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過塗著墨水的小河,跑過疊著碎石的海灘,打開現界的門扉,放下魔城的吊橋加以固定,沐浴著祈禱舞台的清水,跨步邁進虛界的黑暗中,越過尋求屍體的魔窟,分阻刀劍的山嶽,用釘鞋溜過讓人腳滑的冰凍舞台,在閃耀著白光的初雪上方,避開灼熱的瀑布薄霧,在冰之國的三號地區,凍結住的乾枯大樹附近,閃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無音的山崖,鑽過黑暗混濁的洞穴,穿越無限的虛無與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壞祭壇內側的隱藏門扉,將身體浸泡在汙濁的大河裏,穿梭過水晶的森林,爬行過毒物的神殿,被拓展開來的黑暗吞食並前進,避開吸血蝙蝠的襲擊,懸崖盡頭的門扉群落,門扉是紅色三十七號,鑰匙是菱形六十六號,開鎖。用釘鞋溜過讓人腳滑的冰凍舞台灣,從右邊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邊的小路,打開現界的門扉跨步邁進虛界的黑暗中,閃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無音的山崖,門扉是紅色三十七號,鑰匙是菱形六十六號,開鎖,仰望著黑暗的魔城前進,放下魔城的吊橋加以固定,用聖水擊退亡者守門人,遊走在莊嚴的黑暗回廊上,打開骷髏的門扉,打開現界的門扉,跨步邁進虛界的黑暗中,越過尋求屍體的魔窟,分開刀劍的山嶽,慎重地走下嘰嘰作響的梯子,被吞進低語深淵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舉起第二個墳墓的十字架,來到光線微弱的大廳,看著謁見之間的王座的黑暗。


    怪造學會副總長久渡貴乃子那宛如注冊商標般的巨大帽子激烈地顫抖起來。她暫時將手貼在耳邊,用眼神示意周圍的怪造學教授閉嘴之後,結束通訊——一如往常地用淡淡的語調宣言口了:


    「爆川嫌風。」


    「……」


    在向宇宙木傳達古頃的異狀之後,隨即呼喚自己——彷佛在模擬上次事件一般的展開讓嫌風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不祥的預感果然準確,嫌風從久渡的口中得知了一個事件。


    「是怪造生物災害。」


    「規模呢?」


    「特a級。上級一位和無數下級。」


    「場所呢?」


    嫌風立刻轉變成認真的表情並站起身,但久渡對著她歪頭表示疑問。雖然久渡平常廢話不斷,但遇到緊急狀況時,則相反地隻會說出最低限度的必要情報。但因為她很少會沉默不語,所以嫌風再度呼喚著她:


    「場所在哪?既然是特a級,『魔力』應該很強;要特定場所很簡單吧?」


    「這他嘛……發出聯絡的對象也感到十分混亂。似乎是突然探測到巨大的『魔力』——請稍等,我現在正在詢問。」


    對著裝設在帽子裏的通訊器冷靜地詢問著某些問題的她感覺動作非常遲緩。嫌風按捺不住,跨步前往出口。


    「我等不下去了!我直接到現場問!反正我要出動就對了!」


    「我也一道去,爆川小丫頭。」


    感覺有些悠哉的聲音忽然從嫌風的背後傳來。


    這聲音——嫌風惱火地轉過頭,隻見不動霧晴輕易地解開了鬱宮跟咒具的拘束,正站起身來。他宛如山貓的眼眸在鉢金後方閃耀著光芒。


    「嗚嗚……」


    因為被甩開的衝擊而七零八落的鬱宮,在他腳邊呻吟著。雖然鬱宮不會因這種程度的衝擊死亡,不僅如此,甚至不會感到疼痛;但那絲毫不把同伴當一回事的態度,讓嫌風氣憤難平。


    嫌風舞動著辮子,宛如烈火一般怒瞪盤著手的不動。


    「……別開玩笑了。去死,你這個殺人鬼。你這種人要是跟來,隻會造成麻煩而已。」


    「息怒息怒,別那麽生氣嘛。我不會妨礙小丫頭你的工作啦。話說——有怪造生物對吧?一個強大的跟很多弱小的。」


    不動咧嘴笑著,無視嫌風的製止,走到她的身旁。他那結實的肌肉非常引人注目、為了戰鬥而鍛鏈出來的身軀,從指尖到頭頂都洋溢著異樣的歡喜。


    「我啊,討厭怪造生物。想把他們全部殺光。而且想盡可能殘酷地殺光。我真的是討厭到整個人快瘋了。……所以說,哎?讓我殺吧。反正你的工作也一樣嘛?那我們就來合作一下吧。」


    「豬頭,別把你那差勁的興趣跟我的工作混為一談!」


    雖然嫌風這麽抱怨,但不動並沒在聽。他轉頭看向一臉神秘地坐著的總長,這麽大叫:


    「哎!總長大人,可以吧?我也要出動。」


    「……」


    總長沉默不語,思考了幾秒之後——隨即將煙鬥抽離嘴邊,邊吐煙邊點頭同意。


    「好,我準許你,不動。不過你隻能殺怪造生物。我不允許你殺傷人類或破壞建築物。」


    「總長!你認真的嗎!」


    嫌風無法置信,憤怒地發出哀號。


    「你忘了這家夥是什麽人嗎?這就像是用爆擊滅掉大火災一樣!況且,這家夥怎麽可能會聽話——姆姆!」


    嫌風的嘴被不動巨大的手掌按住,無法再更進一步發言。不動的表情看來非常愉快,盡管被久渡和宇宙木投以懷疑的視線,仍然輕薄地笑了。


    「謝啦,總長大人。那麽——走吧,爆川小丫頭。」


    「我不會原諒你的!」


    嫌風揮開不動的手,氣得麵紅耳赤,她指著不動的下巴說道:


    「就算總長容許,我也不準你擅自行動!不動霧晴——雖然我不曉得你有什麽陰謀……!」


    「我沒有什麽陰謀啦。好啦,得快點出發才行吧?」


    不動將門扉大開,本人已經走到了走廊上。嫌風嘖了一聲,像是在摸索其真正用意似地注視著總長;但總長果然還是宛如佛像一般沉重地坐鎮在那而已。嫌風移開視線,穿梭過黑暗,和不動兩人走在充滿光亮的走廊上。


    「我有種預感——」


    「……啊?」


    雖然嫌風對不動意義不明的話語發出了疑問的聲音,但不動隻是詭異地笑著,並沒有回答。


    ※  ※  ※


    調查遲遲沒有進展。


    倘若有人慘遭殺害,至少還能調查現場;但目前並沒有發生那樣的事件,因此也不曉得該從何調查起。雖然蹺課跑來調查最開始有人目擊到怪造生物的廚房,但並非專家的伊依實在不曉得到底怎麽一回事。


    太陽逐漸高升,悶熱的感覺也逐漸到達最高潮;因此伊依決定今天暫時先收工,回到了學校。然後在學生會辦重開一場作戰會議。一旁的是緊貼在伊依身旁的次郎花,還有以戲小路亞緹為首的幾名殼蛇學生。


    亞緹像是瞧不起無視自己忠告、又提不出任何成果的伊依似地一言不發,一個人跟集團保持距離,眺望著窗戶外麵。


    伊依完全說不出話來。這次真的太缺乏線索了。「鳳凰」事件相當單純,隻是追捕逃走的「鳳凰」。「愛天使」事件也是,有個跟我方敵對的「神」——名為倉波無樂的明確戰鬥對象。更別提「卵姬」事件,身為犯人的「遊」甚至主動報上了名字;伊依到目前為止能夠解決事件,真的隻能說是運氣好。


    缺乏的是推理。是跳躍式的想法——伊依這麽認為。這次的事件並沒有敵人的形跡。亞緹雖是天敵,但那是思想的不同,即使辯贏她也無法解決事件。必須找出能讓大家安心的情報或主意。不打倒敵人也無妨,伊依隻是想求個安心。


    不過——那卻是。


    「還真是……困難呢……」


    在伊依盤起手煩惱時,一旁的殼蛇學生有些猶豫地向伊依搭話:


    「請問……」


    「嗯?」


    是個穿著白色製服,還不記得名字的男學生。另外還有好幾個性別和體格形形色色的學生圍住了伊依。因為對方沒有敵意,所以伊依也並未警戒。雖然


    害怕的次郎花稍微縮起了身體——


    「你是空井伊依對吧?」


    男學生感覺戰戰兢兢似地問著。之前應該向他們報上過名字了吧?雖然伊依感到不可思議地這麽心想,但仍曖昧地點了點頭。


    「嗯,是呀?」


    「這樣啊!」


    果然沒錯,好厲害——因為周圍的反應異常誇張,伊依反倒感到困惑,是怎麽回事呢?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惡名昭彰到殼蛇——到其他學校了嗎?或者是以傳說的怪造學教授空井滅作之女的身分而聞名呢?


    亞緹察覺到騷動而驚訝地抬起了頭,但果然還是沒有加入會話,又將視線移回了窗戶,


    看到那樣的她,這次有個女學生壓低了聲音對伊依悄聲問道:


    「哎、哎,空井同學。聽說你主張怪造生物是朋友,是真的嗎?」


    「咦——」


    這實在過於意外的台詞,讓伊依有一瞬間無法反應。周圍的殼蛇學生似乎都緊張地等候著伊依的回答,露出一種難以形容、混雜著期待和不安的表情。


    雖然伊依對那樣的他們感到不可思議,但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因此她老實地說了:


    「嗯。怪造生物是朋友呀。有什麽不對嗎?」


    伊依比了比頭上的梅子這麽說道,於是響起了一陣歡呼。伊依驚訝地瞪大了雙眼。殼蛇的學生看著彼此,露出滿麵笑容,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


    「好厲害!好厲害!那個傳聞是真的耶!」


    「我就說嘛!我從認識的人那兒聽過那傳聞的!」


    「啊!啊!那我有個問題!請問一下!」


    一個活力充沛、有著不可思議發色的女學生舉起了手。


    「空井同學,假設眼前有個怪造生物快被掉落下來的瓦礫壓扁!你會救他嗎?還是會逃跑?」


    「……當然會救他啦。」


    伊依立刻這麽回答,於是反發出「唔喔喔!」的誇張歡呼聲。他們怎麽會這麽興奮?就在伊依感到困惑的時候,這次有張粗獷麵孔的男學生稍微舉起了手。


    「那麽,再問個問題,這次是人類跟怪造生物同時快被瓦礫壓扁了。如果救了其中一方,便無法救到另外一方。你會救哪一方呢?」


    「我會想個能兩邊都救的方法。我想應該會飛奔到比較近的那邊吧……唔,這問題光用想的就討厭哪。怎麽,這是什麽心理測驗嗎?」


    蘊含著熱氣的殼蛇學生無視伊依的質問,互相拍著彼此的肩膀,看來很開心地笑著。雖然似乎沒有惹他們不高興,但伊依實在不曉得他們為了什麽歡欣,而感到困惑。


    他們看來當真很幸福似地注視著伊依並露出微笑。看到他們的樣子,伊依認為他們果然不如外表那般奇怪,而且大概是群好人。能笑得這麽純粹的人,不可能是壞人。


    「太好了……太好了呢。」


    「是啊。不是隻有我們嘛?對吧?所以我早說啦,隻要肯找,一定會找到有一樣想法的人!」


    「可是,一般人會說怪造生物隻不過是道具啊。或是奴隸還敵人什麽的。但是這女孩,說怪造生物是朋友呢?對吧?她說是朋友呢?」


    他們互相牽起彼此的手,和樂融融地交談著;被丟在一旁的伊依感到不解而出聲問道:


    「請問……」


    「啊啊——對不起,我們太興奮了;因為實在太開心了——」


    女學生燦爛地微笑著,並緊握住伊依的手。


    「我們也希望人類跟怪造生物可以當好朋友。」


    「沒錯!朋友!很棒呢!朋友!」


    一直麵帶笑容的他們,讓伊依感覺胸口內側溫暖了起來。她不禁什麽也沒想地,向眼前的他們問道:


    「咦?真的?真的嗎?你們不會認為怪造生物很可怕,而覺得是朋友?你們也認為怪造生物是朋友嗎?」


    無須回答。光靠視線交流便能心靈相通。雙方互相牽起彼此的手,伊依也露出笑容,加入他們的圈圈之中。她發出歡呼,為了擁有同樣思想的存在——為了首次顯示出擁有同樣想法的他們而感到歡欣。


    伊依一直被當成奇怪的家夥。因為自己主張一般大眾認為隻是奴隸或道具的怪造生物是朋友。


    然而——在這種偶然共處一室的別校房間中,竟然能遇到這麽多理解者。簡直宛如奇跡一般。


    但是——


    「什麽怪造生物是朋友,根本是謊言咧……」


    次郎花用顫抖的聲音低喃著。伊依回過頭看。殼蛇的學生們也看向那邊。她低著頭,淚眼汪汪地發出細微的聲音。


    「好可怕、好可怕……無論多麽相信怪造生物,也不曉得他們何時會襲擊過來……根本無法理解,怎麽可能——當朋友嘛。」


    「那點人類也是一樣吧。」


    不知是哪個殼蛇學生所說的話,讓次郎花驚訝得瞪大了眼。那名女學生感覺有點哀傷、有點寂寞地坐在次郎花旁邊,並撫摸著她的頭。


    「請你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害怕所有的怪造生物嘛。人類也是形形色色對吧?怪造生物也是一樣呀。裝做沒看到這個事實,把所有怪造生物歸為一類且避之唯恐不及的話,讓人很哀傷唷。畢竟人類跟怪造生物已經像這樣相遇了,與其互相殘殺、互相懷疑、彼此避不見麵,倒不如友好相處——會更幸福吧?」


    女學生燦爛地微笑著,一名男學生配合她拍著胸脯主張:


    「如果你下次遇到怪造生物,試著問他『你是敵人?是同伴?是奴隸?還是朋友?』吧?因為你們都隻會下命令,根本不聽怪造生物怎麽說的。那樣當然沒辦法成為好朋友。要是像那樣先入為主地認定怪造生物都一樣,是敵人還奴隸的話。」


    「先入為主地——」


    次郎花的表情稍微動搖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麽似地眨了眨眼。


    「認定嗎?說不定——真的是那樣。」


    她用力地緊抱住自己,低聲呻吟著:


    「為什麽呢……一開始隻是覺得怪造生物很可愛,很高興能呼喚出他們,明明隻是那樣而已……不知何時卻把他們當成用來實現目的的道具,因為不能順利呼喚出強大的怪逃生物,而感到自卑……」


    女學生彷佛理所當然似地緊抱住那樣的她。


    「你的名字叫做次郎花對吧?」


    「……咦?」


    次郎花抬起頭,女學生看來有些寂寞對著她笑了。


    「以前的你,會像這樣抱著怪造出來的怪造生物一起睡對吧。光是那樣就感到滿足,且看來很幸福的樣子;但為什麽——會變得害怕起怪造生物呢?」


    「你……」


    是什麽意思呢?次郎花一臉困惑地思考了一陣子,然後轉變成驚愕的表情注視著身旁的女學生。


    「你……咦?為什麽,你——該不會!」


    「你以前明明也會稱呼怪造生物為朋友的。」


    她們就那樣看著彼此。兩人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共識,伊依無法介入其中。她們究竟在說什麽呢?


    就在伊依注視著她們的時候——怱然。


    「——」


    一陣腦部都跟著晃動起來的激烈巨大震動襲向了學生會辦。伊依同時感受到一種彷佛讓人酩酊大醉、奇妙的詭異扭曲感。


    「這……?」


    激烈的橫向晃動讓人無法站穩。伊依拖累了好幾名殼蛇學生一起跌倒,且用力地撞上了頭。梅子發出了哀號,但伊依並沒有餘力關心那邊。激烈的衝擊和聲響不分家具或人類,搗亂著房間裏所有東西。


    「……唉呀。真是差勁透頂。」


    在巨大聲響的空隙間,可以聽見亞緹低聲這麽喃喃自語


    著。她的視線筆直地固定在窗戶外麵。


    「亞緹同學!你看見什麽了嗎?」


    這陣轟隆聲響確實主要是從外麵傳來的。伊依抱緊梅子,飛奔到教室窗戶旁。她站在亞緹旁邊,抓住窗框探頭往窗外看。然後難以置信眼前的光景而愣住了。


    「怪造生物——?」


    那是個非常巨大,巨大到令人難以置信,彷佛齒輪跟生物奇妙地融合起來一般的怪造生物。彷佛建築物一般的巨大身體,中央形狀就家甜圈圈一樣有個空洞,橫向的齒輪組合成三層,各自零散地轉動著。全身散發出伴隨著破壞力的閃電,還噴射著真麵目不明的霧或蒸氣。幾根突出的怪異手腕毆打著校舍的牆壁,以激烈的氣勢進行破壞。


    伊依不曾看過那麽巨大的怪造生物。還有——這種讓肌膚感到刺痛的感覺。光是那股威壓感,就讓人有作嘔的衝動。


    伊依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她完全無法理解狀況。盡管如此,仍然能感覺到那個十分不妙。隻要稍微惹他生氣,或是與之為敵的話,立刻就會被殺。感覺就是那樣的存在。


    恐怕是上級一位的高等怪造生物。


    要是正麵遭到攻擊,搞不好會喪命。得避難才行——伊依鞭策著畏縮的雙腳,試圖跑動。雖然也擔心其他學生,但此刻沒有伊依待在現場能辦到的事。總之得先逃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就在伊依這麽心想的下個瞬間。


    「——」


    伊依聽見了似曾相識的聲音,而凝視著窗外。彷佛會碰觸到天際一般的巨大怪造生物——有一名少女從正麵對抗著那幾乎像是建築物一般的威容。


    鮮紅的光芒爆發開來。爆發,然後流動,引起更盛大的爆炸。


    那光芒的顏色是——


    「小舞!」


    伊依無法置信,而大聲地呼喚著她。距離十分遙遠。雖然她似乎是聽不到,但確實可以看見。那是舞弓。是戰橋舞弓。


    她身上纏繞著以前跟自稱為「神」的男人決戰時也曾發出的磷光,燃燒著頭發,讓全身灼熱,且讓愛刀「朧武朧」化身為每隔一秒就變換形狀的光之刃。那是舞弓認真起來的模樣。其力量之強,伊依是最清楚的。


    但是——


    「不行,小舞。」


    舞弓確實很強。強到伊依根本無法相比。但跟對手的體格實在相差太多了。看起來幾乎是群眾在蛋糕上的蒼蠅一樣。雖然她似乎讓對方挨了好幾記攻擊,但對方看起來根本沒注意到。


    而且——怪造生物是伊依的朋友。伊依認為不能打起來。必須阻止才行——伊依繃緊嘴唇,飛奔到通往外麵的房間出口。


    就在那之後沒多久。


    「咿——呀!」


    背後傳來一陣爆風。是怪造生物注意到舞弓,而施加了攻擊嗎?無數閃電甚至將伊依所在的學生會辦也照耀得明亮起來。驚人的地鳴以及難以置信的餘震。彷佛至今為止的震動隻不過是前菜一般——那很清楚能知道是致命的一擊,讓伊依整個人凍結起來。


    這樣不行。


    要是正麵遭受到這種彷佛強烈毆打一般的衝擊——


    「啊!」


    伊依的視野忽然傾斜了。她抱住的梅子發出哀號。視野逐漸橫向滑落——橫向滑落——下去,不對,是房間本身變傾斜了。啊,會崩塌——伊依彷佛事不關己似地這麽心想。


    麵對建築物的倒塌,人類根本無能為力。隻能被那壓倒性的超質量壓垮,淒慘地死去。隻要一根柱子,或是一塊天花板的瓦礫掉落下來,就完蛋了。伊依會死掉。因為人類的身體池沒有那麽強壯。


    「——」


    殼蛇的校舍會倒塌!


    盡管曖昧地理解到這個事實,直到最後那一瞬間,伊依仍然沒有放棄。總之——即使多一個人也好,要讓大家避難到安全的地方才行。還來得及。雖然沒有根據,但伊依這麽相信。


    「唔——哇!」


    雙腳像是重力失衡一般地搖搖晃晃,靠著毅力往前邁進了約一步、兩步、三步的伊依,身體失去了平衡。在她心想「啊」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無法站穩,整個人被拋到空中,之後隻能跟校舍的建築物一起落下——


    「嘖——」


    伊依感覺到某人嘖了一聲,還有強烈的衝擊。雖然她有一瞬間認為自己已經死了——但她想錯了,她隻是被某個驚人的力量拉住了而已。跟碎裂並逐漸掉落的瓦礫反方向,伊依像是在反抗地球的法則一般,在天空高高地往上升。


    「哇哇哇!」


    伊依無法清楚理解狀況。她甚至也不曉得自己視野大轉動、手腳沒有動靜、無視萬有引力法則飛舞著的身體處於什麽狀況。是被爆風吹走了?或是身體死亡而靈魂在飛舞?雖然腦裏還浮現出了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但在耳邊低喃的聲音隨即否定了這些想法。


    「真是千鈞一發呢,空井同學。」


    這個傲慢到讓人憎恨,卻又美麗得讓人不甘心的聲音是——


    「所以我說過了嘛。倘若不認清自己的實力,過於深入危險的事情——可是會早死的。」


    「亞緹同——」


    激烈晃動著的感覺消失不見,腳邊逐漸崩塌的校舍看起來異常遙遠。天空。伊依飄浮在空中。被某人抱著。


    咦——伊依感到疑問。


    奇怪,有點不對勁。太奇怪了。這狀況很奇怪。


    伊依臉色蒼白地仰望戲小路亞緹,隻見她把自己當成公主一樣抱起、並俯視著在腳邊瘋狂大鬧的巨大怪造生物。


    「……亞緹同學?」


    她的背後還長出了被無數花朵裝飾著的羽翼。


    ※  ※  ※


    周圍彷佛遇到空襲一般地騷動著,閃電造成的火焰四處竄起,慌忙飛奔出去的學生們發出哀號且驚慌失措地逃跑。紫色的雲覆蓋住天空,宛如黃昏一般陰暗。就彷佛世界末日一般的光景。


    發出低吼並使盡全力在進行破壞的,是個巨大的怪造生物。外表看起來與其說是生物,感覺更像機械;整體圖看來像是巨大的齒輪。


    堆積了三個齒輪,各自不規則地轉動著。而且是非常巨大的齒輪。大約跟校舍差不多大吧,不自然地飄浮在半空中,在地麵上構築出影子。


    噴出紫色的蒸氣,讓周圍的樹木瘋狂亂舞,且發出轟隆運轉聲的那個怪造生物,看起來也像是某種工廠。跟礦物般的外表不搭調、好幾隻多節的像是手腕的物體,以及並排在齒輪側麵的無數暴牙十分詭異。


    看到突然出現在現場的怪物,學生們遠離窗邊,發出哀號並驚慌失措地逃跑。尤其是母校遭到怪造生物踩躪的古頃學生更為厭重。他們感到畏懼、錯亂,甚至還有人昏了過去。


    「冷靜一點!大家快避難到安全的地方!」


    舞弓這麽大叫,並從正麵跟巨大的怪造生物對峙著。突然出現的怪造生物挖空了大部分的校舍,現在正從全身迸發出破壞力,宛如天災一般瘋狂地大鬧著。


    「……果然沒錯——這裏是怪造生物的學園呢。」


    「正確來說,有點不一樣。」


    已己巳看來有些寂寞地陷入沉默、茫然地眺望著逐漸毀壞的校舍;遊這麽一問,她便搖了搖頭。


    「在虛界發生了戰爭。」


    她忽然說出口的這番話,讓遊皺起了眉頭。


    「戰爭?」


    真是個討厭的詞。雖然這對誕生在和平日本的遊感覺不太真實,但他認為這是個非常討厭的詞匯。


    「沒錯。雖然現在還隻是小衝突,但虛界分成了兩大勢力,互相憎恨且廝殺著。吾儕是逃離那場戰爭,避難到這個現界的怪造生物難民。這個


    場所是那些怪造生物難民好不容易找到的安息之地。」


    遊沉默不語,隻是聽著這些無可奈何的事;已己巳露出了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為什麽你不說?」


    「嗯?說什麽?」


    「像是『原來你是怪造生物嗎?』或是『你一直在欺騙我們呢』——之類的。」


    看到她有些虛幻她這麽低喃著,遊露出了苦笑。


    「沒什麽啊。大剌剌地踏進那安息之地的我們也不對。而且——已己巳就是已己巳,無論是怪造生物或人類都沒有關係,是朋友啊——如果是伊依的話,一定會這麽說吧。嗬嗬。」


    「……」


    已己巳低下頭,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遊為了替舞弓助陣,將自己的主力武器——「臨終前的女神」從「監獄」裏麵怪放出來。


    「但是——真奇怪,既然如此,表示這裏有無數流浪怪造生物——有無數不受怪造學者支配的怪造生物對吧?」


    「……你不用特別解釋名詞,吾自認還分得清一般常識。」


    已己巳的表情稍微恢複了原狀,一臉認真地說道了:


    「不過,隻是大概掃過幾本課本和書籍就是了。」


    遊心想,這就難怪殼蛇的師生和課程都有種不協調感了。畢竟隻靠一知半解的知識裝成人類的樣子,難怪會立刻四處產生紕漏了。


    遊一邊這麽心想,一邊用鐮刀彈開飛過來的雷擊,保護著已己巳。


    「那——無所謂啦。話說,一般而言,流浪怪造生物應該會立刻被發現吧。因為有個名叫怪造學會執行部的特殊部隊——好像會用很厲害的雷達,二十四小時在警戒著怪造生物呢。」


    「是啊。吾等並非傻瓜,也考慮過這點。你知道結界這種東西嗎?某個存在以那間殼蛇校舍為中心,掌握了這塊土地的支配權,製作出跟外界隔離的空間,隱藏住吾儕的氣息。」


    「哦。怪造生物真是無奇不有呢。」


    遊的話讓已己巳看來有些寂寞地低下了頭。


    「……倒也未必。因為張設了可以隱匿怪造生物、並將其改變成人類外貌的結界,吾儕的指導者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剩下的隻有幾乎不具備戰鬥能力的怪造生物。大概無法——阻止那家夥吧。」


    丘陵上早已化為紫色蒸氣和雷鳴低吼著的魔界,茫然地飄浮在其中央的巨大怪造生物,顯示出詭異的存在感。雖然不時會閃過鮮紅的光芒,但似乎沒有發揮任何影響。


    遊注視著那非日常的光景,皺起了眉頭。


    「那個怪造生物——是怎麽一回事?看起來是上級一位嗎……雖然隱約可以知道是個非常強大的家夥就是了。」


    遊這麽一問,已己巳便理所當然似地道出了他的名字。


    「小遊,你記得喪時飽友嗎?」


    「喪時——是那個——」


    那名字讓遊想起了邋遢地穿著白色製服,嬌小且娃娃臉的少年。殼蛇學生會副會長,喪時飽友。


    「咦……」


    遊像是嚇了一跳似地仰望怪造生物,並繃緊了瞼。


    「那該不會——就是名叫喪時的那家夥吧?」


    「沒錯。」


    已己巳簡單地肯定著難以置信的事實。


    「虛界從以前開始就分成四大勢力,殼蛇的學生幾乎都是其中之一——被稱為『喜悅』的集團成員。但是,那個喪時是從被稱為『憤怒』、最為好戰的集團中前來的存在。」


    虛界的四大勢力?遊從未聽說過那種東西。學校課程沒有教過,也沒有其他人提過那種話題。


    並未察覺遊的混亂,抑或決定無視的已己巳用不合感情的聲音說明:


    「他自稱他本身對於『憤怒』的作法感到不滿,而想加入難民這邊。『喜悅』基本上是來者不拒的,所以毫不懷疑地接納了他。隻不過——他那番話似乎是謊言,看來他大概是間諜,或是被派來收拾難民的刺客吧。」


    她用悲痛的表情低下了頭。雖然並非她邀請飽友加入的,但她卻彷佛在懊悔這件事一般,散發慘痛的氣氛。


    「這麽一來……就結束了。托了喪時大鬧一場的福,看來結界似乎也破掉了。果然不該接納『憤怒』的部下加入嗎?但是——如果能和平相處,那樣做應該是比較好的……」


    她用非常小聲且細微的聲音問道:


    「為什麽吾儕無法大家和平相處呢?為什麽大家不能當朋友?吾不懂——為什麽呢,小遊,為什麽……」


    ※  ※  ※


    殼蛇怪造高中那宛如雪一般純白的製服。羽翼穿破那薄薄的質料,從亞緹背後長了出來。那並非裝扮,看起來也不像人工製品。仔細一瞧,可以看見逼真地浮現出來的血管以及絨毛。而且——她還抱著伊依在空中飛。


    不可能是人類的異形。伊依無法順利地理解。


    殼蛇的學生們同樣舍棄了人類的型態,抱著次郎花脫離逐漸崩塌的校舍。他們順勢盡全力遠離,一口氣移動到似乎還很安全的營地。


    亞緹在那裏所說的內容,實在讓人無法立刻理解。在虛界的戰爭。從那裏逃離的難民。殼蛇的學生全都是藉由結界的力量改變了樣貌的怪造生物。


    邏輯的確是說得通。消除了伊依到目前為止感覺到的所有不協調感。雖然至今仍無法停止動搖,但內心可以理解。


    亞緹搖晃花朵裝飾著的羽翼,仰望遠方響著雷鳴的丘陵上。


    「……哼,看來結界整個破裂了呢。我們的命運大概是被順勢趕過來的怪造學會執行部——或是喪時給全滅吧?雖然似乎比預料中的早,但看來一切都結束了呢。」


    「亞緹同學……」


    伊依猶豫著該對亞緹說什麽,朝著她伸出手之後便陷入沉默。對伊依而言,怪造生物是朋友。所以她也想把亞緹當成朋友。雖然是個可恨的人,但絕非讓人討厭到極點,可能的話,伊依想保護她。倘若有傷腦筋的事,伊依想幫助她。


    但是對方恐怕是上級一位的巨大怪造生物。


    而且周圍還有處於大混亂之中的古頃學生們。


    再加上彷佛來給予致命一擊、逐漸靠近的怪造學會執行部的存在。


    相比之下,伊依十分弱小,是個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高中女生。在至今為止發生過好幾次的戰鬥之中,伊依已經很了解這點了。在壓倒性的存在之前,伊依實在太過無力了。隻要稍微選錯選項,就會被殘酷的命運奪走一切。


    但是,那又如何——伊依這麽認為。


    「還沒有結束。」


    伊依深刻地了解到,停滯不前是沒有意義的。在那個度過幼年期的可恨出生地,寂憐院的宅邸當中,伊依總是隨波逐流。伊依隻是閉上雙眼、咬緊牙關、哭哭啼啼地等待著痛苦流逝,隻是不斷忍耐著而已。結果什麽也沒有改變。


    「還沒有結束唷——亞緹同學!」


    伊依非常渺小,這雙手能辦到的事情少之又少。但說不定也有這雙手才能拯救的人。隻是害怕受傷、不斷逃避的話,不會有任何改變。無論多麽愚蠢,沒有意義,伊依仍然會采取行動。她在內心這麽下定決心。


    伊依率直地麵向亞緹,於是亞緹稍微感到困惑了。在周圍的次郎花,還有救了她一命的怪造生物,也用絕望的表情看向這邊。


    「……空井同學?」


    「你看看周圍!」


    伊依擠出聲音,拚命蘊含了最大的誠意注視著她。雖然伊依能辦到的事隻有這樣,但總比什麽都不做要來得好多了。樹木被火焰包圍住而嘶喊,地鳴將大地攪拌成一團混亂。學生們四處逃竄、哭泣呐喊、好不容易設立的帳篷即將被燃燒殆盡。


    盡管如此。


    「大家還沒有死。執行部也還沒有到。並不是一切都結束了!」


    「空井同學——」


    快想想。想一想。應該有什麽能辦到的事。伊依還活著。世界也還在運轉。可以改變一些什麽。這一切都還沒有結束啊。


    〈「花火花」大人!〉


    就在伊依盡全力思考的時候,某處傳來了粗野的聲音。「花火花」?回應這不可思議詞匯的並非別人,正是站在一旁的戲小路亞緹。


    「發生什麽事?」


    伊依不禁看向聲音的主人,稍微吃了一驚。


    「哇——」


    是怪造生物。是無數看來並非相當凶狠——但外表跟現界生物明顯不同的生物們。像是葡萄上長了腳的怪造生物。擁有兩顆頭的獅子。隻能用像是人類被鋼鐵覆蓋住來形容的某種東西。不過壓倒性地占了大多數的,似乎是像梅子一樣嬌小的怪造生物。


    在他們的背後或手上,抱著被火焰和閃電弄得一身焦黑——以及受傷的古頃學生們。


    「大家沒事吧!」


    伊依忍不住飛奔向前。古頃的學生數量不多,大家都認得彼此的臉。看到好友受傷的模樣,著實讓人不好受。


    「沒事吧?大家被倒塌的校舍波及到了嗎?」


    〈「花火花」大人,她是?〉


    看到毫不猶豫地湊近過來的伊依,反倒是怪造生物那方感到困惑且稍微後退了。伊依沒心情在乎那些。雖然看來並沒有死者或重傷者,但那根本沒有關係。


    伊依呼喚著似乎已經昏倒的學生,亞緹無視那樣的她,毫不畏懼地注視著怪造生物們,


    「算了——就別在意她吧。去思考怪人的行為也隻是浪費時間。先別提這些,辛苦你們了,是你們幫忙把學生搬出來的對吧?」


    〈是的。雖然大部分學生是由名為戰橋的少女和古頃的教師帶領以及協助避難的——但畢竟是突然發生的事,可能還有學生來不及逃難。〉


    亞緹聳了聳肩,用犀利的表情思索著。


    「那麽,該怎麽辦才好呢——應該去拯救飽們,或是就這樣逃離呢?」


    「啊,魑魅寺同學!還有駒崎同學!」


    伊依發現最後麵被附帶車輪的怪造生物搬運過來的少年,慌忙地湊近了過去。次郎花似乎也感到擔心,立刻跟在伊依後麵追了上來。屍丸全身似乎受到擦撞傷,隻是因痛苦而呻吟,並沒有反應。說不定骨折了。他疼痛的樣子非比尋常。


    伊依看向在他後麵,漫不經心地像是把怪造生物當成長椅坐著的學。


    「駒崎同學,發生什麽事了?魑魅寺同學他怎麽了?」


    「啊——伊依同學。還有美咲同學也在。」


    原本不知在沉思什麽的學,一臉茫然地抬起頭,並眨了好幾次眼睛。然後他深深歎了口氣,低聲且沉重地抱怨著:


    「校舍突然倒塌,天花板還掉落下來了。」


    那聲音像是在懊悔著什麽,又彷佛感到焦躁似的笨拙。


    「然後——這個笨蛋救了差點被瓦礫壓扁的我。真是的,應該被保護的人竟然拯救要保護他的人?他根本不曉得自己生命的價值。真的是笨得無可救藥……這個超級大白癡!」


    似乎是說著說著憤怒也到達了頂點,沉默寡言的學難得吼出聲,並左右搖晃著屍丸的頭。伊依連忙從背後扣住他的身體,製止他的行動。


    「駒——駒崎同學!冷靜一點!這樣魑魅寺同學會死的!會死掉的啦!」


    「死不了的啦。因為這家夥是單細胞。無論受怎樣的傷,都隻要三天就治好了。真是愚蠢透頂。」


    不知為何,學非常地不高興。即使到了現在,伊依果然還是不了解這兩人的關係。


    「先別提這些——」


    學立刻將表情恢複成平常的鐵麵,看向周圍的怪造生物。學生們似乎徹底感到畏懼,明明被他們所救,卻也沒道謝,隻是僵硬在原地。雖然怪造生物們似乎並不在意這點,但伊依總覺得有些不滿。


    學眺望著遠方,茫然地說了:


    「為什麽怪造生物會救我們呢?」


    「啊——果然是這些孩子救了你們嗎?」


    彷佛幼童一般的怪造生物有些擔心似地注視著這邊,伊依試著向他們揮了揮手。他們嚇得呀呀大叫並逃跑了。學用複雜的表情眺望著那景象,並立刻點頭同意:


    「嗯。因為是突然發生的事,古頃的學生無法靈活地采取對策,有人跌倒,也有人被倒塌的建築物波及而受傷。但是——在被壓扁之前,怪造生物就像這樣救了我們。」


    在伊依跟學像這樣交談的時候,亞緹也在一旁毅然地開始了行動。


    「讓我想想……你們把古頃的學生搬到巴士那邊。剩下的人前往殼蛇校舍,救出還被遺留在那裏的學生。」


    怪造生物們在她的號令之下迅速地行動。


    沒錯,隻要搭乘巴士逃離,就能暫時逃脫這場危機。這麽一來,隻要等執行部到達這裏,消滅掉那個飽友變成的怪造生物……


    不,不行。不能讓他們殺害怪造生物。倘若能順利將他怪消,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但是——目前缺乏達成這個目標的戰力。現在的伊依要是隨意靠近,也隻是自白送死而已。戰力。強大的力量——


    〈想要力量嗎?〉


    隻要內心顯露出脆弱的一麵,或是稍微渴望力量的時候,那個宛如惡魔一般的聲音一定會對自己低喃耳語。對於那甜美的誘惑——伊依今天仍然拒絕接受。


    「不用了。如果是你的——那種用來殺人的力量,我並不需要。」


    從古頃事件開始,一直跟舞弓借用的「門」,伊依撫摸著那冰冷的金屬手環,堅強地——在內心祈禱著。她靈活地穿越邪惡的聲音,邁向更深處——傳達給位於虛界、伊依最親密的朋友。


    「小桃子……」


    光芒稍微產生了反應。


    好——伊依下定決心,跟在前往救出學生的怪造生物後麵,奔向化為戰場的丘陵上。


    ※  ※  ※


    在幼年時期,戰橋舞弓是個內向害羞的少女。


    親生父母早已不在,在充滿外人的家庭中長大,身邊隻有堅硬的刀。雖然身為養父母的陸戰阪一家對舞弓視如己出,但舞弓心底的孤獨仍未消失,總是感到不安。


    舞弓總覺得這世界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把自己關在廣大宅邸中的某個房間內,打造出自己的空間,隻是一直看著圖畫書。年幼的舞弓在幻想世界中遊玩來忘記寂寞的現實,她用這樣的方式治愈著自己的靈魂。


    一開始她是想成為公主。


    既漂亮又溫柔,光是存在就能讓世界變得美好,惹人憐愛的少女。無論在多麽殘酷的家庭中成長,她們都不會放棄,會努力抓住自己的幸福。


    童話故事裏的公主是戰士。雖然大概很多人認為她們隻是受人保護的存在,但無論是灰姑娘、自雪公主、人魚公主、竹取公主、戴缽公主或拇指姑娘,她們都擁有無論多麽痛苦,也不會認輸、不會屈服的心。


    舞弓十分憧憬她們。即使到了現在,她對於那般堅強且美麗的存在所抱持的憧憬,也仍未消失。


    隻不過——自己似乎長成一個粗魯又有點暴力的女孩子。


    或許自己無法成為公主。雖然這很令人難過,但舞弓仍不會放棄身為戰士這件事。沒錯,有持刀戰鬥的公主存在也不錯吧。舞弓這麽認為,而且舞弓尊敬的義兄在聽過舞弓的論點之後,也稱讚了舞弓。


    堅強、公正且直率。


    美麗、優雅且高尚。


    活著。以戰士的身分活著。然後總


    有一天,要成為像義兄那樣的天使。


    雖然那夢想仍遙不可及。


    但舞弓已經厭倦那時隻會在封閉的房間裏讀著圖畫書的軟弱的自己。


    請給我勇氣吧,灰姑娘。讓我懷抱著夢想吧,白雪公主。請賜給我力量,人魚公主。


    舞弓舍棄了圖畫書——她握住刀,今天也像這樣戰鬥著。


    「錚迫!衝刺!反攻!」


    背後是校舍。還有應該保護的人尚未逃脫的場所。


    正麵是敵人。充滿魄力且致命的危險,光是靠近彷佛就會讓人灰心喪誌的強大存在。


    「小手!右胴!直擊!麵——!」


    手上拿著愛刀。從小時候就一直支持著舞弓的武器。


    內心充滿正義。還十分軟弱的夢想。但不能退讓的光輝理想。


    「……話雖如此——也不曉得他哪邊是身體、哪邊是麵啊。」


    舞弓散發著激烈的火花,揮灑著鮮紅光芒並這麽喃喃自語。麵對突然出現的怪造生物,為了爭取讓學生避難的時間,自己主動地向前迎戰;但不曉得是否有派上用場。


    畢竟體格實在相差太多了。就連螞蟻跟大象打架都還比較充滿希望。對方是全身散發出電光跟紫雲、宛如建築物般的巨大個體。相對的這邊即使拿出了真本事,但肉體上仍然隻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在燃起正義之心時,舞弓的頭發會亮起磷光,從全身散發出光芒。愛刀「朧武朧」也會迷失固定的形狀,整個扭曲變形,化為鮮紅的刀刃。平常——變成這種狀態的時候,舞弓會喪失理性,順從本能大鬧一場;但現在卻不可思議地感到平靜。雖然內心波濤洶湧,卻宛如駕馭駿馬的武將一般,能夠克製自己的本能。


    自己也有所成長了嗎?


    雖然不曉得是否如此,但力量接連不斷地湧現上來,就連舞弓自己也感到害怕。


    「實之隙!虛之隙!仔細看清仕太刀!」


    義兄教導自己的劍術。舞弓用那從未怠惰鍛鏈,能夠宛如呼吸一般發揮的刀技,和怪造生物抗衡。不過,無論鮮紅之刃有多強烈,一旦考量到對手的體格,效果就有如針紮一般。要給予對方決定性的一擊,實在過於貧乏。


    舞弓跳躍起來,舞動全身削弱轉動的齒輪,著地之後又再度飛撲上去;不屈不撓地重複著攻擊。一次不行的話,就再試第二次、第三次。正所謂積少成多,聚沙成塔。怪造生物似乎也感到煩躁——將那魁梧的手臂激烈地伸了過來。


    「——!」


    那是銳利的指甲和多節的關節,以及凹凸不平的腫瘤相當引人注目的巨大手臂。跟宛如機械般的外表不合,有著異常真實的膚色。那手臂彷佛要用壓倒性的質量壓垮舞弓似地逼近,宛如大炮一般衝撞上「朧武朧」。


    彷佛連肩膀都要脫臼一般的激烈衝擊。舞弓咬緊牙關,像是要把腳縫在地麵上似地站穩了腳步。疾風吹拂頭發,晃動著裝飾身體的無數銀飾品。


    「嘎、啊、啊啊!」


    舞弓咆哮,用全力彈開怪造生物的手臂。她成功彈開了。彈開那光是指尖就跟舞弓的身高差不多大的存在。舞弓維持那股氣勢,用敏捷的步法接近敵人,揮出一刀、兩刀。活生生的怪造生物手指被切斷並零散地掉落下去。


    溫暖的紅色舞動著。濺回身上的血和鮮紅的刀染遍了舞弓全身,她宛如野獸一般低吼並不斷戰鬥。


    「來吧!怎麽啦,怪造生物!你隻是塊頭大而已嗎!看看我的武道!感受我的磨練!倘若你也有自尊,就拿出真本事放馬過來吧!」


    舞弓這麽挑釁,出乎意料的是怪造生物表現出過度的反應。


    〈——〉


    咻——舞弓能夠感應到的,隻有一種用並非聽覺、也非觸覺的第六感所感受到的衝擊而已。等舞弓回過神來,視野已經轉動起來,全身感受到一種伴隨著疼痛的壓迫。


    遭到攻擊了?就在一瞬間?


    「喔——」


    舞弓撫摸頭發並看向手心,隻見手心被自己所流的血染成一片鮮紅。


    太奇怪了——舞弓茫然地心想。


    現在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自己應該都是正義的同伴。正義的同伴應該是無敵的,而且一定不會流血。所以這些血是假的,身體的疼痛也是——


    咻——


    「嗚——咕!」


    下巴一陣衝擊。怪造生物似乎明確地判斷了舞弓是一個妨礙,他的手腕看來毫不留情地地揮舞著。無法反應。實在太快了。這種無法用肉眼確認的攻擊根本是犯規。


    挨了直擊的腹部跟下巴疼痛不已。視野之所以會搖晃,大概是引起腦震蕩的緣故吧。那種搖來晃去、像是暈車一般的曖昧感覺十分惡心。


    咻、咻、咻——


    「啊——」


    情況不妙——舞弓首次感受到危機意識。對方采取的是單純的攻擊——是沒有任何變化的一般打擊。盡管如此,壓倒性的體能差距仍讓舞弓遞體鱗傷。


    真令人咬牙切齒。這代表自己敵不過他嗎?無論多麽努力、多麽拚命地描繪理想,就憑舞弓還是無法戰勝邪惡嗎?


    「少羅唆!」


    舞弓反抗著內心湧現出來的聲音,隻靠著直覺和反射動作來閃避敵人的攻擊。地麵飛起爆裂、被挖開的校舍盛大地倒塌。


    學生們已經結束避難了嗎?奇怪?為什麽——自己在戰鬥呢?


    頭腦昏昏沉沉。這下糟了。腦部留下了創傷。


    但是——


    「我怎能輸!我怎能輸!」


    「——你真拚命呢,小舞。」


    舞弓留著血並繃緊嘴唇站在原地,怪造生物的手臂揮落在她身旁,隻見那手臂上站著一個俊秀的少年。宛如拉鏈一般的傷痕,以及用烏鴉羽毛裝飾的衣服。


    「仇祭!」


    他手裏拿著的銳利大鐮刀上,掛著不斷呻吟哀號的詭異人頭。


    仇祭遊。曾讓舞弓嚐到敗北之苦、讓人感到不愉快的轉學生。


    他以雷鳴為背景,讓表情蒙上一層陰影並低聲笑著。怪造生物似乎也立刻注意到他的存在,激烈搖晃著撞飛舞弓的手臂,試圖排除掉他。


    「嘿、唷。」


    遊沒有反抗那股氣勢,反倒像是隨波逐流一般承接下來並著地。彷佛樹葉一樣。瞬間——斬擊宛如閃光一般爆發開來,怪造生物的手臂從手腕被切斷了。


    鮮明的血液染紅了陰沉的天空。


    怪造生物發出了哀號。連忙縮回去的手臂,以及逐漸爆裂開來的閃電和紫煙。


    遊對著渾身是血的舞弓微笑,像是在保護她似地站到前麵。


    「沒事吧,小舞?你的王子殿下來救你羅。」


    「去死!」


    舞弓冷淡地丟下這句話,於是遊看似哀傷地皺起了眉頭。


    「太過分了吧。難得我特地來救你。」


    「我不記得拜托過你。」


    「……真是夠了,你就是愛逞強。要是你能坦率地用可愛的聲音跟我道謝,我也會很普通地感到高興啊。『瞿麥』——怪放。」


    黑暗包圍住遊的手鐲,刹那間——便有一隻怪造生物從那被稱為「監獄」的咒具當中解放出來。


    那是被印有無數「sos」的緞帶綁住全身、走哥德蘿莉風的天使。天使用冒出黑眼圈的雙眼遲鈍地注視著這邊,然後像幼兒學步一樣,東倒西歪地走近並撫摸舞弓的身體。


    「姆……」


    光隻是那樣,舞弓的傷口便輕易地愈合了。傷口上冒出一片薄膜,血立刻止住,且不留傷痕地完全治愈,細微的擦傷也彷佛作夢一般地消失無蹤。


    「真厲害——是這個怪造生物的能力


    嗎?」


    「對。『瞿麥』是醫生經常企圖搶走的治療係怪造生物。無論是受傷、燒傷或生病,一律都會治愈,是個非常驚人的存在;倘若普及的話,醫學差不多就毀滅了。附帶一提,是中級三位。還滿簡單就能怪造出來。」


    遊若無其事地這麽說道,讓舞弓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既然是這麽方便的怪造生物,為什麽沒有人善加利用呢?雖說對怪造生物有歧視,但隻要聽說可以有效治療癌症,無論是蟲的屍體或長在屍體上的香菇,部會毫不猶豫地吃下去;這就是人類啊。


    「嗯——要是過於深入追究,可是很恐怖的喔?」


    遊像是看穿了舞弓的心思一般,嗬嗬笑著並揮動大鐮刀甩落上麵的血,再度將「瞿麥」收納到「監獄」裏麵並擺出迎戰態勢。


    「……先別提這些,現在得想辦法解決那個四不像的怪物吧?」


    「我知道。但是你記住了,我還沒有徹底信任你。」


    舞弓立刻中斷思考,緊緊地握住刀柄。正麵——手臂受傷的怪造生物似乎在觀察情況,宛如火山一般地一直從齒輪中央噴射出煙霧。


    不——


    「……?」


    不是單純的煙霧。異樣地逼真。倒不如說——具備著宛如固體物一般的存在感。那紫色的氣體在地麵上爬行著,在舞弓身旁突然抬起頭來。


    「啊——」


    然後看向舞弓。


    「啊——啊、啊、啊啊啊!」


    〈舞弓。〉


    煙霧瞬間改變了形狀,用親愛的義兄的臉露出微笑。


    ※  ※  ※


    「零時鏡」。


    這個上級一位的怪造生物,外表曾經是一個名為喪時飽友的少年;他在灰暗卻又像是燃燒起來一般的破壞衝動的空隙間思考著。


    自己被賦予的任務。


    還有如何對應眼前這些狀況。


    他的思考早已經不像人類那樣繁瑣又附帶太多無謂的東西,而是轉變成宛如昆蟲一般、隻強化了如何殺戮別人的部分。名為喪時飽友的個人已經消失,隻剩下「零時鏡」這個係統而已。


    破壞。殺戮。應當把這些逃到現界的難民們殺得一個不剩。


    這就是主人——憤怒大公賦予自己的職責。是宛如本能一般的行動原理,原本其他任何感情跟目的,就連思考應該都被視為不純物質廢棄掉了才對。


    但是——


    「嘻。嘻。嘻。嘻。」


    身體的某個部分簡直像人類一樣地笑了。正感到興奮。從剛才開始,就無法控製自己的行動。必須現在立刻修正行動上的矛盾,專心達成主人的命令才行——


    少羅唆。


    「零時鏡」的根源,非常狂暴的部分粉碎了命令這種陳腐的束縛。


    少羅唆。少羅唆。少羅唆。


    「零時鏡」放出雷電、讓紫色洋溢四周,轉動全身的齒輪,放聲尖叫了。


    他的眼前——站著一個跟「零時鏡」曾經吃掉的那個女人非常相似、白發紅眼的少女。


    他記得。他想起來了。


    那女人純粹的思考。美麗的眼眸。以及那即使死亡也仍然高貴的靈魂。


    那女人非常好吃。一旦品嚐過她的肉,就再也無法滿足於其他食物了。


    不滿化為焦躁累積起來,現在看到眼前讓人感受到那女人影子的少女,便化為食欲爆發了。


    全身感到疼痛。饑餓感扭動不停,衝動爆發出來,感覺一切都無所謂了。無論是任務或主人,都在湧現上來的食欲之前輕易地煙消雲散——


    沒錯。自己隻是想要吃掉這個少女而已。


    ※  ※  ※


    那根本是幽靈的祭典。隻能這麽形容。


    「咦……?」


    伊依想起了以前曾在電影中看過的四處飛舞的螢火蟲之光。爆裂、四處飛舞、閃亮的美麗伶俐光輝。沒錯,十分美麗。倘若是從遠處眺望的話。


    「像這樣接二連三地,真是差勁透頂了——」


    在背後追了過來的亞緹低聲喃喃自語著。伊依不是很懂。正麵是半毀的校舍,以及為了幫助尚未逃脫的學生而奔波著的殼蛇學生變身後的模樣——也就是怪造生物們。無視他們,隻是不停噴射出紫色雷電和雲霧的巨大齒輪。在正麵跟他相對的是——舞弓,還有遊?


    「小舞!遊!」


    伊依不禁大叫出聲。距離丘陵上還有點遠。但可以看見幽靈包圍住他們的周圍。


    幽靈。沒錯,那有著人類的形狀。跟覆蓋住天空的雲是同樣的紫色,自身發出詭異光芒的朦朧人型。那些幽靈看起來像在跳舞。揮動著手,搖擺著頭,甚至看似愉快地飛舞在半空中。


    「人類不能再靠近了。」


    在丘陵的山腰,就快要到達目的地的位置時,繞到前麵的亞緹犀利地低喃著。


    「否則會被吞沒唷。」


    「什、什麽意思……亞緹同學?」


    頭上載著梅子、被擋住去路的伊依停下了腳步。前方就是齒輪。從近處一看,果然是個異常巨大的怪造生物。那機械般的外表,倘若有人說他是某國的秘密兵器,自己八成也會信以為真。光隻是掉落下來,伊依就會輕易地被壓扁吧。


    亞緹一臉嚴肅地站著不動。雖然純白的製服破裂開來,從肩胛骨伸出了異樣的羽翼,但高貴的氣質仍未從她的動作中消失。其他怪造生物似乎也很尊敬她,說不定她在虛界也曾處於相當高的地位。


    ——?


    總覺得好像有一瞬間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奇怪……?」


    伊依有點訝異地陷入沉思,但並未獲得明了的結論。


    就在伊依像那樣埋頭思考的時候,亞緹看似厭惡地瞪著瘋狂舞動著的幽靈們。


    「那幽靈是『零時鏡』——假裝成喪時飽友的邪惡怪造生物的主力武器。沒錯,正是因為有這個能力,他才會受大家畏懼,以及厭惡。」


    「『零時鏡』……?」


    雖然是不曾聽說的名字,但這種關於上級怪造生物的知識,沒有公開給像伊依這樣的怪造學者實習生知道,也是無可奈何的。因為即使試圖怪造超乎自己力量的怪造生物,也可能會被奪走所有的生命力,或是無法控製而引發怪造生物災害。況且——能夠怪造上級怪造生物的人原本就是極少數,因此其詳細生態也幾乎是個謎。


    平常總是——即使不可靠,也會在這種時候擺出專家模樣詳細說明的父親,今天卻異樣地溫馴。即使性格腐敗,他好歹也是被稱為怪造學教授的男人,應該知道大部分怪造生物的事才對。


    骷髏父親隻是彷佛難以置信般地喃喃自語著。


    『「零時鏡」——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爸爸?」


    看到低聲喃喃自語的他,伊依感到可疑,而晃動著項鏈詢問怎麽一回事;但並沒有反應。他個人對「零時鏡」有什麽執著嗎?


    就在伊依這麽想的時候,幽靈們也迅速地四處飛舞,在舞弓周圍盤旋。至於說到舞弓——是怎麽回事呢?她幾乎是僵在原地不動,一臉茫然的樣子。纏繞在身上的鮮紅光芒萎縮了起來,霸氣也從她身上消失無蹤。


    她究竟是怎麽了?總覺得不太像舞弓的作風。她應該也不是害怕幽靈吧。


    「……空井同學,你有喜歡的人嗎?」


    要飛奔到舞弓身旁嗎?但自己又被勸告不要靠近——伊依感到困惑而躊躇不前,這時亞緹突然窺探著伊依的臉,讓伊依嚇了一跳。


    「你有討厭的人嗎?」


    「亞緹同學?」


    伊依感到不可思議,盡管有些焦慮,伊依仍歪頭感到疑問


    。雙馬尾柔軟地晃動了一下。


    亞緹符合她一貫作風,用像是在挑釁一般的表情,隻是高傲地看向這邊。


    「喜歡一個人,或是討厭一個人。這就等於是讓別人侵略自己內心的一部分。一旦有喜歡的人,就會在意那個人今天在哪邊做了什麽,忍不住胡思亂想。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對方每個細微的動作。思考會遭到支配。」


    感覺她被傲慢掩蓋住的表情之下,似乎有某種奇妙的感情在動搖著。


    「討厭一個人也是一樣。對方對自己做了什麽討厭的事、之後一定會遭遇到的不愉快,對於這些狀況的厭惡或是恐怖會讓思考凍結——又被迫自白浪費掉思考的時間。」


    亞緹張開雙手,宛如舞台女演員似地繼續說道:


    「這也就等於思考被別人占據。等於被奪走了內心跟靈魂。不讓任何人駐足於內心,徹底獨立來站在世上這種事,除了身為終極個體的本姑娘之外,是辦不到的。」


    然後——她指向天空。詭異的齒輪在那裏轉動著。嘎吱、嘎吱、嘎吱——斷續地響著的是什麽聲音?是機械的呼吸聲嗎?或是幽靈們歡喜的大笑聲呢?


    伊依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而渾身發抖,亞緹對著她微笑了。


    「『零時鏡』吐出來的霧,會反映出駐足在那個人內心的別人身影。可能是你喜歡的人、或是你討厭的人,用並非幻覺——而是伴隨著真實的存在感靠近。」


    所以——那是幽靈。沒有實體,但著實恐怖的幽靈。


    「而且……」


    亞緹像是在威脅似地低聲說道:


    「你明白嗎?像那樣逐漸增加的幽靈,會遠遠淩駕人類內心的容量來增殖。再怎麽腐敗也是怪造生物的能力,因此無法裝作沒看到或不去思考。無法移開視線,支配著內心的他人接二連三地出現在眼前——心靈會遭到這種惡夢苛責。」


    傳出了哀號。是舞弓的聲音。


    隻見她被幽靈給包圍住,拚命地揮刀並呐喊著。伊依明白。舞弓很強,但並非連內心都是無敵的。她的過去隱藏著好幾道傷痕。


    所以一旦被戳中痛處、被挖開傷口的話——便無法忍耐。


    「被所有喜歡的人痛罵、斥責,同樣地被所有討厭的人嘲笑、欺淩。沒有人能夠忍受那樣的折磨。」


    彷佛在肯定伊依那樣的思考一般,亞緹露出了有些輕視的微笑。


    「總有一天內心會爆裂開來,靈魂會整個壞掉吧。」


    「小舞!」


    伊依不禁什麽也沒想地就飛奔出去了。


    她將力量注入雙腳,奔向正尖叫著的舞弓。在通過眼前的時候,可以看見亞緹難得露出有些呆滯、啞口無言的表情。


    「慢點——空井同學!你有在聽別人說話嗎?那能力可沒有簡單到隻要知道原理,就能忍耐的唷!」


    「既然如此,那小舞就危險了!我得救她才行!」


    伊依頭也不回,用絕非優異的腳力拚命地飛奔向前。亞緹用緊繃的聲音對著那樣的伊依怒吼道:


    「啊啊真是夠了,真不像話!你——沒辦法靠理論來行動嗎?」


    在雷聲不斷的丘陵上,已經崩落的殼蛇校舍正麵,一部分纏繞在舞弓身上的幽靈朝這邊逼近過來。雖說是一部分,但也相當大群。那詭異的紫色氣體,正因為稍微具備人類的形狀,更讓人感到惡心。


    「嗯——嘿咻!」


    伊依跳躍起來。避開掉落下來的瓦礫並抱緊梅子。她是伊依的夥伴。一同跨越過好幾道死線的嬌小怪造生物。


    周圍是幽靈。他們在靠近的同時轉變為伊依認識的人。並非幻覺。即使知道其真麵目,但還是感覺就像本人。所有五感都理所當然地主張著對方是伊依認識的人。


    在深夜零時窺探鏡子的話,便可以看見幽靈——有這樣的傳說。例如學校的怪談或是部市傳說,雖然流傳的場所跟內容形形色色,但共通點是夜晚的鏡子具備著魔力。


    上麵映照的,可能是未來的自己、應該已經死亡的某人、或是自己將來的結婚對象——雖然有各式各樣的可能性,但看到的人一定都會因為那超乎想像的恐怖而顫抖不已。


    沒有人知道自己會怎麽死掉還能忍受的。


    沒有人看到死人對自己微笑會不感到害怕的。


    單方麵地被迫知道未來,沒有人不會感到絕望的。


    但是——


    「小梅子!你能設法壓製『零時鏡』的能力嗎?」


    〈你要我設法——講得還真輕鬆呢。〉


    梅子像是感到為難,但一臉認真地振動著側頭部的羽翼。


    〈嗯。我試試看。但「零時鏡」畢竟是比我高等的怪造生物,所以不曉得我的能力是否管用。〉


    「分等級什麽的實在太無聊了!」


    〈……嗯。〉


    梅子露出微笑,在眼眸中灌入勇氣——中級一位的怪造生物,「愛天使」喃喃自語著:


    〈我知道。因為伊依告訴過我了。〉


    刹那間,梅子的全身向空氣傳播著振動。她用側頭部的羽翼增幅過的那陣音波,溫柔地包住伊依,且充滿攻擊性地回蕩在周圍的幽靈之間。


    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


    所有五感都讓幽靈顯得逼真。幽靈之中有香美、有舞弓、有遊、有父親、有母親、有義兄,甚至還包括自己本身。


    伊依毫不畏懼地撲向那些對自己散發出所有惡意的熟悉人群當中。


    「愛天使」的能力是聲音。梅子將她的聲音放到最大極限,讓伊依的聽覺保持正常。於是幽靈給予這邊的虛假五感便產生了破綻,讓伊依能夠理解那些身影並非自己認識的人,而是某種真麵目不詳的霧之集合體。


    「如果不想聽見討厭的聲音,那就戴上耳機聽些無厘頭的音樂!如果不想看見討厭的人,那就隻看著前方奔跑!我才不怕什麽幽靈的呢!」


    柔弱的怪造學者實習生向前飛奔,在她正麵,一個盤著雙手的粗獷男人——伊依的父親,空井滅作的幽靈擋住了去路。那是已經好幾年不曾見過、還是人類時的父親。要讓伊依感到畏懼,確實沒有比這更適合的對象了。父親是伊依最大的敵人,而且也是總有一天必須跨越的目標。最重要的是,他是伊依在心底無法真正討厭的親生父親。


    〈伊依。〉


    他——滅作用伊依熟悉的不愉快聲音,對著這邊說道:


    〈你根本沒有才能。〉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混帳老爸!」


    伊依用力踹了幽靈一腳,讓他爆開消滅之後,毫不介意地繼續向前衝。


    『那個……伊依妹妹?對方可是爸爸喔?你要踢之前至少猶豫個兩、三秒吧……』


    雖然正牌的父親似乎在胸前發著牢騷,但伊依聽不到那些抱怨。


    ※  ※  ※


    好強——戲小路亞緹這麽心想。


    她無法追在伊依背後跟上去,隻是茫然地呆站在原地,臉色變得蒼白。


    伊依根本不把幽靈當一回事。沒有人能夠阻止她。亞緹自己期望而接觸的這名少女——說不定是比想像中更無法小看的存在。


    而且是比任何事物都出色的存在。對怪造生物而言,沒有其他人像她如此充滿魅力了吧。能夠接納一切,溫柔地愛撫,讓人感到舒適安穩的少女。


    她一定會成為怪造生物的救世主吧。


    空井伊依。她——是個稀有的存在。比亞緹想像的還要更加稀有。


    咯哩——亞緹咬了咬牙。


    咯哩咯哩咯哩——咬到彷佛下巴快碎裂似的。


    要是早一點告訴她大家的真麵目就好了。倘


    若能什麽也別想、別害怕,以怪造生物的身分被愛就好了。


    真狡猾。真狡猾。在她身旁的所有怪造生物都好狡猾。梅子好狡猾桃子好狡猾——


    「『花火花』。」


    背後突然有人出聲叫著亞緹。亞緹煩躁地轉過頭,隻見在這種狀況下也依然散發出平靜氣氛的少女,巴已己巳正站在那裏。


    「怎麽辦?」


    她簡短地提出疑問,亞緹不懂她的意思,激動地跺腳。


    「你說——怎麽辦?能請你別用片語說話嗎?這樣很難理解你想表達的意思。」


    「你在焦躁個什麽?你應該知道吾就是那樣的女人。」


    牛奶瓶底眼鏡怪異地亮起光芒,已己巳讓沒有半點髒汙的製服隨風擺動,並低聲說道:


    「不盡快收拾掉『零時鏡』的話,情況會很危險。人類也並非那麽無能。他們會立刻察覺到這場騷動,前來屠殺吾儕喔。」


    「『會前來屠殺喔』,就算你這麽說——」


    亞緹諷刺地笑著,並聳了聳肩。


    「找們又能做什麽?對手是上級一位。這邊的戰力則是上級三位的我,以及無數的雜碎們。而且打從一開始,在『零時鏡』的能力之前,人類根本無能為力——還是說,你擁有什麽隱藏的秘密力量,能夠打倒那家夥呢?」


    「吾無能為力。」


    已己巳隻是冷淡地陳述著事實。亞緹挑起了眉毛。


    「你看吧。倘若隻是理想論,誰都會說。如果你想以旁觀者的身分自居,那就至少冷靜地俯瞰這狀況吧,巴。」


    「……」


    已己巳沒有回應。她隻是低下頭思考著某些事。


    亞緹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翻身打算追在伊依後麵。


    「已經夠了。你——軟弱的你至少對親愛的喜悅大公殿下祈禱,請他改變這個狀況吧!」


    亞緹這麽大叫,然後看也不看已己巳地飛奔而出。沒錯——狀況相當危險。因為伊依在亞緹說明一切之前跑了出去,所以無法傳達給她。


    「零時鏡」創造出的幽靈之能力,並非隻有讓對手的內心爆裂開來這種心理上的攻擊而已。


    「……吾會努力。」


    已己巳似乎說了些什麽,但八成又是平常那些牢騷吧。


    亞緹無視她,隻是在大地上奔馳著。


    沒錯,軟弱的生物並沒有價值。死得一幹二淨也無妨。那些礙眼的家夥消失反倒會讓人清爽許多。


    但是——還不能讓伊依在這邊死掉。


    亞緹繃緊嘴唇,像是在說服自己似地在內心這麽反覆說道。


    ※  ※  ※


    爆發開來了。


    非常突然。完全在預料之外。飛奔到舞弓身旁,搖晃她的肩膀並呼喚著她的伊依,被激烈的衝擊撞開且跌落在地。


    「——」


    破裂開來並放出橫掃烈風的是幽靈們本身。有著熟人外貌的他們以及她們,瞬間膨脹起來,然後從內側產生反應並立刻爆發。這些幽靈蠢蠢欲動地接近,但似乎領悟到心理攻擊沒有意義,開始毫不猶豫地自爆起來。


    倒不如說,情況不妙。


    假設這些無比盡地湧現出來的幽靈會一個不剩地變成炸彈,到底會給周圍帶來多大的損害呢?不用想也知道。像伊依這般嬌小的身軀,八成會輕易地消滅吧。


    「小——小舞、小舞!」


    伊依害怕了起來,她拚命地抬起上半身,緊緊抱住舞弓。但高大的舞弓簡直就像夢遊症患者一樣,隻是用空洞的眼眸茫然地回看著伊依……


    這樣不行。伊依不曉得她看見了什麽,但幽靈的精神侵犯確實讓她無力化了。


    『快逃啊,伊依!會越來越多喔!』


    胸前的骷髏尖聲地發出警告。不用他開口,隻要一看就知道了。紫色的人們用根本是幽靈的詭異動作逐漸靠近。他們是能輕易殺傷伊依的惡質炸彈。


    「小舞!小舞!快恢複正常!」


    伊依抓住她的肩膀,窺探著她的瞳孔,拚命地呼喚她的名字。雖然滅作一如往常,大叫著快點逃隻要自己逃掉就好了,但伊依自動無視他的存在。倘若在這裏對舞弓見死不救,即使身體活著,靈魂也會死亡。自己的自尊和夢想會死亡。那是比一般死亡還要令人更厭惡幾倍甚至幾十倍的事情。


    咚——有人拍了拍伊依的肩膀。


    快哭出來的伊依回頭一看,隻見一臉為難的遊正站在那裏。這麽說來,他也在現場。是並未受到幽靈的攻擊嗎?他看起來仍然是正常的狀態。


    「遊……」


    仇祭遊。在寂憐院的庭園之中,總是會對害怕現實的伊依伸出援手的青梅竹馬。一看見他的臉,便能感到安心。比自己所想的還更放心。


    「遊、遊,小舞她怪怪的……」


    伊依彷佛回到小時候一般,隻是無助地求救——遊露出苦笑。


    「放心吧,伊依。沒問題的——全部交給我就行了。」


    伊依隻是眺望著撫摸自己的頭,並用「臨終前的女神」將靠近的幽靈切成碎屑的遊,盡管暴風狂亂地吹嘯著,遊仍然敏捷地翻身避開了暴風。


    「……伊依,你能背著小舞跑嗎?」


    被遊這麽一說,伊依試著照辦;但所謂的人類原本就不是適合搬運的存在。沒有意誌的身體整個軟趴趴的,而且還相當重。對體能貧乏的伊依而言,就連要背起這包袱都十分困難。


    「抱歉,好像沒辦法……嗯,或許我應該練一下伏地挺身的……」


    「那麽——真沒辦法。」


    遊歎了口氣,從「監獄」裏麵解放出名為「瞿麥」的怪造生物。那是以治療為能力的神奇怪造生物,是個被sos包裹住的小天使。即使她用治愈之手撫摸,舞弓仍然沒有清醒。


    「果然還是無法治愈精神上的傷嗎……」


    遊稍微想了一下,明明幽靈已經逼近眼前,但他卻挺悠哉地抓住舞弓的下巴,很普通地親了下去。


    「……啥?」


    他親了下去。


    坦白地說就是接吻。因為實在太過出乎意料,伊依不禁愣在原她。舞弓和遊的嘴唇重疊了起來。


    「什——什麽!」


    這個少年——竟然毫無抵抗地對沒有意識的女孩子,奪走了大概很重要的吻。


    伊依忍不住。


    「你在做什麽呀,遊這個笨蛋!」


    打了下去。


    那股氣勢讓遊連同舞弓倒落到地麵上,幽靈碰巧千鈞一發地通過了他們的正上方。伊依漲紅了臉,沒來由地踢了遊好幾腳。


    「笨蛋!笨蛋!你混亂了嗎?遊對小舞,奇怪?真奇怪?」


    伊依開始混亂了。她已經不曉得是怎麽一回事。


    「冷靜一點,伊依。」


    遊用肩膀支撐起舞弓,一同站起身並露出微笑。


    「你想想,在童話故事中,讓睡美人醒來的方法,不都是親吻——」


    「你這個不知羞恥的混帳啊——啊啊啊!」


    話說到一半,遊便高高地飛舞起來了。飛得老高、飛得老高。


    因為過於突然的狀況而從精神崩壞當中回神,連耳朵都漲紅起來,且全身顫抖不已的舞弓高高舉起了拳頭。啊,結果似乎有效。雖然遊說不定會被殺掉。


    純情的武士少女像狗一樣地吼叫著:


    「你你你這家夥到底要愚弄我到什麽地步!你把少女的嘴唇當成什麽了!給我掉下來!快點!我要當場把你剁成碎片!」


    「別激動嘛,畢竟又不是那種狀況,而且剛才那算是正當的治療行為吧?」


    掉落下來的遊將手貼在地麵,漂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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