為什麽你在這裏?你不是……壞掉了嗎?不是在那一天壞掉了嗎!」


    但是,當他終於開口時,卻對小玉怒吼。麵對基耶納的怒氣,小玉像真正的兔子般顫抖地縮起身體。


    「……嗯,好像是吧。不過基耶納,她已經回來了,起碼聽聽她怎麽說。」


    我蹲在小玉身旁介入兩者之間,仰望著基耶納的臉龐說道。


    「回來了?什麽東西?你們想耍本大爺?」


    然而基耶納卻在震撼與憤怒的驅策下踐踏地麵,惡狠狠地盯著我和小玉。


    「我們一點也沒這個意圖。就算耍了你,對我們有什麽好處可言?」


    桑田冷冷的反問似乎讓基耶納的腦袋冷卻幾分,深深吐出一口氣。


    「……那又是怎麽回事?」


    雙眸暗暗發光的他重新聚焦在我和小玉身上,低沉地問道。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小玉是你的願望。所以,我們推測你想透過升官圖遊戲讓小玉逐步重生……不是創造什麽不會壞的神。」


    「……重……生?」


    告訴基耶納我們比他早一步找出的真相後,魔神一再眨眼看著小玉,小玉默默地回望他。


    「本大爺的確吞下了什麽願望種子……不過,本大爺才沒有心願。」


    「我看得見你胸前綻放的心願。」


    基耶納的目光無法從小玉身上轉開,但我將這個事實毫不保留地告訴他。


    「像這種兔子玩偶到處都有,怎麽證明她是那家夥?」


    但是,基耶納強行轉移視線後看著我搖搖頭,不肯接受小玉過去屬於自己的事實。


    「……我的右眼是基耶納大人賜給我的。有這種眼睛的兔子,隻有我而已。」


    當小玉亮起兩眼小聲地說完後,基耶納無法視若無睹,默默地咬住下唇。


    「我的確壞掉過一次,可是……就像多加良所說的一樣,我找回記憶來到了這裏。」


    小玉對我們說話的口氣出現明顯的改變,拚命抬起頭望著基耶納一人緩緩開始訴說。


    「不過,如果……如果你就是那家夥……應該想變成不會壞的東西才對。」


    「是的,我一開始也這麽認為。因為壞掉是非常可怕又悲傷的遭遇。」


    小玉對插嘴的魔神點點頭,或許是又想起當時的回憶,所以無力地垂下長長的耳朵。


    基耶納沒有安慰也沒有慰勞小玉,隻是態度刺人地俯望著她


    「但是基耶納大人,人類……擁有重要事物的人類說……正是因為東西脆弱才必須珍惜,因為脆弱才懂得珍惜。」


    小玉圓圓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竭力地將話語串連起來。


    「……那又怎樣?」


    每當小玉的眼睛發亮,基耶納就心神不寧地轉動日光,手伸進口袋裏。他似乎賭上一口氣,隻有聲音依舊冷然地回答。


    「從很久以前……從我還在基耶納大人口袋裏時開始,我就想變成你重要的東西。而且……直到現在也還這麽希望。」


    相反地,小玉以熱切的語氣對基耶納傾訴,終於吐露許久以前就藏在胸中的秘密情愫。


    「……那你變成不會壞的神就行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把你一直留在身邊。」


    即使如此,基耶納仍扭曲論點不肯麵對、不肯接納她的感情。


    「我明白……明白基耶納大人這麽期望。可是,你真的會珍惜不會壞的東西嗎?你不認為我若是變成不會壞的神,就將不再是我?」


    小玉彷佛邊說邊確認著自己的樣子。


    「我……想保持我的狀態受人珍惜。所以……還是不想變成不會壞的神。」


    她對基耶納悄悄伸出手,就像盼望他能接納原有的她。


    基耶納的黑眸筆直地注視著小玉,手卻插在口袋裏沒伸出來。


    小玉伸出的雙手等待著他,空虛地停在半空中。


    「基耶納……不會壞的東西是打從一開始就壞掉的東西。不過,假使我們追求沒有壞掉的事物,祈求東西不會毀壞,那就是所謂的珍惜……你認為你會珍惜明知不會壞的東西嗎?」


    我代替持續等待的小玉問基耶納,他卻一直注視著她,沒有回答。


    「如果是我,應該會粗魯對待它。」


    「我也有同感。」


    他的態度令焦急的尾田和羽黑搶先回答,基耶納總算微微轉動視線,扭曲嘴唇:


    「那又……怎樣?本大爺連一句話也沒提過,想要重要的東西啊。」


    然而,他出口的台詞還是一樣頑固。


    「退一萬步,假設本大爺試著進行重生……原因也是本大爺想得到不會壞的神!你如果不願意的話,本大爺也不需要你。不需要什麽重要的東西!」


    基耶納突然拉高嗓門向小玉大吼。


    這番殘酷的言論令她低頭垂下雙手,眼中失去光芒:


    「……我……明白了。為了基耶納大人,人家想變成重要的東西……但你不需要的話……那也無可奈何。」


    小玉悲傷地呢喃,簡直像電池耗盡的人偶般從膝蓋開始崩落,變回史萊姆狀。


    「……小玉,既然明白了就快過來。」


    基耶納從小玉的變形與回答中看出放棄之意,露出要稱之為安心不過卻太過僵硬的笑容,在門內招招手。


    然而,她沒有回應。


    小玉就像拒絕重生與創造,或是因為她期望的存在方式遭到拒絕——而變回了蛋。


    「……小玉。」


    或許那顆跟鴕鳥蛋同尺寸的蛋殼也一樣堅硬,她沒有回應我的呼喚。


    「為什……麽……繼史萊姆後變成蛋是怎麽回事啊!喂!」


    基耶納也看見了,慌忙向小玉藏身的蛋呼喊。


    蛋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魔神煩躁地猛踏地麵。


    地麵震動害得蛋晃來晃去的,基耶納霎時間血色全失。我們也倒抽一口氣,不過蛋勉強停在原地。


    「你還想繼續破壞小玉?」


    聽到背後傳來桑田等人安心的歎息,我踏出一步走向變成蛋——不,或許該說是變回蛋——的小玉,低聲發問。


    「怎麽……可能,本大爺……再也不想看到……她壞掉的場麵了。」


    基耶納注視著蛋,首度吐露他那堪稱脆弱的心聲。


    「……所以,你才追求不會壞的東西嗎,不過,你真正想要、想找回來的是小玉。就算你不說出來,小玉也是你重要的事物吧?」


    「不對……本大爺沒有任何重要的事物,現在和過去都不需要!」


    基耶納還是搖搖頭,不願承認。他的視線明明一直鎖在蛋上不放啊。


    「失去之後才發現珍貴,是常有的事。不過照現狀下去,你還會再度失去。這樣好嗎?」


    桑田注視著孤單豎立在我和他之間的蛋問道,彷佛對基耶納的態度感到焦急。


    我的目光也落在蛋上,心想一定隻有基耶納才打得破這厚重的蛋殼。隻有魔神真正的心願能


    夠溫暖、孵化它。


    小玉的願望就是基耶納的願望——那麽,變回蛋形就是小玉最後的賭注。


    為了以他真正期盼的樣子重生。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算是蛋的狀態也無所謂!在再度失去之前,由我把那家夥變成不會壞的神!」


    然而基耶納並未察覺這一點,呐喊著踏出門外朝蛋伸出手。


    他的呐喊聲果然屬於曾擁有重要事物——擁有小玉的人。


    當事物壞掉時覺得悲傷,再也不願失去,明明代表他很珍惜那個存在。


    不過,我絕不會將這顆蛋交給隻顧著害怕失去,卻不肯麵對小玉感情的膽小鬼。


    我下了決定,在千鈞一發之際比基耶納早一步搶走蛋,抱在懷中立刻往前衝。


    「你幹什麽!多加良!別開玩笑了!」


    背後傳來基耶納的怒吼,我毫不在乎地抱著蛋與終點逆向奔跑。


    「把蛋還來,多加良!要是你不抵達終點,我可不管時野市會變成怎樣!」


    基耶納在背後拋來威脅,我也知道他有力量付諸實踐,不過卻沒有停下腳步。


    為了回應小玉的感情,為了實現基耶納的願望——為了逼他承認,我不斷奔跑。


    基耶納追了上來。他追逐我的行為本身,明明等於承認小玉有無法替代的價值啊。


    如果這是顆普通的雞蛋,他不可能追來。魔神殺氣騰騰地衝了過來,卻沒發現正因為那是小玉的蛋,他才無法忍住不追。


    即使場地換成地麵,基耶納也不愧是魔神,腳程十分迅速。


    腳步從後方逼近與我並列,並肩奔跑的基耶納企圖強行奪走我懷中的蛋。


    就在他即將得手時,我深信她一定接得到,將蛋扔給從左後方跟來的桑田。


    基耶納目睹後臉色發白,一瞬間停下腳步。


    這時,桑田已經將蛋牢牢抱在胸前,直接轉身衝出去。


    「你幹什麽!」


    我們的聯手合作令基耶納一臉茫然,在赫然回神後瞪著我。


    「既然小玉不重要,無論我們怎麽對待這顆蛋你都沒資格抱怨。」


    結果他完全不聽我反駁,改變方向追逐桑田的背影。


    基耶納立刻逼近她的背後,桑田確認左右的情況,把蛋轉交給從右前方奔來追我們的尾田。然後她跑向斜前方阻擋魔神的去路,試著讓尾田多逃一陣子。


    不過基耶納輕鬆地閃過她,沒多久便逼近尾田。被追上的尾田,將蛋扔給為了應付這個情況,所以事先就和我們並肩前進的羽黑。


    羽黑一瞬間險些失手沒接到,卻漂亮地穩住體勢,壓低身軀轉了半圈再度奔向我。臉上露出


    少見的嚴肅神情。


    另一方麵,基耶納雖然沒流汗卻苦澀地皺起眉頭,依然全力追逐羽黑以及小玉的蛋。


    如果那不是追求、試圖奪回重要存在時的表情,又是什麽?


    要是有鏡子,我真想叫他看看。


    「秋庭同學!」


    我從羽黑手中再度接下小玉的蛋。繼反方向跑後又反方向跑的我,一瞬間搞不清自己在何處,朝什麽方位奔跑,不過看到前方的陡坡,我確認自己正遠離終點。


    「可惡!開什麽玩笑!還來!」


    「誰在開玩笑啊!如果你承認這顆蛋,承認小玉很重要,我就還給你!」


    我對再次逼近的基耶納喊回去,腳下不停狂奔。


    「……誰要承認。我的手是破壞之手,奪走人類重要的東西。這雙手無法創造任何事物:—要是擁有重要的東西不是很奇怪嗎!」


    基耶納發動衝刺,企圖從我懷中奪走蛋。


    我迅速左右張望,準備轉交給羽黑,然而……


    「給本大爺……適可而止!」


    魔神低沉的呢喃掠過耳畔,我挨了一記擒抱,回神時已翻滾在地。


    盡管如此,我還是將蛋抱在胸前絕不放手。我知道這是小玉和基耶納的願望,知道為了讓基耶納胸口的植物開花,絕不能放開它。


    「我打從一開始就該這麽做……人類又不會飛。」


    沒錯,基耶納簡直像老鷹抓住獵物般拎著我離地越飛越高。


    被魔神揪著工作服的後方令我無法順利抵抗,離地麵越來越遠。


    「可惡!太卑鄙了!」


    「彼此彼此,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說的。」


    「秋庭同學!└


    「多加良!」


    地上傳來桑田他們的叫聲,基耶納卻毫不理會地滑過空中,最後在學校屋頂上放下我。


    老實說,他的動作沒有小心到能稱作「放下」的程度,將胸前抱著小玉的我——基耶納大概算準我不會鬆手——扔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為了減輕蛋所受的衝擊,我的背重重撞土地麵,一瞬間停止呼吸。


    基耶納算準這個時機伸手想搶蛋,我卻抱著小玉的蛋將身體縮成一團。


    「別太過分了……本大爺又不是想殺了小玉,隻是把她變得絕不會壞掉而已!」


    基耶納煩躁地罵道,毫不留情地踹了我的背。剛才承受撞擊的部分讓我痛得皺起眉頭,我卻


    依然不肯放開小玉。


    基耶納抓住衣領拉起我,一拳打在我的臉頰上。我的口腔內破皮,滲出血來。


    「看吧……人類不是很弱小嗎?沒有尖牙利爪,太脆弱了。明明沒強到足以保護它們,卻馬上就想創造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本大爺才討厭弱小的事物。」


    或許是看見血的緣故,基耶納抓住我衣領的手微微放緩力道,臉孔不知為何比挨揍的我更痛苦地扭曲起來。這番話應該有一半不是針對我,而是對其他人說的。


    「……對,沒錯,人類卻弱小又容易受傷。不過,我比你更強……!∟


    我沒錯過良機,甩開基耶納的手往後一跳拉開距離。我擦拭嘴角的血滴,雙臂重新抱好蛋,與基耶納正麵對峙。


    「比本大爺……還強?你憑什麽說這種話?」


    基耶納嘲笑地歪起嘴角。


    「……我有重要的事物,有重要的朋


    友。」


    「所以就比本大爺強?」


    「不對……我不像你一樣害怕承認他們重要,所以比你更強。」


    我每說一句話口中便一陣刺痛,身軀也以背部為中心發出悲鳴,卻毫不在乎地繼續道。


    「那算什麽……」


    基耶納聽到我的台詞後皺起眉頭,再度握拳。


    但是,這種威脅不可能令我害怕。我不會因為輸給疼痛而匍匐在任何人麵前。


    隻要基耶納胸口的植物還含苞待放,我就絕不退讓。


    「……你……隻是害怕說出重要兩字罷了。」


    「不……本大爺沒有重要的東西,本大爺想要的隻有不會壞的東西。」


    「又來了。如果這是真的,那麽你快點放棄小玉不就好了。不重要的話,失去也沒什麽好怕的吧?」


    「……本大爺……才不怕。可是,本大爺的手是破壞之手,工作是破壞別人重要的事物。所以……沒資格擁有重要的東西。」


    我已明白基耶納為何堅持搖頭,因為一旦承認事物重要之後,他就無法再破壞。


    由於長久以來都在實現人們愚昧的願望,魔神無法承認。基耶納肩膀上背負著人類的罪業。


    他在表明自己無法擁有重要的事物,無法用這雙手拿起自己從人類身上奪走的寶物。


    不過,他現在應該注意的並非那雙手,而是自己的心願。


    「你在害怕。你……正因為知道重要的事物,才害怕說出她很重要。」


    我直視著基耶納,再度重複給他聽。


    「不對……本大爺才不……怕。」


    「基耶納……害怕是當然的反應,害怕也沒關係,大家都會怕。因為沒有任何東西不會毀壞,一切的事物都脆弱易碎,人們可能輕易失去身體和生命。但正因為如此,那些事物才惹人憐愛


    ,才令人想珍惜。」


    當我告訴基耶納他的畏懼是人人都有的感情,畏懼本身所擁有的意義後,他緩緩抬頭以漆黑的雙眸望著我。


    「可是……一旦壞掉就完了。不論多麽珍惜,失去的事物就再也回不來了。那麽珍惜還有意義可言嗎?」


    不過,魔神舉出另一條真理「失去的事物永不再回」後,繼續問道。


    「嗯,沒錯。壞掉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不過,我們仍會留下寶貴的記憶,在手上留下觸感……與羈絆。一定會留下的。」


    如此深信的我注視著魔神漆黑的眼眸,以及他胸口搖曳的植物。


    「說出口吧,承認重要事物的存在。隻要現在說出來,你還來得及。」


    我將這一切當成平常無法期望的奇跡,注視著懷中的蛋告訴基耶納。


    「不過……我不想再經曆那種傷痛了!不想再失去!在失去之後首度發現事物有多重要……太遲了!所以我才希望那家夥變成不會壞的東西!」


    但基耶納依舊堅持,準備從我手中搶走小玉。


    隻要他仍然這麽說,我就不可能將小玉交給他。我們又開始爭奪蛋,基耶納的手終於觸及蛋殼——就在這個瞬間。


    感情……宛如小玉在蛋中所做的夢流入大腦。


    那股奔流令基耶納彷佛燙傷般想放開蛋。


    我卻不容許他逃走,用自己的手按住魔神褐色的手。


    基耶納再也無法抵抗,和我一起投身漩渦中閉上雙眼。


    ***


    在遙遠的沙漠國度,在瓦礫堆中,某一天我望著夜空。


    遙遠的夜空上有星星眨眼,世界安靜得彷佛聽得見星星的聲音。


    即使是我在玩具箱深處沉睡時,周遭也不曾如此安靜過。


    我已經習慣看著天空而非天花板在上方展開,很快也習慣了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


    我僅僅以獨眼注視著黎明到來,天空逐漸轉白。因為我無法動彈。


    接著,我遇見了你。


    你笑著撿起我,抱起我說「隻有一隻眼睛不方便吧。」然後給我黑色的眼珠。


    透過和你相同的黑色眼珠,那天我第一次看見了朝陽。


    自瓦礫之間誕生的太陽,簡直像你一樣。


    就這樣,你的口袋成為我的新家。


    我總是仰望著你的臉,以目光追逐你。我想成為你注視的東西,想朝你伸出手。


    我每天衷心許願,希望自己能夠移動。願望終於實現,我得以自由轉動手腳和耳朵。


    因為你看到後很高興,這次我開始衷心許願,希望能夠說話。於是,我變得可以說話了。


    我和你說了好多話,特別是你表情悲傷的日子。


    每次築起瓦礫山,你就悲傷得不得了,我希望能讓你稍微輕鬆一點。


    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一直跟你在一起,你的胸膛和手總是暖洋洋的。


    可是,那一天。


    你特地替我裝上翅膀,我卻不懂得好好飛翔,摔出你的口袋往下墜落。


    因為從太高的上空墜落,我的耳朵斷裂,尾巴消失無蹤。右手沉入海底了嗎?左腳被鳥兒啄走了嗎?


    我支離破碎地壞掉了。


    最後隻剩下兩顆眼珠。


    逐漸模糊的意識中,好像有溫熱的水滴落在剩下的兩顆眼珠上,那叫錯覺嗎?


    但願我消失之後,你不會露出悲傷的表情。


    但願我消失之後,你也能偶爾想起我。


    如果……如果你寂寞、悲傷得難以忍受,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如果你再度呼喚我,我可以覺得自己變成你重要的東西了嗎?


    基耶納大人。


    為了重要的你,我想變成你重要的存在。


    然後,送禮物到你的手中。


    ***


    從蛋裏傳來,透過掌心在腦海中響起的聲音,正屬於小玉。


    透過掌心,我在眼皮底下看到的盡是基耶納的身影。


    我悄悄鬆手離開蛋。


    我明白,即使放手蛋也不會落地。


    基耶納的手臂正萬分珍惜地……比對待任何事物更加珍惜地抱著小玉的蛋。將溫暖的蛋湊在臉頰旁。


    他在小玉眼中有如太陽的漆黑眼瞳,泛著淚光。


    「本大爺是太陽?……小玉,你真傻,你看錯了。我隻不過是一時興起……才撿了你。」魔神沙啞的聲音變得越發低沉,淚水滴在蛋殼上。


    願望植物透過蛋殼映入我眼中,宛如從蛋中長出一樣。


    當基耶納更用力地抱緊蛋後,植物膨脹的花苞開始綻放。


    「多加良……該怎麽做,那家夥才會從蛋裏出來?」


    基耶納露出像孩子般的神情問我——我發現魔神還以為自己的手隻有一種用途。


    所以,植物才會半途停止開花。


    我再度告訴基耶納:﹒


    「不打破蛋殼,她就不會誕生……生命是破殼而出的。基耶納,用你的手創造新的世界。」


    聽到我這麽說,他直盯著自己那擁抱蛋的手。


    「……意思是……你要我親手……孵化這顆蛋?」


    基耶納如祈禱般地問著。


    我深深地點個頭後,魔神先像做確認般輕敲蛋殼。


    「……啊,謝謝你賦予我的手意義,多加良。烏卡露露……謝謝你,說我很重要。」


    看到厚殼出現一道裂痕時,基耶納再度落淚。


    「……我一直想要重要的東西,卻沒發現……我不願承認她早已在我手中。烏卡露露,如果還來得及的話,這次我想好好珍惜你……將你當成重要的存在。」


    於是,他對蛋以及裏麵重要的存在呼喚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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