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鬱宮所長目前正在研究如何抑製魔力衰退造成的存在薄弱化,即以強製怪消之原理為基礎的部分怪消,還有移植技術;就如您所知,所長在研究中會閉關在研究室內,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因此會麵是不可能的——」


    「少羅唆,去死!廢話少說,快把鬱宮那白癡交出來啦!集會已經要開始了,上麵吩咐就算來硬的也要把他拖去啦!」


    虛界怪造學存在著不為人知的內幕。不——反倒應該說這些內幕才是怪造學的本質。一般大眾所知道的怪造學可以說全都是些皮毛,所以這種表現微妙地不得要點。


    總之,在禁止局外人進入的研究所當中,這裏的所員持續研究著一般人完全無法理解的事物;而這些家夥幾乎都是魔界的居民。無法用言語溝通。因為他們根本不打算了解這邊想說的話,所以怪造學教授——爆川嫌風踹開宛如守衛一樣站著的所員,強硬地入侵所內誓


    「你在哪!鬱宮!老娘說過很多次,別挑在集會前開始麻煩的研究吧!去死!別看總長那樣,他也是很沒耐性的;要是讓他等,可是會挨罵的喔!」


    那是個還相當年輕、體態宛如豹一般柔軟靈活的女性。彷佛用鮮血染紅一般的頭發綁成辮子,暴露度頗高的皮製衣服和刺青讓人聯想到傭兵或殺手。金色眼眸宛如肉食動物一般。語調也相當粗魯,外表給人的感覺根本是隨處可見的小混混。


    不過她正是以史上最年輕的年紀,取得怪造學教授資格的爆川嫌風本人;也是製裁濫用怪造技術的怪造學者、或是失控怪造生物的特殊部隊——怪造學會執行部的部長;是個身經百戰的英雄。不過她將嘴歪成「ㄟ」字形,一邊揮開試圖阻止她闖入的研究所所員、一邊前進的身影,就像是心情不好的小孩子一樣。


    這間特殊設施進行著最尖端的怪造學研究,也就是〈裏〉研究部拉比林特斯。雖然在文件上是理應不存在於這世上的場所兼機關,但就像這樣,身為怪造學教授的嫌風,隻要獲得許可,便能夠自由出入。但因為這裏藥水味重、加上四處徘徊的所員也都一副陰沉的樣子,會讓人跟著憂鬱起來,所以不太常來就是了。


    嫌風彎過好幾次走廊、爬上樓梯、毫不客氣地闖入內部,但就是找不到要找的人。也沒有任何線索。雖然她試著抓了幾個路過的所員問話,但沒有人曉得應該是所長的鬱宮目前身在何方。畢竟他本來就沒什麽聲望,而且就各種意義來說,他距離人類相當遙遠;所以應該是被大家置之不理吧。


    「真是的,這建築物還是跟迷宮一樣。而且每次進來好像又會多出一些樓梯跟房間?這到底是什麽構造啊?」


    嫌風一邊發著牢騷,一邊自暴自棄地四處走動。


    一年僅舉辦一次的怪造學教授集會——是互相討論這一年的活動結果以及今後的活動方針,對怪造學會而言十分重要的會議;這場會議即將開始。基本上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則怪造學教授是全體強製出席;即使想要拒絕,也會有人像這樣拖著強製出席。


    鬱宮在精神和肉體上都是繭居族,是個不對他人敞開心扉的麻煩人物。嫌風算是比較討他喜歡的,因此才會被迫負責帶他參加會議;但嫌風其實不太擅長應付鬱宮。可以的話,她希望能早點解決這個爛攤子。


    但不管走多久,走廊都沒有盡頭,也找不到鬱宮。嫌風開始覺得麻煩,而深深地歎了口氣。


    「啊!累死人了……」


    身為研究部長以及怪造學教授,創造了諸多未公開的發明,被譽為讓怪造學界的技術力前進了五十年的天才科學家——鬱宮噓。雖然聲名遠播,一旦知道他成就的豐功偉業,無論誰都會肅然起敬;但知道他真相的人,都會異口同聲地說再也不想看到鬱宮。一旦碰麵就會幻滅。真希望能一直保持可以作夢的距離。


    嫌風的好惡相當分明,無論是食物、音樂或對人都一樣;喜歡的東西會越來越喜歡,討厭的東西則會一直討厭到底。開門見山地說,她討厭鬱宮這個人。不但陰沉、詭異、無法理解,感覺又很惡心。可能的話,嫌風並不想跟他碰麵。嫌風很想就這樣折返回頭,向上麵報告「他人不在」。


    「——但也不能那麽做就是了……唉。」


    雖然外表常讓人誤會,但嫌風的個性相當一板一眼。她無法忍受說謊來放棄任務這種行為。


    主張想打道回府的惡魔,跟主張不能就這樣回去的天使,在腦內熱烈地爭論著;嫌風一還茫然地眺望著這場紛爭,一邊將手插在口袋裏走著;這時她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唉啊,你是——喂!」


    「……?」


    那是個將頭發向後方梳理整齊,看來有些神經質的男人。他戴著薄框眼鏡,身上穿著沒有半點汙垢的白袍。他將一疊文件夾在腋下,嘴裏一邊喃喃自語著不知是方程式還什麽,一邊走在走廊上。


    他是誰呢?以前好像看過——嫌風稍微想了一下,沒多久便想起了這名人物的身分。


    「啊,對了對了。你是倉波無樂。」


    「爆川嫌風……部長。」


    這名叫倉波無樂的男人,原本直呼嫌風的姓名,後來又像是想到什麽似地加上了頭銜,然後稍微點頭示意。之前在空井伊依也有關連的「愛天使」事件中,他是為了讓世界滅亡而行動的犯罪者,但他的技術力獲得高度評價,因此被分配到了這間〈裏〉研究部。除了他之外,也有幾名技術人員是因為類似的經過而被迫參加研究的。因為怪造學會經常欠缺人才。


    嫌風輕鬆地舉起手,笑著跟似乎如魚得水般的他打招呼。


    「嗨。你看起來很有精神嘛,已經習慣研究所了嗎?」


    「托您的福。這間研究所裏的所員,都是些無法跟別人閑話家常、迷失了人生的幸福,隻有求知欲跟探求心超乎一般範圍的非人類。還有,我似乎也成了那種怪物的同伴,這裏舒適到連我自己都覺得吃驚。」


    「原來如此。啊,我懂了,所以這間研究所才會叫做拉比林特斯啊。那可是為了不讓怪物跑出來,用來關住他們的迷宮名字喔。」


    嫌風嘻嘻地笑了,於是倉波也跟著苦笑起來。他的表情比以前柔和多了呢,嫌風這麽心想。嫌風無法原諒惡人,且比任何人都憎恨壞事。但如果對方像這樣改過自新,變得能溫柔微笑的話,她也不至於硬要製裁或處決所有人。


    「你目前在做些什麽工作?我記得你的專長是開發咒具對吧?」


    「嗯,畢竟我是新來的,他們不會讓我做什麽了不起的工作。主要是開發利用了怪造理論的微波爐,或是一些不急著研究、類似遊戲般的發明品。對了——例如隻要詠唱咒文就會自動點亮的燈,或是睡著時可以作自己喜歡的夢的裝置。」


    「啊,那點子不錯,我也想要一個。」


    就在兩人交談著這般無聊的會話時,倉波感到不可思議似地歪了歪頭。


    「這麽說來,為什麽爆川部長會在這裏?剛才研究所入口那邊似乎起了陣騷動……」


    「啊啊,因為等下要集會了,所以我是來叫鬱宮的啦!但不管哪個家夥都說不曉得他人在哪裏,我才會大鬧了一場。」


    嫌風毫無惡意地笑著,不知為何,這讓倉波看似懷念地露出苦笑。是他認識某人跟嫌風有著相似的性格嗎?


    「鬱宮所長是嗎?……您不介意的話,就由我來帶路吧。最近所長一直把自己關在地下呢。」


    「嗯。這幫了我大忙。不過,他在地下是嗎——」


    嫌風想像了一下待在地底陰影處的鬱宮身影,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群怪物的頭目到底待在那種地方做什麽啊?」


    「


    就跟平常一樣——在逃避現實吧。」


    倉波冷淡地回應著,嫌風看著他的背影,又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追了上去。


    ※  ※  ※


    「唉——」


    那是間陰沉鬱悶的房間。隻有一個小小的燈泡讓房間勉強顯現出輪廓。裸露在外的水泥牆壁上,有著醒目的紅黑色不明汙漬。


    拷問房——嫌風想到了這個詞匯。


    「嗚……」


    其中區隔出房間內外的最基本要素,就是空氣。大氣的構成物質有如異世界一般迥然不同。房內充斥著討厭的惡臭,肺部發出哀號,訴說著這裏是個不能久留的空間。揮發的藥品、濃厚的血與嘔吐物、最重要的是這房間的主人吐出來的陰沉歎息讓氧和氦變質並渾濁。


    「啊——」


    轟隆回蕩著的低沉呻吟,讓嫌風皺起眉頭,對著室內喚道:


    「鬱宮!」


    瞬間,某人在歎息般的聲音隨即停了下來,回應呼喚的是一陣讓人痛心的寂靜。雖然嫌風在暗處也能看見東西,但她卻無法判別要找的人在房間的哪裏。從走廊注入的耀眼燈光,也沒亮到可以驅逐室內的黑暗,反倒讓那片漆黑更加醒目。


    因為不曉得會有什麽東西掉落在地上,嫌風猶豫著是否該踏入房內;她還是一樣讓倉波在後方待命,高聲說道了:


    「是我啦!鬱宮教授啊~集會已經要開始羅!快點出來!你在哪裏?」


    「嗚——」


    於是傳來了不曉得是回覆,抑或單純歎息的呻吟。


    「外麵……很恐怖……」


    可以聽見鬱宮那宛如水滴掉落在地板上一般、會留下獨特餘韻的台詞。


    雖然這是家常便飯,但應該說光是開口說話就會逐漸耗損體力嗎——不過這點不局限於鬱宮,無論哪個怪造學教授都一樣;總之那聲音就宛如會讓人感覺消沉的亡靈聲音。


    研究部長鬱宮噓,仍然整個人融化在黑暗裏麵,並低聲說道:


    「這裏……很舒服。原本我就是應該生於黑暗、存於黑暗、死於黑暗的世界異物。


    嘻嘻。我討厭光。我討厭外麵。因為那裏不是我的世界,世界上每個基本粒子都會對我投以厭惡的視線,會攻擊、消滅我。這裏不是你應該待的世界……出去……出去……你聽不見嗎?你聽不見世界拒絕我的聲音——」


    「……」


    會話家是成立了一樣,但實際上卻漏洞百出。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是這樣。嫌風首次碰到鬱宮,是還在空井滅作這個上司底下見習的時候;從那時候開始,除非滅作把他拖離房間,否則他就會在陰暗房間的角落無止盡地持續自言自語。


    嫌風對倉波使了個眼色,然後揮動顯示出怪造學教授這個階級的金色手鐲——「門」。


    「……我聽不見那種聲音啊。就算聽得見,大概也會回他『少羅唆,別管我』吧?喂,鬱宮,空井大叔不是常說嘛,根本用不著那麽煩惱,這世界並沒有特別在意你啦,這世界可沒閑到要攻擊你。」


    瞬間,嫌風的手鐲冒出了虛界的出口兼入口——一陣鮮明的光芒激烈地爆發出來。原本應該會在這種狀態下詠唱咒文、刻畫咒印,然後實行怪造;但現在的嫌風隻是單純利用這陣光芒當作照亮房間的燈光。


    爆裂的火花閃耀得有如太陽,將宛如泥濘般沉澱下來的黑暗分毫不剩地消除。倘若稍微對怪造學有點認識,一定會對這陣光量以及持續時間感到驚訝不已吧。一般是不會像這樣亮到有如火炬一般。


    「——咿!」


    據點的黑暗被奪走,鬱宮不禁發出細小的哀號聲。


    那身影相當異常。


    是個泥土人偶。或者說黑暗人偶。怎麽表現都行,總之是可以一眼看出並非人類的外貌。沸騰的黑暗——不停冒泡,有時還會扭曲輪廓、有著人型的黑色。疑似頭部的位置微妙地有著眼球,但從那眼球因吃驚而掉落下來這點可以得知,那隻不過是裝飾品,並沒有視覺。


    鬱宮噓偉大的發明、值得尊敬的功績會被隱匿起來,不為世間所知是有原因的。


    因為他並非人類,而是在某個研究中產生突變的怪造生物。


    「啊——啊、咿、噫……我、我——」


    不斷沸騰冒泡、宛如黏性液體一般瞬間融化崩塌,變成一灘水的鬱宮在地板上緩緩爬行著。他就那樣像是畏懼光芒似地移動到房間角落,喪失原形且維持一灘水的模樣顫抖著。


    他的過去曾發生過什麽事?他原本是什麽名字的怪造生物?嫌風並不曉得。雖然嫌風曾聽說鬱宮是空井滅作怪造出來的這件事實,但她並不曉得其他詳情,也沒有興趣知道。


    他的名字是鬱宮噓。成功研發出各種研究的怪造學教授。是嫌風的同伴。隻有這點是事實。其他怎樣都無所謂。嫌風並不打算拿他是怪造生物這個理由來歧視他。


    嫌風的思考相當單純。無論是人類或怪造生物,她都討厭會扭扭捏捏、煩惱個不停的家夥。倘若對方不采取任何行動,隻會發抖,那就拎著他的脖子,硬是把他帶到外麵去。然後,既然要貫徹這種任性的行為,自己就會盡全力保護那家夥。


    「鬱宮。集會的時間到了。工作要好好做啊!」


    「……」


    嫌風走近沒有回應的鬱宮,將掉落的眼球放在闇色的水堆上。


    「膽敢怠慢職務的家夥,就算是怪造學教授,我執行部長爆川嫌風也不會允許的。而且啊,在怪造學教授裏麵,你還算是比較能信賴的;要是你不參加,那場集會應該會讓人如坐針氈吧?」


    「……」


    繭居族的不定形生物全身顫抖,頑固地保持沉默。說什麽都沒用。嫌風明白這一點。鬱宮噓極度怕生且討厭人類,總是拚上性命拒絕外出。


    「唉。那麽——沒辦法了。」


    嫌風仍然蹲在他身旁,深深地歎了口氣之後,頭也不回地呼喚著無事可做的倉波。


    「……喂,倉波,拿拖把跟水桶來。」


    鬱宮似乎正確地理解了嫌風這番發言的意思,他像是挨了電擊似地抽動了一下。


    「——不要。」


    然後宛如怪異的蟲類一般逃離嫌風手邊,他發出哀號,在房間內四處爬行,縱橫馳騁。


    「不要!不要!我不要——!外麵很可怕耶!我根本不想和別人碰麵!也不想跟別人說話!不想!不想!不想!」


    「給我站住——!喂,倉波,動作快點!你想上哪去啊,鬱宮!你以為能從老娘手上逃走嗎!」


    結果,最後總是演變成這樣。強製捕獲排斥外出的鬱宮,硬是把他拖去參加集會。


    滅作的手法要高明得多了——嫌風有一瞬間露出了宛如少女般的表情,並歎了口氣。


    ※  ※  ※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嫌風坐在狹窄的直升機座位上,一邊感受著鬱宮裝滿整個水桶的重量,一邊無視彷佛怪異幽靈一般不停哭泣著的他。在那之後嫌風憑著毅力捕獲鬱宮,彷佛在接受懲罰似地像這樣雙手抱著水桶返回怪造學會本部;心情就類似小學時遲到被罰提著水桶站在走廊上那種感覺。隻能用悲慘形容。


    嫌風搭乘在外待命的直升機離開〈裏〉研究部,從那邊到達怪造學會本部的幾十分鍾之間,鬱宮一直陰沉地哭個不停。就連嫌風也不禁跟著鬱悶起來,加上已經耗損了不少體力,等下還必須跟其他更加變態的怪造學教授一起開會這件事實,讓嫌風憂鬱不已。


    「唉——真麻煩。」


    沒多久便立刻到達了目的地。直升機的螺旋槳啪嗒啪嗒地轉動著。嫌風一邊感受螺旋槳在背後引起的風跟噪音


    ,一邊從機內跳落下去。然後她雙手拿著鬱宮,在散步道悠哉地前進。寂寥的樹木格外顯眼的這條散步道,早已經隸屬怪造學會本部的領地內;但目的地是位於這條道路更前方的灰色建築物。因為是棟大型建築物,即使人在這邊,也可以從樹木的縫隙間看見。雖說那棟建築物隻不過是用幻影之類的東西展現出來的偽裝外觀罷了。


    「……」


    小鳥和平地嗚叫著。雖然這讓嫌風稍微感到溫馨,但鬱宮充滿悲哀的啜渲聲妨礙著嫌風內心的平穩。為什麽怪造學教授裏麵,都沒半個正常的家夥呢?


    就在嫌風這麽心想時——忽然。


    咚一聲地,背後感受到一陣衝擊。


    「喔……?」


    剛才並沒有察覺到任何氣息。雖然嫌風並未特別警戒,但也並非掉以輕心。正因如此,嫌風才會有一瞬間感到困惑。加上水桶的重量,嫌風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她無法阻止向前傾斜倒落的身體。


    視野往上方滑動,啊啊,要跌倒了——嫌風這麽心想,而試著穩住腳步。


    刹那間,第二波衝擊以十分之一秒或百分之一秒的短暫間隔來襲了。


    「唔——哇!」


    這次比剛才更加強烈。嫌風不禁扔出水桶,晃動著辮子盛大地跌倒在地。撞上地麵的鼻頭的疼痛,以及真相不明的衝擊造成的驚慌失措——就在倒落的嫌風感到慌亂時,後頭部竟然又冒出了一股重量。


    踩、踩、踩……


    「……」


    嫌風努力冷靜地掌握自己所處的狀況。自己被某人從背後攻擊,倒下,然後現在——還被對方用鞋子踩個不停?真是莫大的屈辱!


    嫌風不由得怒火中燒。


    「嗚咕……」


    嫌風將手靠在地上,打算先站起來再說;她試著抬起頭,但踩在頭上的力量意外地強大。那重量就宛如被某個巨大的瓦礫壓住一般——


    「哼嗯!」


    不過嫌風並未放棄,她用盡全力甩開某人的腳,然後跳躍。她用手按著疼痛不已的頭部,並怒吼道:


    「誰——是誰啊,混帳!去死!幹麽……突然……動手——」


    嫌風充滿怒氣的聲音,逐漸萎縮了下來。並不是因為尊敬對方,或是因為對方是她很喜歡的人才不覺得生氣。正好相反。嫌風在這世上最討厭的存在就在那裏,而且被對方踐踏頭部這件事實,讓嫌風的腦袋成了一片空白。


    「你這家夥……!」


    因恥辱和激昂全身顫抖著的嫌風,額頭上迸出了青筋,她擺出備戰態勢並低聲咆哮著。她的瞳仁閃耀著炯炯光芒,咬牙切齒地用全身表現出自己的憤怒。


    「不動霧晴……!」


    站在那裏的是個看來懶洋洋的男人。因為姿勢不佳,所以看不太出來,但男人相當高大且肌肉發達,即使隔著衣服也能看出他的身體相當結實。手臂隆起的肌肉以及緊密結實的腹肌,彷佛為了戰鬥而生一般,那得天獨厚的肉體就有如描繪在圖畫上的戰士。


    他的腰部、肩膀和背後各自掛著長度不同的刀,頭部的鉢金(頭巾)和護手上用鮮紅刻印著「斬」這個字。光線照射的角度,讓他孕育著瘋狂的雙眼看來像是左右顏色不同。


    為了互相殺戮的肉體上,隱藏著危險兵器的惡魔。


    他的名字是不動霧晴。雖然被賦予怪造學教授的資格,以及進出怪造學會本部的權利,卻沒有特定的職務,隻執行總長命令的「無職」男人。


    而且是嫌風的宿敵。恐怕是生來就水火不容,人生中永遠的天敵吧。


    「你這家夥……你知道你剛才對老娘做了什麽嗎……?啊?你找死嗎?不動……!」


    被泥土弄髒了臉的嫌風,瞪著不動用鉢金遮蓋住的銳利雙眼。兩者之間暫時爆出了一陣宛如閃電般的視線,周圍的樹木對殺氣產生了反應,嘩啦地抖動起來。


    「啊啊……」


    不動像是沒什麽興致,用厭世般的表情低喃道:


    「什麽啊……我還以為腳邊有條蟲動來動去,原來是爆川小丫頭啊。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這樣很礙眼,可以請你靠路邊走嗎?」


    「啥啊?你這家夥,是什麽意思啊……」


    嫌風在這世上最討厭的人就是他,他也一樣,似乎覺得在這宇宙裏麵最礙眼的人就是嫌風。兩人隻要一碰麵就會吵架,且會以相當高的機率演變成廝殺。


    嫌風打從心底討厭不動。包括他的表情、他的語調、他的聲音、他的動作,嫌凰討厭他的全部。讓人想吐。她真想跟上帝和地球抱怨,為什麽要生出讓人這麽火大的生物。如果這世上有死了也無妨的生物,那肯定就是這個不動霧晴。


    嫌風挺直了背,打算用眼神殺了對方似地瞪著他看。就連歎口氣都會碰觸到的距離。即使從近距離看,這家夥還是讓人看不順眼。他的外貌讓人感到煩躁,體臭讓人感到不快。感受到他在呼吸、得知氧氣為了這家夥而被消費這件事實,讓嫌風感到憤怒。


    嫌風將手插在腰上,低聲向對方宣告:


    「你啊——快滾吧,快給我消失。倒不如說去死。我說真的,去死。毫無意義地去死。你這種人就連回歸大地都讓人感到不愉快,所以最好產生分子崩壞完全消滅之後再去死!」


    「啊?你在命令誰啊?真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我說啊,軟弱的家夥命令比自己強大的家夥這種事,從世界的常理來看,整個就是不對勁。」


    不動挑釁的說法,讓嫌風怒得紅了雙眼,理性也拋到九霄雲外;她握緊拳頭高舉到胸前。手腕上的「門」無視意誌爆發開來,充滿攻擊性的光芒四處飛舞著。


    「你說誰軟弱?要試試看嗎?啊?」


    「就算不動手試,憑經驗也知道吧?你雖然每次看到我都會找碴,但到目前為止,一次也沒贏過我吧?」


    不動用自然的態度應對,彷佛茶餘鈑後的閑聊一般;但他的姿勢和氛圍都未掉以輕心。


    倘若找到機會,那三把刀之中會有幾把對著嫌風解放開來吧。雖然這幾乎要碰觸到對方的距離並不適合居合斬,但所有戰鬥常識對不動霧晴來說並不管用。


    每次遇到這家夥,嫌風都會這麽心想:不動是為了戰鬥而生的男人。其他才能全都消滅得一點不剩,隻有強化了傷害打倒殺戮對方的技術跟才能。


    倘若打了起來,無法保證一定會獲勝。反倒就如他所說的,嫌風一次也沒有打贏過他。


    但是,話雖如此,也不能就這樣放過他。這是關係到嫌風存在意義的問題。嫌風無法忍受這家夥活著走在這片大地上。


    「少擺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你這個殺人魔……你當真希望我殺了你嗎?」


    「啊,抱歉。那是不可能的。你還不曉得我們實力的差距嗎?」


    「——」


    被輕視到這種地步的話,已經無法退讓了。爆川嫌風是主宰怪造學界秩序的執行部之長。這家夥則是明明曾經殺戮過大量的人類,卻沒有被問罪,至今仍逍遙自在地活著,根本沒有反省的犯罪者。怎麽可能和平相處。兩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立的。


    要不要當真——在這邊殺了他呢?


    「……啊,你今天是來真的呢,爆川。遇到什麽討厭的事了嗎?」


    不動隻有語調悠哉,他的全身散發出濃密的殺意,且將手放到腰部的刀上。嫌風知道喜好廝殺的他是故意觸怒自己的神經,打算展開一場死鬥。雖然不想順著對方的意思行動,但即使明白這點,嫌風仍無法克製對他的厭惡。


    嫌風稍微往後跳來保持距離,讓攻擊的意誌循環過全身,並低吼著:


    「我要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兩人異口同聲地宣告之後,彼此的殺氣互相產生廈應,兩人的殺氣融合爆發,已經停不下來了。兩者的關係就有如水跟油一般。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演變成這種局麵。嫌風讓磷光纏繞住裸露在肌膚上的刺青,打算把眼前的對手弄成絞肉,而擺出戰鬥態勢——


    瞬間。


    「——!」


    世界變成一片漆黑。


    讓人懷疑該不會是在眨眼時入夜了吧?或者人頭在刹那間飛出去了?不過跟嫌風的預測相反,這片漆黑並非日夜顛倒,也不是慘遭殺害的緣故。


    在視野變暗之後,地鳴隨後撼動了嫌風的身體。嫌風了解到讓地麵產生龜裂的那陣震動,是個重得束手無策的東西從天而降的緣故。


    她注視正麵。那裏站著一個遮住了嫌風視野的巨大人影。


    「高橋……」


    那是個奇妙的巨人。沒有其他表現的方式。他用閃耀著黑色光芒、宛如西洋盔甲般的盔甲覆蓋著全身,沒有露出任何一處肌膚。比不動更高大的身軀應該超過兩公尺吧,是個充滿威嚴,卻又給人一種空虛印象的不可思議人物。


    他盤著雙手,從手腕前方伸出刀刃的姿勢,就有如十字架一般神聖莊嚴。


    巨人站在嫌風跟不動的中間——他毫不退縮地落到那充滿殺意、破壞力彷佛隨時會炸裂開來的縫隙之間,緩慢地睥睨著周圍,然後低聲呻吟:


    「——嘰。」


    不可以吵架、必須和平相處才行——感覺他平穩閃耀著的雙眸,似乎無言地這麽說道了。


    他的名字是高橋十。是怪造學教授兼怪造學會防衛部長。真麵目不明,雖然嫌風不曾看過他脫掉盔甲的樣子,但在聚集了一堆奇人怪人的怪造學教授當中,嫌風認為他是其中最善良的存在。


    「別妨礙我——高橋。」


    雖然大部分的殺氣已經消散,但白忙一場的惡意無處發泄,嫌風於是瞪著高橋看。不過站在身高幾乎是自己兩倍高的高橋麵前,即使大聲吵鬧,看起來也隻像是小孩子在耍脾氣;有些難為情就是了。


    高橋無言地盤著雙手直立不動——不定形的鬱宮怱然在高橋的肩膀上現身,用人工眼球俯視著這邊。看來似乎是他發現了不知是路過或正在巡視的高橋,而把他帶到這邊來的樣子。雖然鬱宮並非和平主義者,但他對惡意相當敏感,因此厭惡有人起紛爭。


    「……不可以吵架。總長會生氣……雖然我無所謂……就算大家都死光也無所謂……但看到同伴之間互相廝殺這種光景,我也會變得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害我想像了討厭的光景——為什麽我得陷入這種情緒……?這種世界毀滅掉就好了……」


    「嘰——」


    高橋無視喃喃自語的鬱宮,對著嫌風伸出了手。嫌風就這樣被他輕易地抬了起來,且牢固地扛到了肩膀上。


    「你、你幹麽啊,高橋!放開我!」


    「……」


    雖然嫌風掙紮大鬧,但毫無作用;高橋一邊撼動著大地,一邊無言地前進。兩人體格相差太多了。如果抱持著徹底打倒對方的意思來抵抗,或許能逃掉;但高橋並沒有任何過錯,因此嫌風也無法那麽做。這下該怎麽辦呢——就在她這麽心想時,逐漸感到疲憊,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於是嫌風疲倦地將整個身體靠在高橋的肩上,就讓他那樣扛著自己前進。


    「……嘖。」


    不動像是沒有討到玩具的小孩子似地嘖了一聲,但他似乎也沒了幹勁,隨即追過了高橋,前往怪造學會本部。


    在寧靜的步道上——奇妙的人物們前進著。


    就這樣全部的怪造學教授都聚集到了此地,舉辦本年度的怪造學會集會。


    ※  ※  ※


    戰橋舞弓——剛毅且正直、厭惡扭曲事物的正義武士少女。她綁著蜘蛛網圖案的頭巾、掛著銀製的項鏈,穿著一身坦克背心和牛仔褲的輕便打扮。但手構得到的位置上有把日本刀主張著存在感,微妙地有些恐怖。


    「哼嗯。想要變強——是嗎?」


    設立著殼蛇怪造高中的丘陵下方,是個雜草有經過適度整理的廣場。古頃的一年級生請殼蛇準備了足夠的帳篷跟睡袋,然後各自以恰當的人數組成小隊,搭起了帳篷。


    雖然伊依是一年星班,而舞弓則是一年月班;但現在的古頃等同沒有區分班級一樣,因此沒有任何人會抱怨。畢竟人數原本就不多。要是太過挑剔,甚至沒辦法組成小隊。


    「嗯。有個殼蛇的學生,叫戲小路的同學這麽說了。」


    不擅長勞力工作的伊依,拚命協助俐落地拉起鋼索並敲打著釘子的舞弓。


    伊依擦拭著汗水,用難以釋懷的表情,趁著閑聊順便說道:


    「那個人所說的話,是符合邏輯沒錯。我可以明白她的道理。但就是沒辦法接受。因為軟弱,所以大家和平相處。那麽軟弱是壞事嗎?和平相處也是軟弱且沒出息的事嗎?獨自一人變堅強才是人類的完美型態嗎?我不懂。」


    「就我的想法來看,」


    舞弓沒有讓手休息,氣也不喘一下地繼續搭帳篷的作業,並這麽回答了:


    「那家夥是把手段跟目的弄反了。」


    「……什麽意思?」


    伊依這麽反問,並看著舞弓。武士少女的表情像是在懊悔過去的失敗一樣,看來不太高興地說道了:


    「換言之,我比喻成金錢來說明好了。假設有個人想要錢。想要很多錢。一般來說,這個人會因為某些理由而想要錢;例如有想買的東西。或是想治病而需要錢。這是當然的。錢本身並沒有價值,隻不過是普通的紙張或廉價的金屬。是跟某些東西交換之後,才會具備意義。」


    舞弓也看向這邊。純白的頭發與深紅的眼眸。有時感覺美到令人驚訝的這名少女,隻是用細長的眼眸一直注視著這邊。


    「但是,偶爾也會有人把存錢跟賺錢當成目的。伊依不曾見過嗎?嘴巴一直說想要錢、想要錢,但一問他實際上得到錢之後要買什麽?就說不出話來的家夥。那種人就是誤以為隻要有很多錢,自己就能夠獲得幸福的傻瓜。」


    是這樣呀——伊依這麽心想。所以舞弓才會說那樣是把手段跟目的弄反了。金錢終究隻是為了得到某些東西的手段。如果增加很多手段一事變成目的,就本末倒置了。


    「倘若把金錢替換成強度,就可以了解那個戲小路還誰的思考了吧。獨自一人變得強大,變得能夠靠實力奪取世界上所有東西;這有什麽好高興的?仔細想想吧,即使獲得了全世界的財富,如果活下來的隻有自己,那種東西根本毫無價值。」


    伊依試著想像。那過於悲慘的光景讓伊依脊背發涼。在滾落著無數屍體的地球上,隻是死抓著錢不放的某人。那跟宣稱即使世界上隻剩下她一個人幸存,也會站在地球正中央大笑的少女身影重疊了。


    「力量也是一樣。明明應該是為了保護某個重要的事韌,或是為了保護某人而期望變強;但不知何時,變強這件事本身卻成了目的。眺望自己的肌肉有什麽樂趣?喜孜孜地看著堆積起來的財富,卻得不到任何東西、無法保護任何事物;那家夥真是可憐。」


    「……」


    舞弓冷淡的話語讓伊依沉默了下來。舞弓以前大概也跟亞緹一樣,有過類似的想法吧。在她像剛才那樣想通了之後,便作罷了。或者她總是那樣訓誡著自己吧。倘若不是那樣,是無法這般侃侃而談的。


    變強。舞弓確實了解這句話的意義,且不停努力著;伊依純粹地認為那樣的她十分偉大。同時也擔心起亞緹。


    「不過,你還是小心點比較好。伊依。」


    舞弓用彷佛要深深砍下去似的聲


    音說道:


    「雖然我不認識那個叫戲小路還什麽的,但擁有那種思考的人相當危險。想要錢想得不得了的人,會賣掉所有東西,或是盜取他人的財產,或是毫無計劃地借錢;但無論得到多少錢都無法滿足——最終導致周圍跟自己破滅。」


    盡量別靠近比較好——舞弓保守地忠告著伊依。


    伊依思考著。戲小路亞緹。把自己定義成世界的主角,主張隻有強者才有資格生存在世界上的少女。她是認真的。她弄反了手段跟目的,正處於失控的狀態。真的——很危險呢,伊依這麽心想。


    不過。伊依忽然產生了疑問。如果是金錢,的確可以靠著賣掉一些東西、或是借錢來增加吧。但是強大的力量要怎麽增加?力量可以用借的或偷的嗎?


    雖然是不可能的幻想,但如果那是可能的話——


    有一種心髒被一把抓住般、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襲向了伊依。如果有那種生物,具備亞緹那樣的思想,當真奪走其他所有人的力量,在全滅的地球上高聲大笑。


    那樣的地球,跟伊依所期望的世界是正好相反的寂寞世界。


    「不用擔心,伊依。」


    舞弓像是看透伊依內心的想法一般,低聲宣言道:


    「那種愚昧的家夥,注定總有一天會碰上我戰橋舞弓這道牆壁,然後自取滅亡。隻要這世間存在著正義,罪惡便不會繁榮!讓無辜的花朵綻放給世人看吧!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就算她這麽說,伊依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雖然伊依有些啞口無言,但她感受到內心的不安逐漸消除了。雖然胸口內側還盤旋著不祥的感覺,但它現在還沒有明確的形狀,隻是飄浮在那而已。


    ※  ※  ※


    晚餐決定是烤肉。


    突然決定睡帳篷的古頃學生們,似乎早已經忘記當初的目的,而正享受著忽然從天而降的露營生活。畢竟古頃的學生大多是我行我素的人。


    當然伊依也不例外,盡管還抱著好幾個尚未解決的問題,但她仍然度過一段相當愉快的時光。


    她看了看手表確認時間,發現已經晚上七點了;雖然天空還算明亮,但不知是否因為空氣純淨的緣故,可以稍微看見星星。在這樣幻想般的天空之下,學生們各自分批搬運著鐵板,準備著順便舉行的營火晚會。


    附帶一提,今晚的烤肉是古頃和殼蛇共同舉辦的。畢竟今後將是一起學習的同伴,因此為了加深友誼,古頃主動邀請了對方。試著交談之後,發現對方也是很好相處的人;現在還會一起幫忙準備工作。


    因為殼蛇的學生大多出身高貴,或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雖然他們不曉得菜刀的使用方法,或是意外地欠缺一般常識,不過倒也沒出什麽大問題,雙方還算和樂融融地相處著。


    雖然伊依因為跟亞緹的對話,而稍微警戒著他們,但眺望著那溫和的光景,伊依立刻變得樂觀,消除了內心的不安。


    那是個鐵鏽相當醒目、有些老舊的廚房。伊依將砧板放在流理台上,卷起袖子準備開始切菜的時候,在旁邊發現了認識的少女。


    咚、咚、咚的聲音定期循環著。穩固地握著菜刀,宛如機械一般精準地切割著蔬菜的,是自稱為巴已己巳的少女。記得她好像是殼蛇學生會的書記,她果然還是一身宛如範本的製服打扮,像是示範教學一樣地俐落使用著菜刀。


    她的牛奶瓶底眼鏡被燈泡照耀得閃閃發亮。伊依默默地注視了她一陣子,然後自己也一邊撥著洋蔥皮,一邊開朗地試著打招呼。


    「晚安!」


    「……」


    已己巳用流暢的動作看向遷邊。那表情像是感到驚訝,又有點詫異的樣子。她該不會是忘了我吧?畢竟幾乎算是第一次碰麵——這麽心想的伊依,猶豫著是否該報上名字;但已己巳隨即慢半拍地做出了反應。


    「晚安。」


    然後她稍微想了一下,指著這邊用不可思議的斷定語調說道:


    「你是空井伊依。」


    是那樣沒錯。但是怎麽回事呢?這種像是在跟ai調整中的機器人講話一般的異樣感。伊依有些困惑地露出微笑,但因為從對方身上感覺不到敵意,所以她繼續進行了會話。


    「今天也很熱呢。」


    「原來如此,雖然可以判斷這並非適合人類活動的溫度,但以吾個人而言,並沒有炎熱的感覺。」


    是怎麽回事呢?她是不擅長說話的人嗎?雖說的確有那種感覺。


    伊依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將洋蔥切片。隻要一切洋蔥就會掉眼淚,所以伊依討厭切洋蔥。


    「這麽說來,其他學生會的人,像是戲小路同學他們,也有來嗎?」


    「殼蛇的學生應該全都聚集了,但吾認為跟古頃學生之間的關係不能起疙瘩,所以把戲小路留在校舍了。因為無論是切蔬菜或排鐵板,她都會想要一決勝負,而且直到獲勝為止都不會停手。」


    已己巳的語調並非在炫耀或感到厭惡,隻是在告知事實而已。戲小路大概真的是那種人吧。


    「不過,她差不多也厭倦待在校舍,即將前來這邊了吧。喪時也不具備協調性,八成偷懶蹺掉了準備工作;但他應該也會被肉的味道吸引過來,差不多快現身了才對。你找他們有事嗎?」


    「咦?啊,沒什麽。這隻是閑聊啦?」


    伊依忍著淚切完了洋蔥,這次伸手準備切馬鈴薯。隻見已己巳至今仍埋頭進行著將一根紅蘿卜按照同樣間隔切割開來的工作。


    伊依有些在意,不禁開口說了:


    「已己巳,不用那麽仔細地切啦,反正進到肚子裏都一樣;而且火烤之後,形狀也會崩塌喔?所以幹脆以速度為優先,嚓嚓嚓地切過去就好了。」


    「真困難。」


    已己巳看似為難地停下了菜刀,然後吸了一口氣。


    「但是吾會努力。」


    一板一眼的她讓伊依不禁露出微笑。


    「加油,已己巳。啊,雖然現在說好像太慢了,但我可以叫你已己巳嗎?你也可以隨你高興來稱呼我。」


    「就算你這麽說……應該稱呼你空井嗎?」


    原以為她會感到厭煩,但已己巳似乎沒有特別不悅的樣子。既然如此,就這樣一口氣成為好朋友吧——伊依這麽心想。如果能成為朋友,那樣做絕對比較好。雖然伊依不會勉強別人一定要當朋友,但如果能和平相處,伊依想盡量那麽做。


    伊依開朗地美了。


    「啊哈哈,別叫空井嘛,好生疏喔。我們已經成了朋友不是嗎?叫我伊依就好了,叫我伊依吧。」


    「真困難。」


    不知為何,已己巳又煩惱了起來,她笨拙地看著這邊說道:


    「伊依……?」


    「沒錯,就是伊依!」


    「伊依。」


    「伊依!」


    從旁人眼裏看來就像傻瓜一樣,兩人就這樣連叫了好幾聲伊依、伊依。可以察覺到坐在伊依頭上打瞌睡的梅子,似乎以為發生什麽事而跳了起來。


    嗯——伊依這麽心想。並不需要警戒。跟殼蛇的學生也能和平相處。有一天一定也能跟亞緹真心誠意地交談吧。因為與其殺光地球上所有生物,然後獨自一人高聲大笑,跟很多朋友一起愉快微笑的時間一定要好得太多了。


    伊依這麽心想,很幹脆地結束自己的工作之後,便移動了位置。伊依來到跟已己巳快碰觸到肌膚的近距離,清洗著她還留在籃子裏的蔬菜。


    「嗯。像這樣能成為朋友是很好,不過你的手停下來羅,已己巳。照這樣下去,無論過多久大家都沒辦法開動唷。好啦好啦,就像這樣,嚓嚓嚓地切下去吧。」


    「嚓……嚓……嚓……」


    「好慢!嗯,啊,呃,雖然太匆促也很危險,但不能執著於形狀呀!」


    「真困難。」


    即使隻是切蔬菜這種小事,倘若兩人一起愉快地進行,便是這麽地快樂。就是這個,因為喜歡這種感覺,伊依才會追求著自己的夢想。大家都能和平相處的世界。為了實現那樣的世界,伊依會盡全力努力。


    伊依從已己巳的籃子裏接連地拿出蔬菜,並切成容易入口的大小;已己巳彷佛很不可思議似地看著那樣的伊依。


    「吾稍微冒出了疑問。可以問你嗎?……如果你感到不快,無視就行了。為什麽你要主動執行並非你職責的工作?那樣對你有什麽好處?」


    「你問為什麽……」


    自己才想問為什麽。為什麽殼蛇的學生不曉得這麽簡單的道理呢?伊依露出苦笑,咚一聲地,讓已己巳觸摸自己的頭。


    「已己巳、伊依——這麽互相稱呼的話,我們不就是朋友了嗎?幫助朋友跟得失是沒有關係的。如果老是計較自己的職責,做任何事都要找理由,什麽都要計算利益的話,人生會很無。聊喔?」


    「……」


    已己巳彷佛機器被輪入無法理解的程式一般,僵硬了一陣子之後——她晃動了一下頭發,歪頭感到疑惑。


    「朋……友?」


    然後她用幾乎聽不清楚的音量,低聲喃喃自語著:


    「無關得失……也非職責……白忙一場,但是很快樂的,概念?關係……朋……友,那就是……朋友?」


    「嗯?」


    是怎麽了呢?她的樣子不太對勁。自己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在伊依發出關心她的台詞之前,已已巳用難以言喻的表情注視著這邊。


    「伊依……如果大家都成了朋友,大家都會幸福嗎?大家能和平相處,能為了某人行動,卻又感到快樂,能夠獲得幸福嗎?」


    「咦——啊,我不曉得喔?畢竟是很困難的問題,而且那種世界還不曾實現過。……但是,大概——」


    因為對方出乎意料地做出了很認真的反應,所以伊依稍微避開斷定,盡管如此,仍舊很認真地回答了:


    「隻要大家都能成為朋友,那大概就是幸福了吧?」


    「那麽吾會努力。」


    已己巳輕輕地點了點頭。


    ※  ※  ※


    豎立著一座營火塔。用無數組合起來的木材,隻要將燃料跟火種丟進這裏,營火就會燃燒起來。隻不過,因為畢竟是臨時決定的露營,雖然湊得到木材,卻少了起火的燃料。


    這正好是怪造學者發揮本領的時候——雖然某人這麽認為而試著怪造會噴火的怪造生物……


    「沒辦法怪造出怪造生物?」


    伊依跟已己巳愉快地結束作業之後,已己巳決定去關心一下留在校舍的亞緹狀況;和她分別之後,前來參觀營火塔的伊依,聽見了這番難以置信的發言。


    聚集在一起的是熟悉的同班同學。


    「嗯。而且不是隻有特定的怪造生物無法怪造、或是技術不成熟的人無法怪造,是人家都沒辦法怪造。偶也沒辦法。真傷腦筋呀。」


    看來並沒有很傷腦筋、用獨特的語調這麽說道的人,是魅神香美。她是伊依從國中就認識的朋友,留著一頭宛如海洋、又像天空一般的藍色長發。大家下了巴士之後都換上了便服,所以現在的她穿著一身像是某處民族服裝的寬鬆衣服。


    「怎麽辦、怎麽辦啊,學!要是被父親大人知道我不能怪造,我就死定了!為什麽啊,為什麽每天腳踏實地生活的我會無法怪造?」


    「很吵耶……我哪知道啊。別抓著我不放,很惡心,而且很悶熱。啊,伊依同學,晚安。總之就是這麽回事,大家都很傷腦筋呢?」


    在香美旁邊一搭一唱的是兩名少年。其中一名少年就宛如貴族一般,衣服上繡有一看就很昂貴的刺繡;另一名則是被他抱住、露出一臉非常厭惡的表情,宛如影子一般的少年。外表豪華的少年名叫魑魅寺屍丸,比較樸素的少年則是駒崎學。


    兩人的關係據說是摯友,但有時又會出現一些難以理解的言行;而且無論怎麽想,學對屍丸表現出來的態度,都跟所謂的朋友微妙地不同。話雖如此,但如果有人問是哪裏不一樣,伊依也很難回答。


    總之,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並不重要。


    「沒辦法——怪造?呃,先等一下。」


    鐮當——伊依高舉雙手,將戴在手腕上的白色手鐲——「門」擦撞並發出聲響。這個「門」正是將現界和無盡遙遠的相鄰世界——虛界連結起來的出入口。


    「打開現界的門扉,跨步邁進虛界的黑暗中——」


    這是蘊含著力量,怪造時不可欠缺的話語——咒文。通常「門」會對咒文產生反應,立刻散發出閃耀的光芒;但實際上,無論伊依重複幾次咒文,都沒有效果。


    伊依慌了起來,好幾次無意義地刻畫著咒印。倘若變得無法怪造,伊依會喪失構成己身的絕大部分。伊依害怕這點。她非常恐懼自己的聲音無法傳達到虛界這個事實。


    「奇怪?怎麽會?怪了——真的沒辦法怪造。大家也一樣嗎?」


    「似乎是那樣呢。」


    看起來並沒什麽動搖,相當冷靜沉著的學這麽回答。


    「暫且不提我們,就連學年榜首的魅神同學似乎也無法怪造;而且老師們剛才也試過了——果然也是不行的樣子。」


    教師們雖然看起來不太可靠,但好歹也是被正式認可的怪造學者。如果連他們都無法怪造,像自己這種還不成熟的怪造學者實習生,更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


    真傷腦筋。雖然腦袋還跟不上預料之外的發展,但這不是非常絕望的狀況嗎?恐怖逐漸湧現上來,伊依不禁衝動地想要瘋狂搔頭。


    讓這樣的伊依更加感到動搖的,是站在大家背後發呆的桃發少女。美咲次郎花。曾說過想休學的她,從那次事件之後,像是感到害怕似地卸下了「門」,現在她正注視著空無一物的手腕,無力地露出微笑。


    「……但是,說不定這樣比較好咧。這麽一來,怪造生物就不會再出現了。總覺得……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偶放心了。當真變得完全無法怪造,讓偶爽快多了。」


    「……小花。」


    伊依摸索著該對她說的話,但無法怪造的事實重挫了伊依,讓她喪失了自信,無法順利地將思緒串連起來。真傷腦筋。原本應該會是一埸愉快的露營,但光是無法怪造,自己們就變得如此軟弱。


    軟弱。伊依明白了無論是在心理上或肉體上,自己一直都在依賴怪造生物。


    「唉呀唉呀天哪天哪!各位怎麽都一副嚇破膽的表情呢?」


    瞬間。彷佛現場正欠缺的火焰一般狂妄的聲音,從背後放射出來。伊依驚訝地回頭一看,隻見旁邊跟著已己巳的戲小路亞緹,正以堂而皇之的姿態,毫不客氣地站在那裏。


    「……亞緹同學。」


    伊依果然還是稍微產生了警戒。跟自己的思想徹底對立的少女。大概是伊依夢想的天敵。說不怕她是騙人的。倘若她的主張被證明是正確的,那就結果來說,等於是自己的夢想敗北了。


    無法相容,但也不能無視的伊依的天敵。


    戲小路亞緹用傲慢得讓伊依感到不安,卻又美麗的姿態笑著。


    「事情我已經聽說了!真是可笑到我都能用肚臍燒開水了呢?你不這麽認為嗎,巴?一旦沒有怪造生物,你們就變得像是跟父母親走失的小孩一樣呢!」


    「什麽——」


    像這樣明確地被當成傻瓜,自尊心強烈且缺乏


    耐性的屍丸瞬間便沸騰了起來。


    「你說什麽!突然冒出來這麽說很失禮喔!你想侮辱我們嗎!」


    「……屍丸,不管你嘴上說得多威風,這樣一直抱著我也隻有反效果喔?」


    學冷靜地拉開屍丸,盡管如此,他似乎也稍微感到惱火,而瞪著亞緹看。


    「不過,的確很失禮呢。竟然連名字也沒報上來,突然就這樣挑釁。看起來似乎是殼蛇的學生,找我們有什麽事嗎?」


    「唉呀?這還真是抱歉。請各位好好記住,我是戲小路亞緹。這名字很快就會讓全世界的人都無法忘懷。」


    她自信滿滿、毫不退縮地這麽說道。她是認真的。她果然是認真的。會成為知名的電影女星?邪惡的獨裁者?或是拯救愚昧世人的宗教家?總之可以肯定,她很明確地打算讓自己名留青史。


    在她旁邊待命的已己巳,有些擔心地看向這邊,又立刻將視線移到亞緹身上。


    「戲小路,雖然你的吹噓已經是家常便飯,但也看一下時間和場合吧。目前這種時期需要非常細心的顧慮,別把雙方之間的關係弄得複雜,彼此留有疙瘩。」


    「唉呀?這還真是抱歉。……咯咯咯——」


    她像是忍俊不禁一般,用彷佛演技的殷勤態度低頭道歉。


    「真是對不起。歡迎各位今日大駕光臨,我——負責擔任殼蛇的學生會長,因此各位倘若在殼蛇遇到任何問題,請盡管提出。對了……現在要處理的,是這個營火塔是嗎?」


    她當場轉動身體,抬頭仰望至今仍未點燃的營火塔。然後她又竊笑起來,用熟練的動作逐漸靠近那邊。有幾名學生還在營火塔旁邊嚐試怪造,突然接近的華麗少女讓他們露出驚訝的表情。


    「……請退下。否則會燙傷晴。」


    戲小路亞緹說著這番不可思議的話,同時讓某個東西從袖子裏滑落出來——然後輕輕地敲了敲組好的木材。


    刹那。營火塔「砰」一聲地燃燒了起來。


    「咦……?」


    轟隆一聲地猛烈燃燒起來,將逐漸變暗的天空染上顏色的鮮紅,讓伊依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剛才——亞緹做了什麽?為什麽火焰會突然……?


    「咯咯咯——一


    亞緹迅速地將看起來像是棍棒——感覺實在不像具備點火機能的物體放回袖子裏,轉頭看向這邊,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啊啊,真是可笑——就是因為遇到困難時隻想著要依賴別人,怠惰鍛鏈自身的努力,才會整體變得愚昧,緩慢地逐漸腐化。你們太習慣依賴怪造生物了!隻有一個人就什麽也辦不到的迷途羔羊!抱持著和平相處的理想論裝出朋友的樣子,互相扶持而動彈不得麵臨崩潰,真是滑稽!真是醜陋!」


    戲小路亞緹把其他所有人拋到九霄雲外,獨自一人高聲大笑。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依無法反駁她的嘲笑,隻能深刻體會到自己的無力,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沒錯——沒有怪造生物、無法進行怪造的自己,究竟能辦到什麽呢……


    ※  ※  ※


    就在那之後,至今一直沒露麵的戰橋舞弓,帶著似乎總算醒過來的仇祭遊現身了。戲小路亞緹在爆笑一陣子之後,似乎心滿意足了,在各處的鐵板抱怨著烤肉的方式,已己巳則默默地跟在她的後方。


    雖然擔心亞緹她們會鬧出問題,但這邊的兩人組也相當稀奇,讓人十分在意。


    遊跟舞弓是死對頭。隻要碰麵就一定會吵架。舞弓應該不可能奉獻自我地去照顧→,但為什麽兩人會在一起呢?


    一問之下,舞弓便坦白地說明了緣由。似乎是應該陷入昏迷的遊在附近徘徊,所以被舞弓抓著脖子帶到了這邊來。雖然遊原本在做什麽也是個謎,但即使提出這個問題,他也沒有回答。


    「哼嗯——?」


    舞弓很快地結束那個話題,迅速地問出伊依等人表情灰暗的理由之後,歪頭感到疑惑。


    「無法怪造?那還真是不可思議,感覺是某人的陰謀……」


    對於非常認真地這麽說道的舞弓,遊浮現出有時會毫無自覺地觸怒別人神經、看似從容的笑容。


    「嗬嗬……不過小舞本來就無法怪造,所以算是剛剛好;但對大家來說,應該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喔?不能用陰謀什麽的來說笑帶過吧?」


    狀況還不是很好的遊,從噴著水蒸氣的鐵板上拿起蔬菜吹涼。舞弓從旁瞪著他看,主動接下烤肉一職的她,意外地展現出認真管理烤肉的一麵。


    「……真沒禮貌。我並沒有在說笑。我剛才試過了,怪造劍也無法順利發動……這並非事不關己。」


    「嗯?小舞,怪造劍是那個嗎?武器形狀會變化的那個?我從之前就覺得很不可思議——那到底是什麽構造?」


    舞弓不曉得是否內心感到相當複雜,雖然態度冷淡,但仍普通地跟遊在交談。伊依純粹地認為這樣很好。重要的青梅竹馬跟可以依靠的夥伴一直存有疙瘩的話,實在讓人感到難過。


    伊依一邊將裝有茶水的紙杯遞給兩人,一邊代替不擅長複雜問題的舞弓說明。


    「小舞的怪造劍就某人所說,好像是『物造』呢。怪造是從虛界召喚出生物,物造則是召喚出非生物的物體;我想基本構造應該是一樣的吧?」


    「哦。不過還真是不可思議呢,虛界應該不至於滅亡才對,這應該支持小舞所說的陰謀論嗎?」


    陰謀。是某人帶著惡意封住了伊依等人的怪造嗎?不過,究竟是誰?又為了什麽?


    陷入沉思之後,舞弓深深地點了點頭,然後她以神速拔出刀,對準了遊的喉頭。遊當然感到困惑,但他沒有動搖,隻是聳了聳肩。


    「呃,小舞,這刀是什麽意思?你是萌生了想將烤肉插在這上麵吃的神奇欲望嗎?這樣嘴裏會割傷的,還是打消主意比較好喔?」


    「閉嘴,你這個惡黨。反正犯人八成又是你這家夥吧……」


    唔哇,舞弓的眼神是認真的。不過她畢竟被遊砍過身體,會這麽想這也無可奈何;但遊跟伊依約好了要重新做人。即使真有某人在策劃著陰謀,應該也不會是他。


    遊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好意思,但犯人並不是我……我說真的。我雖然看起來這樣,也是受到怪造學會的監視;如果有什麽可疑的舉動,可是會被抹消的喔?」


    「姆。如果不是你這家夥,那會是誰呢?不,等等,你真的是仇祭嗎?不是高明地假扮成他的冒牌貨?無論是仇祭或冒牌貨,砍了你都沒人會傷腦筋;就試著砍個一兩刀看看吧。」


    「哇啊,小舞的想法跟狩獵魔女的思考一樣。你這麽討厭我嗎?」


    遊露出一臉為難的苦笑,普通地吃起了肉。


    「不過——無所謂啦?懷疑我的話,就砍下去吧?畢竟我有前科嘛,我不會抱怨的。啊,這肉不好吃耶。真令人悲傷……這竟然是仇祭遊最後吃到的肉……一這麽想,就不可思議地感到美味呢……」


    「……」


    遊悲哀的台詞跟周圍責備的視線似乎讓舞弓感到如坐針氈,她無言地將刀收了起來,並低聲歎了口氣。然後又重新開始烤肉。


    「倘若這家夥是犯人,事情就很好解決了……算了,不過你記住了。這並不是因為我相信你,仇祭。」


    「是、是。」


    遊像是投降一般地梢微舉起雙手,然後眯起雙眼眺望四周。


    「……不過,有些奇怪的家夥很普通地吃著肉——那是怎麽回事?我昏倒前後的記憶好像有點曖昧,無法理解目前的狀況耶?」


    一回


    過神,才發現不隻已己巳跟亞緹,原本在各處進行準備工作的殼蛇學生們,也為了吃烤肉而逐漸聚集起來。而且天氣明明這麽炎熱,他們卻都穿著一身純白的西裝製服,因此非常醒目。


    「那是殼蛇的學生啦。但是,遊,我們今後要麻煩人家照顧,說他們是奇怪的家夥就太失禮了。」


    盡管伊依嘴裏這麽說,但她的語調卻沒什麽力氣。


    因為就如同遊所說的——殼蛇的學生有些不對勁。


    雖然這是一種難以形容、不可思議的感覺,但伊依仍然這麽心想。有哪裏不對勁。在各處默默用餐,或一邊高聲喊叫、一邊用餐的他們和她們。


    那看起來有種不協調感。


    古頃的學生確實也沒幾個是正常人。淨是一些奇人怪人。但是殼蛇的學生打從根本有些不同。完全沒有眨眼,用圓滾滾的眼睛眺望著周圍的學生、彷佛岩石般的肌膚上緊黏著苔蘚的學生、瘦得宛如骨頭一般的學生、還有反過來肥胖到連行走都讓人不可思議的學生。以及異樣嬌小的學生,或是異樣巨大的學生。


    伊依所在的鐵板處距離大家相當遠,因此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內容;但總覺得不像是日文,或者說聽起來像是在嘰嘰嗚叫一樣。


    背後發出了喀沙喀沙的聲響,伊依回頭一看,隻見殼蛇的學生無意義地奔馳著。看來很不舒服地四肢著地的學生也是,與其說是身體不舒服而跪倒在地上,感覺更像是是疲於雙腳步行。


    但是,無論誰都有著人類的外表。


    這點不會錯。雖然有點奇怪,但的確是人類。正因如此,那些微的差異才格外引人注目——。


    「……」


    遊一臉懷疑地眺望著殼蛇的學生。但一旦跟他們對麵,他們會好好說話,也確實地協助著準備工作。他們是一般人沒錯。伊依這麽認為。


    不過遊並未消除懷疑的眼神。


    為什麽呢?伊依這麽心想。她這麽想著——然後感到不安。


    「——」


    瞬間,一陣毛骨悚然的威覺,讓伊依背後起了雞皮疙瘩。


    「……咦?」


    大家同時起了反應。包括仇祭遊、魅神香美、美咲次郎花、魑魅寺屍丸、駒崎學。還有比任何人都更快、更強烈地產生反應的是——


    「……是誰?」


    舞弓視線看向的前方,隻見一名少年站在旺盛地燃燒、描繪著螺旋狀火焰的營火塔附近,注視著這邊。那宛如野獸般的眼眸,果然還是不適合那張可愛的娃娃臉。


    那人的確是殼蛇學生會副會長,喪時飽友。


    火焰的反射讓他的表情非常曖昧不清。但總覺得——雖然伊依認為大概是錯覺,但有一瞬間,似乎可以看見他嘴巴裂開,並排著滿滿的獠牙……


    「站在那邊的同學,有什麽事嗎?」


    舞弓犀利的聲音讓伊依清醒過來。她揮開恐懼仔細一看,飽友的麵孔是一般人沒錯。真相不明的寒氣也宛如風一般地消逝。


    「不——沒什麽。」


    飽友麵不改色,隻是專心地注視著舞弓,喉嚨發出咯咯的笑聲。


    「啊啊,我也好想吃肉……我肚子餓啦,真是受不了啊……咯咯咯——」


    宛如野獸般的少年丟下這番話後,舞動著純白的製服,消失在火焰的對麵。


    隻在現場留下了真相不明的寒顫,跟難以言喻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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