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廳裏人頭攢動,在後麵還有少量觀眾無法進入場館,所有人都對影帝製作的這部電影倍感興趣,期待著接下來的放映,隨著燈光的暗下來,放映廳裏的躁動聲開始漸漸平複了下來,加拿大人的素質高是全世界出名的,來參加電影節的影迷們自然也不例外。


    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熒幕上,金星由遠及近的動畫,這是啟明星影業的片頭,之後是道格拉斯影業的片頭,觀眾們不是很熟悉這兩家公司,顯然這是一部徹徹底底的獨立電影。


    突然《福音協奏曲—第一章》響了起來,搭配著雕塑的照片,讓整部電影的藝術層次顯現在觀眾麵前,片頭曲來自於聲名鵲起的北美交響樂天才作曲家——約翰·亞當斯。


    和多倫多電影節的年輕不一樣,參加多倫多電影節影迷的觀影年齡可一點都不年輕,普遍在30-50歲,這批人會看電影,也懂電影,從觀眾選擇獎的電影都能夠成為奧斯卡大熱門就可見一斑。


    電影節奏並不快,如同一副美麗的畫卷,在眾人麵前緩緩呈現出來,人們發現這部愛情電影脫離了傳統的套路,回歸了愛情最原始的本質,在這裏一切的外力都被弱化掉。


    1983年的夏天,意大利小鎮,繁雜的移動通訊尚未侵占人們的內外空間,紙和筆依舊是表達和交流的常用工具,時間很慢。


    複古的雙層別墅,果園,女傭,一切都不需要艾裏奧操心,他隻需要安心寫樂譜、聽音樂,閱讀,到點吃飯,可能阻礙精神生活的日常瑣事全都與他絕緣。


    而同性戀情中來自家庭、外界的阻力,在這裏也毫無蹤跡。


    艾裏奧的父母都是思想開放的知識分子,他們對艾裏奧說:艾裏奧寶貝,你可以和我們談論任何事情,你知道的。


    察覺到了他和奧利弗的感情後,他們隻是不經意地表達出他們的支持,不讓艾裏奧感到尷尬或羞愧,這是一個幾乎可以被稱為是零阻力的空間。


    而除此之外,它還美得失真——陽光、果園、澄澈的藍色海水、喝不完的杏子汁、年輕美好的肉體、肆意流淌的音樂、穿插其間的哲學討論……環境中充溢著愛情的催化劑。


    在導演為他們量身定做的空間裏,兩個貌美又聰慧的少年相遇,幾乎不可能不發生一場戀情,近乎完美的情境,在現實世界中當然不存在,然而,正是因為不存在,才令人癡迷。


    等待、病態、身體與欲望、意向,這四個元素在電影中被體現的淋漓盡致,觀眾們如癡如醉。


    “情人不經意的拖延,卻引起了這邊的搔首踟躕。”在電影中,“等待”這一主題反複出現,將戀愛中的不安和緊張拉長,製造出一種張力。而電影中最令人心動的等待,延續了一整天——


    在奧利弗刻意躲避艾裏奧的幾天後,艾裏奧坐在書桌前斟酌再三,撕去了直白熱烈的告白,最終從門下遞給奧利弗的紙條上隻寫著:“我難以忍受沉默,我需要和你說話。”第二天,他看到書桌上奧利弗的留言:“成熟點,午夜見”。


    艾裏奧看了一眼手表,將奧利弗的紙條放在唇上揉搓,這之後漫長的等待中,艾裏奧看表的動作重複出現,共有7次,隱隱表現出對時間流逝的不耐。


    即便一下午艾裏奧都在與馬茲亞親熱,他也因為頻繁看表而顯得分心,似乎他與馬茲亞纏綿隻是為了試圖轉移注意力、熬過這漫長等待罷了。


    “我讓自己圍著別的什麽事忙碌,我故意遲到;但在這種遊戲裏,我總輸,不管幹什麽,我還在老地方,什麽也沒做,十分準時,甚至提前。”巴特眼中戀人注定的角色便是:等待的一方。等待是戀愛的明證:“我在戀愛著?——是的,因為我在等待著。”


    另一邊,奧利弗內心也同樣充滿焦灼感,為了側麵體現出這一點,在中午艾裏奧離開飯桌時,奧利弗握住了艾裏奧的手腕,看似漫不經心地詢問時間。


    鏡頭對手表的特寫出現了兩次,一次是艾裏奧在閣樓與馬茲亞親熱前小心翼翼地將手表取下放在桌台上,一次是晚上艾裏奧彈完琴後他的父親將手表遞回給他,這一意味深長的動作也是這場等待接近尾聲的信號。


    等待是一場醞釀,它克製欲望、銷蝕需求,讓情感和欲望一點點積蓄,直到獲得時間的許可。


    午夜,艾裏奧來到陽台,夜色如水,奧利弗輕輕把手搭在艾裏奧扶著欄杆的手上,結束了一場等待遊戲。僅這一個淡淡的動作,就讓觀者內心也甜蜜不已,勝過親吻和擁抱。


    讓人等著——這是超於世間所有權力之上的永恒權威,是‘人類古老的消遣方式’。


    喬納森飾演的艾裏奧在電影中呈現的是一個脆弱的少年形象——身體瘦削,五官精致,光澤的卷發下一張陰柔俊美的臉龐。


    電影中他兩次出現身體異樣,一次在飯桌上突然流鼻血,一次當奧利弗在夜晚教堂門前跳舞時突然嘔吐。


    原小說中艾裏奧流鼻血是因為奧利弗在桌下用腳觸碰他的緣故,電影裏雖然沒有明確點出,但之後奧利弗和艾裏奧獨處時,奧利弗邊將腳搭在艾裏奧的腳上邊問:“你不會再流鼻血了吧?”也側麵體現出了艾裏奧流鼻血的原因,不得不說這樣的手法很高明、很隱晦。


    電影裏艾裏奧的異樣,本身就是一種愛情隱喻,愛情與疾病之間總是相互映照,一如蘇珊桑塔格對《魔山》的引用:“疾病的症狀無非是被掩飾起來的愛情力量的宣示;所有的疾病都隻是變形的愛情”。


    病態的愛情讓維特、安娜卡列尼娜走向死亡,而即便略去這樣的極端情況,被愛情擊中的人也總失魂落魄,或惆悵或欣喜,情緒既無可名狀,又難以排遣,像是感染上不知名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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