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破曉,魚肚白初現,數具飛行物體便降落在沙漠上——那是從查察軍的空軍基地出發,在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觀察事情經過的支援部隊。


    靜靜垂直降落的機體沒有卷起太大的沙塵。數具全副武裝的自動步兵和數名「the third」從飛機上現身。


    穿著白色長袍的女子從其中一架飛機上走下,她注意到迎接她的金黃色視線,微微敬了個禮: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淨眼機。」


    「讓你費心了。」


    菲拉·梅麗奇展開顏笑。她對於淨眼機的生還感到喜悅,這點毫不虛假。


    「whd呢?」


    沒有必要的提問,因為whd——「空間破碎炮」的發射程序,在倒數計時的階段就已經中止了——就在火乃香將納米機械化成的「蘿娜·法烏納」斬倒的那個瞬間。


    「現在正在對係統進行徹底的『衝洗』。雖然還要再花一些時間,但這幾天內一定會完成。」


    「這樣啊…」


    淨眼機瞥了一眼身後的黑色建築物。「the third」們正隨著護衛的自動步兵進入喪失主人的建築物中,是那些為了進行善後處理而來的科學團隊。


    曙光灑落在分子機械的巢穴上,反射微弱的光暈。那有如一個巨大模擬生命體的納米機械群,現在似乎已經停止活動了。不過並不能說是完全死寂,它們或許會因為某種因素再度開始活動,隻是現在無法加以預測,因此目前恐怕難以對建築物做深入調查。


    淨眼機隻看了一瞬間,銳利的眼光便馬上轉向菲拉·梅麗奇:


    「——你到底想怎麽樣?」


    「什麽想怎麽樣?」


    「為什麽叫火乃香來?我以前已經跟你說過了,她隻是一個普通人,並不是一個可以讓她為了我們的事身陷險境的人。」


    「普通人?」


    菲拉·梅麗奇看似意外地說:


    「被淨眼機和菲拉·梅麗奇這兩位常任議員知道名字的人,也能將她看做普通人嗎?」


    「是我擅自纏著她。如果她是『the third』的一員就算了,但中樞統合府過去已經對她抽手,不應該用我們的邏輯來思考。」


    「她沒事,而且跟我預想的一樣,成功救出了你。」


    「那是就結果上而言。」


    擁有酷似淨眼機美貌的女子,突然收起臉上的笑意:


    「『the third』不能失去淨眼機這個個體,這是我的見解,也是現在的中樞統合府全體的見解。為了達成目的,我不排除任何犧牲。」


    「即使讓火乃香喪命?」


    「正是如此。」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激烈交纏。不久後,淨眼機馬上轉身走向沙漠戰車,而菲拉·梅麗奇則跟在後方。


    少女兩腳伸直地坐在沙漠戰車的傳動輪旁,她愣愣地坐在地上,披著薄夾克,抱著裝有礦泉水的寶特瓶。她察覺到逐漸接近的兩個腳步聲,於是抬起頭來。


    「你沒事吧?」


    「不要這麽平心靜氣地問這種事!」


    火乃香板著臉說道。天宙眼的出血已經止住,那是因為極度的精神集中造成周圍皮膚的血管末梢破裂。


    在她已經把血痕擦幹淨的臉上,到處貼滿了0k繃——那是伊庫斯和白虎所做的緊急醫療措施。如果脫去她的內襯緊身衣,全身上下一定充滿無數的瘀血及細小的傷痕,但總之她現在隻想讓身體休息,反正正式的治療也要等回到安波隆商城才能開始。


    「治療費用會加在酬勞中。」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


    果真是火乃香,毒舌的性格絲毫不改。


    就如同白虎所說的,她最後所集中的氣流量,已經遠遠超出人類所能掌控的極限。雖然火乃香確實駕馭了那樣的氣,但用盡全身體力及精神也是不可否認的。


    抱著筋疲力竭、喪失意識的火乃香回到地麵的,不用說,正是「蒼藍殺戮者』。它現在應該正在輸送機中接受係統檢查。


    「火乃香。」


    「什麽?」


    火乃香懶洋洋地反問。


    「算我……欠你一筆。」


    火乃香吊起眉來。


    「將你卷入這次事件的責任——」


    「責任?」


    火乃香一瞬間傻住了,不過馬上就回過神來:


    「笨——蛋!我是為了工作而來的,為·了·工,作!懂嗎?隻要接下這份工作,剩下的就是我的責任了。你們的責任就是光明正大地算帳,請付錢!」


    「這…這樣啊……』


    對於認真回答的男子,火乃香不由得莫名感到有些奇怪:


    「——而且,什麽我借你、你借我,一個一個計算也太麻煩了吧?就一筆勾銷吧,我也會忘掉的!明天有明天的小香香…就是這樣。』


    淨眼機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注視微笑著的少女。火乃香皺起眉頭、噘嘴問道:


    「幹嘛啦?』


    「火乃香,」


    「怎樣啦?」


    「——希望你記住這點就好。今天,你完成了一件『the third』中的任何人都無法做到的事。」


    「什麽?」


    「在這個世界上有像你這樣的女性,我……感到很驕傲。」


    淨眼機說完,還沒看到火乃香的反應便快速走向輸送機。


    「那麽,我也就此告辭了。」


    火乃香對輕輕點頭示意的菲拉·梅麗奇說:


    「啊,等一下!」


    「怎麽了?」


    「那個……」


    火乃香不知為何,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開口:


    「我們搭來的輸送機墜機了……」


    「不必擔心,有替代的飛機。」


    「不,不是那件事……」


    火乃香吞吞吐吐的。


    「怎麽了嗎?我並不會叫你賠償。」


    「就算你叫我賠,我也不會賠。」


    火乃香用食指搔搔臉頰:


    「那個……有關機長……」


    「機長——你是說人工培養腦嗎?」


    「對對!我想知道……那家夥怎麽了?」


    菲拉·梅麗奇仍舊不懂火乃香究竟想表達什麽,如此對她問答:


    「人工培養腦已經回收。因為有保護係統,所以中樞機能沒事,現在已經搭載在別的機體上了。」


    「啊,這樣啊…」


    火乃香似乎由衷感到開心:


    「那麽,幫我跟它問聲好,說那是一段很棒的旅程唷!」


    菲拉·梅麗奇疑惑地歪了歪頭,再度行禮後跟上淨眼機。她追上在輸送機門前等候的男子,用不解的表情說:


    「輸送機的人工培養腦又怎麽了嗎?她似乎很在意的樣子……」


    淨眼機微微動了嘴唇,那是他很少見的微笑:


    「——至少對那個女孩來說,『the third』、人類、機械都是一樣的。」


    「是這樣……嗎?」


    「換個角度來看,隻要有充分的理由,她也有可能會將刀指向『the third』,小心點啊。」


    接著,這對美麗的男女便消失在控製艙中。


    「感到很驕傲——他竟然說出這種話。」


    火乃香嗤之以鼻,對站在身旁的白虎說:


    「老師,你有聽到嗎?他怎麽會愁眉苦臉地說出那種話啊?」


    白虎聳聳肩:


    「誰知道,或許他害羞吧…」


    火乃香瞬間爆笑:


    「老…老師…別這樣!笑得好痛!


    」


    火乃香隻要一使力,全身上下都感到疼痛。她皺起眉來,但肩膀仍舊上下抖動,繼續一陣狂笑。


    「夠了,你笑夠了吧?」


    「還不是老師害的!」


    火乃香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指拭去盈滿眼角的淚水,接著如此低語道:


    「像他那樣的人,也還是有優點的呢…」


    ——因為那是蘿娜·法烏納竭盡全部心神愛著的男子。


    經過這次的工作,和蘿娜·法烏納,以及與淨眼機擁有相同麵容的菲拉·梅麗奇相會後,她察覺到自己對淨眼機的看法有了些許的改觀。至於他讓人摸不清這一點,則依舊毫無改變。


    「老師。」


    「嗯?」


    火乃香扶著戰車站了起來。


    「謝謝。」


    「我有做什麽值得讓你感謝的事嗎?」


    「我很高興你願意陪我一起來。畢竟我是第一次接到這種工作,老實說,真的有一點點不安。」


    白虎一瞬間停下了動作。打算撥起頭發的右手臂感覺到微微疼痛,她一時忘記自己受傷的事。


    「好了,我之前也有說過,這是我的興趣。」


    「別擔心,兼差的事,我會幫你向學校保密的。」


    「好可怕啊,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白虎細長的雙眸突然露出沉穩的光芒。她本身也沒注意到,自己微微揚起了嘴角。


    「——啊…」


    火乃香發出小聲的低吟。


    「什麽?怎麽了?」


    在白虎的記憶中,這樣的事已經是第三次了。少女有兩次,青年一次。在短時間內發生這麽多次同樣的事,令她不免有些在意。


    「沒事。」


    「別騙人了,是不能說的事嗎?」


    火乃香歪了歪頭道:


    「也不是,其實說了也沒關係啦……」


    火乃香用認真的表情接近白虎,踮起腳尖,抬頭注視這位高挑的女子。她沒有發現白虎在這瞬間感到心跳加速,接著用食指指著自己的右臉頰,這樣說道:


    「老師,你知道你一笑就會出現酒窩嗎?」


    「——你說什麽?」


    「隻有這邊,單邊的酒窩,好~可愛~」


    「什……!」


    在一時錯愕的白虎麵前,火乃香突然後退,並露齒一笑:


    「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火乃香哈哈大笑的同時,逃向沙漠戰車的車艙。


    「——不準跟其他人說!」


    白虎所說的話並不是針對火乃香,而是對著剛從戰車走出來的青年。她不清楚伊庫斯之前的「那個反應」,是不是因為跟火乃香注意到同樣的事,她也不想追問。


    「啊?」


    伊庫斯滿臉疑惑。


    「沒事啦!」


    「你們看起來好像很開心呢。」


    「隻有她很開心而已。』


    白虎歎了一口氣。她終於了解,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贏過那名少女。


    「——那孩子…為什麽可以那樣地笑呢?」


    「為什麽要問『為什麽』?」


    「因為她不是才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嗎?卻一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那是白虎的疑問。她自己也有好幾次差點死掉的經驗,而即使從死亡的深淵中爬了回來,仍舊是麵無表情。她跟那名少女不同,對包含死亡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僅止如此。


    「這個嘛……」


    伊庫斯似乎在思索該如何回答:


    「她可以那樣地笑、那樣地生氣、那樣地哭泣……但那並不是她的特權。老師,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做得到喔。」


    「我?」


    白虎嗤之以鼻:


    「我沒有興趣。」


    「真遺憾。」


    白虎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青年。


    「怎麽了嗎?」


    「——這邊跟這邊,還有這邊。」


    白虎用細長的指頭指著青年穿著的沙漠工作服,指尖所到之處跟其他地方有微妙的不同之處,有著圓形的點,直徑大約與白虎的指尖差不多。或者該說,是與步槍的「小口徑高速彈」差不多——


    「隻有這些地方沒有髒呢,好像新的一樣。」


    看得出有點狀物,是因為跟周遭的顏色不太一樣。青年的工作服並沒有更換過素材或是進行過修補,但就如她所說的,隻有那些地方沒有沾染到塵埃,好像是素材自行再生出來似的。


    「放心,我不會問那是什麽痕跡。」


    「——不好意思。」


    「真是的,何必道歉呢?何況道歉又不能解決什麽。」


    白虎打算追上少女,並突然轉過身來:


    「你似乎很開心呢。」


    「我是很開心啊。」


    「哦,為什麽?」


    「自己決定要放棄——白白受死的東西,是沒有未來可言的。這或許是在所有的宇宙…世界中共通的原理。」


    白虎不明白青年為什麽要把「宇宙」換成「世界」,比起那個,她有更在意的事。她似乎曾在哪裏聽過同樣的話。並不是很久以前,大概——是在那個夜裏。


    「火乃香小姐、波奇,還有老師,因為你們都不會任意放棄,所以我很開心。」


    「你……」


    白虎正想說些什麽,就從背後傳來聲音——


    「老師!伊庫斯!你們在幹嘛!?不趕快起飛的話,又要天黑了!」


    少女的臉從氣閘探出,一副隨時會放聲尖叫的模樣。


    『夜間飛行比較能靜下心來,』


    「靜下心來又能怎麽樣?啊,你是因為自己不能看,所以才說風涼話吧?」


    『跟小孩子對話,有理也說不清。』


    白虎與伊庫斯麵麵相覷,露出苦笑,接著被催促著「快點快點……」的火乃香推進車艙。收容了三名乘客的沙漠戰車,緩緩開進等著他們的輸送機貨艙中。


    隨即大馬力的引擎開始回轉,擁有巨大機翼的飛行機械就像是沒有重量般起飛,一口氣垂直上升到安定的高度,如同俯視下方一般回轉一次後,便朝著安波隆商城前進。


    黎明的天空渲染著柔和的色彩。現在仍帶有些微寒意的空氣,馬上就會受到太陽的照耀——在炎熱的沙漠中,又是全新的一天啟程。


    在邊境——


    在這個星球上,每個人都因為各自的理由努力生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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