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貓從土裏蹦出


    ☆


    這天早晨,騎央被愛麗絲叫到了庭院外麵。


    不知是附近公園或是停在院子樹上的蟬,不斷發出擾人叫聲。


    此時此刻,太陽的暑氣正一點一滴驅逐著破曉時分的清新空氣。


    「怎麽了?」


    套上涼鞋走到院子後,愛麗絲已經很興奮的在那邊等著了。


    「我想先把它們介紹給騎央認識……快看,差不多要出來囉。」


    愛麗絲愉快的聲音還沒結束,就有某種物體啪啪啪的挖開土麵出現了。


    那東西有著巨大的頭部,還有尺寸迷你、末端卻膨脹起來的手腳……之所以會發現這些特征,是因為它一邊發出吆喝聲、一邊從地麵站起來的關係。


    「什……?」


    在吃驚的騎央麵前出現的「某物」,正用那雙有如穿戴著連指手套的大手拍掉自己身上的泥土。


    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副外表的話,就像二頭身化的愛麗絲本尊一樣。


    它的手腳末端很大,身體小小的,頭也很大。


    像蠶豆般下方略微膨脹的臉龐沒有口鼻。臉上雖然刻有像是眼睛的細部構造,但「眼睛」裏麵沒有任何水晶體或鏡頭之類可以用來「看見」的裝置,所以隻是用來裝飾而已。


    順帶一提,它的頭上隻有刻著頭發紋路的組件。


    它矮矮的身高也很適合那副可愛模樣,大概隻有五十公分左右吧。


    這些物體不隻一具。一個接著一個從土裏出現的物體,大致算一算就有二十具以上。


    「好好好。」


    愛麗絲滿足的點點頭後,對它們下了命令。


    「全員整隊~~!」


    至今為止仍自顧自地拍著身上塵土的貓耳機器人們一齊望向愛麗絲,然後立刻手忙腳亂的來回奔跑排出二列縱隊。


    接下來愛麗絲向騎央借了水管,幫它們稍微衝洗了一下。


    在這段期間內,機器人們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機能確認——『跳舞』!」


    它們又一起動了起來。


    下個瞬間,貓耳機器人們踏著輕快步伐跳起了踢踏舞。


    因為下方是土壤,所以現場並沒有傳出輕脆的金屬響聲。話雖如此,它們還是踩著靈活舞步,像早期的好萊塢歌舞電影一樣重複做出擴散又集合的縱橫變化。


    「好……停止跳舞。」


    舞蹈突然停止,貓耳機器人們排出了密集隊形。


    「『反省』!」


    命令下達後,二列縱隊立刻解散,所有機器人都單手放在後麵的水泥牆上,頭也垂了下來。


    「『抬頭挺胸』!」


    再次排出二列縱隊的它們,高高挺起了胸部。


    「『唱歌』!」


    此言一出,所有機器人都將單手舉在臉部前方,搖手做出了「這種事不可能啦」的手勢。


    「很好,自我判斷機能正常。那麽……「還原』!」


    機器人們按照指示垂下雙手,正常的望向前方。


    「請問……」


    騎央看著麵無表情卻擁有莫名可愛氣息的機器人們,一邊對愛麗絲問道:「這是什麽啊?」


    「收集資料用的小幫手機器人。我聽說圖書館裏的數據都是紙張媒介,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的話,會花很多時間的。」


    它們原本是救生用的機器人。像她這樣的調查員,至少會貼身攜帶五百具以上。


    「五百具?」


    「正確的說,應該是隨身攜帶能製造出五百具機器人的奈米機械。」


    愛麗絲說完後,從腰包取出跟香煙一樣細的圓筒小膠囊給騎央看。


    膠囊內塞滿了比米粒略大的物體。


    「隻要把膠囊撒在地上,大約二十四小時它就能吸收並且精製土壤中的成分,然後建構出機器人的身體。這真的很方便哦——我會叫它們也聽騎央的命令。」


    換句話說,這些機器人是播種後長出來的東西。


    (不愧是外星人……這樣說沒錯吧?)


    騎央歪著頭,一邊將話題導向實際的問題。


    「要帶它們……一起去啊?」


    「啊,不用擔心。這些孩子們有內建簡易傳送係統,不用讓它們上出租車。」


    「……妳誤會我的意思了。」


    ☆


    「……那是什麽啊?」


    用雙筒望遠鏡對準騎央家院子的真奈美發出愕然聲音。


    騎央家的庭院前方,上演著幾十具小型二頭身機器人又是活動又是集合的溫馨光景。


    「如果能拿到專利權製造出來的話,一定會狂賣的……」


    她忍不住喃喃自語。


    ☆


    暫時讓小幫手機器人在庭院待命後,騎央他們就去吃飯了。


    「『今、今天有『燒肉』可以吃嗎?」


    「……妳想吃嗎?」


    猛點頭。


    麵對騎央的問題,連口水都快滴下來的愛麗絲點點頭。


    「好好好,我知道了。反正昨天還有剩一些。」


    「真的嗎?」


    一邊對兩眼發光、身體也向前探出的愛麗絲露出苦笑,騎央開始準備早餐。


    輕快電子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這麽早的時間,會是誰呢?」


    感到疑惑的少年按下了黏在牆上的電話分機開關。


    ☆


    「早、早安,嘉和同學。我是糸嘉州老師。」


    真紀努力做出開朗的聲音,就像平常一樣。


    「……嗯,對不起,因為我有點擔心你……啊,那個人還在嗎?是嗎……」


    一邊試著提到和那個人有關的事時不要說溜了嘴,一邊注意不去在乎那個存在的真紀把話說了下去。


    「你今天要去哪裏呢?呃,我今天要開車去學校,所以我想方向一樣的話可以送你一程……不,不是的,我沒有特別照顧你,隻是因為昨天跟你道別的方式太粗魯了……是嗎,要去圖書館啊……」


    真紀對於先說出自己要去哪裏的話感到後侮。這麽一來,就要稍微繞遠路了。而且如果硬是要送對方的話,反而會不自然,因為自己並沒有「特別照顧」少年。


    拿著話筒的手滲出汗水。


    不過,她立刻換了想法。不管怎麽說,要行動時她還是想避免與學生碰麵。


    「不好意思,這樣方向就不同了呢……不會,那就下次再說吧。」


    真紀掛了電話。


    「我知道他們要去哪裏了。」


    她回頭望向後方,一邊對同伴如此說道。


    「他們要去與儀那邊的縣立圖書館。」


    ☆


    雙葉葵本來就沒有駕照,不過在政府機構的訓練與嚴酷實戰中熬過來的經驗下,小到腳踏車,大到噴射機的交通工具她都能駕駛。


    話雖如此,在公家機關一絲不苟的教條主義下,未滿十八歲的人除了隻能在執行任務時使用、事後必須回收的裝備外,連駕照都拿不到手。在可能的情況下,他們希望盡量不要讓她使用那此玩雙備。


    現在的她,之所以能在由小型貨櫃改裝成的「準備室」裏發呆等待上場時機,都是托了這種「原則」的福。


    「……」


    幾乎完成「準備工作」的葵,無聊的打了一個嗬欠。


    這裏沒有枕頭,所以盤起來的秀發嚴重影響到了頭部平衡,根本沒辦法好好睡覺。


    打了第五次嗬欠後,電子音有如苛責似地響了起來,她身邊的設備也從待命狀態回複。


    麵前以金屬臂固定的液晶顯示


    器上,映照著包裹雙葉葵身軀的hardskin強化服狀態。


    乍看之下,這件衣服就像以黑色為基調配上黃色線條、並且將玲瓏身軀從指尖緊緊包到腳尖的極薄潛水服一樣。然而矽橡膠的中間,卻有著無接縫設計的特殊金屬鎧甲。


    這副鎧甲,是隻能以微弱生物電流改變形狀的擬似液態金屬製造而成的。在電流沒有流動的狀態下,不會受到任何攻擊或是外力幹涉。


    不過,對於穿著這套甲冑的葵來說,卻能借著生物電流自由活動身軀。


    換言之,雖然它無法像舊式強化外骨架型裝甲服那樣「抬起」數十噸的物體,卻能「支撐」從上麵掉落的相同物體。


    沒人知道是誰在何時開發了這件鎧甲。葵本身雖然不想知道這件事情,但這麽方便的材質別說是用在民間,甚至沒出現在其它軍事武器上麵,這一點讓她覺得很不可思議。


    然而,現在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


    麵無表情的葵以目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一邊操作著同樣以金屬臂固定的金屬鍵盤進行細部微調。


    在沒有窗戶的貨櫃中,葵感受到告知移動將要結束的微妙減速g力後,伸手觸碰了顯示器。


    她橫躺著的剛柔型強化服著裝專用「床架」發出馬達聲,同時也緩緩升起。


    當床架角度與地板幾乎垂直後,金屬臂從上方靜靜降下唯一沒被保護到的頭部使用的裝甲頭盔。


    這真是一件荒謬的事。隻要在這張著裝專用床架旁做一張桌子,然後把頭盔擺在上麵就行了。然而不知何故,設計出這套裝備與內裝機材的工程師,似乎非得讓一切都以機械自動化的方式進行才開心。


    頭盔順利的完成著裝。當領口的金屬組件與頭盔的金屬組件互相咬合發出聲響後,兼具hud(注:hud,抬頭顯示器。)功能的麵甲降了下來,臉部護甲也從左右兩旁伸出,並且在口部前方穩穩密合。


    「駕駛員呼叫『紅葉』。」


    她的狀態被顯示在屏幕上方,所以通訊立刻從卡車的駕駛座那邊傳了過來。


    「我聽見了,有什麽事?」


    「有追加命令……警察就在附近,所以盡可能在公園內執行任務,還有不要被別人看見……作戰時間縮短一分鍾。」


    「三分鍾嗎?」


    少女簡短的說道。


    「我了解了。」


    車子停下來。


    ☆


    老實講,愛麗絲上圖書館時出現了一點麻煩。


    原因不是愛麗絲本身……不管是誰都會認為貓耳與尾巴隻是玩具之類的東西……而是她想帶進去的小幫手機器人。


    它們在分類上屬於「計算機」、「玩具」、還是「寵物」的問題,在圖書館職員中引發了爭論。


    幸好,聽見騷動聲的圖書館長,接受愛麗絲堅持「這是文具的一種」的說明(當然,騎央並沒有說她是外星人),事情也就這樣解決了。既使如此,那群可說是特大號卡通玩偶的二頭身小不點們,還是引來了旁人的好奇目光。


    隻不過,覺得丟臉的人隻有身為同伴的騎央而已。愛麗絲還是很悠哉的說「是小孩子啊,那我得幫大家取名字才行囉。」到了最後,她向職員借來簽字筆,一邊說「還沒取名字前會不太方便」,一邊在貓耳機器人的額頭上寫下編號(而且還是阿拉伯數字)。


    幸好,愛麗絲她們的世界似乎也有「圖書館內要保持安靜」的規定,又或許隻是因為忙著查數據吧,總之愛麗絲與小幫手機器人進到圖書館後,隻是一股腦地翻著書,並沒有引發什麽大麻煩(隻不過,正在放暑假的孩子們追著小幫手機器人到處跑,差點造成騷動就是了)。兩個小時後,在盛夏灼熱日曬的迎接下,兩人離開了開著舒適冷氣的圖書館。


    「嗚啊——」


    愛麗絲把手放在額頭上麵遮著太陽,一邊環視四周。


    後麵的二頭身小不點們也做出相同的動作,看起來實在滿好笑的。


    「好熱哦……」


    「是嗎?我覺得今天比較涼一點呢?」


    騎央雖然這樣講,但與昨天或是前天相比,今天實在很難說是「涼爽」的天氣。


    「嗚嗚——是這樣啊?」


    兩人走在市民醫院與那霸警察署中間的大街上。


    「這裏也有戰爭呢。」


    愛麗絲一邊走路一邊頗有感觸的發出歎氣。


    「不過,連核武都開發出來了,竟然沒有滅亡,真了不起。」


    「是嗎?」


    「嗯,因為我們差點就滅亡啊。」


    「哦——真稀奇耶。我以為外星人的進化都會跳過這個階段呢。」


    「不是的——我們也會白費力氣,也做了很多蠢事。」


    愛麗絲發出銀鈴般的輕笑聲。


    「而且,我們的進化已經定到盡頭了。」


    「是這樣嗎?」


    「嗯,我們這個形態大概已經維持二十萬年了。就生物體來說,差不多也到終點了……所以我們才會飛向宇宙。」


    「是這麽回事啊?」


    「嗯……是這樣……沒錯……好熱哦——」


    才走了幾十步而已,愛麗絲就彎腰駝背了。


    「愛麗絲真的很怕熱耶。」


    少年用手帕拭去涔涔汗水,一邊笑了出來。


    二十具的小幫手機器人與愛麗絲本人完全不同,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很有精神的在路上走著。


    「妳討厭太陽嗎?」


    「不,我是不會討厭啦,可是在這個濕度與溫度下……我實在不想在沒有冷氣的地方晃來晃去。」


    呼啊——愛麗絲歎了一口氣。


    「騎央,我們不能在太陽變小前待在圖書館嗎?」


    「不行這樣啦,那些小不點們實在太顯眼了。剛才那些小孩差點就……」


    一邊回想在圖書館發生的事,騎央忍不住轉頭望了回去。


    幸好,那些孩子們好像沒跟過來……直到數分鍾前,騎央都還在體驗小學生就是小野獸的事實。


    職員與帶隊的老師(幸好那些小惡魔是在老師帶來圖書館查數據的)如果沒出麵的話,真不曉得這二十具小幫手機器人是否能平安無事的離開圖書館。


    「說得也對……可是,使用一次簡易傳送,就要整整充兩小時的電才能再次使用呢。」


    愛麗絲露出有氣無力的表情,整個人就像快要溶化癱平在地上似地。看著這樣的她——


    「真沒辦法。」


    騎央跑到公園裏的攤販那邊。


    「?」


    就在愛麗絲歪著頭滿臉因惑之時,騎央雙手各拿一支冰淇淋走了回來。


    「這個給妳。可以拿來消消暑氣。」


    「這是什麽?」


    「妳吃下去就知道囉。」


    ☆


    帶著一群矮不隆咚小型機器人的少年少女,感情和睦有說有笑的邊走邊吃著冰淇淋。


    叭嚓。


    少女沒有弄斷第九枝自動鉛筆,而是折斷了palm的觸控筆。


    插圖072


    金武城真奈美戴好太陽眼鏡,然後從腰包中取出另一枝備用的觸控筆。


    位於與儀公園內的縣立圖書館就周邊環境而言,擁有鄰近市立圖書館與那霸市民會館,以及隔一條馬路就是縣立那霸醫院跟那霸警察署的地段條件。


    對於躲起來監視別人的任務而言,這裏可說是量身打造的最佳地點。


    因此,在騎央前方跟蹤他的真奈美,在市民會館正麵的大階梯坐了下來。


    順帶一提,身上有綁染頭巾、太陽眼鏡


    、短背心,加上低腰喇叭褲與運動鞋的真奈美,看起來就像打扮成美國黑人風的少女。


    「真是的,快點解決掉吧……」


    少女用焦躁又疲累的聲音喃喃低語。就在她正要起身的瞬間,掛在脖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怎麽了?」


    來電的人是jack。她正在停車場待命。


    「作戰要稍微延後囉——」


    jack以無奈語氣說完後,立刻說起了英文。


    『上麵說,要賣麵子給日本的入國管理局。他們還真得意呢。』


    『怎麽又來了?』


    真奈美也因為父親是「基地作業員」的關係……不,應該說在本人的努力下,才會有這種語言能力。


    『日本打算使出秘密武器,所以上麵的人叫我收集數據。』


    『什麽啊。』


    真奈美雖然發出失望的聲音,但內心卻鬆了一口氣。


    如果可能的話,少女希望可能被老友痛罵的情況能晚一點來到。


    ……隻不過,根據真奈美自己的判斷,她曉得任務隻是「延期」,而不是「中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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