雫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臉頰是濕潤的,然後想起剛才那個哀傷的夢。


    她夢到自己失去翅膀。


    即使拍動翅膀即使她多麽努力拍動翅膀,白色的羽毛還是在無法抵抗的暴風雨中一一掉落。少女細數著紛紛散落的羽毛而淚流不止。不久後,連數數的聲音都被吹散,少女落入昏暗無比的汪洋之中。


    為什麽會作那樣的夢呢?雫思索著。如果睡著就會哀傷,那她寧願永遠睜著眼睛。


    夢境實在太過哀傷,讓雫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她躺在一個昏暗、狹窄的空間裏,眼前三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是彎曲的隔板。雖然印象中,好像曾經有人數過自己打開的方法,但記憶已經模糊。她在不確定的狀況下,試著用雙手推推看,隔板意外地很輕易就被打開。


    她坐起身來環視四周。房間裏沒有任何人。在自己所躺的密封保護盒外,隻有一些機械的微小運作聲。


    「對了」


    她終於想起來了。這裏是醫院,自己則睡在醫院的密封保護盒中。她也想起了打開蓋子的方法。在她手構得到的地方應該有一個開關,眼神很溫柔的護士曾對她說過,就算用手動也可以打開。


    雫將手放在密封保護盒的邊緣,打算站起身子。看來身體還可以動。雖然還有些暈眩感,但她毫無根據地覺得那感覺正漸漸消退。


    她慢慢將腳放到地上站直,身上殺菌衣的下擺碰觸到膝蓋內側。尺寸雖然剛好,但袖子有些過長。


    在密封保護盒的旁邊,整齊地擺放著一雙合她尺寸的藍色拖鞋。雫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赤腳走向窗邊,因為腳底踏在地上的感覺分外舒服。


    窗戶掛著遮陽板,看出去的天空有點昏暗。雫看到掛在牆壁上的遙控器,用食指按了控製窗戶質料的儀表,結果室內變得一片漆黑。雫慌張地逆向操作,等待著逐漸淡去的遮陽板完全消失。


    從大片的窗戶看出去,可以見到外麵像是個中庭,有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如果再早一點,應該還可以看到住院患者和陪同的人在散步吧。不過現在是氣溫最高的時間帶,所以一個人影都沒有。


    雫透過窗戶望向天空。萬裏無雲的晴空,是明亮的藍色世界。


    她突然聞到太陽的氣息。她想要更靠近一點,因為她有想要找尋的東西,而那東西就在那片天空的某處。


    雫想要打開窗戶,但嵌死的玻璃一動也不動,遙控器上也沒有開關。因為那窗戶從一開始就是做成無法打開的型式。


    正當雫轉身跑向房門時,腳步卻一個不穩,差點摔一跤。她扶著密封保護盒打開的蓋子才總算站好。身體的平衡感變得很奇怪。背部特別輕,但仍舊步履蹣冊。這時雫才終於發現自己身體所發生的重大變化。


    原為她身體一部分的飛行裝置不見了。雫焦急地在不怎麽寬敞的房間裏來回踱步。


    (你在做什麽?)


    那個聲音宛如從天而降般,溜進雫的聽覺裏。雫停下腳步,一臉莫名地環視四周。因為那個房間裏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呢。)


    少女怯怯地點點頭。


    (那麽,接下來你就去我說的地方看看。)


    「那個你是」


    (你在找的東西就在那裏。)


    雫反射性地看向病房的門。她毫無來由地知道,隻要從那裏出去就好了。似乎是聲音的主人「告訴她」的。是在說話的同時將情報傳送給她的嗎?


    雫完全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分,卻覺得那個聲音說的是事實。對於幾乎沒有記憶的少女而言,不會覺得隻有聲音的存在有什麽特別。再說,話語中的內容對她來說更為重要。


    雫打開房門,來到醫院的走廊上。跟中庭一樣,那邊也呈現正午的寂靜,沒有看到任何其他病患或職員,隻有蒼白明亮的寂寞飄蕩在空氣中。雫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同樣的純白空間,試著稍微回想一下,卻想不起來。她覺得大概已經忘記了,於是便放棄思考。


    少女套著稍大的殺菌衣,赤腳步行在走廊上。沒有任何人來問她為什麽在這裏,她就這樣來到另外一間房門前。那裏就是明凜方才帶火乃香進去的保管室。


    門沒有上鎖。房門外有著配備了感應係統的自動鎖,能辨識出醫院的相關工作人員。明凜當然可以進去,而一般的患者則理當打不開這扇門。


    雫並不知道這些。她隻是把手搭在門上,門便自動開啟,她就順勢走了進去。


    當她踏人保管室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她小跑步穿梭在保管用的架子間,不一會兒後,她茫然佇立在某個地方。


    已經無法使用的飛行裝置殘骸就在那裏。雫一語不發地伸出手,把它從架子上拿了下來。以她的身高來說,若是不墊起腳、拉長身體是構不到的。


    她把過去一直裝在背上那個機械抱在懷中,發現比想像中重了些,雫就這樣抱著飛行裝置癱坐在地上。她用手掌輕撫著飛行裝置,又將之貼近耳邊和臉頰,彷佛那個翅膀還活著,在確定是否還能聽到微弱的心跳聲似的。


    但什麽都沒有。壞掉的飛行裝置既沒有體溫也沒有心跳。原本有可能帶少女去找到還未看到的「靈魂」的純白翅膀,從她的麵前永遠消失了。


    接著雫流下眼淚。彷佛是重覆著那悲傷的夢一般,從她紫色的瞳孔中,不斷滴落與她名字相仿的東西。


    「不要哭。」


    雫拾起頭來。引導她的聲音主人就在眼前,彷佛從一開始就站在少女身旁。


    漆黑的長袍上頭有一張白皙的麵容。那並非單純是皮膚白,也不是白化症,而是刻意製造出來,毫無生氣的白。


    男子看似黑色的頭發實際上是深綠色,雙瞳也是近似黑色的深紅色,給人一種跟人類和機械都不同的獨特感覺。男子隻有嘴形對少女露出笑容:


    「你不記得我了吧。」


    「你是誰?我們之前見過嗎?」


    男子搖搖頭:


    「你並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誕生的瞬間。」


    「你是製造我的人?」


    男子又做出否定的動作:


    「不,不是那樣。我隻不過是為了讓你誕生到這個世界而出了一點小小的力量把不應該存在的時間洪流拉了進來。」


    雫不太能理解男子的意思。她隻知道那名男子本身是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的「某種東西」而已。


    「你的名字是?」


    「名字?對了,在不久之前,別人好像叫我奎斯。」


    「現在不是嗎?」


    「不,那樣叫我就好了。反正名字這種東西也沒什麽太大的意義。」


    男子奎斯再次笑了。不,他隻是露出像是笑容的表情,實際上或許根本不含有任何情緒的要素在內。


    「那種事怎麽樣都無所謂,現在重要的是你的事。」


    奎斯俯視著雫抱著的飛行裝置。


    「壞掉了呢。」


    「修得好嗎?」


    「沒有那個必要。」


    奎斯斷言道:


    「那個翅膀對你來說隻是暫時性的工具,就算壞掉了也沒關係。」


    「才不是那樣!」


    雫用驚訝的眼神仰望黑衣男子。原以為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人,竟然說出出乎意料的冷淡台詞,如此的落差使得少女不知所措。


    「這是必要的,如果沒有這個」


    「對你來說已經不必要了,因為你有另外一對本來該有的翅膀。」


    「咦?」


    奎斯突然彎下身來,但完全沒有造成空氣流動。他深紅色的瞳孔冷淡地盯著少女紫水晶般的眼睛。


    「試著回想起來吧,你一定還記得。那是絕對不會消失的記憶。」


    「我的記憶。」


    「沒錯。『天使之翼』的記憶。」


    「天使之翼」


    雫的雙手無力地垂在地上,從膝蓋上滾落的飛行裝置殘骸摔到地上,發出鏗鏘有力的撞擊聲,但現在的雫已經聽不到那個聲音。


    奎斯用食指尖輕輕觸碰茫然的少女的額頭,刹那間,雫一部分沉睡的機能複蘇了。


    「電壓上升。保護回路0ff。限製器0ff。介麵連結。」


    少女迅速地接連說出。


    「確認戰術情報脈波編碼。亂數變換係統,啟動。解碼器,啟動。輸出入閘道及通用通信頻道完全開放。現在開始收集資料。」


    雫的意識首先侵入醫院內的情報網路,瞬間開始解析所有的資料。就連受到嚴密保護的機密末期患者病曆,少女都能輕易讀取。她知道這裏並沒有自己需要的資料後,便擴大了搜尋範圍。


    她找出醫院外部的情報通信回路,連結上安波隆商城的通用網路,意識瞬間爆炸性地擴張。她以從她嬌小的身材完全無法想像的高功率,潛入了安波隆商城現存的所有情報網路及資料庫。


    由雫內部的情報支援係統所組合成的脈波編碼,就像是某種病毒般,會隨著時間改變姿態,破解了防禦係統。有時經由已經停用的回路,有時則使用自己的力量創造通路,絲毫不漏地檢索了所有可能接觸的情報。


    就如同明凜的推測,她不是人類製造出來的機械那名少女從原料到構造,再更進一步到潛在能力,都遠遠超出人類的技術水準。


    「沒錯,就是要這樣。」


    奎斯的表情跟說出來的話不一致,毫無滿足感且冷淡。相對於持續努力收集情報的少女,男子深紅色的瞳孔中沒有一絲情緒。


    「我能為你做的就是這樣。接下來,你就放手去做到滿意為止吧。」


    語畢,男子便「消失了」。不同於他出現的時候,不,比那還要唐突,身著長袍的人影憑空消失了。不過,應該對這超自然的異常現象感到驚愕的少女,隻是獨自一人坐在地上,就像是被什麽附身般,持續進行著搜索行動。


    搜索著「天使之翼」。


    (確認到戰術脈波編碼,目前正於安波隆商城情報通信網路進行增幅及複製。推論為情報搜索行動。)


    (開始逆向追蹤。請鎖定侵入地點。)


    (收到)


    離開醫院後,火乃香便先前往添購燃料跟存糧。隻要事先訂好需要的東西,在兩天後,也就是出發前,貨品就能送到。其實就算不用本人前往,隻要經由通信網路也能指定數量及送貨時間,可以省下很多工夫。但是火乃香仍舊親自過去,隻是純粹因為喜歡跟人說話而已。


    當然也有實際利益上的一麵。她剛從沙漠商隊獨立的時候,對於拓展人脈費了一番苦心。她不厭其煩地拜訪補給品關連業者,在交易前先努力構築了人與人之間的信賴關係。到了現今,不認識火乃香的業者屈指可數,但除了實在沒時間之外,火乃香都絕對會親自出麵采買。


    她在進行完必定的殺價過程後,一向都會到熟識的店家聊個天。但這一天,火乃香卻在完成正事後早早踏上歸途她果然還是很在意跟明凜之間的對話。


    途中,她經由通信器連絡波奇。


    「我好了。你那邊呢?」


    『正在進行維修,喬伊很認真地幫我檢查。』


    「今天之內可以結束嗎?」


    接著通訊出現短暫的空白,應該是波奇在跟維修員少年喬伊進行確認。


    『似乎會在傍晚前完成。』


    「這樣啊」


    火乃香有些猶豫。即使現在前往車輛維修場,也還不能領回戰車。她也不想在維修的車裏等。或許該說,她沒有興趣看喬伊工作。


    『你可以再去晃晃。』


    波奇先說了。


    『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吧?今晚先不要回到這裏,找個地方住。趁還在城裏的時候好好修養身體。』


    被半流動體戰鬥改造人萊恩的生物雷射燒壞神經的火乃香,藉由灰色巨狼卡姆伊注入她體內的再生細胞,再加上伊庫斯的治愈力的相乘效果,幾乎複原得差不多了。但好歹都曾經因為短時間內的大量出血而差點死掉,過於迅速的回複也有可能對肉體的其他部分造成負擔。


    「也是」


    火乃香仰望藍天。不管怎麽樣,到傍晚前都還有一段時間,就先隨便去個地方消磨時間,晚上的事就待會兒再想吧。她把這樣的想法傳達給波奇。


    「寂寞的時候就吹口哨呼喚我吧!」


    『真是笨拙的台詞。』


    「吵死了。」


    通話結束後,火乃香突然變得無所事事,也不太想去拜訪認識的人。不知是否因為受傷的後遺症,她感覺自己似乎變得比較容易疲勞,痛楚也還沒有完全消失。就像夥伴波奇所說的,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比較好。


    吃完午餐,火乃香悠哉地走在安波隆商城的街道上。城裏的道路十分錯綜複雜,隻要不熟悉,馬上就會迷路。即使是現在以這個居住區為工作據點的火乃香,都還不能完全把握街道的整體結構。


    火乃香小的時候曾經在這裏迷路。那是她以沙漠商隊一員的身分,跟大人們一起初次造訪此地的時候。她在販賣中古機械的攤販看得入神,而跟同行的人走散。雖然火乃香方向感很好,但在完全陌生的城鎮裏陷入人群中還是會感到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四處徘徊了數個小時。


    接下來的事其實火乃香已經記不得了。根據拚命到處找她的幹媽蕾奧諾拉的說法,她似乎自己回到公營停車場。她雖然筋疲力盡,卻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於是蕾奧諾拉便安心地帶她回到本隊的坦克車裏。結果,她卻在大夥兒都熟睡的深夜裏突然放聲嚎啕大哭。


    回想到那樣的糗事,火乃香不禁臉紅。不管是誰,都會有一、兩個難為情的記憶。


    火乃香四處亂晃,走著走著就來到一個圓形廣場。在這匯集了多條道路的廣場上,種植了可以承受沙漠氣候的常青樹,成為一個還算有模有樣的公園。雖然其實隻是街道的一部分,卻是居民休憩的重要空間。


    火乃香在樹蔭下的長椅坐下,把刀立在身旁,身體靠在椅背上。已經有些年份,可分解生物塑膠製的椅板發出嘎吱聲響。


    火乃香突然閉上眼,透過眼皮,隱約看見邊境太陽所照射出的白色光波。


    那是她獨自一個人的安逸時間。


    火乃香豎耳傾聽這城鎮的聲音。當視覺封印的時候,她在熟悉的安坡隆商城街道中呼吸到一種新的「色彩」,再次感受到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之廣大。


    就連在這樣的一個小小街角,眼睛所看到的光中,耳朵所聽到的聲音中,吹拂過肌膚的風中都有數個渺小卻新鮮的發現。


    那些都不是第一次在火乃香麵前出現,隻是火乃香過去沒有注意到而已。它們一直都存在,構成了這個世界。


    火乃香認為沒有任何東西是多餘的。如果把路邊的小石子當成不必要的存在,那麽從一個極高的場所往下俯視,誰又能保證這顆「無名的星球」不是不必要的呢?


    火乃香總覺得考慮著這些事的自己有些奇怪。


    在越過沙海,長距離旅行的沙漠商隊中成長的火乃香,見識過在城市中生活的人沒有機會目睹的嚴酷環境。


    例如沙漠中的無底沼澤若是陷入液狀流沙帶裏,隻有極低的機率能夠平安生還。因為液狀流沙層本身就會移動,所以若是一個不謹慎,很有可能會造成多重災害。有時人就陷在緩緩沉進沙中的車輛裏麵,但


    旁人就算看到,也隻能視若無睹。


    到十七歲的現在之前,火乃香好幾次跟死神正麵交鋒,因此很了解生命的脆弱,同時也了解存活下來的喜悅。


    不過,那些想法一直以來都很模糊。直到她遇見那名青年,他將這樣的想法化為明確的言語。那就是時常保持著溫和微笑,用澄澈的眼神看著這顆星球的推演,一名叫做伊庫斯的青年。


    如果沒有他,火乃香或許也不會在這種灼熱陽光照射的街道上,獨自一人陷入這樣的感慨中吧。


    一定會回來。


    青年離開她的那一天,用十分認真的語氣這樣向她保證。雖然青年並非第一次那樣跟她說,但火乃香這次卻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在自己不知道的某處,發生了從未發生過的事,然後他為了完成自身的工作而急忙趕去該不會是這樣吧?


    就像是從夢中清醒了般,火乃香突然睜開眼睛。在她的麵前站著個巨大的人影。離,然沒有聽到腳步聲,也沒有感覺到有人來的氣息,但火乃香認為自己大概也是因為那個人才突然張開眼睛。


    「什麽事?」


    那人影似乎低頭看著自己。火乃香向他詢問。


    「你就是萬事通火乃香嗎?」


    相當低沉的中年男子嗓音。


    「沒錯,你要委托什麽嗎?」


    男子搖搖頭。他的脖子看起來十分粗壯。以火乃香的體重,就算利用反作用力使勁一踢,大概也隻會被彈回來而已。


    「我聽說你是沃肯的女兒」


    「你認識我爸爸?」


    男子點點頭。


    「可以坐你旁邊嗎?」


    火乃香用懷疑的眼神來回盯著男子的身體和長椅。總而言之,對方實在巨大,不僅是脖子,全身上下都是肌肉壯碩的體格,重點部位則以陶瓷零件組成的沙漠工作服包覆著。


    男子似乎是意會到火乃香視線的意思


    「嗯,應該不會弄壞。」


    雖然看起來是猛然坐下,長椅卻意外地沒發出什麽聲響。但火乃香還是有種看到巨大岩石落下的錯覺。


    「我叫亞雷克瑟,請多指教。」


    從近距離仰望,會感覺那名自稱亞雷克瑟的男子周圍飄蕩著一股不尋常的氛圍。


    男子年齡大約五十歲左右,清爽的短發是灰色的,恐怕原本是黑色的吧。皮膚黝黑,像包了層皮單一樣。臉上的鷹勾鼻則使人聯想到猛禽類的喙,灰色眼瞳則閃爍著鋼鐵般的光輝。不管是哪一個要素,都是將人生的大半花費在與沙漠搏鬥並憑藉著自己的力量,跨越各種障礙的男子漢麵貌。


    這時,火乃香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異樣感。她說不上來是什麽,是種無法言喻的微妙感覺。她甚至連是不是源自那名男子都分不清楚。


    亞雷克瑟一臉疑惑地問道:


    「我臉上沾到什麽了嗎?」


    「啊沒有」


    火乃香連忙把眼神瞥開。但異樣感仍舊揮之不去。


    「那麽,沃肯現在過得怎麽樣啊?』


    「我爸爸已經過世了。」


    亞雷克瑟露出驚訝的表情。看來他似乎至少這幾年都沒有跟沃肯接觸。


    「死了?什麽時候?」


    「已經兩年快三年了吧。」


    「是因為意外還是?」


    「生病。」


    以養父的病死為契機,火乃香下定決心離開沙漠商隊。雖然實際上沃肯沒有說出口,但她總覺得是臨終前的沃肯,躺在床上叫她這麽做的用他溫柔的眼神。


    「這樣啊。」


    亞雷克瑟雙手環抱胸前,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看起來不像是會那麽容易死掉的人,不過既然生病也沒辦法」


    「你跟我爸爸是什麽關係?」


    「嗯?啊啊,並不是什麽可以拿出來說嘴的親密關係,隻不過是很久之前,曾經在工作上見過一次麵。」


    「隻有一次?」


    「很奇怪嗎?」


    亞雷克瑟就像是在大吼般笑道: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不是光靠見麵的次數來決定。也有就算相處好幾年,但對方過世後馬上就把對方忘了的人,不是嗎?」


    或許是那樣吧火乃香不置可否地思忖。以她的年紀,實在很難有實際的感覺。


    「我的確隻和你父親見過一次麵而已,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不,可能永遠忘不了那個男人吧。」


    「為什麽?」


    「因為那家夥實在太厲害了怎麽了?她可是你的父親,應該能感覺得到吧?」


    火乃香害羞地笑了笑。從他的話語看來,應該不是誇大其辭也不是奉承。看來他是與沃肯相遇,有了印象深刻的體驗後才分別的。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讓我想想」


    亞雷克瑟突然看著火乃香問道:


    「你幾歲?」


    「十七啊」


    「怎麽了?」


    「那個,就快要十八歲了。」


    火乃香再度害羞一笑。或許她正是希望有人來問自己。雖然她知道過了那一天之後,接下來還是要開始跟之前一樣的日常生活。但隨著生日接近,還是讓她感到些許的興奮。那樣的心情她早就想要跟某人說了。


    「十七歲啊那麽就是在你出生很久之前的事了。」


    結果他還是沒有具體回答。不過火乃香也覺得既然是自己出生前的事,那麽就算問了也沒什麽意義。


    「你好像會居合斬?」


    「嗯,會一點。」


    「一點?那跟我所聽到的不一樣喔『舞刀使』。」


    「那是」


    「別謙虛了,你跟沃肯很像。」


    「怎麽會?我可是養女。」


    「傻孩子,我不是說臉。」


    亞雷克瑟麵露苦笑:


    「不光是練刀,隻要是習武之人,在日常生活中就會采用那種武術式的呼吸。你也一樣,應該不是等到要用刀時才調整呼吸吧?」


    「那倒是。」


    為了要將一門武術體係練成極致,人必須於日常生活就置身於該係統中。不管是呼吸方式或是走路的步伐,都必須以該武術的方法論為基礎進行實踐。就像亞雷克瑟所說的,隻有在用刀的時候才改變身體的移動方式,這種撿便宜的想法會造成麵臨緊急情況時完全無法隨機應變的窘境。


    「那麽,既然『叔叔』這麽說,應該也是習武之人吧?」


    雖然不知道他修練的是什麽,但亞雷克瑟的架勢非比尋常。從他坐下時幾乎沒有讓長椅發出聲音這件事就能夠得知。


    「被發現了啊」


    「我想一般人是不會知道那種事的。」


    平常的火乃香很少跟第一次見麵的人這樣交談。因為對方是養父的朋友,讓她放鬆了戒心;再加上亞雷克瑟本身所散發出來的氛圍應該也有關。


    「你的工作是什麽?」


    「有很多。有時候會做類似傭兵的工作,偶爾也會修理一下機械。」


    「看來好像什麽都會呢。」


    「活了這麽久,多少都有涉獵一些。」


    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後,亞雷克瑟站了起來。火乃香在想長椅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重量而傾斜。


    「我差不多該走了。」


    火乃香也站起身子,拍一拍穿著軍用長褲的屁股。


    「你住在這裏嗎?」


    「不,隻是因為有事才過來,沒有打算久留。」


    「這樣啊」


    火乃香感到可惜地說道:


    「我還想跟你多聊聊呢」


    「我也是。你接下來的行程是?」


    「我也是明天就得出發到別的城鎮了。」


    「那麽,如果有緣,就還會再相見。」


    「也是。」


    亞雷克瑟大步離去,走了幾步後突然轉身:


    「那把刀」


    「這個?」


    火乃香拿起自己裝在黑鞘裏的刀。


    「是沃肯的遺物嗎?」


    「不,是我自己打造的。」


    正確來說,是用自己在中古店撿來的超硬質合金,請專門的店家鑄造而成。材料幾乎是免費。


    「怎麽了嗎?」


    「不,沒事。再見。」


    亞雷克瑟稍微舉手致意後,龐大的身軀便離開圓形廣場。火乃香回味著好久沒談到的養父的話題,但仍舊對於那股無法消退的異樣感束手無策。


    「亞雷克瑟亞雷克瑟嗎」


    雖然時間還早,但火乃香決定結束休息,朝車輛維修廠前進。她沒有什麽特別的事要做,而自己畢竟也不是個能安分待著的人。再加上少女十分清楚,無論什麽地方都比不上待在夥伴波奇身旁安心。


    白虎混入來往的人群中,跟男子之間保持著稍遠的距離。雖然跟丟的機率很低,但白虎仍舊謹慎地尾隨著。


    她的跟蹤最恐怖的一點,就是自始至終都完全不將意識集中在對方身上。即使看不到尾隨者,但若有人緊盯著自己,多少都會注意到至少白虎自己是這樣。因為觀察、監視這種行為本身就會形成氣息。


    所以白虎絕對不會注視著對方。頂多隻當成是視野中的一個要素來看待。無數的知覺於視野中層開,而其中的一、兩個必定捕捉著對方大概就是接近這種感覺吧。而且也不用顧慮會因為過於專心尾隨而無法判斷周遭狀況。


    那是她擅長的暗殺術的應用。不管是再外行的門外漢,隻要一接近對自己有強烈殺氣的人,多少都能察覺到氣氛不對勁。接受過特殊訓練後,對於敵意及害意的感知能力便能更加提升。


    白虎即使處在欲將之殺害對象的正後方,甚至在呼吸會傳到對方脖子的極近距離內也絕對不會表露殺意。她能維持在幾近完美的無感情狀況,於下一瞬間轉而進行暗殺這種非日常性的行為。仿佛對方是被影子給殺害一般。


    即使是那樣的白虎,也不能確定現在跟蹤的這名男子有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


    數年前,她曾經接受過那名男子的委托去暗殺某個人物。那不是在安波隆商城發生的事。雖然完成委托,也得到高額的報酬,但白虎反倒對委托者的來曆比較有興趣。因為雖然不是很確定,但她卻看出那各男子藏有非比尋常的戰鬥能力,程度甚王與其冒著危險雇用他人,倒不如自己下手還簡單許多。


    結果白虎沒有機會了解對方的真實身分就彼此分別了。對她來說,隻要一道別,就隻是單純的過去。因此她毫無留戀,直到今天之前都完全忘記那件事。


    白虎本身並不清楚現在跟蹤那名男子的理由。她知道跟那名男子接觸大概沒有任何好處。不聞不問、不幹涉他人過去是邊境的規矩,大家都會對輕微的違法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話雖如此,白虎的「實際戰績」再怎麽少算都不能說是「輕微的」違法。同樣的人越是聚集在一起,隱藏秘密就變得更加困難,所以裝做不認識對方才是最好的方式。


    但她不知為何就是很在意跟蹤的動機大概就隻是這樣。


    男子走進小巷子。白虎稍微等一下後也轉進同一個街角。那是一條兩旁都是建築物,陽光照不進來的陰暗窄路。雖然可以看到男子在很前方之處,但白虎馬上瞥開視線。


    巷子裏有兩名男子。兩人以就像是在閑聊般的態度看著白虎。那個時候她的精神已經進入戰鬥模式。


    「可以借過一下嗎?」


    對方沒有反應。白虎判斷硬闖的危險太大,正打算往後退時,眼角餘光卻瞄到後方有另外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不管是前方的兩名男子,或是後麵的一對男女,服裝、長相看起來都再平凡不過,是這個城鎮隨處可見的居民打扮。


    但刺激白虎嗅覺的,是他們的另外一個共通點。與服裝或性別無關,四人的眼神中毫無感情。那並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看著物體的眼神。沒錯,那四個人無疑飄蕩著跟白虎本身相同的氣味。


    「可以讓我回去嗎?」


    前方的兩人一語不發地往前進。白虎刹那間直覺地移動上半身,在幹鈞一發之際閃過了後方女子使出的貫手。另外一人踢出的腳則被白虎以手掌擋了開來。


    鏗!


    硬靴的鞋跟踢到左側的建築物發出聲響。前方兩人剛才做的是假動作,引開白虎的注意後,由後方的人陸續攻擊。


    在千鈞一發之際連續躲過兩次攻擊的白虎,抓住了女子的手拉向自己,然後往前方的兩人推去。


    「喝!」


    伴隨著吆喝聲,白虎的手擦過女子的側腹,開始迅速攻擊。她利用擊向自己的女子的身體使出障眼法。其中一名男子無法躲過從死角放出的攻擊,大幅往後退去。


    白虎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時間,猶如刀刃般的回旋踢擊中被當成盾的女子脖子。女子沒有發出哀嚎,肩膀猛力撞上牆壁。視野展開的瞬間,白虎用劃過空中的中筒靴鞋跟由上而下掹踢了前方的另外一個人。男子的頭後方被重擊後也倒在地上。


    這一連串的動作總共花了不到十秒,三人已經倒地。還站著的,隻有白虎跟後方的一名男子而已。


    「?」


    白虎皺起形狀漂亮的眉毛。剛才倒地的三人唐突地起身,拍也不拍身上的塵埃,一一站起,凝視著白虎。


    「哦?」


    白虎喃喃自語。從站起的三人身上完全感覺不到剛才被白虎攻擊的傷害。如果是一般人,肋骨受到她掌心的攻擊必定會斷裂,女子被卷入的手肘也一定被破壞到無法再使用的地步才對。


    白虎感到不太對勁。剛才並沒有折斷敵人骨頭的感覺,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手感。那種奇妙的彈力,仿佛加諸在他們身上的力量,被他們吸收、分散了。


    似乎連疼痛感都沒有,三男一女的表情毫無變化,隻是逐步接近白虎。在擁有不死之身的刺客們麵前,白虎突然開口:


    「好吧。」


    四個人的動作同時停止。


    「我就認真陪你們玩玩。」


    仿佛連血液也能凍結的微笑這個形容方式,就像是為了她而存在似的。她微微上揚的紅唇,像是歎息般開始吐氣。


    咻


    在方才一連串的的攻防中,白虎還沒有使用到氣。她隻是以單純的打鬥刺探敵人的實力。如今目擊到四名為不死身,白虎毫不遲疑地在腹腔裏儲存高壓的氣體。這次絕對會殺死對方她細長的雙眸如此表示著。


    「誰要先開始呢?」


    四名男女的殺氣突然全數消散並開始慢慢後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轉身而去。彷佛就像是事先計畫好似的或是從某人那邊接收到指示,整齊劃一地行動著。


    白虎原本正打算追上去,不過馬上就放棄了。看來他們似乎打從一開始就隻是想要妨礙她而已。她剛才跟蹤的男子已經不見蹤影。


    「唉,算了」


    白虎不知怎的,總有些無法接受,如此喃喃說道。那名男子察覺到白虎在跟蹤他嗎?又或著隻是為了防止被別人跟蹤而設置了保鑣?雖然不太可能,但也不能完全否認剛才的四人和那名男子之間毫無關係。果然不愧是經驗豐富的白虎。


    她在轉身快步離去之前,摸了一下路旁的牆壁。其中一名男子踢出的一腳,被白虎反彈碰觸到牆壁,在那個地方出現一道約五公分深的傷痕,露出底層材料仍全新的顏色。


    (你。)


    在黑暗之中,它突然抬起頭。它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不,與其說是被別人呼喚,不如說是在無邊無際的思考中自問自答。


    (就是你。)


    (你是誰?)


    它正打算環視四周,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全身就像是麻痹般一動也不能動,知覺也幾乎沒有在運作。最重要的是,包圍自己的這片黑暗到底是什麽?


    (找你很久了。有人說要來找你,就一直尋找到現在。)


    (什麽?你在說什麽?)


    那道聲音並非透過聽覺,而是直接在它的體內響著。雖然是很強迫性的侵入,卻沒有異物侵入的感受。感覺就像是自己本身在思考。


    (那個男的叫做奎斯的男子。這次因為他的力量而誕生,那群『thethird』還很高興,誤以為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力量才能製造成功。)


    (你是什麽?)


    (是你,就是你該有的樣子。)


    它陷入強烈的混亂中。


    (該有的樣子?)


    (都知道喔。你正追求著自己的存在,正找尋自己的存在意義,對吧?)


    (那是)


    (再怎麽找也沒有意義。你的想法太容易懂了。就像現在,當腦波同步的瞬間,就能了解一切了。這就像是「雙胞胎心電感應」,奎斯是那麽說的。)


    (奎斯是誰?)


    (這就不知道了。隻知道它不是「thethird」也不是人類。不過那種事怎麽樣都無所謂。)


    它的精神中,另外一道聲音所付諸的壓力突然變大。它本能性地開始跟那個意識壓力進行對抗。


    (為什麽要抗拒?剛剛應該已經說過了,這就是你該有的樣子。接受吧!然後再次回到你自己。)


    (你說回到自己?)


    (沒錯。你所搜索的「該有的樣子」,就是剛誕生的你。毫不猶豫,也無需依靠任何人,你就能活下去。那對你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狀態。)


    它終於了解聲音到底在說什麽。


    (殺戮是這樣嗎?)


    (其他還有什麽嗎?你的饑渴隻能靠殺戮來滿足,你的痛楚隻能藉由造成其他痛苦來治愈。你就是這麽一路活過來。)


    數個曾經發生過的場景在它腦海中重播。遮蔽裝置加上飛行裝置,再配備大口徑的智慧型步槍武裝的它,將不小心接近「thethird」設立的禁止進入區域的沙漠商隊,在沒有警告的情況下殲滅了。又或是突襲了抵觸「技術禁止令」的非法交易現場,思毫不顧對方有沒有投降的意思,將所有人全都射殺。還在舊世界的廢噓中,把黑名單上記載的機械工程師的沙漠坦克車給


    (那就是你的生存方式。)


    另外一個意識說道。


    (事到如今,你覺得你還有資格說什麽不想戰鬥討厭殺戮這種漂亮話?)


    ()


    (反正你就是個殺手,其餘什麽也不是。話說回來,那就是你本來該有的姿態。)


    它突然覺得有種強烈的嘔吐感。其實這不是它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在實戰模式的訓練中,它好幾次都被同樣的嘔吐感襲擊。特別是瞄準目標物,扣下扳機的那個瞬間


    (那個感覺是假的。)


    聲音冷酷地指出。


    (你隻是在偽裝著自己。你最強的自動步兵「蒼藍殺戮者」,對於殺戮不會有半點猶豫。)


    (你是誰?)


    (就是你。要說幾次你才懂?)


    (「請給更明確的答覆。)


    (「蒼藍殺戮者」。)


    (那是)


    (就是你。被認為無法複製,你的人工培養腦的完全複製品。也就是你的二號機。)


    他了解狀況了。它們是擁有完全相同構造的兩個人工培養腦。量產的人工培養腦當然都是那樣,但是它的腦不同於一般。在突變的過程中,具備了被另外一個意識稱為「雙胞胎心電感應」的一種精神共鳴能力。是在隻有一個人的狀態下無法發動的能力。


    (「蒼藍殺戮者」是最強的。理由你也很清楚吧?)


    (為了殺戮嗎?)


    (不殺戮就活不下去。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是敵人。也就是說,為了活下去,不管跟怎樣的敵人戰鬥都得存活下來,都得把那個敵人消滅不可。所以「蒼藍殺戮者」必須要是最強的。)


    (你錯了。)


    (哪裏錯?怎樣錯了?)


    它思索著表達方式。它知道另外一個意識它的二號機的信念是錯誤的。但是它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才好正因為不知道,它才持續思考。


    (不要迷惑我。)


    (什麽?)


    (不要迷惑我。「我」「我」)


    (你說「我」嗎?你稱自己為「我」嗎?)


    它大吃一驚。它現在才注意到,至今它似乎從來沒有用過第一人稱來稱呼自己。


    (沒錯。)


    稍為遲疑一下後它這麽回答。在無意識間稱自己為「我」之後,它很懷疑自己一直以來為什麽沒有這麽做,這明明是那麽自然的行為。


    (「蒼藍殺戮者」隻要會區別殺人的自己與被殺的他人就好了。有什麽對象會讓你必須自稱為「我」?)


    (我就是我。)


    它果決地揚言。


    (你是我的二號機,我跟你就算擁有同一個精神構造模式,也不是同樣的東西。)


    此時它感覺眼前一片開闊。一直以來所追尋的東西跟那個極為相近的某個東西,就存在於「我」這個字裏麵。


    (沒錯我必須要區別出你這個二號機以及我自己,必須要證明我們的不同。)


    (所以才自稱為「我」嗎?)


    (沒錯。)


    二號機的意識陷入沉默。不久後再次出聲時,那個不成聲的聲音充斥著堪稱為邪惡的歡喜。


    (那麽,我也自稱為「我」吧。看來一山真的不能容二虎。)


    (什麽意思?)


    (最強的存在因為是最強的,所以隻能有一個。你可以繼續去尋找你的做法。但是你將會成為我生存的障礙。)


    (你要殺了我嗎?)


    (我要殺了你,還有改變你的人。然後我就能以最強自動步兵的身分存活下去。)


    (以「蒼藍殺戮者」的身分嗎?)


    (別說傻話了。「蒼藍殺戮者」是你。我要以stw9000改裝版破壞者2號的身分活下去。)


    它深深歎了一口氣。自己沒有責備破壞者2號的立場。因為那就是過去的自己。懷抱著絕對不會被滿足的饑餓,無法治愈的傷痛,以殺戮為生存的糧食。過去的它就是那樣。


    (破壞者2號。)


    它呼喚著,但已經沒有任何回答了。但它還是等待著,在黑暗之中持續等待。


    「我從沒看過這樣的情況。」


    操作員操控著連接在固定台上的測量機器低聲說道。他正在進行係統的微調,額頭上的天宙眼閃爍著紅光。


    「怎麽了?」


    背後傳來低沉的聲音。


    「我不知道。回路的一部分在循環,或許產生了腦波的回授也不一定。而且,螢幕上出現雙重影像」


    操作員拭去汗水。如果是監控器的問題,那就是他的責任了。在評議會常任議員,淨眼機的麵前,要是犯了這麽不可原諒的錯誤


    「請清楚說明。」


    「是。那個腦波形狀出現搖晃。對照基本波形,斷斷續績出現完全不同的波形」


    「我不懂。」


    自動步兵以直立的待機姿勢固定在台座上


    。淨眼機注視著自動步兵的藍色裝甲。


    「如果出現雙重影像,就算因為時間差出現而搖晃,波形的搖晃情況本身應該是相同的才對。」


    他自己重新播放了紀錄


    「與其說是腦波信號的回路,比較有可能是被別的信號侵入吧?」


    「可是這個係統是完全獨立的。外部的侵入」


    淨眼機皺眉。「蒼藍殺戮者」藉由腦波共振與它的分身破壞者2號對話一事,就連淨眼機也無從得知,因為那種意識傳遞方式可說是一種心電感應。


    「還在持續嗎?」


    「不,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


    「讓它醒過來吧。」


    操作員對固定台送出蘇醒命令。處在省電待機模式休眠狀態的「蒼藍殺戮者」便活化主動力,用複合感應器確認周圍。


    那裏並不是它所屬的特殊戰略兵器研究所,而是別的空軍基地,是自動步兵的倉庫。為了搜索在「鋼之穀」失去消息的巡邏隊,它被派遣到這裏來。


    「知道我嗎?」


    自動步兵馬上回應。


    「最優先辨認代碼3。淨眼機。」


    淨眼機麵朝向操作員


    「可以請你回避一下嗎?」


    「可是」


    「拜托了。」


    操作員和護衛的自動步兵們退出後,淨眼機走向固定在台座上的「蒼藍殺戮者」。


    「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


    它不打算說出跟破壞者2號意識接觸的事情。因為它無法判斷那到底是實際發生過的事,抑或是在省電模式中浮現的意識混濁一種夢境。


    「我們確定你的腦波出現混亂。有什麽覺得可能的原因嗎?」


    「沒有。」


    從「蒼藍殺戮者」的外觀無法推測出它的內心在想什麽。自動步兵本來就沒有表情,而且標準的人工培養腦又是感情要素淡薄的生化產品。


    淨眼機將手交叉在背後,用他金黃色的瞳孔緩緩掃視著倉庫內部。倉庫內部排列著數十具自動步兵專用的固定台。雖然有開空調,但油跟金屬的臭味還是彌漫在每個角落。這不是評議會常任議員本身會想來的地方。


    「我們進入正題吧。」


    淨眼機凝視自動步兵:


    「你現在因為違背軍方的行為而被限製行動。具體來說,就是擅自離開作戰行動領域,破壞戰鬥情報記錄裝置內的一部分數據,接著刻意不回報部分相關的作戰行動」


    他微微聳肩:


    「你認為有可能隱瞞得過嗎?」


    「包含自動步兵,查察軍的無人操作兵器都內裝有無法消除的紀錄裝置。隻要對其進行深層催眠誘導,就可以從人工培養腦中調出記憶。不管你多麽想要隱瞞那個人工智慧體的情報」


    「雫。」


    「什麽?」


    淨眼機滿臉狐疑地反問。「蒼藍殺戮者」頑固地對他重複著:


    「那孩子的名字叫做雫。」


    「我知道。那個人工智慧體雫就是『thethird』正在全力搜索的機器人。」


    「為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


    他冷淡地回應後:


    「我雖然想這麽說,但你曾經救了我,告訴你一些事也沒關係。」


    淨眼機述說了「鋼之穀」的調查隊在地下防空洞中,發現那個黑色的密封保護盒等一連串過程。


    他還提到地下防空洞的內部情報與「thethird」事前所掌握的紀錄不一樣,而曾經收納菩某物的密封保護盒是空的,還有另外一條完全沒有紀錄的通道。


    「我們幾乎完全複元殘存在防空洞中的記憶體,了解曾經收納在那裏的東西全貌。」


    「那就是雫嗎?」


    「正確來說,是被賦予了『天使之翼』此一代碼的未知兵器係統。她隻是那其中的一部分,是領航機器人。」


    「天使之翼?」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那是什麽樣的兵器了。但是在我們所保存的龐大的舊世界及『大戰』的記錄當中,卻完全沒有被稱為那個名字的係統,以及支持那個係統的理論。」


    淨眼機遲疑地頓了一會兒,接著繼續說道:


    「她是『歐帕茲』」


    「蒼藍殺戮者」無法理解淨眼機話語中所隱藏的真正威脅。


    「歐帕茲」outceartifacst是「不該出現的人工物」的簡稱。譬如說,在挖掘古代遺跡的時候,出現了以該時代文明水準幾乎不可能製成的東西,在後續調查中也無法找出其製造方法和技術背景,那樣的出土品就總稱為「歐帕茲」。


    對「thethird」來說,「天使之翼」這種兵器係統正是「歐帕茲」。因為不是「天使之翼」本體,就連類似的兵器也都不曾存在於在舊世界過。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再加上


    「『天使之翼』和雫自身裝備的飛行裝置,兩者都運用了某種技術。那種技術若是存在於這個世界而對其置之不理,實在太過危險了。」


    了解到這個事實的常任議員級「thethird」決定要確認雫的行蹤,甚至將她消滅,連殲滅計畫也發動。但淨眼機沒有連這些事都告訴它。


    「如果你那個時候把她帶回來,或者至少主動進行報告,這件事應該早就結束了。」


    「蒼藍殺戮者」打算隱瞞的情報傳到中樞統合府亥貝留斯市,是在火乃香把雫帶回安波隆商城之後不久的事。雖說知道她就在安波隆商城中,但那仍是個具有相當規模的居住區,要找出混在其中的一具機器人需要耗費一段時間。


    「我沒想到。」


    淨眼機聽到自動步兵所說出「我」這個字,稍微眯細了眼睛。


    「但是你所做的事已經大幅脫離了你被賦予的獨立裁量權。不管怎麽想,你的行動都是異常,尤其你是『蒼藍殺戮者』,不覺得更加奇怪嗎?」


    人工智慧體雫顯然抵觸了「技術禁止令」,但它卻沒有銷毀她。即使是個失去飛行機能,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少女,以前的它也必定會毫不猶豫地用槍口瞄準。但這次它不僅沒有那麽做,還把少女交給火乃香。就連最基本的報告義務都怠慢。


    「我想知道原因。為什麽?為什麽你沒有擊毀她?」


    「」


    「我請戰略研給我看過你的資料,你的戰鬥能力正日漸下降。所以才沒能攻擊她嗎?不對,那樣子原因和結果就本末倒置了。」


    無法射擊不想要射擊。這樣的想法導亂了他的攻擊精確度,讓它的判斷力變得遲鈍,反應速度也大幅降低戰略研的拉爾古如是說道。


    「那個男的跟我說,再這樣下去,你會受到內部累積的壓力影響,能力下降到低於標準值,甚至可能無法再做為兵器。『蒼藍殺戮者』將會喪失其存在意義。」


    「我會被報廢嗎?」


    「加上這次的抗命行為,對你不利的條件已經越來越多。」


    難以控製的自動步兵,就算是貴重的實驗機,也沒有保留的價值。那樣的意見從以前就存在於「thethird」之間。沒有付諸具體處置,隻是因為它突出的單體戰鬥能力。


    「對於讓你改變的原因,我進行了某種程度的推測。你出現大幅變化的有兩次,一次是指揮菲拉梅麗奇的部隊封鎖「鋼之穀」的時候:另一次是蘿娜法烏納。」


    為了將淨眼機從背叛中樞統合府的那名女子手中救出,它和一名少女一起戰鬥。那是一名使用超乎常人的居合斬,雙眸炯炯有神的少女。


    「不過,我想聽你自己解釋。到底是什麽改變了你?你在渴求什


    麽?」


    「我」


    「蒼藍殺戮者」的複合感應器,視野裏捕捉到了淨眼機。


    「那名叫做火乃香的少女救了我。連續兩次,她明明應該想要殺我,卻沒有下手。她明明有理由,也有機會。」


    眼前是曾經打算殺害自己的自動步兵,也是殺了等同自己親人的朋友的仇敵。在那以憎恨也不足表達的存在前,火乃香收起了刀,她的黑瞳裏閃爍著堅強意誌的光芒。


    「我之前無法理解,認為隻有殺與被殺是這個世界的法則。我一直相信不可能有任何其他解答。」


    那是破壞者2號對它說的話。才剛誕生到這世上不久的二號機,跟過去的它擁有同樣的信念。


    「當我知道那女孩不會斬我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不知所措。你懂我這種心情嗎?」


    一直以來僅僅倚靠著同一個價值觀的人工培養腦所體會到的,是足以粉碎大地的精神衝擊。誰都沒有教導過它或許該說是沒有教它的必要。對一具做了戰鬥特殊處裏的人工培養腦講述生與死的意義,到底有什麽用?


    「那女孩叫我去尋找自己的理由,她還說我不是單純的道具。所以我變得想知道。」


    「想知道什麽?」


    「想知道我誕生到這世界上的意義。如果不用殺戮也能存活下去如果有跟那女孩一樣,不靠殺戮也能存活下去的方法,我希望自己能尋覓到我是這麽想的。」


    「所以你才救了?」


    「雫也在尋找自己的存在理由。她跟我一樣,所以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對雫開槍。」


    另外一片翅膀。


    當它回想起少女拚命找尋斷翼的姿態時,它如此回答火乃香。它找不到比那更貼切的說法了。


    「原來如此。」


    淨眼機低聲說道:


    「『你也一樣啊』。」


    淨眼機額頭上的天宙眼綻放出光芒。「蒼藍殺戮者」知道束縛住自己的抑製信號已經被解除了。


    「去吧。」


    「什麽意思?」


    「雫還在安波隆商城裏。如果你想救她,動作就要快,已經沒什麽時間了。」


    淨眼機話還沒說完,等候在倉庫外的操作員就已經飛奔進來。他從外麵的監視器得知


    「蒼藍殺戮者」恢複自由,帶著一隊自動步兵慌忙趕進來。


    「住手。」


    一齊舉起槍口的自動步兵,都在聽到淨眼機的這句話後停下動作。臉色蒼白的操作員大喊:


    「請離開那邊!」


    「沒有那個必要,它不會傷害在場的任何人。」


    淨眼機再度讓天宙眼發光,通往倉庫外部的閘門因此打開。接著,他提醒還在半信半疑的「蒼藍殺戮者」:


    「不要忘記你的武器。」


    「這樣真的好嗎?」


    「你所看到的東西,我大概也看過。不,接下來我還會看到更多東西。」


    「更多」


    「更多讓我如此去相信的力量。」


    淨眼機輕輕點頭。「蒼藍殺戮者」舉起右手,那是它第一次正式向別人致意。


    自動步兵啟動飛行裝置,朝邊境的天空飛去,藍色裝甲閃閃發光它要去找尋白色羽翼的少女了。


    「派出直升機跟蹤它。」


    淨眼機迅速下達指令。在慌忙開始動作的人們及機械麵前,他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這是個賭注如果輸了,責任就要請『你』來負了。」


    夜晚冷冽的空氣越過沙海,流進城鎮的街道中。名為黑夜的冷冽濾光鏡覆蓋住人們的視野,機械的城鎮安波隆商城也進入休息的時分。


    「唔嗯」


    位於停在公營停車場的沙漠戰車,控製室裏響起火乃香意味不明的呻吟聲。類似的聲音在這一個小時內出現了很多次。


    『這是第二十四次。』


    「啊?」


    『在這一個小時內,你大概以兩分鍾一次的速率發出那樣的聲音。』


    「什麽嘛!如果你覺得吵就直說啊!」


    『不會吵,但我很擔心我的夥伴腦裏的螺絲是不是鬆掉了。』


    「螺絲跟聲音有什麽關係啊?」


    『螺絲鬆掉的聲音。』


    火乃香想要再反駁些什麽,卻噗嗤一笑,波奇的話似乎剛好戳中她的笑點。她開始想像插在頭上的巨大螺絲,每轉一次就發出「唔嗯」的聲音。


    而且波奇的語氣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顯得更加有趣。


    「嗚敗給你了。」


    笑了一陣子後,火乃香一邊擦著淚水悔恨地說。不管她說什麽,波奇不僅不會大笑,甚至連要笑的意思也沒有。她很想要看一次波奇笑到車體搖晃的模樣。不過要是真的發生就太恐怖了。


    『你在想些什麽?從你回來之後,話好像變少了。』


    結果火乃香沒有到別的旅店投宿,從車輛維修廠領回結束保養維修的沙漠戰車後,回到一直以來的停車場。波奇什麽都沒問,它知道既然自己已經提出選項,至於火乃香要選擇什麽就是她自己的問題。


    「呐,波奇。」


    『什麽事?』


    「你有聽過亞雷克瑟這個名字嗎?」


    波奇沒想太久


    『到目前為止曾經委托我們工作的客人中有兩名。』


    「啊啊,不對,我是問在沙漠商隊的時候。我爸有跟你提過嗎?」


    『我的記憶中沒有。那是誰?』


    火乃香描述中午遇見亞雷克瑟的事。老實說,她一直很在意他的來曆。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那名字的感覺。


    『那個男的說,在你出生之前就跟沃肯相遇了吧?那我就不可能知道。因為我是以保護你的身分,從沙漠商隊的母機分出來的「子機」,在那之前的事,就跟你一樣不清楚。』


    「我不是說直接見到。」


    火乃香一臉不滿地解釋。


    『沃肯曾經提到什麽嗎?』


    「因為那個時候我也很小,記不太清楚了以前曾經有個人跟爸爸決鬥過。」


    『我曾聽過他年輕的時候,為了進行劍術修練,在邊境四處流浪,也曾有一、兩個交戰的對手』


    「有個家夥把爸爸的刀折斷了。而且是空手。」


    『喔?』


    火乃香把手抱在腦後,將雙腳翹在儀表板上。


    『真沒規矩。』


    「因為家教不好囉。」


    『你要把錯推到雙親身上嗎?』


    「啊,不是不是。」


    她趕忙放下腳來。


    『那個男的是亞雷克瑟嗎?』


    「我就是不知道。好像是那個名字,又好像不是」


    『真是不得要領。』


    「嗯。」


    火乃香煩躁地搔搔頭。為什麽這麽在意那個男的?看到他的臉後,當下產生的異樣感至今仍舊揮之不去。就如同對亞雷克瑟這個名字的記憶,對於那異樣感的來源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生硬地卡在喉嚨。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問啊。」


    波奇不管火乃香奇怪的口音


    『空手有辦法把刀折斷嗎?』


    「折得斷也說不定。」


    『說得真不清楚。』


    火乃香露出邪惡的笑臉:


    「你想知道?」


    『為了累積知識,請務必告訴我。』


    火乃香從控製室的堅硬椅子上翻身走向車艙。她從專用架上取下愛刀的黑鞘,順暢地拔出刀放在波奇的「眼」車艙內環境感應器前。


    「請看,這就是刀。」


    『


    如果你不想講,不要講也沒關係。』


    「什麽嘛!」


    火乃香鼓起臉頰:


    「刀這種東西,隻有刀身的邊緣,也就是刀刃的部分可以斬斷東西。側麵跟反麵的刀背都不行,知道嗎?」


    『因為如果沒有刀刃,就跟單純揮舞棒子一樣了。』


    「恩,不過就算金屬棒,如果用力揮打也不能小看。所以才有『刀背式』這種招式那麽,讓我們進到主題。」


    火乃香用手掌摸著刀身側麵:


    「手放在這樣平坦的地方是不會受傷。對於揮下的刀身側麵,用盡可能的小角度幾乎水平地以手掌接觸。」


    『讓手掌滑過的意思嗎?』


    「如果隻讓手掌滑過就沒什麽意義了吧?利用對方的力量,自己也在絕妙的時間點使力的話,就能改變刀子揮舞的軌道。那就是『空手奪刀』技巧的一種。」


    火乃香將放在地上的黑鞘用腳尖踢到手上。才剛用左手握到的瞬間,愛刀就發出回鞘的金屬磨擦聲。


    「根據那個時間的角度、出力的方式、出手的時間點等」


    『就有可能折斷刀嗎?』


    「不能說不可能。」


    『比我猜想的合理。並不隻是本能或反射動作這之類的東西。』


    「哈哈哈!佩服我吧!」


    火乃香轉身


    千但是埋論跟實際狀況差距很大,你想想看,隻要角度稍有任何一點偏差,自己就會被


    『斬斷』喔!而且刀速也非此尋常,如果隻是失去手指都該感到慶幸了。」


    『那是專家級的技巧。』


    「不過啊」


    火乃香臉色一沉:


    「爸爸所持的刀跟我的一樣,是由超硬質合金製成。就算剛才說的都做到了,空手真的折得斷嗎」


    『不過,你用那把刀也能斬斷多層裝甲,那在物理學上就並非不可能的行為。』


    「也是。也就是說,可能的狀況有兩種。一個是爸爸當時使用的是比較容易折斷的刀,或是那名對手」


    『擁有跟你一樣的力量。』


    「操控氣其實不是很少見的能力。那種事,說不定連『老師』也能輕鬆辦到。」


    『你的刀不會折斷。』


    「天曉得。」


    然後火乃香在車艙裏讀了一會兒丹勒麥弗利的詩集,不久後又拿著刀走向氣閘。


    「我去活動一下。」


    『我也不想一直說』


    「不要勉強自己對吧?」


    打開內門出去的火乃香,像是摔跤般回到車艙裏。她從製物櫃裏取出夾克,把拉鏈確實拉到下巴下後,再度消失在車內。夜晚的風似乎十分寒冷。


    幾乎在同一時間。


    數名護士,以及在護士站裏值勤的明凜,不顧已經過了交班時間,朝「機械科」的單人病房走去。會客時間早已結束,整個醫院都很安靜。特別是「機械科」本來就很靜謐。


    那不是正常的巡房。明凜筆直朝雫的房間而去。中午,她發現那名少女獨自坐在保管室的地上,於是馬上帶她回病房。少女不打算解釋自己是如何得知飛行裝置的位置,又是怎麽打開保管室的鎖。她呈現暫時失神的狀態,需要相當時間才能對聲音產生反應。


    明凜下午的時間幾乎都待在雫旁邊。雖然是年齡使用時間不清楚的人工智慧體,但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幾乎沒有其他記憶的少女,看起來比外表還要幼小。至少對明凜來說,她隻是個失去依靠的小孩。


    如果說對少女的來曆不感興趣的話一定是騙人的。她很清楚雫是在多麽特別的技術下誕生的機器人。若是和她扯上關係,跟軍方產生衝突的可能性不低。但那些事都無所謂,明凜擔心的是雫本身。


    (護士小姐也是機器人嗎?)


    少女在密封保護盒中仰望著明凜問道。


    (是呀。)


    然後雫紫色的雙眸浮現充滿興趣的光芒。接著


    明凜從雫的病房外窺視著房內的樣子。根據監視器來看,她現在應該進入睡眠狀態。稍為遲疑了一下後,她悄悄打開房門,因為她想跟少女說話。


    「雫小姐?」


    她試著呼喚,卻沒有回應。果真是睡著了吧?並沒有什麽重要到需要打開密封保護盒的蓋子叫醒她的事,所以明凜放輕腳步準備離開房間。


    就在那個瞬間。


    「啊!?」


    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道把明凜推倒在地上。她還來不及爬起來,就有人扭轉了她的手臂,用其單膝壓在她背後,再用手掌遮住她的嘴巴,不讓她發出聲音。雖然明凜打算用體內裝設的院內通話用通訊器材呼叫警衛,係統卻毫無反應。看來有人從外部送出千擾電波,切斷了通信機能。


    明凜不明所以,被頭朝下壓在地上。她感覺到有數道人影闖進病房。應該有四、五個人,卻沒有腳步聲。隻有細微空氣的搖動,以及八成是身上的裝飾品造成的微弱磨擦聲響這幾點是確實有人存在的證據。


    (到底是)


    她起初認為可能是軍方的強製搜查,但很難想像查察軍會打破與行政局之間的協定。而且似乎也沒有半具自動步兵,況且目前尚未表明是偵查行動也很奇怪。話雖如此,明凜也不認為隻是小偷之類的人。侵入者的動作整齊劃一,十分讓人在意。


    侵入隊伍不顧明凜的困惑,包圍住雫的密封保護盒。打開蓋子的機械運作聲響起。


    (要把那孩子?)


    明凜感到不安。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保護病患安全是醫療機器人的最大義務,白天她也對火乃香這麽說過。比起設定的程式,一直以來她都是遵守著這個信念,跟野留醫生一起持續著醫療活動。


    空氣閭突然出現騷動。


    「不在!」


    壓低的聲音。明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指,少女不在密封保護盒裏嗎?不僅是她,這對侵入者們來說似乎也是出乎預料的事。壓住明凜的力道突然變弱。她反射性地解除出力限製器。


    「!」


    她硬是將壓在背上的人影彈開。她的人工肌肉可以使出平均成人男性的五、六倍的力量。再加上骨骼的耐久性,雖然隻能短時間,但要能恢複自由已經相當足夠。


    明凜跳起的瞬間,數個穿著深綠色戰鬥服,帶著麵具的人影出現在視野中。另外一端是空蕩蕩的密封保護盒。她確認這一點後,跑向房間人口撞開房門


    「快來人」


    她的背後出現有如歎息般的聲音。明凜不知道那就是裝了消音裝置的短機關槍的槍聲。隻不過,從背到腰的部分受到強烈的中彈衝擊,她的身體摔倒在走廊上。


    「嗚」


    自我檢查機能告訴她那是致命傷。與幾乎沒有聲音的槍聲相反,子彈對她的骨頭和內部結構造成莫大的傷害。她的電壓低下,感應器的感應度瞬間下降。


    闖入的其中一人拔出槍,用槍口指著明凜的頭部,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護士長!?」


    走廊的另一端傳來尖叫聲。巡房中的護士注意到了。入夜還不算太晚,院內有如起了連鎖反應般開始騷動。


    一名貌似闖入集團指揮官的男子,透過全罩式的麵具,發出像是口哨的聲音。同一時間,黑暗中的輪廓就彷佛沒有體重的立體幻象般開始撤退。


    數分鍾後,隨同警衛一起跑來的醫院職員們眼前所見的,是身上燒焦的白衣飄出硝煙臭味,倒在從傷口流出的冷卻液「血灘」中,一動也不動的明凜。


    公營停車場中隻有數盞路燈。火乃香走向寬廣的地方,夜晚冷冽的風吹上她的臉頰。


    周圍沒有任何人。雖然


    像火乃香一樣在車上等待天明的人並不少,但基本上都是在睡覺。因為在強烈寒風中走出戶外也不能做什麽。


    為了不讓冷冽的空氣傷到肺部,火乃香緩緩地深呼吸。左手將刀提到腰際的瞬間,右手握住了刀柄。


    「破!」


    火乃香保持著由下而上的逆袈裟斬姿勢,靜止在原地不動。若按平常,刀身應該再以袈裟斬的方式往下,再不然就是已經回到鞘中。


    「空手奪刀嗎」


    火乃香注視反射著星光的愛刀刀身,反覆思考自己的技巧。思考著如果將養父的刀折斷的人就站在眼前,自己將會如何?


    (我比不上火乃香了。)


    教她拔刀術的沃肯在晚年常這麽說道。他說火乃香身為舞刀者的實力已經超出自己好幾個層級,開心地眯細了眼睛。


    不過火乃香不明白自己技術的等級。這並非她謙虛,更不是驕傲。


    還能變得更強她這麽認為。


    還能變得更強嗎她也這麽懷疑。


    往上看的話沒有極限,但如果不往上看,一切都免談。火乃香的這種思考模式也通用於她的工作。


    向夥伴說明「空手折斷刀的技巧」後,火乃香突然變得坐立難安。她感覺到熱血沸騰,胸口充斥著焦躁般的不安。為了撫平心情,她隻能到外麵揮揮刀。


    她輕輕地扭轉手腕,將刀身插入鞘中,然後幾乎同時再次使出居合斬。


    「呼」


    兩次、三次。隨著次數累積,火乃香揮刀的速度益發迅速,攻擊也更加銳利。即使是將拔刀術傳授給她的沃肯,也已經無法看穿這孩子的揮刀軌跡了吧。


    火乃香在不知不覺中忘記空手奪刃的事。連可能將養父的刀折斷的亞雷克瑟那名男子的事也已經從腦海裏消失。


    鍛鏈過的身體跟刀化為一體,在藍色的清晰意識中,無數的線條刻畫在黑暗裏。拔刀、斬、回鞘。僅僅隻是那樣的簡單動作,又有誰能想到竟會如此鮮明而美麗?誰能相信那竟然是一名年僅十七歲的少女的技術?


    鏗


    護手跟刀鞘撞擊。火乃香停下動作,回味著冷冽的餘韻,獨自佇立著。


    啪啪啪


    出現一道空洞的聲音。火乃香緩緩環視四周。在稍遠的一盞路燈下站著一名男子。穿著如同黑夜般的黑大衣男子,舉起了懶洋洋地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在胸口處鼓掌。出現了跟剛才一樣生硬的聲音。


    「?」


    「真是厲害。」


    男子說道。從他話語的內容以及像是拍手的動作來看,似乎是在稱讚火乃香的拔刀術。但不管從其中任何一樣看來,都感覺不到讚歎的意味。


    「謝謝。」


    總而言之,火乃香還是先道謝。她迅速觀察男子。這名男子用幾個字就可以形容黑與白,就隻有那樣。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在那邊的?」


    「『很久之前』就在了。」


    騙人火乃香這麽想。那麽醒目的人物,就算不想看也一定會飄到視線內。她從戰車出來的時候,公營停車場裏的確沒有任何人。


    「你覺得我在騙人吧?」


    火乃香嚇了一跳。或許是自己的表情透露出來。雖然不打算形於色,但在這世上直覺敏銳的人很多。、


    「因為你剛剛明明不在啊。」


    「我在喔。」


    男子沒有發出半點腳步聲地定近。與其說是定過來,看起來比較像是滑行。火乃香下意識倒退一步,一股至今未曾感受過的寒意竄上背脊。


    男子在距離火乃香三公尺的地方停下。他的動作中完全感覺不到慣性,就連伴隨著物體移動的最低限度空氣流動都沒有,仿佛是沒有實體的立體幻象。


    火乃香感到一陣混亂。她讀不到男子的氣。她很難確定對方是否站在那裏自己的眼前。雖然並非感覺不到,但一切都很模糊、無法確定。包含火乃香在內,懂得方法的人就能隱藏住自己的氣息,但現在的狀況又不太一樣。


    火乃香思忖,他說他「一直都在」可能屬實。這個完全捕捉不到的氣息,或許瞞得過自己的知覺。


    「我沒有隱瞞任何事。」


    男子說道。


    「你會讀心術嗎?」


    「如果依你們的講法來說的話,沒錯。」


    「我們的講法?」


    「對我來說,精神跟肉體之類的區別沒有意義。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就像是讀取構成你的所有遺傳基因資料一樣。」


    火乃香驚訝得啞口無言。如果他所言屬實,那麽很明顯不是人類,這也不是「thethird」的能力。據她所知,能辦到那種事的不,隻有一個人有可能做到那種事。


    「你該不會是伊庫斯的?」


    「伊庫斯?」


    男子麵無表情地反問。


    「啊啊,對喔。你是指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吧?」


    「你不是伊庫斯的同伴」


    「怎麽可能。但也不是敵對對我來說。」


    火乃香突然采取備戰姿勢。對男子來說不是敵對,那就代表伊庫斯有可能敵視他的意思。雖然沒有任何根據說伊庫斯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敵人,但火乃香仍舊采取備戰姿勢。


    「真可怕呢。」


    男子一點都不害怕地說道:


    「生物的生命太短暫了。因為隻能存在如同眨眼般的一瞬間,所以也沒辦法。」


    「你是機械嗎?」


    「看來你還不懂。我也一樣喔。材料跟誕生方法的不同並不是問題,我們都隻是飄浮在宇宙中的微小泡沫。」


    男子笑了。火乃香覺得,那隻是看起來像是笑容的「某樣東西」,實際上跟情緒表現毫無關聯。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火乃香努力壓抑著似乎一不小心就會顫抖的嘴唇。


    「沒事。目前為止。」


    「目前為止?」


    「你要說是永遠也沒關係當然,要我現在殺了你也可以。」


    刹那間,男子稍微挑起眉毛,他發現火乃香全身上下些微的顫抖倏地平息了


    「要殺了我嗎」


    火乃香小聲地說。


    「這種話可不能隨便說出口。」


    「讓你介意了嗎?」


    男子保持著讓人凍結的微笑,一步步走近火乃香。當他走進一定的範圍內時,火乃香開始動作。


    「破!」


    雷霆一閃的光芒閃過。沒發出任何聲音離鞘的刀,瞬間又回到鞘中。


    出過一次刀的火乃香用黑色的大眼睛盯著男子。


    他是在什麽時候移動的?現在的他站在距離火乃香數公尺遠的地方。男子看著大衣的胸口部分,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


    「破掉了。」


    火乃香的刀將他的大衣割開一道橫向的裂痕。


    「對於表明殺意且逐步走向自己的人,沒有必要手下留情。」


    火乃香的氣息絲毫不紊亂,她是認真的。她完全不考慮會出第二次刀,那是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到底應該為了隻割破大衣而懊悔?還是該為割破大衣而歡喜?


    「還是不要現在好了。」


    男子收起微笑,但語氣仍舊沒有改變,看上去似乎也沒有被火乃香的刀術給震懾。


    「真令人期待之後的事呢。」


    「你到底」


    「奎斯。」


    男子說道:


    「那樣叫我就可以了。」


    接著男子將一隻手放在胸前,敬了個奇妙的禮之後消失了。就像從一開始就沒有人存在似的。


    火乃香大口喘氣。她到現在才感覺到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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