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無呆呆地看著房間內部。


    時間是六點,傾斜的太陽把天空染成朱紅色,黑暗也漸漸侵占天空的時候。鬼之裏高中是依山而建的龐大建築群,周邊的建築物都跟學校相關。在那裏看到的星空鮮明得讓人詫異,跟神無過去從公寓中看到的天空完全不同。


    但都比不上這裏。


    利用山腰平地建立起來的大屋周邊沒有任何發光建築物。一到夜晚大自然的純正就毫無遮掩地展現在人前。雄偉而纖細、經過潤澤的世界——無法找到詞語形容那絕美景色的神無,在太陽下山前被伊織牽著來到長長走廊盡頭的大客廳。然後神無發出來到鬼之裏後第幾次的驚歎。


    寬闊開敞的客廳裏,並排著無數的膳食小桌。坐在上座的是一臉不高興渾身充滿殺氣的華鬼,他的眼神落在不知何處的地方。隔壁隔著一個空位是華鬼父親,威風凜凜地正坐著。


    那是她不願想起,卻記憶深刻地光景。


    站在那讓她想起十六歲生日晚上的熱鬧客廳前,神無神色僵硬。唯一讓她覺得輕鬆的是人群中過半數是女性這一點。雖然眾人打量的視線不全是善意的,但跟隻有卑劣好奇心的婚禮晚上相差極遠。


    其中明顯含有同情地視線。


    “新娘幾乎都聚集起來了。”


    伊織看著一串女人,感慨地說。


    “……幾乎。”


    “還有一些在工作的。”


    伊織淡然地回應著神無的話,抱著孩子走向上座。她想問的是,大家都是為了一個鬼而聚集到這裏嗎?但現在的狀況不適合發問,神無感覺到新娘們觀察般的視線,慌忙跟上伊織。


    尖銳的痛楚讓她停住腳步。中午時在山坡上艱難行走,被樹根絆倒腳摔倒了。看來傷口是那時造成的。幸好沒有腫起來,但每走一步都會產生劇烈痛楚。


    “神無?來,快過來。忠尚大人為了讓家人能在一起吃飯,特意建造了這房間。”


    看著按照吩咐往前走的神無,伊織笑了笑。聽到家人這個詞,神無確定這些女人都是忠尚的新娘,一一地數過去,數到三十時決定停止清點。新娘年齡各有不同,其中還有跟神無差不多的女生。


    一群坐在不遠處、渾身黑衣的男人中,有迎接神無的“齋主”渡瀨。如果這隻是一半的庇護翼,那麽新娘的人數就多得不同尋常了。而他們聚集到這裏就表明某方麵他們是效忠於忠尚的。


    自相遇以來隻會挖苦她的男人看到神無,哼笑了一下,以下顎點點隔壁的空位。


    “快點坐吧。伊織你也是。”


    忠尚的話讓神無停下腳步,伊織聳聳肩笑了。他指定的空位是華鬼與忠尚之間最起眼的位置。地位上來說,華鬼最高,神無作為他的新娘,坐那裏也是合情合理的。但對神無來說,那隻代表麻煩。再加上旁邊的華鬼還渾身散發著威脅氣息。盡管不是殺意,但還是明確表達著拒絕之意。


    “沒聽到嗎?”


    “來,是特等席。”


    忠尚不高興地說,然後伊織也說話了。被伊織推了推,無措的神無為眾多人注視而怯懦,不安地移動到空位上,突然一陣窒息感襲來,她了然地看著華鬼。華鬼視線還是落在天花板上,移動不動,身上散發出讓室溫急降的威嚴感。


    神無喘口氣,忍著痛坐在空位上。


    “喂,都說六點開始了……”


    “我已經告訴大家宴會六點開始了。我們先開始吧,他們馬上要來了。”


    伊織笑著回應忠尚不高興的問題。伊織把兒子放在坐墊上,開啟啤酒的蓋子。


    從四麵八方冒出來的女人們,忙碌地把酒搬上來然後又消失了。好幾個注滿啤酒瓶中金黃液體的杯子放在神無的膳食桌上。


    “鬼頭的——神無,你喝點什麽?”


    伊織拿著瓶子笑問。


    “好喝的冷酒。”


    忠尚代替神無回答,擅自把膳食桌上的瓷杯塞進神無手中。


    “還有雞尾酒。”


    “幹杯要用玻璃杯。”


    “冷酒。”


    他們的話讓剛過十六歲的神無不知所措。這種場合喝果汁是理所當然的吧,沒有人會勸未成年人喝酒吧。而且神無自己對日本酒沒多少好感,也不想喝。


    “那個,喝茶。”


    她緊握拳頭,不安地開口,議論著“幹杯要用酒精”的忠尚和伊織無言。但那笑聲跟剛才有著微妙的差別。神無也不知所以地凝視著忠尚。他拿起旁邊盛著冷酒的瓷杯,揚起下顎,對不安的神無說:


    “歡迎你。因為那蠢材看來不會選其他新娘了。”


    忠尚勾起嘴角,嚴苛的氣息馬上從神無身後湧起,直往忠尚發射去。也許說習慣比較適合吧。神無發現身後那種負麵情緒中還混合著其他情緒,不再為華鬼殺意害怕得渾身顫抖的神無,稍微轉頭看著他。他的眼瞳沒有完全被金黃色覆蓋。盡管嚴苛感覺依然存在,但感覺不到殺意,他的感情變得複雜。


    神無莫名地斷定。但其他人就沒她那麽悠然。


    原本喧嘩的客廳,瞬間變得水淨鵝飛。甚至有的新娘連呼吸都停止了。


    “你就隻會威脅我嗎?”


    跟屏息的眾人相反,忠尚卻饒有興味地看著華鬼。在地位上,比兒子華鬼要低——盡管如此他的言行卻充滿著奇妙的不遜。感覺到奇妙的空氣流動,神無左右來回看著他們。每次見麵總是劍拔弩張的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親子間的親昵,反而正因為是親子才對立,這讓神無不解。


    奇妙的關係。從他們身上無法感應到好意,隻有反抗。華鬼會在這裏,最起碼現在在這裏是因為尊重忠尚的意思。真是——奇妙的關係。


    那關係是從何時開始呢。


    神無思考著,無法得到適當的結論。慎重把冷酒放回原位,拿起放在華鬼麵前朱紅色膳食桌上的酒瓶,效仿忠尚往酒杯中注入酒。


    滿足地看著酒杯中的酒恰到好處,她放好酒瓶,突然發現一道奇妙的視線在盯著之間,她抬起頭。


    眼前呈現出華鬼震驚的臉。那過於露骨的震驚神情讓神無以為發生了什麽糟糕的事,慌忙打量四周,然後看到了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啞然。


    “有趣。”


    忠尚笑得肩膀都在擺動,他身後的伊織也笑了。大家的酒杯中都有酒,但華鬼的沒有,所以她才會往杯中注入啤酒。對神無來說,隻是如此而已。


    但伊織含笑地舉起盛滿啤酒的玻璃杯。


    “敬鬼頭的新娘。”


    高舉玻璃杯的伊織不恰切的呐喊讓神無吃驚。大廳中的人慌張看著神無和呆住的華鬼,然後無奈地笑笑,舉起麵前的酒杯。


    左側是不高興到極點的鬼,右側是開心的鬼,少女隻能緊握雙手,無奈地歎息。


    ==============


    【二】


    神無站在寬敞的走廊中央,深呼吸,彎下身子輕輕按摩疼痛得發熱的腳。雖然吃飯時能掩飾傷痕,但這樣走果然很痛。煩惱著要不要請人給她一條熱毛巾的她,為免引人矚目躲到了柱子後方。


    塗著朱漆的膳食桌上都是純和風的事物。也許因為忠尚也在吧,或者聚集到大廳的新娘們都不討厭她,因此盡管對“鬼頭新娘”有所反感,宴會倒也相安無事。但她太緊張以致食不知味,屢次被人灌冷酒,瓷杯都空了好幾次。


    冷酒涼涼甜甜的容易入口,跟婚禮當晚滿杯的神酒完全不同。但就算再容易入口也不能一直喝,卻也不能拒絕別人的敬酒,神無坐了好久才從宴會中解放出來。


    神無歎息,扭頭看背後。高興的忠尚完全沉醉在日本酒中,不高興到極點的華鬼


    沉默地喝著杯中的酒。從啤酒到冷酒、再到威士忌,而剛才所喝的是燒酒——酒精強度越來越烈。想到因宿醉而痛苦不已的母親,神無開始擔心起他來。


    神無凝視還回響這明朗笑聲的大廳。


    自己拚命喝,還讓周圍的人多喝,這樣的鬼也許很強。而且鬼肯定喜歡酒。想到一些古老神話的神無點深深點頭,搖搖晃晃地走出去。


    為了得到熱毛巾必須再次回到大廳,但考慮到可能被困在宴會出不來的情況,為了身體著想還是遠離大廳休息去吧。神無沿著走廊走了一會兒。停下腳步。她明明打算直走的,怎麽會往牆壁走去了?她無數次停下腳步改變方向,遇到分岔路又停住。兩條走廊上都延綿著無數紙門。紙門上的圖案各不相同,現在的神無甚至沒辦法辨認這些紙門。


    神無對比左右,不知該如何是好。


    “您要到哪裏去呢?”


    低沉的男聲自神無後方傳來。


    “齋主。”


    被呼喊名字的壯年男子睜大眼睛,大聲咳嗽然後別開臉。


    “這裏隻有忠尚大人的新娘和庇護翼。”


    “是。”


    “別跟她們接觸太多了。您要有鬼頭新娘該有的自覺。因為婚禮已經過去了。”


    神無驅動思維思考,但還是無法理解眼前男子——渡瀨說的話的意思。凡庸的她對自己在不知不覺情況下散發魅惑男人香味的行為無法釋懷。但渡瀨隻是單純困惑地點點頭。


    看到她,他也釋然了。


    婚禮上展現出明顯情欲的鬼現在卻以理性壓製住情感,神無終於知道他的意圖。他為了不加害主人兒子的新娘而特意別開臉。


    其實她應該回到大廳去吧。但神無想了想,問渡瀨浴室所在地。


    大屋主人賜予讓她休息的地方是華鬼的房間,最終她還是必須回到那房間,但那麽寬敞的空間應該有門鎖來分隔吧——她努力想著怎樣才能避開房間的主人,渡瀨一臉為難地說:


    “請先別洗澡。你喝了很多吧。”


    渡瀨以嚴肅忠誠的表情向頭腦暈乎乎幾乎無法直立的神無進言。


    神無點點頭,直直地看著渡瀨。


    “浴室在哪裏?”


    渡瀨不由得歎息。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再次開口。


    “浴室。”


    “……我帶路吧。”


    渡瀨苦笑著往前走去,神無緊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會兒就看到一麵寫著大大“湯”字的藍色簾子。入口有兩個,裏麵的浴室大小各不相同。


    “大浴室是混浴的。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沒有人使用,但請你使用右邊的個人浴室,因為大浴室是忠尚大人使用的。”


    神無點頭,以示自己了解,渡瀨留下一句“我替你拿換洗衣物”就走了。也許這個外表冷淡的男人,內在其實很溫柔。神無對他背影鞠躬,掀開小小的簾子,拉開玻璃門。門一開熱氣迎麵撲來,勉強能看清前方景物。


    走進去,又是一道玻璃門。玻璃門後兩道重合的人影在蠕動著。


    “我都說不是那樣了……”


    “啊,是鉤子。”


    “對了,卸妝液要怎麽用?”


    “我怎麽知道——!!”


    開朗的聲音似曾相識。神無脫下拖鞋,輕聲地打開裏麵的玻璃門,睜大了眼。她聽到了少年的聲線,因此就以為更衣室內必然是少年。但站在那裏的是兩個可愛少女,她們互相怒吼著邊奮力脫下身上粉紅色的蓬鬆連衣裙。乍一看場麵相當香豔,但卻傳達出戰場的緊張感。


    意料之外的情景讓她無言地站著,其中一個美少女發現手推開玻璃門全身僵硬的神無,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不是的,你誤會了!”


    “什麽,呃?……啊,我們沒有那種興趣的,是工作!”


    跟神無眼神交匯的美少女大叫,應聲回頭的另一個也臉色慘白地吼叫。外表可愛,內裏卻是元氣十足的少年。


    “嗯嗯,不是很適合嗎?”


    神無聽到背後的聲響,回頭震驚地看到微笑著眺望更衣室內情況的男人。那男人跟忠尚的庇護翼一樣穿著黑色西裝,是在學園守護神無的鬼之翼。


    “我們都想穿黑色套裝!”


    淚眼汪汪的兩個少年——水羽的庇護翼雷太和風太控訴,光晴的庇護翼郡司苦笑著聳聳肩,轉頭看後方。跟郡司伺候同個主人的透困擾地站著。


    “什麽打扮!”


    “我們也不想這樣啊!”


    “我知道我們一穿黑色西裝就很起眼了!”


    “水羽那笨蛋——!!”


    少年異口同聲大吼。見過忠尚庇護翼的神無理解兩位少年為什麽做女裝打扮,的確他們一穿西裝就引人注意了吧。從個子來考慮,還是女裝比較好。


    “雖然我們對水羽說就算死也要守護新娘。”


    “但是,也沒打算怎麽大犧牲……”


    雙眼含淚悲歎的雙生子愁眉不展。神無確認來人是自己認識的人後,放下心來,但也對他們的出現感到不可思議。


    “為什麽你們……”


    “為什麽……因為守護朝霧是我們的工作。”


    雙生子的回答得到郡司深深的認同。


    “這裏的新娘不會像學校的家夥那樣亂來,不用擔心她們會作出過激行為。”


    “但會有其他問題發生。”


    透淡然地說,神無一臉不解,但他們隻是為難地沉默。神無反複思量那句話。


    其他問題——


    應該很麻煩吧。從他們四個的神色就能判斷,神無正想著要不要詢問詳細情況,眼前的世界卻開始打轉。


    “朝霧!?”


    聽到聲音。一隻大手不知從哪裏伸過來。


    “神無……!”


    漸漸黑暗的視線一角出現了某人的胸膛,在胸膛溫柔地擁抱住她身體的瞬間,記憶的線也完全切斷。


    當她睜開眼睛時,最先聽到的是柔和且重的水琴窟的聲音。


    神無呆呆地看著陰暗的天花板好一會兒,靜聽著那讓人心情柔和純粹的聲音,直到冷風拂過臉頰才慢慢坐起來。風從大開的紙門處吹進來。為天空上那美麗的月色驚歎的神無,終於知道這裏是華鬼的房間,自己正躺在被鋪中。


    她想要洗澡後到浴室去,之後的記憶就很模糊了。雖然記得見過了光晴和水羽的庇護翼,但應該沒進入浴池。但自己身上穿著的是類似旅館提供的浴衣。不由自主動動手腳的她發現被鋪旁邊放著水手服。她默默水手服,確認人偶還在時鬆了口氣。突然,指甲上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


    “這是……”


    她雙手拿起,把那東西送到月光下,吃驚得忘了呼吸。一隻兔子玩偶暴露在冷然月光下。跟她小時候送給一個陌生男人的玩偶相似——神無仔細打量小兔子,撫摸它。有點硬的頭和黑色眼瞳,緊閉的嘴巴還有從頭部延伸出來的柔軟身體,就連耳朵的長度和大小都跟記憶中的玩偶酷似。


    神無無意識地傾斜身體窒息檢查毛玩偶,然後抱在胸前。懷中那柔軟懷念的觸感,讓神無確信這的確是母親送她的唯一禮物。


    為什麽會在這裏?神無環視四周,聽到有什麽東西在響。那是以一定規律重複著的腳步聲。離開被鋪的她,發現受傷的腳被包紮好,吃驚地撫摸著紗布站起來。


    被月光照射得明亮的紙門大開,她看到了一個在日式庭院踱步的男人。男人全黑的西裝跟忠尚庇護翼的服裝相同。但她認出那背影。感到意外的神無想起他是庇護翼,在這裏也是正常的。於是伸出腳穿上踏腳石上的木屐。


    散步的男人停下腳步回頭。


    “啊,你醒來了?可以走路了嗎?”


    站在庭院中央的光晴,走到懷抱兔子玩偶的神無身邊,朝她伸出手。鬼族中容貌端正者居多。那宛如遠離浮世的光景,神無無法分辨夢與現實,不由自主扶住他的手,踏上飛石。


    “因為發生了特殊情況,我就偷偷進來接電話了。手機信號太差,用不了。”


    沐浴在月色中的鬼苦笑。


    “水羽曾經在這裏住過,麗也不擅長做這種事。所以趁人們都聚集到大庭中,我就偷偷潛進來了。”


    他輕咬著自己的中指,持續解釋。人聚集到大庭,大屋就更加空曠了。她好像隻睡了一會兒,遠處還能聽到宴會的人聲鼎沸。


    神無歎息,視線落在懷中的玩偶上。


    “這兔子……”


    “嗯?這個啊。”


    光晴皺著眉頭,撓撓腦袋,表情玄妙地指著神無剛才睡的房間。


    “就放在那櫃子裏。那是華鬼的房間吧?這玩偶雖然舊舊的樣子,但在華鬼的物品中太過可愛,太不自然,太惡心了。”


    光晴的迷惑的解釋最終變成了個人意見。正如光晴所說,老是黑著一張臉的華鬼竟然擁有毛玩偶,太不自然了。


    但如果沒看錯的話,這曾經是神無的東西。然後在櫻花路上交給了一個陌生男子——他一直保存至今。


    “神無?”


    抱著玩偶沒說什麽的神無,被光晴一喊抬起了頭。他俯下頭,輕輕舒了口氣,然後仰望天空。


    “……坦白說,我不知道是不是該說——這裏似乎不太安全。”


    隨著認真宣告的光晴的視線,神無回頭看向大屋。居住在本家的新娘們對她有著好奇心和輕微的反感,卻沒有值得光晴警戒的類型人物。想要回答說“沒問題”的她,想起在浴室遇到的男人們,吞下了這句反駁的話。


    他的庇護翼說“還有別的問題”。


    “雖然想到帶你離開的辦法,卻要兼顧對方麵子……神無也有自己的立場,真的動彈不得,我們一定會想辦法,,別擔心。如非必要,減少一個人獨處的機會。”


    如果隻是與華鬼為敵,他們可以直接闖入這裏,但光晴卻選擇秘密行動。所到底,即使反對華鬼的光晴能輕易潛入的建築物,也許比外麵要安全多了。


    神無感覺到光晴偽裝平靜實則緊張不已,情不自禁咬住下唇。她知道現在的狀況不容樂觀,因此光晴才會直接來知會她。


    神無輕輕點頭。


    “神無,你不用害怕。”


    背著月光的光晴沉穩地笑著,自言自語似的對神無說“相信我”。一陣冷風刮過,她怕冷地縮了縮身子。


    “夜晚比較冷呢。”


    含笑的聲音溫柔地說完,陌生的男性身體靠近她。手腕劃出大大的弧線,同時神無的背部傳來溫暖的觸感。


    “不能讓珍愛的新娘感冒了。”


    看著吃驚的神無,光晴笑了。她撫摸著殘留著體溫的外套仰望他。


    “衣服……”


    光晴猛然往後退。


    “不,我什麽都沒看到!因為水手服都濕透了所以我就幫你脫了,我完全沒亂看!光明正大地脫衣服!”


    神無啞然地凝視他,光晴不好意思蹲下來低聲說:


    “我是男人,也有想過不如看一下吧,但真的沒有看!”


    光晴全身貫注,毫不客氣地拔著草地上的草,嘟囔地說。那是他為神無更換浴衣、包紮傷口時的心情獨白。如果是以前,她也許會感到不愉快。但現在看到光晴那別扭的樣子,那種感覺卻莫名消失了,反而覺得不好意思臉頰潮紅。


    “我不是那個意思。”


    為了讓他別再說下去,神無輕聲說出這句話。


    “不是?”


    光晴拔草的動作停下來,像要隱藏害羞似的輕輕拍手,然後揚聲道。


    “難道是這衣服?因為他父親的庇護翼眾多,因此我就想混淆視聽穿上了,合適嗎?”


    他笑著站起來,看著無言的神無。沒多想其他的她點點頭,然後又俯下去。


    “腳的包紮,謝謝。”


    雖然還紅腫疼痛,但已經不嚴重了。想到自己摔倒時沒人在身邊,光晴怎麽會知道她受傷呢?想要發問的神無慢慢抬起火燒般紅豔的臉頰,心髒重重地緊縮起來。


    光晴的臉近在咫尺。那率直的眼瞳中充滿認真,仿佛要把她的一切思考都吸進去。


    “你想幸福吧?——神無。”


    光晴伸出另外一隻沒接觸到草地的手,撫摸著神無通紅的臉頰。還殘留著酒精作用的身體喜歡那冰冷指尖的觸感,神無無意識地以臉頰磨蹭他的手。想著光晴的話,閉上眼睛,身體一陣暈眩。


    “在這裏。”


    回響在耳邊的低喃潛藏著無限甘甜,掩埋了她一切混亂的思緒。置身於這個男人懷中,甚至無法理解他需求什麽的神無隻能睜大雙眼。


    能幸福嗎?


    不斷重複尋找幸福、放棄幸福的未來,自己到底能存在於何處呢?


    “能給我求婚的回應了嗎?”


    溫柔地包裹她動搖心靈的問話,讓神無慢慢閉上雙眼。如果能委身於這雙臂彎,會是多麽快樂呢。一切都能放下,都能交給他,他一定會比任何人更珍惜她。


    肯定會愛著她。


    “——光……”


    但她腦海裏浮現的確是別的男人。


    無情殘酷。沒有任何溫柔痕跡、隻有殺意的鬼。否認其他一切存在的他,不可能承認她的存在。


    細胞還記得那將要被殺害的恐懼。如果他釋放出純粹的殺氣,她肯定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吧。


    但她發現了那眼瞳深處潛伏著別樣的感情。


    那是動搖靈魂的慟哭之色。


    “對不起。”


    神無簡短的宣告讓光晴身體僵硬。她明白自己有多殘忍,也知道為了不傷害他要怎麽做。但現在說謊的話,將會對他造成更大的傷害,她無法對光晴說出假話。


    她想得到幸福。心底除了這樣的願望,還有一股想了解華鬼的欲望。回憶起在眼前亂舞的櫻花,神無緊緊抱住玩偶。


    “對不起。”


    在溫柔的懷抱中,神無以顫抖的聲線重複說出這句話。


    ================


    【三】


    “哈,果然來了。”


    眯起金黃色的眼睛,響冷笑著。眼前那對在美麗日本庭院中相偎依的身影:其中一個是士都麻光晴,功夫厲害的鬼頭庇護翼;而被他抱著的是他應該守護的新娘·朝霧神無,長期沉默的鬼選擇的一個新娘。


    “有著自己烙印的女人。無意識招惹別人也是當然的。”


    慣例來說,被強大的鬼守護著的新娘能過著幸福的生活,鬼對上級鬼的新娘求愛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對方還是鬼頭新娘,更屬特例中的特例,再加上三翼同時在婚禮當晚求愛,更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


    婚禮當晚肯定發生了什麽事,但婚禮後的亂鬥和求愛的詳細情況始終不明。


    “鬼頭想要殺死自己的新娘?……又不是我。”


    想到那些可笑的傳聞,響嘲諷地說。


    的確與那些沒有愛情隻有服從的新娘麵前,也抬不起頭來的鬼相比,華鬼的行動相當奇妙。如果真如傳聞,新娘應該活不下去的。即使庇護翼怎麽拚死守護,也難以想象擁有鬼頭之名的人會對一個女人手下留情。


    再次從喉嚨發出笑聲,他盯著那重合的影子。


    在他們的世界,新娘厭惡自己的鬼事經常有的,但鬼否定新娘的存在就是很稀有的了。


    就


    像是融入本能中的詛咒。即使有多少例外,鬼還是會無條件深愛守護著擁有自己烙印的新娘。


    “響?”


    打開手機看到熒幕上顯示“服務範圍外”,響咋著舌瞥了一眼從背後陰暗處現身的由紀鬥。因為大屋附近沒有任何光源,所以並不適合藏身露營。幸好準備了黑布,能使用最低限度的照明。恐怕三翼狀況也近似吧。真是無聊的家夥,響隻想到別人,不認為自己也是一樣。


    “難得有機會就跟他們玩玩吧。”


    想到自己在學校策動的暗殺沒多大效果,響盯著神無。他旁邊的由紀鬥也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詫異萬分。


    “響,那是三翼的——”


    “嗯,士都麻光晴。既然他來了,剩下兩個也來了吧。還有他們的庇護翼也可能來了。”


    響淡淡地回應,由紀鬥驚訝地看著他。既然三翼都出動了,那他們的庇護翼也極可能為了保護新娘來到本家。行動時就必須充分考慮這些因素。


    “那是……”


    響對狼狽的由紀鬥苦笑。


    “當然了,作為誒求愛對手,很難進去鬼頭本家。跟我們一樣,他們也必須隱秘行事。但要入侵其實很簡單。”


    由紀鬥倒抽一口氣,響隻是冷冷看著。事到如今,自己的庇護翼還是畏首畏尾,讓他非常不快。隻是想像一下庇護翼在考慮什麽、害怕什麽就心底泛酸。


    “由紀鬥,你的主人是誰?”


    “——響。”


    聽到庇護翼疑惑的回答,響笑了笑。


    “對,是我。”


    那咬牙切齒般的用詞,由紀鬥大概能猜出響接下來要說的話,屏息靜氣。但響沒在意他的反應,隻是繼續說:


    “我原本是五位三翼候補中的一個。沒被選上讓我落得清閑,但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比他們差。”


    被選為三翼是榮譽,但成為華鬼的庇護翼就隻有痛苦了,即使入選他也不會對主人盡忠。“上頭”正確地把握到響的真意,結果就沒讓響成為華鬼的庇護翼。


    不是因為他能力不足。選定當時最被重視的是響的思想、那無法預測的行動、還有對華鬼——不,對“鬼頭”之名含有激烈的敵意。


    “要好好招呼鬼頭的新娘。”


    讓鬼痛苦很簡單。越是強悍的鬼,弱點就越是容易以確實形態暴露出來。


    “新娘”的形態。


    響冷笑。有的鬼會為一些無聊事情而在意不已。而擁有那鬼烙印的女人毫無防備地站在他眼前。


    “期待明天。”


    乘著清爽的夜風,響隱身在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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