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眼淚』……」


    凡妮的視線在空氣中遊栘著。


    『薔薇色』的二樓除了克莉絲與潘密拉的寢室,以及一間當作衣櫃使用的小間外,尚有一間起居室。平常克莉絲與潘密拉就寢前會在此閱讀書籍,一麵喝著紅茶一麵閑聊,有時候潘密拉也會在這裏記帳,是一間相當寬敞的房間。


    因為無法在用布簾區隔出的窄小丈量室內更換晚禮服,所以平時都會使用這問房間來進行試穿。


    對此習以為常的潘密拉,手腳利落地指揮著諾拉移動長椅,再將大鏡子和飾品搬到房間內。克莉絲看著諾拉的結實手腕心想,若是點心能夠合諾拉的胃口就好了,在諾拉等待主人的這段期間,可以盡情享用潘密拉親手作的水果塔或司康餅當作是幫忙搬運東西的謝禮。


    雖然已經將窗簾拉上,室內依然隱約透入午後的慵懶陽光。克莉絲將尚未完成的禮服套在模特兒衣架上,最後點燃擺放在腳邊的煤油燈。


    在深奶油色壁紙的前方,逐漸顯露出彷佛映照在地中海的天空般優美的曲線,凡妮睜大雙眼。


    「是藍色的……」


    「您討厭藍色嗎?」


    克莉絲問道,因為凡妮的衣服全都是粉紅色的小碎花圖樣,或者是楚楚可憐的綠色圖樣禮服。


    「我很少穿藍色的禮服,身材高挑的成熟女士才適合穿這種顏色,我個子矮小,眼睛也不是藍色的,頭發也不是深邃的金色,藍色無法將肌膚襯托得更美麗!」


    「凡妮小姐,您有沒有想象過,假如天空是紅色的話……」


    克莉絲一邊調整模特兒衣架上的衣領,一邊說道。


    「沒有。」


    「為什麽呢?」


    「為什麽……因為天空本來就是藍色的呀。」


    「那麽這道理也是相同的,妳有屬於妳自己的顏色,成天去細數無法改變的事物,對妳來說是沒有意義的,然而若是禮服或自己穿上禮服後的內心,卻是可以加以改變的。」


    「沒有那回事。因為,我努力用白脫牛奶(注:比起全脂牛奶更為低脂的,稱為白脫牛奶buttermilk,可以經過調製或調味,藉由添加乳酸或適當的菌種來製造成有甜味的牛奶。)洗臉,臉上的雀斑的確因此消失了。」


    克莉絲將禮服穿在模特兒衣架身上後走到凡妮的麵前,定睛細看凡妮的臉龐,她的臉上有淡淡的咖啡色斑點。


    「這也是我拚了命美白才有的結果,正如母親所言,顏色真的變淡了。」


    「……真是太好了呢。」


    凡妮像是在逃避克莉絲的視線般挪動了身體。


    「我一直在努力……所以,找出需要改善的地方,設法加以改善之後,我的評價會跟著變好,一切也會變得更順利……事實上,我現在過得很好。」


    「凡妮小姐,努力是很棒的事情,您現在過得很好更是令人高興,所以請您繼續挑戰各式各樣的事物,變得更加迷人吧。」


    克莉絲凝視著凡妮說道。


    想要點頭附和的凡妮,雙眼逐漸濕潤起來。


    凡妮的身體忽然開始顫抖,想起什麽似地坐立難安,並用雙手搗住臉龐。


    「不……不對……我才沒有過得很好,我過得一點也不好,我根本就不幸福。」


    凡妮用像是努力擠出來的聲音說道。


    「為什麽?」


    克莉絲的聲音猶如輕聲細語,沙啞而低沉。


    「因為……我沒有談過戀愛。」


    克莉絲解開凡妮背後的鈕扣,開始將上衣褪去。


    脫去上衣的凡妮,裏頭僅穿著素麵蕾絲的女性襯衫。除了上衣可以看到的部分之外,其他部分的蕾絲並未用熨鬥燙平,上頭有明顯的皺折痕跡。


    克莉絲微微地搖了搖頭,脫下那件襯衫。上次丈量尺寸的時候,克莉絲也曾想過,沒想到果真隻有在看得見的地方用熨鬥燙過,那一開始就選穿沒有滾蕾絲的襯衫不就好了。


    如同克莉絲所預料,襯衣也已經褪色泛黃,她心想,凡妮的家境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吃緊,目光所能觸及的禮服雖然老舊,但是材質高級;然而表麵上看不見的物品卻全部已經破舊不堪,還有多處補丁。


    克莉絲脫下凡妮的裙子,讓她僅穿著貼身衣物!而她當一摸到貼身的襯裙後,卻陡然停下動作.


    隻有那一件襯裙的布料是用細膩滑順的上等絲綢裁製而成,其它的貼身衣物都已經十分老舊,因此格外惹人注意。


    克莉絲緊盯著絲綢的縫製手法。


    她的臉色逐漸變得凝重。


    該不會!!


    「……您是從哪裏得到這件襯裙的呢?凡妮小姐。」


    克莉絲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是巴魯特先生贈送的禮物。」


    克莉絲抬起頭注視著凡妮,凡妮則露出疑惑的神色。


    「原本的襯裙破掉了,隻剩下這一件,克莉絲小姐……因為我在結婚前穿了未婚夫贈送的襯裙,所以妳才責備我嗎……?」


    「真的嗎?隻有這一件襯裙而已嗎?沒有收到禮服嗎?」


    「……這麽說來的話,我也有收到禮服,可是一次都沒有穿過。」


    「為什麽?」


    「為什麽啊……」


    凡妮稍微思考了一下。


    「諾拉好像說過禮服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太願意去碰那套禮服,而我也沒有想穿的意思,所以就一次都沒有穿過。」


    「那套禮服放在哪裏?」


    「我不知道……得問問看諾拉。」


    克莉絲望著凡妮那雙些許膽怯的眼眸,兀自沉默不語並緊抿住嘴。


    冷靜下來!克莉絲如此告訴自己,現在是非常重要的時刻,語氣不要那麽咄咄逼人。


    「您沒有穿就好,凡妮小姐,我有替您縫製新的襯裙。」


    克莉絲恢複平靜的聲音。凡妮卸下沉重的裙撐後,換上克莉絲特別訂購、以輕盈鯨魚骨所製作的裙撐。


    「既然妳這麽說,我以後不會再穿這件襯裙了。諾拉也說過這件襯裙給人的感覺不太好。至少在結婚以前……」


    凡妮戰戰兢兢地說著。


    「就算是結婚之後也不可以穿。凡妮小姐,不論是在什麽樣的場合,禮服不是由他人挑選,而是由自己挑選自己所喜歡的禮服才能穿的。」


    克莉絲難得語氣強硬地打斷凡妮的話。


    「克莉絲汀小姐,這是妳給我的結婚建言嗎?」


    「是的,雖然到目前為止您應該從許多人口中,大概從母親那裏得到更多建議,我並不了解何謂結婚,但隻有一件事我希望您能聽進去……請您吐一口氣。」


    克莉絲一麵重新綁緊馬甲的係帶,一麵說道。凡妮身上的馬甲隻是一味地束緊腰身,綁束的技術並不高明,諾拉肯定沒有學習到正確的穿馬甲方式,好好地矯正回來的話,胸部與腰身的線條將會變得更加玲瓏有致。


    「好的,克莉絲汀小姐,麻煩妳告訴我。」


    凡妮吐著氣說道。


    「縱使是別人所贈送的物品,隻要自己有感到任何一絲討厭的想法,請您都不要穿戴在身上。請正視自己的內心,遵循自己的感受,這樣您就能保護自己。」


    克莉絲隻能這麽告訴凡妮。


    這一件襯裙是暗之禮服,是會喚醒人心黑暗麵的暗之布料。


    克莉絲替凡妮穿上藍色禮服,將背後的鈕扣一個個扣上,她的耳朵配戴著向潘密拉借來的黃金水晶耳環。


    凡妮身上沒有暗之氣息,隻是內心的不安變得愈來愈強烈而已。


    克莉絲認為,凡妮肯定打從內心是一名善良的女孩,而


    且她將會因為自己的善良而得到救贖。


    克莉絲繞到凡妮的身後。


    「為了您內心那隻總是淚光閃閃的小鳥……」


    為了讓凡妮能仔細瞧瞧自己的模樣,克莉絲邊說邊安靜地往後退。


    凡妮就像看不膩似地直注視著那套與地中海的天空有著相同顏色的禮服。內心簡直難以置信。


    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禮服,更何況,穿著這件清透水藍色、並微微泛綠的禮服的那名少女,全身上下沉浸在淚水中的悲傷淑女竟然是自己,若非映照在自己的眼前,凡妮是絕對無法相信的。


    她非常美麗,卻不停地哭泣。


    她並沒有流下眼淚,然而敞開近一半的胸口、從深長淚滴狀領口露出的白皙頸項和小巧的臉蛋,全都如蠟般青白。色澤淡透的咖啡色眼瞳,散發著截然不同的水潤光彩;母親總是怨歎要是能再更深濃一點就好的淡金色發絲並沒有盤起,然而就是這樣的發色,才能讓全身上下看來隱約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黃金水晶耳環在小巧的耳朵上閃閃發亮。


    裙子往兩側與身後展開,雖然款式較為傳統,然而為了讓人看出這套禮服的奢華,克莉絲刻意選用了質地厚實穿起來卻相當輕薄的塔夫綢。袖口沒有縫上蕾絲,而是恰如其分地襯托出手腕的形狀。罩衫從背後開始蔓延伸長,從上衣到腰身以及如同流水般延伸至身後裙襬的細密水藍色皺褶之間,繡有一整麵的藍色薔薇。


    而因為那縫在袖口上的透明串珠,讓這身禮服遠看彷佛是即將滴落的水珠,那串珠發揮出能讓全身散發出濕透般的水澤感。


    「我看起來好悲傷。」


    「是啊。」


    克莉絲凝視著鏡子中的凡妮,一開始克莉絲就是這樣看著自己的,凡妮這麽想著,就從我無奈地述說著自己的戀愛回憶的那時候開始。


    「——對不起,克裏斯廷小姐——我說了謊。」


    凡妮一股腦兒地說著。


    「我說我有喜歡的人——在蘭貝斯邂逅了初戀情人的事,其實是謊言,不對,那件事並不是謊言,而是我說我喜歡那個人才是謊言……我並不喜歡那個人……」


    「我早就猜到是這樣了。」


    克莉絲以平靜的語氣回答。


    「妳已經知道了嗎?」


    「是的……妳雖然憧憬著愛情,卻沒有陷入情網,我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隻是……我沒有自信作出定論。」


    克莉絲忽然垂下雙眼,臉頰上浮現淡淡的紅暈,凡妮這才想起克莉絲汀小姐其實也是一位少女。


    「那麽,妳為什麽還要答應替我製作禮服呢?」


    「因為妳看起來相當痛苦……我心想,說不定我能讓妳脫離痛苦。可是,我隻能原原本本地裁製反映出妳內心的禮服,妳的淚水呈現出了悲傷的禮服。」


    凡妮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沒錯,我真的好悲傷好悲傷。我對於任何事情都一無所知,也沒有談過戀愛,還要嫁給最討厭的未婚夫;可是,假如有人說這就是所謂的幸福,我會覺得或許是吧,畢竟現實並非童話故事。


    而自己之所以來到這裏,隻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談一場夢想中的戀愛。


    可是,現在!!


    凡妮靜靜地往前走,伸手碰觸映照在鏡子中的自己。


    我曾經很不幸,而且自己甚至沒有察覺……但是我現在終於發現了。


    理由為何,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


    因為我體會到所謂幸福的時光。


    與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光,那個人會哈哈大笑,我做了什麽愚蠢的事情,像是想要抱起韋修卻落空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對我生氣,而是很有趣地笑著,他正經八百地敘述著為什麽愈是不可愛的貓愈可愛的理由,內容真的很令人摸不著頭緒。


    那個人總是用大嗓門、單純的話語,對我說著淺顯易懂的話,不會把我當成笨蛋。我一對他做出溫柔的舉動,他便會滿臉高興地對我說謝謝,所以我想要溫柔地對待那個人。


    非常非常幸福的時光。


    凡妮的雙眼不禁有些濕潤。


    已經無法找回那段時光了,還有什麽比這件事更不幸嗎?


    不對,凡妮內心想著並強忍住淚水。


    有更加不幸的事,最不幸的!就是因為我害那個人受到傷害,失去名譽或是其它任何事物。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那才是最為可怕。假如會讓那個人遭受到那種對待的話,不論是多麽難受煎熬的事情我都願意承受。


    「……我現在依然感到悲傷,所以我更不能穿上這套禮服。」


    凡妮一麵忍住淚水,一麵開口說道。


    「是的,似乎是如此,不過我發現我誤會了一些事。」


    克莉絲如此說道,凡妮透過鏡麵看著克莉絲。


    「誤會……什麽意思?」


    「那個時候,妳的雙眼中並沒有帶著戀愛的光芒,可是現在那光芒正閃爍著呢。」


    克莉絲如此說道。


    「所以,我才會向潘密拉借了耳環,為了讓妳的雙眼能夠綻放出金黃色的光芒,希望能彌補一些美中不足的地方。」


    凡妮因為克莉絲的話而微微地低下頭。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戀愛。」


    一句喃喃自語證明了一切。


    「沒有啦,其實也不是很嚴重的事,隻是貓咪受傷了。」


    「你不要講一些我聽不懂的話,給我從頭說清楚。」


    夏洛克明明不是客人,卻交迭起雙腳坐在長椅上,肯尼斯渾身不自在地坐在對麵的單人椅上。


    「我是為了瞧瞧你喜歡的女人,才跑去伊修丹頓宅邸的,結果卻在偶然之下遇見她,當時她抱著一隻貓。」


    「什麽喜歡的女人……」


    潘密拉推著餐車走了進來,將紅茶杯與小塊司康餅、放有濃縮奶油的小碟子,以及裝滿草莓果醬的瓶子擺在桌上。


    「所以那是我誤會了,總之我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凡妮。而和你不一樣的是,我很喜歡動物,所以就站著和她聊了一下,因為覺得她是很可愛的女孩子,配上巴魯特實在太可惜,沒想到幾天後貓就受傷了。」


    「而且還是用槍射牠的腳,我也不可能就這樣置之不理,因為凡妮小姐十分驚慌失措。」


    待在收銀台翻閱舊雜誌的諾拉開口說道。


    「總之,我暫時先將貓帶到凡妮小姐的房間,可是血卻流個不停,所以我們才想到去找肯尼斯先生幫忙,然後兩個人一起前往麗浮山莊。」


    「原來那兩個人跑到你的事務所啊!難怪最近你身上都有股貓臭味!」


    「我也沒辦法啊!」


    肯尼斯似是豁出去了般抬起頭說道。


    「貓的情況不是很穩定,所以我在事務所替牠安置了新窩,飼養在裏頭。之後,因為我很在意她們後來的情況,所以時常寄信給諾拉,還偷偷去到後院和她們聊天。我一直以為不會被發現,後來可能是被艾琳看到了吧。」


    「……你竟然做出這種事!」


    夏洛克雙手抱住頭,難怪巴魯特會故意說一些冷嘲熱諷的話。


    「你到底在想什麽!她可是男爵千金,而且還有未婚夫耶!」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也沒辦法啊!你要我對貓見死不救嗎?」


    「還有其它的處理方式吧,凡妮爾小姐已經十八歲了,那些事要是曝光的話,所有的過錯都會怪在你身上,你有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嗎?」


    夏洛克忍不住大聲咆哮,擺在桌上沒人取用的紅茶逐漸冷卻。


    「諾拉將被人槍擊的韋修帶來我房間的時候,我隻想到


    他。」


    克莉絲替凡妮梳理頭發,凡妮穿著禮服坐在沒有椅背的椅子上,娓娓道出深藏在內心、尚未向他人吐露的心事。


    「您知道他的住處嗎?」


    「我去查社交名人錄的,我到父親的書房找出那本滿是灰塵的名冊才查到的。」


    查社交名人錄!凡妮居然會去查隻有一麵之緣的男子住處。


    「然後,我從肯尼斯先生口中得知,肯尼斯先生懷疑巴魯特先生暗地裏從事一些不法勾當,於是為了我四處調查。我覺得怎麽會有如此溫柔的人,內心非常感激他。之後,因為韋修的情況沒有好轉,他透過寄信給諾拉告知我們韋修的複原情況,有時也會來我們住家附近。因此,我想了很多之後,決定不向『薔薇色』訂製禮服。」


    克莉絲將凡妮的頭發攏成一束卷在頭上,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漂亮地呈現出後頸的發絲。


    「肯尼斯先生若是被巴魯特先生誤會的話,就大事不妙了。」


    「是的,妳說得沒錯……再者,我覺得穿上用巴魯特先生的錢所訂製的禮服出現在肯尼斯先生麵前,似乎是不對的行為。而且和巴魯特先生在一起的話,穿那套禮服並沒有意義。」


    「妳喜歡肯尼斯先生吧。」


    克莉絲一麵在凡妮小巧的後腦勺係上蝴蝶結,一麵說道。


    凡妮悄悄地拾起頭,那對眼眸中隱含著光芒,那是帶著悲傷、彷佛在酣睡中卻仍然幸福的光芒。


    聽到心理準備這句話,肯尼斯頓時靜默不語。夏洛克將劉海往上一撥。


    「你要玩戀愛遊戲的話,等你在社交界建立起一定的地位以後再說,總是得考慮一下你父親的立場,這點小事你應該明白的。」


    「什麽遊戲啊……」


    肯尼斯臉色驟變,他轉向夏洛克正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身後傳來另一道聲音。


    「你說遊戲?這是什麽意思,夏洛克。」


    夏洛克完全不看待在收銀台的潘密拉一眼就直接說道:


    「閉嘴,潘密拉,這次的事情與妳無關。」


    「有關係喔,這裏是我們的店。」


    「不要遷怒在她身上,夏俐。難道你就沒有真心喜歡過任何人嗎?或者你敢說以後也都不會嗎?」


    「真心喜歡過任何人?你在說什麽啊……」


    肯尼斯站起身,潘密拉從收銀台走到桌旁。坐在角落矮凳上的諾拉,因為三個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而心驚膽戰。夏洛克喝口紅茶好穩住情緒,當他欲伸手拿司康餅時,盤子卻從旁被人一把奪走。


    『薔薇色』的司康餅不提供給否定戀愛的人。」


    「潘密拉,妳這樣也算生意人嗎?這不是顧客層以貴族為主的店嗎?」


    嘰!


    彷佛要打斷兩人幼稚的對話般,通往走廊的門打開了。


    原本隔著司康餅互相瞪視的夏洛克與潘密拉,不約而同地望向打開的門。


    打開門的是克莉絲,接著從她身後出現一個藍色的身影,猶如滑步般地定了出來。


    「……凡妮小姐。」


    出聲的人是諾拉。


    肯尼斯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


    凡妮的臉頰逐漸染上薔薇色,兩人的視線膠著,彷佛完全無視於橫阻在中間的夏洛克和潘密拉。


    「凡妮……」


    「肯尼斯先生。」


    夏洛克茫然地看著凡妮。他好似聽見了流水聲,狹小的店內,藍色禮服如同夏日蕩漾的海浪,宛若天空般的蔚藍;咖啡色的眼眸中,滿溢著靜謐的水光。


    站在一旁的克莉絲,迅速地整理好凡妮禮服的袖子,接著便消失在視線中。


    「非常適合妳……凡妮。」


    「謝謝您。」


    凡妮小聲地回答肯尼斯。


    「不過,我今天是來取消這套禮服的。」


    「取消?為什麽……這……今天的妳看起來非常漂亮。」


    「謝謝您,能在取消之前讓您看見這套禮服真是太好了。」


    肯尼斯一反常態,說話不甚流利。


    「不需要取消啊,妳現在的模樣不論走到哪裏都很完美,不論是哪一場宴會,每個男上都會為妳如癡如醉的。」


    「不、我並不期待這樣的事情。」


    凡妮平靜地回答,她注視著肯尼斯。


    「是因為妳馬上要結婚的關係嗎?」


    凡妮低下頭,又似乎輕輕地搖了搖。


    「不隻如此,我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


    「宴會的邀請函應該已經寄到妳家了,巴魯特爵士沒有權力阻擋妳去參加,妳還不是巴魯特夫人,我想邀請妳跳舞,這樣也不行嗎?」


    「那會給您添麻煩的,而且我家沒有多餘的錢可以支付禮服的費用。」


    凡妮滿臉通紅地一口氣將話說完。


    「費用的話,我這邊會替妳想辦法,凡妮小姐。」


    夏洛克開口說道。看見現在這兩個人一來一往,繼續阻止下去未免太不近人情。


    凡妮終於發現店內除了自己與肯尼斯之外,還有其它人在場,當下不禁羞紅了雙頰;肯尼斯則露出一副不要多事的表情。


    「這怎麽!!」


    「不要誤會,並不是由我替妳支付,會這樣說是因為我有個辦法。身為宴會的主辦人,希望盡量能邀請美麗的淑女們前來共襄盛舉,相信會有許多人樂意支付禮服的費用。」


    凡妮滿臉嬌羞,色澤淺淡的臉頰上微微泛起潮紅。原來她是如此美麗的女孩。


    此時,肯尼斯冷不防地開口說道。


    「……我認為,妳或許早點與巴魯特爵士結婚比較好。」


    夏洛克錯愕地看著肯尼斯,這與他之前所說的話完全不同,語氣中甚至包含著決心。


    凡妮的麵容頓時蒼白如紙。


    「我先去換衣服。」


    凡妮轉過身往回走。


    「啊,不。」肯尼斯支支吾吾地說著。


    夏洛克來回看著肯尼斯的臉孔和凡妮美麗的背影,卻霎時想起凡妮渾然不記得她小時候和自己碰過麵的事情,那明明就是凡妮自己先說出來的,夏洛克因此而感到些許的不悅。


    「我送凡妮和諾拉回去,天色逐漸轉暗,隻有她們兩人搭馬車回去太危險了。」


    肯尼斯拿起帽子,一麵走出去店外,一麵簡潔地說道。


    「假如被伊修丹頓男爵發現了怎麽辦?」


    「我會對他說,隻讓兩個人搭馬車回去才是違反了紳士的禮儀。」


    「那麽你剛剛說凡妮和巴魯特爵士趕快結婚比較奸,是什麽意思?」


    夏洛克開口問出令他相當在意的問題。


    「純粹是法律上的問題,看過艾琳和巴魯特就可以知道,那兩個人其實是夫妻。」


    「——夫妻?不是情婦嗎?你是說他們已經結婚了嗎?」


    肯尼斯沒有答腔,但是一臉自信滿滿,大概是調查到一些驚人的內幕吧。


    夏洛克心想,原來如此,假如艾琳和巴魯特早已在外國結過婚,而又和凡妮結婚的話,就會變成重婚罪。到時候,婚姻會被視為無效,縱使兩人打算先離婚,男爵家願不願意將女兒嫁給離婚過的男人也是個問題,這樣正好可以拖延一些時間。


    夏洛克決定,也邀請肯尼斯來參加宴會好了,巴魯特也是。夏洛克打算要讓失禮地將邀請函標上價錢的巴魯特,從口袋中掏出一百英鎊當作禮服的費用。


    諾拉追著凡妮走上二樓,潘密拉正收拾著茶具,夏洛克的視線停留在克莉絲身上。


    克莉絲站在大門旁陷入沉思。在展示出驚豔全場的禮服之後,臉上卻沒有絲毫得意的神情


    ,而當肯尼斯走出店門口之後,克莉絲又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地走出大門。


    「——克莉絲。」


    夏洛克從後頭追了上去。


    四周薄暮暝暝,克莉絲走下『薔薇色』的石版階梯,快步定進建築物問的小巷。


    「怎麽了?克莉絲。」


    克莉絲似乎在思索些什麽事情,猛然回神轉過頭。在陰暗的小巷中,克莉絲的綠色眸子看起來惘若深蓄著一潭湖水。


    「夏洛克先生。」


    「叫我夏洛克就好了。那是一套非常美麗的禮服,妳不滿意嗎?」


    「是的……不過我有些地方弄錯了,若是凡妮小姐允許的話,我想要重新修改。」


    「若是在一百英鎊以內的話,費用我這邊會想辦法。對我而言,肯尼斯接下來采取的行動才是最重要的,妳覺得他們怎麽樣?」


    「我也不知道肯尼斯與凡妮小姐接下來會如何發展,我隻會裁製禮服而已,隻是……」


    「隻是?」


    克莉絲遲疑著該不該告訴夏洛克。


    狹小的巷弄裏,夏洛克單腳撐在身後的牆壁,手抵住牆猶如將克莉絲鎖在自己的雙臂之中;他有一股不好的預感,之前克莉絲也曾經像這樣一個人陷入沉思。


    「暗之禮服?」


    克莉絲聽見夏洛克的話,於是抬起頭來;看來是說中了。


    「不會吧,艾麗斯又在哪裏現身了嗎?」


    「不是……」


    克莉絲清楚地否定。


    「我隻感覺到些微的異樣而已,不過我想已經沒問題了,凡妮小姐沒有穿上合之禮服,真是太幸運了。」


    「些微而已?」


    「沒問題的。」


    克莉絲緊握住胸前的小手,單薄的肩膀顯得弱不禁風。


    「我可以邀請妳來參加宴會嗎?雖然無法參加晚餐的宴會,不過妳隻要出席舞會就好了。母親也表示很感謝妳之前替芙蘿蕾絲裁製禮服,我今天就是來告訴妳這件事的。」


    克莉絲抬起頭,此時突然刮起一陣風。


    「啊!」


    克莉絲用雙手搗住臉龐,夏洛克則像庇護克莉絲似地擋住襲來的風。


    克莉絲小巧的臉蛋貼上夏洛克的胸膛,克莉絲拾起頭,那對綠色眼眸上,細長又漆黑的睫毛正一眨一眨地,直勾勾地凝視著夏洛克。


    夏洛克一時之間看著克莉絲的臉龐看得出神。


    可愛的眼睛,可愛的鼻子,可愛的嘴唇,平緩優雅的眉毛,小巧的耳朵!!從來不曾見過如此嬌小、可愛又美麗的女性臉龐。截至目前為止,曾經穿上她所裁製的禮服客人中,究竟有多少人發現克莉絲汀小姐竟是如此美麗。


    ——難道你沒有真心喜歡過任何人嗎?


    克莉絲的耳畔突然響起肯尼斯的聲音。


    「夏洛克……我……得回店裏了。」


    克莉絲用著細柔的聲音說道,她的雙頰顯得赤紅。


    「嗯。」


    克莉絲從夏洛克的手臂下鑽過,跑回店裏。肯尼斯在石版路上安撫著馬匹,夕陽餘暉灑落在一旁的小梅費爾號上。


    真是愚蠢!夏洛克如此想著,還有更多事情比戀愛重要,更何況克莉絲隻是一名裁縫師而已。


    夏洛克掏出絲綢手帕,刻意粗魯地拍著上衣的灰塵!!為了徹底消去那嬌小的身軀殘留在自己胸膛上的觸感,以及心髒不由自主的激烈狂跳聲。


    心髒撲通撲通地遽跳不停。


    不可以,不可以!克莉絲頭發散亂地回到『薔薇色』的門口。夏洛克與自己眼神交會時的臉龐,此刻鮮明地烙印在腦海中。一雙令人發顫、不可思議的眼眸,而平常臉上總是偽裝著貴族一貫的嘲諷神色,當時卻完全不複見。


    與自然地說著『雖然無法參加晚宴……』的夏洛克判若兩人。


    克莉絲沒有任何值得被介紹的頭銜,內心自然明白自己不可能出席晚餐宴會,然而比起那番話,夏洛克將之視為理所當然的態度,才真正刺傷了克莉絲。


    有時候,那個人非常的冷漠。


    克莉絲朝馬車前的肯尼斯輕輕行禮致意後,便走進了『薔薇色』。潘密拉待在裏頭,桌麵堆著舊雜誌。


    「凡妮小姐是不是還在換衣服啊……」


    「是啊,雖然諾拉小姐的技術不夠熟練,不過她一個人肯定也沒問題的。」


    潘密拉一麵挑選著雜誌一麵說道。


    「我去二樓拿回耳環時,凡妮有話要我轉告給妳,她雖然將禮服暫時放在店裏,可是她會先借走襯裙。真是太好了呢。」


    「是呀。」


    「還有另外一件巴魯特爵士送的禮服放在哪裏的事!我不懂她的意思是什麽,總之就是轉述給妳知道。她說貓受傷的時候,因為沒有東西可以墊在箱子底層,所以她拿那件禮服墊在底下,就這樣交給肯尼斯先生;緞帶則拿去當作止血用的繃帶。據說裝禮服的是個灰色的箱子。兩個人一回想起這件事,臉色立刻蒼白起來,要是被巴魯特爵士發現的話,下場會很恐怖,希望我們絕對不要說出去。」


    「貓……被當成貓的床鋪是嗎?」


    克莉絲忍不住喊叫出聲。


    她說拿暗之禮服墊在箱底?


    潘密拉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點點頭,並拿起了一捆雜誌。


    「對了,克莉絲,有沒有什麽舊緞帶或是碎布塊之類的東西?諾拉小姐的東西很多,我想將那些全部摑在一起。」


    「那全是要給諾拉小姐帶定的嗎?」


    潘密拉手上拿的是一年前的『英國女性時尚』,是一本要價一先令的雜誌,以侍女的薪俸來說實在是買不起。


    「工作室裏應該有,我去拿。」


    克莉絲扯動禮服的裙襬,離開店內。


    她走進工作室。


    背抵著房門,佇立在原地。


    嘴角揚起難叢百喻的微笑。


    雖然貓的情況惡化應該不是受到暗之禮服的影響,但是沒有貓的話,兩個人是不可能墜人情網的。沒想到,暗之禮服會在這種情形下湊合了肯尼斯與凡妮!


    禮服終究是無法戰勝人心的。


    內心感到喜悅的同時也感到無力。


    急違跳動的心髒漸趨平緩,全身癱軟了好一陣之後,克莉絲才將亂七八糟的桌子抽屜大大地打開,開始東翻西找。


    對於那位以純樸的內心守護主人的侍女,克莉絲想要送一條特別的緞帶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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