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一輛巴士開在平凡的山路上。


    那條山路彷佛將身體盤成一團的蛇一般蜿蜒曲折,周圍隻有一片翠綠的森林。因為正值九月這不上不下的季節,路上沒有其他行駛的車輛,也沒有路人,隻有相同的景色連綿不斷地延續下去。


    巴士單調的車體上掛著「古頃怪造高中一行」的掛簾。這是學校包租的巴士。話雖如此,但並非什麽校外教學,巴士會像這樣行駛在這條路上,是因為有點複雜的理由——


    ※  ※  ※


    花會凋零,人會死亡,有形的東西總有一天會毀滅。


    倘若有不會枯萎的花,那隻可能是人造的假花,或是在夢裏才會綻放的幻影。所謂的花就是那樣的存在,因此空井伊依雖然會為逐漸凋零的花瓣感到哀傷,但絕不會期盼讓花永不枯萎的魔法存在。


    但倘若有不會綻放的花,無論要用上什麽手段,伊依都會盡力協助。因為伊依認為,如果花朵有燦爛綻放的可能性,就不能讓它永遠地失去那機會。


    雖然伊依不期盼不會枯萎的花,但她無法舍棄不會綻放的花。


    她追求進步更勝不變,追求努力更勝魔法,追求或許會綻放的花更勝不會枯萎的花。


    古頃怪造高中一年星班、座號七號的空井伊依,就是這樣的少女。


    「好好想想吧。冷靜下來想一想。如果你不曉得冷靜下來的方法,我就先示範給你看。深呼吸。一,二,吸氣、吐氣。嗯,泠靜下來了。」


    她是個平凡的少女。真要說的話,她是個樸素、嬌小又瘦弱的少女。她將黑色長發綁在頭部的左右兩邊,胸前掛著一條骷髏項鏈。身上穿的是她就讀的高中製服,臉上則浮現出像是感到為難的表情,但可以感受到在她內心深處隱藏著絕不會產生動搖的覺悟。


    「——所以說?」


    伊依誇張地反覆著深呼吸,並筆直地注視著前方。


    「……你為什麽想休學呢?」


    場所是巴士內部。古頃怪造高中是專攻怪造學這門特殊學問的高中,擁擠地並排在車內座位上的,正是古頃的一年級學生。怪造學是有點野蠻,或者可以說是門特異的學問,因此想學習怪造學的學生,也大多是充滿個性的人。


    無盡遙遠的相鄰世界,虛界。所謂的虛界怪造學,便是從那個異世界當中召喚不可思議的生物——也就是怪造生物,並逐步解析他們的生態,以及虛界的架構。


    虛界至今仍充滿了眾多謎團,而且怪造生物也相當難以控製。隻要稍微掉以輕心,很輕易地就會喪命——怪造學就是這麽一門危險的學問。


    正因如此,也有許多學生在學習怪造學的途中便感到挫折而放棄。即使將怪造學登峰造極,不但賺不了大錢,也無法對將來有任何保障。這並非可以憑藉單純的興趣或好奇心,長期持續下去的簡單學問。


    這並非什麽美好的學問。怪造學並非漫畫或電玩裏麵常會出現的便利魔法。如果隻是抱持著想要召喚怪物,然後隨心所欲地操縱他們這種憧憬,很快就會體驗到現實的殘酷。


    「不……呃,是還沒到那種地步啦……」


    在巴士的最後尾,伊依脫掉鞋子、麵向側麵地跪坐在八人座的長形座位上——在她的正麵低頭講著話的,是個麵貌清秀的少女。因為這兩人用嚴肅的表情在交談,讓車內被一股異樣的憂鬱空氣給包圍住,


    「應該說……失去了想繼續下去的動力嗎……」


    正吐露出內心煩惱的少女,名叫美咲次郎花。平常是個開朗、愛說笑並引起騷動的學生,就類似帶動班上氣氛的存在。那樣的她難得露出了陰暗的表情,因此伊依有些掛心;一問之下,對方便跟她商量起想要休學這種沉重的問題。


    「……」


    伊依緊張地吞了口口水。她緊張地握緊了拳頭,維持著脫掉鞋子坐在座位上的姿勢,凝視著次郎花。次郎花隻是將視線朝向下方,應該說她沒有在看任何地方嗎?她隻是焦躁地玩弄著手指。


    次郎花櫻色的嘴唇,猶豫不決似地輕輕張閱了。


    「你也知道嘛……偶上麵有兩個姊姊對咧?怪造學隻是因為她們跟偶說很有趣才開始學的,並不是像伊依那樣有著明確的目標;話雖如此,但偶也不像香美那樣具備才能;怎麽說呢,總覺得一直勉強走下去也很累……」


    她的語調相當獨特,不曉得那腔調是哪邊的方言。隻不過那聲音果然也不像平時那般活潑,甚至沙啞到很難聽清楚。


    桃色頭發配上桃色眼眸。臉頰跟製服上貼著「2」的貼紙。雖然外表看起來花俏且悠哉,但伊依知道她的內心隱藏著脆弱的一麵。


    對於兩名優秀的姊姊,她總是抱持著自卑感,卻又勉強自己露出燦爛得有如花開般的微笑。伊依今天還沒有看見次郎花那樣的笑容。


    怎麽辦呢?伊依感到慌張。


    在這種情況,該怎麽做才好呢?應該堅決地說服她嗎?或者應該尊重她的意思,接受這件事?以伊依個人的想法來說,她對於次郎花想休學這件事,純粹是感到寂寞。但是用寂寞這種理由來挽留次郎花真的好嗎?


    就在這種思考在腦袋裏轉個不停的時候,次郎花的眼神越來越堅定了。


    「沒錯,而且……打算休學的也不光隻有偶。在古頃的事件之後,伊依應該也知道咧?怪造生物是……很可怕的,怪造學是很危險的咧……」


    古頃的事件。對伊依來說也是記憶猶新,那事件讓古頃怪造高中的校舍半毀,也成了伊依等人像這樣擠在巴士裏移動的原凶。


    幾乎所有古頃的學生都被卷進了那場事件裏麵,經曆了在毫無辦法抵抗的狀況下,被無數怪造生物襲擊的恐怖體驗。


    後果是古頃的學生減少了一半。


    有些學生單純是因為傷勢嚴重而休學,但也有學生是無法消除對怪造生物的恐懼,變得無法怪造而退學的。怪造這門技術最不可欠缺的就是渴求怪造生物的強烈意誌,倘若畏懼怪造生物,是無法成功怪造的。


    雖然次郎花在精神上好像還沒有嚴重到完全無法怪造的地步,但在事件發生當時,她似乎被怪造生物襲擊且受了傷,驚嚇得非常嚴重。盡管如此,不知是否不想和伊依等人分別,她仍然忍住恐懼搭上了巴士;但她內心似乎逐漸傾向休學這個選擇。


    「小花……」


    伊依無法替她打氣,也無法替她消除那種恐懼,隻能默默感受著巴士斷斷續續的振動。


    這輛巴士的目的地是日本三大怪造學校之一,殼蛇怪造高中。因為古頃的校舍崩塌,無法正常上課,隻好像難民一樣暫時寄宿殼蛇。


    陌生的學校、陌生的學生、陌生的課程。一定有個新鮮的世界正等著伊依她們的到來吧;但伊依卻無法純粹地感到期待。是因為跟整個人安靜下來的次郎花之間那尷尬的沉默嗎?她總覺得有種沉重的不安盤繞在胸口。


    「總、總之……」


    伊依輕輕地握緊次郎花纖細的指尖。


    「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站在小花這邊晴。如果有希望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我會支持你的。所以……」


    即使伊依這麽宣言,次郎花也隻是感到過意不去似地微笑,那模樣就宛如這連綿不斷的山路一般,像是深邃陰暗的迷宮。


    ※  ※  ※


    仇祭遊看著天空。密集在樹梢的綠色葉片,將藍色天空處處隱藏起來;一旦眯上眼睛,那兩種顏色看起來就像溶解且逐漸交雜在一起,十分有趣。讓人百看不膩。隻不過,雖然不無聊,但也不怎麽愉快,遊發出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歎息。


    「……」


    他是個俊美的少年。隻不過在那


    份「俊美」當中產生了龜裂。一道斜行的鋸齒狀傷痕將他的臉部劃分成兩邊,以那傷痕為中心,左右兩邊的肌膚顏色並不相同。頭發也隻有右邊的質感彷佛化學纖維一般,右眼也一樣,宛如沒有意誌似地渾濁。


    遊躺在巴士的車頂上。他仰臥在因夏日陽光而發燙的車頂上,眺望著天空。可以聽見其他學生的聲音穿過薄薄的屋頂傳來,但遊沒有力氣,也沒有資格加入他們。


    古頃怪造高中半毀,是兩周前的事了。事件的犯人正是遊。他操縱名為「卵姬」的怪造生物,從學生和教師的身上奪走怪造不可欠缺的道具——也就是被稱為「門」的手鐲,讓怪造生物失控,蹂躪了校舍。


    引發這起慘劇的不是別人,正是遊。雖然伊依原諒了他,怪造學會也做出「附帶監視的無罪釋放」這樣的判決,但遊絕不會以為自己犯下的罪就此一筆勾消。


    是自己將恐怖烙印在眾多學生身上,摧毀了他們的夢想。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仇祭遊。


    這件事實不會消失。無論誰會忘記,遊都會一直記得。是自己傷害了他們。也是自己讓伊依哭泣了。遊會深深記住那樣的自己,努力不再重蹈覆轍。


    「……這樣就行了嗎?伊依。」


    是青梅竹馬的少女阻止了因憎恨而瘋狂的自己。自己是否能像她一樣有所改變呢?雖然大概會花上不少時間,還是想要有所改變——遊這麽心想。


    空井伊依。盡管被虐待長大,仍舊能開朗微笑的青梅竹馬。


    一想到她的事,遊就覺得心情開朗了起來。伊依的周圍總是充滿了笑容,洋溢著明亮的希望。那大概是比她所想的還要更重要的事物——不能破壞。


    「……伊依,就由我來保護你。」


    遊小聲地低喃著。當然沒有任何回應。這隻不過是確認而已。


    雖然伊依等人似乎沒什麽自覺,但遊認為有某種真相不明的陰謀,正以她們為中心進行著。魔王。怪造學會。還有「肉體癖好」。真麵目不明且強大、不能掉以輕心的家夥們各懷鬼胎展開了行動。可不是悠哉嬉鬧的時候。必須冷靜地解析出敵人的企圖,並加以撲滅才行。


    「——話雖如此——」


    倘若隻是憂鬱地煩惱,情緒也會走入死胡同而自滅。所以她們維持現狀就行了。或許會被卷進某些事。或許會被某些人蒙騙。到時就由自己來保護她們。這就是仇祭遊的贖罪。


    所以遊沒必要跟他們成為朋友,而且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那個資格。他隻要像這樣處於備戰狀態,能夠盡早察覺到敵人的行動就行了。


    雖然這或許是回避跟身為被害者的他們正麵相對,對自己有利的自我辯護、現實逃避也說不定。


    「……!」


    遊的眼眸刺痛了一下。這件事實讓遊感到戰栗。感覺到疼痛的不是左眼,而是右眼。被名為「肉體癖好」的怪造生物奪走、且被埋入異形眼球的右眼——被怪造學會「封印」住的那隻右眼,明明現在已經幾乎不會產生反應,卻突然像是被針刺到似地痛了起來。


    「……為什麽?」


    盡管感到困惑,遊仍用手指按住右眼,迅速地從巴士車頂上抬起上半身。然後他環顧四周的狀況,想要確認右眼是對什麽產生了反應——


    「這——是怎麽回事?」


    在巴士前進的路線對麵,也就是平凡的山路途中,有陣霧在舞動著。


    該說是霧或水蒸氣?煮沸的地麵沸騰起來,噴出淡褐色的蒸氣——看起來是這種感覺。那股蒸氣在道路正中央上升,輕輕地搖來晃去,彷佛牆壁一般地遮掩住後麵的光景。


    簡直像是在說那裏就是世界的盡頭一般,即使目不轉睛地凝視,也看不見霧的對麵有任何東西。是空氣因炎熱而扭曲,抑或海市蜃樓?雖然遊這麽心想,但要這麽說的話,卻又有點奇妙。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隨著巴士逐漸靠近蒸氣牆,右眼的疼痛也跟著劇烈了起來。


    颯——原本優雅飛翔的鳥,在碰觸到霧的瞬間,就彷佛被吸入一般地消失無蹤。那很明顯地是種不自然的消失。


    遊在不穩定的車頂上站起身,伸出右手低聲叫道:


    「『宣戰布告』——怪放!」


    瞬間,在遊的右手腕上,爆發出漆黑光芒這種矛盾的東西。就在爆炸之後——被收納在亞空間,等候出場機會的兩隻為一組的怪造生物們被解放出來了。


    裝飾著遊右手的硬質手鐲,是被稱為「監獄」的特殊道具——這是一種咒具,可以收納最多五隻的怪造生物。一般來說,要將怪造生物召喚到這個世界,需要被稱為咒文和咒印的特殊手續;但倘若是從「監獄」怪放出怪造生物,便不需要那些手續。


    宛如子彈一般被發射出來的,是兩顆球體。大小如豆子般的球體,在空中改變形狀,無視質量守恒定律,變貌成銳利的刀刃。有著飛魚般羽翼的物體,按照遊的意思滑翔,確實地切割瞄準的獵物——照理說是這樣。


    但在碰觸到蒸氣牆壁的刹那間,「宣戰布告」消滅了。就跟剛才的鳥一樣。彷佛融化一般,其存在不留任何碎片地消失無蹤。


    「嘖——」


    遊嘖了一聲,在沒有停止前進的巴士上輕盈地移動之後,在車頂的角落蹲下身來。他一邊小心地不讓身體掉落,一邊在巴士側麵回轉,握住稍微突出的部分,宛如動作片主角一般撞破窗戶來進入內部。


    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四處飛散的玻璃碎片跟風,攪拌著充斥點心和人類味道的巴士內部。遊原本以為會被抱怨個一兩句,但不可思議的是車內一片寂靜。


    「……?」


    遊安全地著地,對這不自然的寂靜感到訝異;他看向周圍,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伊依?」


    伊依睡著了。她手裏拿著點心袋,將身體重心放在巴士座位上,閉上雙眼動也不動。不——不隻是她而已。大家都像是沒電的玩具一般,中斷所有的行動陷入熟睡。


    沒有夢話也沒有鼾聲。就彷佛睡死了一樣,沒有人有動作或聲音。巴士搖來晃去的振動聲響聽起來異常巨大。遊感到不安,於是隨便找了個學生,搖晃他的肩膀並呼喚著對方。沒有反應。其他學生也一樣。沒有任何例外,全都失去了意識,隻是在夢中平穩地反覆著呼吸。


    「為什麽——大家——」


    太詭異了。雖然在巴士前方冒出來的蒸氣牆相當奇妙,但也無法坐視這個現象不管。


    遊感到猶豫不決的時間相當短暫。因為他想到了某個危險的可能性。


    大家都在睡覺——這就表示司機也很可能已經停止駕駛巴士。照這樣下去,會釀成嚴重的意外!


    總之得讓巴士停下來才行。


    「——」


    遊這麽心想,於是假撥開熟睡的學生們,移動到巴士前頭後,遊看見了。


    已經逼近到正麵極近距離的蒸氣牆——


    還有坐在駕駛席上的人物。


    裝扮就跟搭車時所看到的司機一樣。濃綠色的製服配上帽子,以及白色手套。他並沒有昏迷,隻是對巴士內的異狀也毫不關心,淡淡地駕駛著巴士。


    「等一下——你!」


    遊一邊保持備戰狀態,一邊伸手想讓他停下巴士。總之情況不太對勁。最好先停車確認一下狀況。


    巴士平穩的振動,還有前方咻咻冒出來的霧,在這種宛如惡夢一般的曖昧氣氛當中——司機突然看向了這邊。


    「——!」


    那張臉讓遊感到戰栗。這家夥——並非人類。


    司機臉上的異常。仿佛感到無比愉快一般眯起來的眼睛,右邊兩個,左邊三個,合計共有五個。


    像是化了濃妝一般純白的臉部肌膚。在肩膀和腳邊忙碌奔波著的三隻老鼠。


    掛在胸前、有著花俏裝飾的笛子。


    這家夥——是怎麽回事?


    「再過不久——即將到達目的地殼蛇怪造高中。」


    司機低聲地喃喃自語著。不曉得是男是女,隻是個透明的聲音。


    「……嗬嗬,在巴士行進的時候,站著是很危險的唷?」


    遊無法做出反應。他的速度非比尋常。


    就在司機那甚至讓人感到恐懼的指尖伸向前來——戳向額頭的瞬間,遊的意識便輕易地淪陷了。


    「——?」


    最後可以聽見不可思議的笛聲,那笛聲就宛如蟲鳴或鳥叫,又像是某人的笑聲一般。


    ※  ※  ※


    到達目的地是傍晚時的事了。記得有一首歌叫做(太陽落到遠處山下)(注1),今天的傍晚就當真像是掉落下來似地將世界染成了黃昏色。


    注1 原文歌名為「遠い山に陽は落ちて(遠き山に日は落ちて)」,中文名稱則是「念故鄉」


    「一年星班,全體集合了。」


    「一年月班,全體集合了。」


    怪造學是門罕見的學問,因此專攻這門學問的人也不多,連帶地古頃怪造高中的學生也。相當少。班級也是一學年隻有兩班,一年級便是分成星班跟月班。而且之前的事件造成學生數量減半,即使一年級的學生像這樣集合起來,仍是有點寂寞的光景。


    收到各班班長的報告之後,教師站在停下來的巴士正麵,意氣風發地點了點頭。剛才似乎是敵不過緊張感而陷入了夢鄉,還有點想睡的伊依揉了揉眼睛,茫然地跳望著那景象。


    「……喂,那邊不準交頭接耳。我剛睡醒心情很差,別惹我生氣。」


    一名年輕的男性教師有些專製且敷衍地這麽說道。這個有著灰色頭發和俊秀容貌的男人,名叫蟻馬磁獄,是一年月班的導師兼教務主任,此外還負責領導這次的巴士移動行程。


    不知為何,隻要一看到他,伊依的腦袋就會沸騰起來,變得無法思考任何事。就在伊依呆呆地眺望著蟻馬的一舉一動時,之後從巴士出來的人物呼喚著他。


    「蟻馬老師,蟻馬老師!可以借用你幾分鍾嗎!?」


    把語尾拉長、以帶著獨特頻率的聲音這麽說話的是名女性教師。這名叫妖森吉音的女性是個穩重的老師,她倒立的頭發看起來正好是動物耳朵的模樣。雖然她有著一雙眯眯眼,平常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麽,但唯有現在可以確實地了解到——她感到困惑。


    「嗯?」


    妖森罕見的為難表情,讓蟻馬也訝異得皺起了眉頭。然後他看見妖森背著的學生,產生了疑問。


    「仇祭?那家夥怎麽了?」


    是仇祭遊。他是伊依的青梅竹馬,也是本月初轉學過來的少年。記得他應該是在巴士出發的同時很危險地移動到車頂上,之後就一直不見人影;為什麽會被老師背著從車內出來呢?


    伊依跟他並非不認識。伊依感到擔心,不禁離開了隊伍,飛奔到他身旁。雖然蟻馬跟妖森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他們沒有對伊依說什麽,隻是互相交換著情報。


    「嗯~雖然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不管怎麽搖動或呼喚,他都不起來咩~說不定是某種病症,可以的話,還是看一下醫生……」


    「說的也是……總之,聯絡一下殼蛇的校舍吧。至少會有個保健室醫生吧。最糟的情況也是可以叫救護車,但畢竟是山路,應該會花上不少時間……」


    伊依牽起被妖森背著的遊的手。看起來真的隻像是睡著了一樣……但還是令人擔心。如果之前能強硬地阻止他爬到車頂上,說不定就可以更早發現他的異常狀況了。


    伊依那樣的表情,不知讓妖森有何想法,隻見她溫柔地微笑,撫摸著伊依的頭。


    「嗯。不用擔心啦,空井同學。……啊,對了對了,蟻馬老師,我已經拜托案壽聯絡殼蛇羅~反正到達之後也是要跟對方報告……呃~案壽她人在哪裏呢~?」


    「大、大大、大事不妙了妖森老師!蟻馬老師!」


    一個嬌小的女性打斷了妖森的台詞,用彷佛滾落般的氣勢從巴士衝了下來。女性有張娃娃臉,倘若穿七製服排隊,看起來也跟學生沒兩樣。


    她的名字是園日暮案壽。她是古頃怪造高中的新任教師,且不知為何會在西裝上麵穿著修女服。從掛在胸前的十字架也可以看出她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有著任何行動都是以「信仰」為依據的麻煩個性。


    蟻馬磁獄、妖森吉音、園日暮案壽。這三人就是這次負責率領一年級的教師全員。其他教師則是率領二、三年級,或是在半毀的古頃校舍複原之前,暫時停職待命。


    總之,身為少數幾個大人之一,原本應該領導學生、當個榜樣讓他們安心的園日暮,整個人狼狽到可笑的地步,臉色一下紅一下白,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電、電電、電電電——」


    「電電電?」


    在蟻馬對謎樣的單字感到訝異時,圍日暮像是要爆發似地大叫了:


    「電電電電話打不通!」


    「你說什麽?」


    氣氛緊張了起來。隻是待在一旁的伊依,聽到那內容也不禁瞪大了眼。另一方麵,園日暮似乎在開口說話的期間興奮了起來,她的舉動變得越來越可疑。


    「是、是的!那個——從學校帶來的電話……沒有任何反應……這、這莫非是上帝的試煉?是在考驗我嗎!啊啊,主啊!禰總是在嚴厲中帶著溫柔,鍛鏈虔誠的小羊;禰的心意——咕嗚、咦咦、為什麽要用手刀劈向我臉部呢,蟻馬老師!」


    「……因為你太吵了,動不動就上帝啊信仰啊什麽的。」


    蟻馬冷淡地低喃之後,毫無意義地毆打著園日暮的頭。


    「不過,電話打不通——嗎?還真麻煩,是故障嗎?唉,實在不該交給園日暮去聯絡的。你是繼戰橋那名學生之後,第二會到處破壞學校設備的破壞狂啊。我忘了這點……」


    「為、為為、為什麽你要說得好像都是我的責任一樣呢,蟻馬老師!我才沒有弄壞電話呢!並沒有!大概!一定是這樣!」


    盡管對這兩人無益的對話感到無言,但他們說歸說,感情似乎還是不錯的樣子,讓伊依心情有點複雜;伊依像在上課一樣地舉手提議了:


    「那、那個,如果電話打不通——直接前往校舍如何?呃,那個應該是校舍沒錯吧?」


    伊依伸手指著巴士的對麵。伊依等人所在的低山山頂上,在形成有如丘陵般的略高位置,可以看見被詭異的森林包圍住的老舊校舍。那大概就是之後要寄宿的殼蛇怪造高中吧。


    「看來似乎沒那麽遠,直接過去那邊應該比較快吧……」


    「嗯——說的也是。」


    雖然蟻馬很幹脆地就接受了,但他立刻做出無理的要求。


    「那麽,空井。你就稍微活動一下筋骨,去叫個殼蛇的老師還是誰來吧。可以的話,最好是找個保健醫,還有請他們提供擔架之類的東西……」


    「不行喔,蟻馬老師。怎麽可以凡事都推給學生呢!」


    對於單方麵下達命令的蟻馬,妖森又難得露出了恐怖的表情,說:


    「畢竟是初次造訪的場所,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對吧~?你讓學生一個人去,萬一出事了怎麽辦呢~?如果要讓空井同學前往,蟻馬老師也應該陪她同行~」


    「……咦?」


    蟻馬的表情像是被宣告計劃失敗的惡黨頭目一檬,他發出低沉的呻吟。就在他呻吟的時候,妖森推著蟻馬跟伊依的背後,將他們趕往殼蛇


    校舍的方向。


    「別說啦,你們就兩人一起去咩~!好啦,動作快!如果仇祭同學有什麽萬一,你負得起責任嗎~?」


    「……唉啊,真是的。我知道啦,真沒辦法。」


    蟻馬像是放棄了一樣,露出苦悶的表情看向伊依。伊依瞬間漲紅了臉,胸中充滿了期待。為什麽呢?伊依不曉得理由。她裝作不曉得的樣子。她裝出一無所知的模樣,彷佛自己不曉得胸口這份期待以及加速的心跳,隻是沉醉在幸福裏麵。


    不過伊依這份淡淡的期待,在下個瞬間就被打破了。


    「嗚——呀啊啊啊啊!」


    忽然傳來了園日暮尖銳的聲音和爆炸聲響,注意到這聲響的蟻馬跟妖森,同時看向對方。看來似乎是她回到巴士上,試著再次進行聯絡,但不知為何卻失敗且引發了爆炸。園日暮案壽這名教師最恐怖的地方,就是讓不會爆炸的東西也爆炸開來。


    「啊~」


    蟻馬輕輕地拍了拍伊依的頭。


    「不好意思。我去教訓那個笨蛋之後,還得跟其他年級的巴士聯絡,所以你一個人去吧。」


    「是、是的……」


    伊依淚眼汪汪,有一丁點怨恨起園日暮。


    ※  ※  ※


    那是個充滿奇妙寧靜的場所。偶爾會到山上漫步的伊依知道,山上跟森林平常是很吵的。葉子在樹梢互相摩擦的聲響、果實或樹枝掉落的聲響、鳥類或蟲類的嗚叫聲、以及風聲——這些聲音重疊交錯,嚴重時甚至會演變成幾乎可以稱之為喧囂的騷動。


    但這裏卻沒有任何聲響。


    不——聲響是有。但音量實在小得離譜。


    彷佛是巨大野獸潛伏在草叢陰影處瞄準獵物一般,有一種不自然的感覺;整座山像是因某種事物而萎縮了一般。


    伊依走在很少有人整修、雜草長到會絆腳的山路上,品嚐著那種不自然感和幻想般的氣氛。目的地是眼前可以看見的殼蛇校舍。要前往那位於丘陵上的校舍,必須爬上緩慢的坡道;伊依一開始是用跑的,但因為差點跌倒加上體力不足,而改用走的。


    雖說九月也已經結束,但仍然相當悶熱,伊依擦拭著傾盆而出的汗水,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讓人低落啊。我還以為可以跟蟻馬老師兩人獨處……」


    (低落?是哪裏低落了呢,伊依?)


    坐在伊依頭上的怪造生物,雖然應該是在擔心伊依,卻做出了牛頭不對馬嘴的發言。她名叫梅子。正式名稱為「愛天使」的她,擁有像是布偶一般的外表,還有一雙羽翼在側頭部晃勤著。


    梅子是伊依可靠的夥伴,也是重要的朋友。


    就在伊依帶著苦笑,抬頭仰望梅子想消除她的憂慮時——冒出了伊依一點也不想聽見的陰險聲音。


    『啊啊真的耶,不妙啦伊依!真是可憐,你的胸部下陷啦!』


    「我沒胸部是遺傳自媽媽好嗎,混帳老爸。」


    伊依抓住胸前的骷髏項鏈,用驚人的握力試圖扭壞它。這條項鏈正確來說並非裝飾品,而是怪造生物;裏麵封印著被譽為傳說的怪造學教授,也是伊依的父親,空井滅作的靈魂。他經常一逮到機會就做出讓人不快的發言,然後被伊依施以殘暴的懲罰。


    雖然骷髏的夢話隻不過是玩笑,但梅子純粹的善意讓伊依稍微打起了精神。


    「沒事的,小梅子。沒什麽大不了的啦。隻是感覺有點像是眼前擺著看來很好吃的飼料,卻突然被人拿走的小狗一樣。」


    〈小狗?伊依是狗嗎?〉


    無法理解複雜的隱喻,而感到困惑的梅子非常惹人憐愛。


    另一方麵,滅作則是吐露出有些不滿的聲音,像平常一樣挖苦著伊依。


    『……哼。算了,無所謂。你別為了那種蠢事煩惱,小心一點吧——伊依。』


    「小心?為什麽?」


    伊依有些訝異,對滅作聽來頗嚴肅的聲音感到疑惑。


    「你又感覺到什麽奇怪的氣息了嗎?」


    一般而言,怪造生物可以感應到其他怪造生物的氣息——也就是「魔力」,靈魂被封印在怪造生物裏麵的滅作也不例外。一旦有怪造生物接近,他便會迅速地警告伊依。


    『是啊。小心點——有個不得了的東西在。』


    伊依原本是說好玩的,但滅作的語調卻出乎意料地嚴肅。他幾乎是在威脅似地低聲警告著伊依。


    『這家夥……單純隻看氣息的話,比「鳳凰」還更高等。』


    「咦——」


    是怎麽一回事?伊依皺起眉頭。


    所謂的「鳳凰」是伊依曾經對立過的強大怪造生物。在怪造學當中,怪造生物大致被分類成上級、中級和下級,各級又細分成一位、二位和三位。在這種按照能力、強弱和怪造難易度所設定的分類當中,「鳳凰」屬於上級一位。照理說是最強力的怪造生物。


    氣息比那個「鳳凰」更強大?


    那——是怎麽一回事?這裏不是間平凡的學舍嗎?


    「——哇!」


    伊依咚一聲地撞上了什麽。似乎是注意力都放在滅作所說的話上,而疏怱了前方的狀況。伊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慌忙地扶住差點掉落下來的梅子,並抬頭往上看。


    有人站在那裏。


    「……」


    是個少女。


    她戴著一副鏡片厚到讓人懷疑是為了遮掩長相的牛奶瓶底眼鏡。頭發紮實地綁在後頭部,製服像是新買的一樣整潔,裙子的長度感覺也足按照校規標準,完全不知變通。她的外表看起來,就像是把普通的製服,用一般方式穿起來的範本一樣。


    她的背後是殼蛇的校舍,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到達目的地了。眼鏡少女站在升降口前方、裝著玻璃的入口正麵,她並未對跌倒的伊依伸出援手,隻是掛著一臉讓人打寒顫的麵無表情,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


    「……呃——」


    產生了一股奇妙的沉默。伊依有一瞬間非常認真地觀察眼前的少女,但她立刻了解自己撞到的正是這名少女,於是邊拍落灰塵邊站起身來。


    「那、那個——」


    「……」


    伊依開口搭話,但看來似乎是殼蛇學生的少女沒有反應。她宛如銅像一般,隻是不帶任何感情地注視著伊依,然後打開了一直抱在腋下的筆記型電腦。嘰嘰嘰——筆電發出宛如蟲子振翅聲般的詭異啟動聲。


    「那、那個,呃——抱歉,撞到了你。」


    「……」


    伊依先禮貌地向對方道歉,但對方果然還是沒有任何回應。少女彷佛害怕失言一般頑固地閉口不語,她靈活地用一隻手支撐住筆電外殼,另一隻手則快速地打著字。


    喀答喀答喀答——她敲打鍵盤的聲音規則地回蕩著。


    對於少女這樣的行動,伊依感到有點詭異,而對胸前的骷髏低聲說道了:


    「……哎,爸爸。剛才的氣息是說這個人嗎?她是怪造生物?」


    『啊?不——我想應該不是,按照慣例,一旦附近有強大的氣息,我就沒辦法感應到細微的氣息。不過,我想應該不是這家夥。而且她也沒有像「鳳凰」那樣的壓迫感。』


    滅作的回答讓伊依暫且鬆了口氣。雖然伊依並不會因為對方是怪造生物,而毫無道理地感到恐懼或厭惡,但也有一些怪造生物並不喜歡被當成人類對待。因此伊依不能搞錯對應的方式,讓怪造生物動怒。


    對方是人類。那事情就簡單了,隻要好好說明即可。這就是伊依的想法。


    「請問,你是殼蛇怪造高中的學生嗎?」


    「殼……蛇?」


    少女


    有一瞬間稍微皺起了眉頭,僵硬地說著校名。


    奇怪?伊依感到有些不安。這裏該不會並非殼蛇吧?


    「殼……蛇、殼蛇怪造……高中,由怪造學會教育部於西元二〇〇〇年所設立。比起補充知識,更重視學會怪造技術一事;且因學費昂貴,學生多為名門世家……大多是家境比較富裕的學生希望就讀此學校……」


    她手指的動作忽然昧當一聲地停了下來。


    「了解。」


    那句話也一樣,與其說是對伊依發出的台詞,反倒更像是自言自語。


    不曉得是什麽構造,筆電外殼隨即吐出了一張紙。是內建印表機的筆電?有這種東西存在嗎?對機械一竅不通的伊依,並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少女默默地看著列印出來的紙,一聲不響地將紙張遞向後方。


    「——」


    有個陌生的人物立刻迅速地從升降口跑了出來,搶走那張紙之後又瞬間折返回校內。因為對方動作太過迅速,所以伊依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總覺得對方的身體似乎異樣地細瘦……是錯覺嗎?


    少女聽著背後逐漸遠離的腳步聲,隔著眼鏡凝視著伊依。不——她看的與其說是伊依,不如說大概是伊依所穿的製服吧。


    喀答喀答——她又再度操作起筆電,且首次對伊依提出了明確的問題。


    「古頃怪造高中的學生?」


    「咦——啊,是的。沒錯。那個,有個學生不曉得是暈車還生病而昏倒了,可以的話,我們想找保健醫或誰來看一下……」


    「了解。立刻準備。」


    少女點頭應允,她麵向升降口,然後轉頭看向後方,彷佛感到不可思議似地歪了歪頭。


    「你不進來嗎?」


    「咦……」


    這代表什麽意思呢?伊依的目的隻是找人來幫忙診斷遊的狀況,並沒有要到殼蛇校舍裏麵辦事。


    少女撇頭將視線移向前方,果然還是很冷淡地說道了:


    「跟著來。替你介紹。」


    「咦——啊,是的。」


    對方誤以為是學生代表前來打招呼嗎?雖然不是很懂,但在這邊拒絕似乎也很失禮,因此伊依默默地快步追在少女的背後。


    校內有些陰暗。這是當然的吧,畢竟已經傍晚了。但是——明明是這樣,卻感覺到處傳來有人在的氣息,是錯覺嗎?或許是有學生還留在學校參加社團活動也說不定。


    嘎嘰、嘎嘰——伊依走在腳步聲回蕩著的老舊走廊上,實在忍受不了那種詭異喧鬧著的寂靜,而開口說道了:


    「那、那個——不好意思。」


    「?」


    伊依呼喚著像是在無視伊依,至今仍操作著筆電的少女。


    「呃,雖然有點冒昧,請問你是?那個,我叫做空井伊依。」


    「名……字。」


    她的反應又遲鈍了下來。她說不定是重聽。她像是在沉思似地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又喀答喀答喀答地操作起電腦。


    「巴已己巳。」


    「咦?」


    「吾的名字。」


    「吾、吾?」


    她像是不曉得使用方式,而隨機選了一個自稱;這名自稱為巴已己巳的少女點了點頭。然後她看了一下坐在伊依頭上的嬌小怪造生物「梅子」,嘴角稍微上揚了起來。


    她笑了……嗎?


    「歡迎光臨,從外麵前來的客人。」


    這麽說完之後,已己巳又恢複到原本的麵無表情,淡淡地在走廊上前進著。


    ※  ※  ※


    「學生會辦」——伊依被帶到了這個鑲著老舊名牌的門扉前。校舍似乎整體都已經腐朽,感覺照明也是堆了許多灰塵。殼蛇應該不是那麽久以前設立的學校才對……伊依還是覺得很不自然。


    「——所以我才是學生會長。……!——吧!」


    「別——!……!你不過是個……!你以為我是誰——」


    隔著門可以聽見有人在爭執的聲音。是對年輕男女的聲音。既然這裏是學生會辦,表示殼蛇似乎有學生會在運作。古頃並沒有學生會。因為古頃的學生並不擅長那種具備自主性的活動,像是改變學校、或是對校規提出異議之類的。


    無論如何,氣氛看來似乎並不平穩。


    伊依不知該如何是好,而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但已己巳則毫不在乎,光明正大地打開了門。


    視野一口氣拓展開來。


    會辦並非相當寬廣的房間。一眼就能看遍整間房。開會用的長桌,還有擺放好的折疊椅。家具蒙上了灰塵,用墨水寫著「乾坤一擲」的標語也有些褪色。雖然房裏開著燈,但這反而更突顯出房間的汙穢。


    並非有東西散落四處,或是被泥土弄髒。但卻有種汙穢的感覺。是間老舊建築物特有的、彷佛屍體一般的房間。


    已己巳跟伊依的登場,讓用激動的氣勢爭論著的男女瞬間安靜了下來。


    「……」


    那兩人看來相當高貴,跟荒廢的房間裝潢並不搭調。


    穿著純白製服,有張可愛的娃娃臉,卻露出凶狠表情的少年。


    同樣穿著純白製服,一頭花俏的黃金色卷發相當顯眼的少女。


    「發生什麽事?」


    對於已己巳不帶感情的詢問,兩人像是坐立難安似地幹咳了兩聲,無言地玩起了猾拳。結果十分明顯,金發少女掛著滿麵笑容,張開了雙手。


    「歡迎光臨!我是殼蛇怪造高中的學生會長,名叫戲小路亞緹!」


    可以看得出來感到相當不滿的少年,用跟他高貴的外表並不相符——像是勉強裝出來的沙啞聲音跟著低喃道:


    「我是副會長,喪時飽友。」


    「吾是——」


    已己巳稍微想了一下,她一邊推著站在門邊動彈不得的伊依背後,一邊說道了:


    「那麽,就書記。殼蛇基本上是重視學生的自主性。吾儕學生會的權限比教師更強大,遇到問題的話,可以跟吾儕說。」


    「這樣啊……」


    雖然不是很懂,但似乎就是這種學校。這麽說來,以前好像聽過就讀殼蛇的學生大多出身富裕的名門世家。教師也不太能違抗他們吧,伊依可以了解,


    無論如何,現在可不是悠哉地自我介紹的時候。


    「那麽,請問——這裏有沒有保健醫——」


    「啊啊。」


    已己巳用手製止了露出訝異表情的亞緹和飽友,自己也迅速地坐到折疊椅上,並這麽回答了:


    「醫生的話已經安排了。現在應該有人正前往救援。」


    救援?事情也沒那麽嚴重就是了。


    「唉呀唉呀唉呀!天哪天哪天哪!」


    就在伊依感到困惑不已,無所適從地呆站在原地時,自稱是亞緹的少女激動地站起身,她大步走近伊依,魯莽地用力晃動著伊依的肩膀。她的力道比預料的還要強。伊依無法抵抗,隻能被她前後搖晃。


    「哇、哇哇哇!」


    「我還以為是巴難得開玩笑,但竟然是真的呢!快看啊,喪時!你喜歡的可愛女孩子登場了唷?」


    她的聲音非常透徹且堅定。伊依在近距離被強迫收聽,因此她的聲音直接從耳朵侵入,在頭蓋骨無限回蕩;伊依感覺頭腦快要崩潰了。


    「……啥?」


    原先興趣缺缺似地撇過頭去的飽友,聽到亞緹的發言而看向這邊之後,不知為何失望地歎了口氣。


    「……搞什麽,還是個小鬼嘛。我喜歡的是成熟的女性,那種皮包骨的小女孩根本不能吃——」


    「喪時!」


    亞緹尖聲大叫,於是飽友浮現出卑劣


    的笑容,揮了揮手。


    「開玩笑的。反應太過激烈的話,反而更可疑喔?咯咯咯,不過——巴,你說有幾個人?有幾個人來到這裏?」


    「還不清楚詳情。之後會調查。」


    已己巳用犀利的眼神瞪著飽友,對於一下拉伊依的頭發、一下抓她製服,充滿興趣的亞緹則歎了口氣。然後像是放棄了一般,將視線移向伊依。


    「話說回來,你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咦……?」


    這是怎麽回事?消息應該傳給殼蛇了吧。雖然伊依感受到一種奇妙的不協調感,但仍然說明了就她所知的事情。


    古頃怪造高中半毀。


    失去落腳處的古頃學生,以難民的身分寄宿到殼蛇怪造高中。


    期限到古頃重建完畢為止。……伊依知道的大概就這些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亞緹像是在唱歌一般,用獨特的抑揚頓挫發言。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那還真是場災難呢?」


    她咧嘴笑著,臉上掛著奇妙的笑容。


    「這樣呀,你們——喪失了?敗北了?逃走了?那是因為你們太弱小的緣故吧?多麽可悲的軟弱生物!啊哈哈哈!」


    已己巳無視大笑出聲的亞緹,冷靜地注視著伊依。


    「了解原因了。隻不過這邊也還沒有準備好。畢竟是很突然的事情。」


    「啊,是呀……」


    雖然亞緹的台詞讓伊依打了個寒顫,但她決定先別去想那些,而點了點頭。總覺得很不自在。好像突然被送到異世界一樣,無法順利了解周圍的狀況。隻有不安的感覺宛如井水一般湧現出來,井底還潛藏著灰暗的恐懼。


    已己巳隻是像機械一般,用冰冷的眼眸注視著這邊。


    「……總之,眼前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需要餐點和睡眠的場所。餐點吾可以設法解決,但沒辦法準備你們所有人都能安眠的床鋪。」


    「不,巴,我記得後麵的倉庫應該有大量的帳篷和睡袋呢?請他們使用那些物品如何?」


    亞緹像是在說這真是個好主意似地宣言。已己巳稍微陷入沉思,感到不可思議地歪了歪頭。


    「有那些東西嗎?吾並沒有掌握到這件事。」


    「有的。因為我在來到這裏時探險過了。」


    亞緹像是在跳舞一般地踏步並轉圈。


    「一般人都會在自己今後將要生活的場所周圍探險一下吧?因為,這裏今後將成為我這個主角表演的舞台唷?我當然不希望自己被細碎的小石頭絆到而跌倒,或是不曉得隱藏在舞台側邊的大道具使用方法而蒙羞嘛!」


    一臉陶醉的少女抱緊自己,宛如花朵般地笑開來。


    「我才是主演!是世界的主角!是這個星球的首席女星!為了讓世界以我為中心正確地轉動,當然要確實掌握住周遭的情況!明白了嗎?巴——這就是本小姐,戲小路亞緹!」


    「……她這麽說。」


    已己巳像是不曉得該怎麽反應似地這麽低喃著,然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伊依。


    「後麵的倉庫似乎有睡袋跟帳篷。希望你們能暫時用那些東西來就寢。吾會帶領你們到倉庫,也會幫忙搬運。有什麽問題嗎?」


    「咦——啊,沒什麽。」


    雖然覺得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在伊依無法順利將那些問題化為言語時,亞緹華麗地擧起了手。


    「那麽,可以讓我提問嗎?」


    「吾並沒有詢問你。」


    亞緹若無其事地忽略已己巳的麵無表情,指著在伊依頭上、一臉困惑地窺探著周圍的梅子。


    「你為什麽會跟人類在一起呢?」


    〈……咦?〉


    看到無法回應的梅子,亞緹這次則看似愉快地指著伊依。


    「你為什麽會跟怪造生物在一起呢?」


    「呃——這是——」


    的確,一般的怪造學者,在怪造出來的怪造生物結束任務時,通常就會將他們立刻送回虛界。一起行動這種狀況反而比較罕見。雖說伊依是因為某種緣故,被指派觀察並非自己怪造出來的梅子,而待在她身旁。


    不隻是那樣。伊依瞬間繃緊了表情,筆直地注視著亞緹。


    「因為小梅子——是我的朋友。我不喜歡任務一結束就道別的作法。」


    「哦哦?」


    亞緹很感興趣似地注視著伊依,她用當真是純粹地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歪了歪頭。


    「所謂的朋友是什麽呢?」


    「咦……」


    伊依以前也曾經問過青梅竹馬的少年同樣的問題。當時他是怎麽回答的呢?就在伊依思索的時候,亞緹彷佛十分可笑似地高聲大笑。


    「同伴?夥伴?奴隸跟主人?雖然我不是很懂——但一個人如果沒辦法獨自站立,那根本沒有站著的資格!跟某人合作?借用某人的力量?那種弱者最好全部滅亡,這樣就少了許多麻煩呢!」


    自稱是戲小路亞緹的少女,非常認真地這麽宣告著。


    「獨自一個人堅強地存在。這才是生物最完美的型態不是嗎?朋友——想要仰賴朋友、互相陪伴、求助對方、請朋友扶持自己!這是軟弱生物的價值觀!你知道自己正在做多麽沒出息的事嗎?」


    「什麽——」


    被侮辱了。伊依這麽心想。這價值觀從正麵全盤否定了伊依的夢想,還有怪造生物是朋友的理念。


    因此伊依瞬間激動了起來,什麽也沒想地注視著亞緹。


    「不是所有生物都能夠獨自站立的,亞緹同學……這麽稱呼對吧?你的說法聽起來像是隻允許強悍的生物存在喔?」


    「我就是那個意思,有什麽不對嗎?」


    少女十分幹脆地肯定,讓伊依不禁啞口無言。不一樣。這個人不一樣。伊依認識一個同樣以成為最強存在為目標的武士少女,但她認為那份力量是為了保護某人。但是——亞緹的這種思想不一樣。


    黃金色頭發在背後閃耀著光芒的少女,浮現出嘴巴彷佛要裂開似的笑容,光明正大地說道了:


    「沒錯!軟弱的生物沒有存在價值!還有,我是強悍的生物!所以有存在於世界的價值!有存在的意義!有存在的資格!沒有價值沒有意義沒有資格的軟弱生物,會妨礙到強者的生活,所以最好一個不剩地全部毀滅掉!」


    戲小路亞緹的思想,劈頭砍斷了伊依的思考。


    「即使在像那樣人民精選過的世界當中,最後站著的人隻剩下我,我也會在所有人都消失不見的地球正中央,放聲大笑給你看的!」


    啊哈哈哈哈——堅定的笑聲響徹了整間學生會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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