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有朝一日能離開村莊。」


    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薇歐菈很開心地如此說著。


    少年與薇歐菈兩人在路邊搭便車,回到裏卡爾德的洋房。


    薇歐菈似乎打算退婚,然後她因為想親口告訴裏卡爾德,所以目前正在回去的路上。


    這實在不是什麽值得開心的狀況,但自從逃出大教堂之後,薇歐菈就一直這樣說個不停。


    「薇歐菈,我覺得你話這麽多,遲早會咬到舌頭。」


    雖然說出來的話是表示關心,但說話的口氣卻平淡無比,聽起來甚至有點像在抱怨她話太多的感覺。


    薇歐菈並不介意少年的態度,反而開心地說道:


    「哇,我好高興喔,沒想到實習生竟然會說這種話。啊,不過你別擔心,我原本就是在鄉下長大的,搭過比這還晃的馬車喔。」


    「這樣啊。」


    「嗯嗯,薇歐菈小姐總算打起精神,我也安心了。」


    在少年身邊一副很開心的模樣這麽說的,就是執事。


    潛入雷雅梅特爾大教堂的少年和薇歐菈被執事發現之後,原本兩人以為會被抓起來。但他似乎是來保護薇歐菈,既沒有打算把她交給教會,也沒有要帶她回去裏卡爾德身邊。


    隻是來保護薇歐菈,不要讓她遇到危險而已。然後——


    「老爺也真沒人望,這裏就有一個希望婚禮破局的人。」


    執事露出滿臉笑容這麽說。


    少年回想起這件事,看了看執事,他也轉過來看著少年。


    「你不相信我?」


    執事就像看透少年的想法般這麽說。少年正不知該如何回應時,執事又帶著滿臉笑容說:


    「以我來看,少年,你的行為才更令人費解。」


    「怎麽說?」


    「在(精杯公主)房間時的行為啊。當我問你為什麽帶薇歐箍小姐去那裏時,你的回答是——因為薇歐菈說想見媽媽一麵——我無法想像這種話,會從原本是來暗殺老爺的你口中說出來。」


    確實,少年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


    盡管感到困惑,但少年還是勉強擠出了答案。


    「我想我得逗薇歐菈小姐笑才行。」


    「喔,有誰這樣命令你嗎?」


    少年搖搖頭,沒有人命令他,但他卻覺得自己必須這麽做。


    執事笑得肩膀抖動不已。


    「少年,讓我告訴你吧。那不叫使命,而是你想要郡麽做。」


    「想要那麽做?」


    「沒錯,你想逗薇歐菈小姐笑,而我也差不多,所以我自認可以體會你的心情。過去應該從沒有人對你笑過吧?」


    少年看過別人的笑容,但那些笑容曾經對著自己綻放過嗎?


    見少年歪著頭,執事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樣的改變挺不賴的啊?人類是一種必須有欲望的生物,這表示你變得更像人了。」


    少年訝異地看了看笑出聲音的執事,坐在另一邊的薇歐菈憤慨地嘟起嘴。


    「真是的,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嗯,當然有啊。你是因為有事情想做,才離開村莊的吧?」


    執事這麽回應,薇歐菈卻不知為何紅著一張臉。


    「實習生,你有看過歌劇嗎?」


    「有。」


    人在劇院欣賞歌劇的時候容易露出破綻,是個適合暗殺的地點。


    薇歐菈並沒察覺少年的想法,開心地繼續說道:


    「我也曾經去劇院欣賞過一次歌劇。那時候我年紀還太小,已經記不太清楚內容了,但隻覺得好棒。我的位置在很後麵,看不太清楚舞台,但歌聲卻可以傳遞到好遠的地方。」


    然後,她露出一如往常的悠哉笑容。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在那個舞台上表演。」


    「是。」


    薇歐菈睜大眼睛看著少年,然後表情放鬆,露出柔和的笑容。


    「啊哈哈哈哈哈,這時候一般人都會說『不要作夢了』呢。」


    少年歪歪頭。


    「我認為關鍵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要怎麽樣去做到。」


    所謂暗殺,就是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收拾目標的性命。沒有任何人是「比較容易被暗殺」的,但如果做不到,就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家族拋棄。


    也就是說,少年必須做到原本做不到的事情,這就是他所處的世界。


    回想到這裏,少女的話語突然閃過腦海。


    ——可以的話,不要殺人——


    能夠在不殺害對方的情況下處理掉目標嗎?答案當然是不可能。


    但提出這樣不可能要求的少女,不知為何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露出笑容。那笑容跟平常的悠哉笑容不同,而是活力十足的笑意。


    「謝謝。」


    少年不知道少女為何道謝,不解地歪頭。


    「啊,對了,我把你的手帕……」


    薇歐菈不知道想表達什麽,開口說到一半,就露出覺得很尷尬的表情。她的視線落在少年的旁邊——執事身上。


    執事聳聳肩。


    「不用介意,你把我當空氣就好了。」


    確實,薇歐菈從剛才到現在,就隻跟少年說過話。


    馬車最後來到了法連舒坦因家的宅邸前方。


    下了馬車之後,薇歐菈帶著些許緊張的情緒回頭看向少年。


    「那我進去了。」


    與裏卡爾德的婚禮就在明天。雖然薇歐菈想要退婚,但裏卡爾德卻可以強行舉辦婚禮。如果事情變成這樣,那麽少年就又得去綁架薇歐菈了。


    薇歐菈本來想進房,卻停下腳步,然後對少年招招手。


    少年乖乖地跟上去之後,薇歐菈不知為何豎起雙手食指,把少年的嘴角往上推。


    「嗯,還是這樣比較好。」


    「……什麽意思?」


    「實習生,你還是多笑一笑比較好唷。」


    「我會努力。」


    少年毫不客氣地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回答,但薇歐菈還是滿足地點點頭。


    「下次要笑一個給我看喔,記得要好好練習哩。」


    薇歐菈單方麵地下達這樣的命令之後就跑走了。


    ——笑一個……


    薇歐菈悠哉的笑容在腦海浮現。少年模仿薇歐菈的作法,用手帕挑起自己的嘴角……這裏沒有鏡子,不過「笑」這動作確實挺困難。


    執事露出奇妙的表情看向少年。


    「少年,你知道老爺是契約者吧?」


    「是。」


    「那你知道老爺的能力是什麽嗎?」


    「不。」


    少年搖搖頭,繼續回答。


    「我測試過很多次,但他閃躲危險的方法卻不一致,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他能在某種程度預測到我的行動。」


    少年好幾次嚐試在出乎患料的情況下開槍,但裏卡爾德不是跌倒躲過,就是槍彈被風吹來的垃圾阻擋,最誇張的時候甚至是花盆突然掉下來擋住了子彈。


    用「運氣超好」這種說法來形容應該最貼切。


    執事眯細了眼睛。


    「老爺的能力與『未來』有關。」


    「不是預知嗎?」


    「預知是指在前一刻察覺事情,也就是說可以思考如何避免事情朝那個方向發展。但老爺是直接看到未來,隻要是他一度看到的未來,就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如果他看到今後他還活著的未來,現在就無法殺害他。」


    少年歪頭。


    「我不懂,我為了完成任務而提高自己的能力,也遇過很


    多沒有持續鑽研技術就無法處理的對手。」


    如果看到對方會死的未來,不用做任何努力對方也會自然死去。這邏輯在少年生存的世界裏麵完全不適用。


    「我現在要說的是因果學的理論。『結果』這種東西必須有『觀測』這個過程,才得以決定。也就是說,因為『觀測』方式的不同,可以讓『結果』產生變化。」


    理論上是一加一等於二,但實際上卻還有除了數字以外的相關事物存在。讓牛奶發酵之後可以製造乳酪,但在製作過程中想要「觀測」其經過並隨意打開蓋子的話,就會造成失敗的結果。因為觀測者的介入,對經過途中的環境造成了影響,使結果產生變化。


    舉個極端點的例子,「觀測」這樣的行為會對事物造成極為渺小的影響。


    「老爺的能力就是決定這些『未來』。(觀測者)——這是身為(傳教士)成員的老爺同時被賦予的外號。」


    少年發出驚訝的聲音。


    「那又怎樣?」


    「老爺似乎『觀測』到了自己與薇歐菈小姐之間的婚禮。」


    「也就是說,他會忽略薇歐菈的想法?」


    執事很滿意地點點頭。


    「說得沒錯,看來你也變得稍微會用點腦筋了。我說少年啊,你是否認為薇歐菈小姐不適合被關在鳥籠裏麵呢?」


    「你想做什麽?」


    「我想做本來應該由你去做的事情。」


    這麽說完,執事回頭看了看少年。他臉上依然帶著有點刻意的笑容,使少年無法判斷他真正的想法。


    「——我要暗殺裏卡爾德。」


    少年毫無反應。


    「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薇歐菈對少年說——可以的話,不要殺人——所以隻要擄走薇歐菈應該就夠了。


    「難道你認為可以逃過(傳教士)核心人物(觀測者)的掌握?而且你也知道吧,那個變態對薇歐菈小姐有多麽執著。」


    確實,裏卡爾德對薇歐菈執著的程度太超過了。


    然後,執事像是終於打出王牌般地說道:


    「所以,我才雇用了你。」


    少年對此並沒表現出什麽反應,並不像壓抑自己的動搖,也不像無法接受真相而恍神了的感覺。


    執事感到意外般低聲說:


    「你不驚訝嗎?」


    「這在我預料之中。」


    這回換成執事睜大了眼睛。


    少年並不知道自己的委托人是誰。一族在教皇的憤怒之下被抄家,照理來說少年的小命應該也不保。但之所以沒事,應該是少年接到的是別人的委托之故。


    想到這裏,首先懷疑的就是裏卡爾德。因為他買下少年,並將少年安置於身邊。但如果是這樣,他絕對不可能原諒綁走薇歐菈的少年。


    追蹤過來的執事應該有接收裏卡爾德要收拾少年的命令,而少年非但沒事,甚至可以像現在這樣和執事進行秘密談話。


    執事即便讓自身暴露在危險之中,還要保障少年安危的理由是什麽?因為他有事情要少年去做。那麽認為他一開始就有這個打算而找上少年,應該也是合情合理的推論。


    雖然沒有證據,但少年認為這確實有可能。看樣子是猜對了。


    「我好像太小看你了。那麽,我就說說雇用你的理由吧……」


    說到這裏,執事突然沉默不語。少年也沒多問,隻是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後來,執事死心地開口:


    「少年,你見到薇歐菈小姐的母親了嗎?」


    「是。」


    「你覺得怎樣?有可能喚醒她嗎?」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她應該活不了多久了。」


    執事不知為何差點要哭出來般沉下臉。


    「再過不久,薇歐菈小姐也會變成那樣。」


    少年的身子顫了一下。


    「裏卡爾德似乎『觀測』到這個結果,剩下的時間不到三年。」


    這就是執事如此焦急的理由。


    「婚禮已經被『觀測』到了,所以在婚禮之前不管做什麽,都無法妨礙婚禮的舉行。但是,婚禮開始之後應該就可以加以阻擋。」


    少年沒有回應,直直瞪了過去,執事則是聳了聳肩。


    「你不用想太多,我會負責妨礙婚禮進行,你隻要趁亂擄走薇歐菈小姐就行了。」


    「……你為什麽要把這件事情交給我?如果隻是想讓薇歐菈逃走,你大可以自己動手。」


    薇歐菈僅剩的時間是三年,所以執事才這麽焦急,既然這樣,他應該要采取更可靠的手段才對。少年無法贏過執事,執事應該也不認為少年比自己優秀吧。


    執事露出死心的笑容,那並不是他一貫的那種虛假笑臉。


    「我一開始確實這麽打算,但薇歐菈需要的人是你。少年啊,老爺說過,戀愛是美好的。你不覺得一旦真正愛上一個人,那麽隻要那個人幸福也就夠了嗎?」


    執事彷佛話題到此為止般轉身,少年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這才發現自己心裏產生了困惑之情。


    ——一旦真正愛上一個人,那麽隻要那個人幸福也就夠了——


    少年對薇歐菈抱持的這種感情是愛情吧?那他又該怎麽做呢?


    薇歐菈所剩的時間是三年——在這段期間,如果希望她能夠隨時開懷而笑,那該怎麽辦呢?


    ——自己到底想怎麽辦呢……


    這是少年首度麵臨的「選擇」。


    ※


    睜開雙眼,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映入眼底。


    「馬克……?」


    要在意識仍然朦朧的情況下,說出了這個名字。這裏沒有其他人影,應該是在某個房間裏麵,隻有馬克一個人。


    要打算起身——卻感到全身疼痛無比。


    「會痛嗎?」


    因為痛楚而呻吟的要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才發現真的是淒慘無比。左手臂已經完全骨折了,其他如肋骨、脊椎等處雖然沒有骨折,但應該也裂開了。


    馬克輕輕遞出一個水壺。


    「這是止痛藥,請服下吧。」


    要老實地含住茶壺的出水口,清涼的水流入口中。


    剛服用的止痛藥當然不會立刻生效,要因為喝下冷開水而清醒過來,接著想起自己與契約者交戰的事。


    「……我輸了嗎?」


    記憶在刀——暗乃守夜之被破壞之後中斷,她很清楚自己在那個時候被擊敗了。


    淚水突然滾了出來。自己的優點隻有揮劍戰鬥。憑要的本事,確實有可能在不殺害對方的情況下打倒對手,她也有自信可以辦得到。


    但是她輸了。


    有種自己的存在價值被破壞的感覺。馬克不知道出於什麽理由,將折好的毛巾,按在要那張滿是淚水的臉上。


    「我還能戰鬥。」


    那語氣聽起來就像拒絕。馬克還想繼續戰鬥,但要已經無法跟上他。要已經派不上用場。


    要用沒有骨折的那隻手覆蓋住自己的臉,馬克則輕輕地將自己的手疊在要的手上。


    「你讓我看出佩恩的能力是什麽。契約者雖然擁有特殊能力,但並非萬能。隻要知道能力是什麽,就有辦法對應。我們不會輸的。」


    「我、們……?」


    「要,你對我說可以依賴你。但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可以稍微依賴我。隻要我跟你聯手,我們就不會輸。」


    馬克的意思應該是說,隻要他贏了,要就不算輸。


    ——不對,我想聽的不是這種話……


    就算被當成同伴,也不值得高輿。


    那一天——耶


    露蜜娜和耶蜜莉歐交換了身體,馬克為了讓她們恢複原狀而吻了耶露蜜娜。


    那隻是為了讓耶露蜜娜回來而做的事情——愈是這麽想,要就覺得自己愈是可悲。馬克的心是朝著耶露蜜娜的,他眼中隻有耶露蜜娜。


    要也覺得該死心了,但她卻聽到馬克和郵差的對話內容。


    ——如果因為這樣的理由選擇要,那對她是一種侮辱——


    如果不是「那種理由」的話,他就會選擇自己嗎?


    所以,要又再度拿起了劍。


    ——我喜歡耶露蜜娜——


    就算馬克這麽說也無所謂。要不會讓馬克覺得不需要她,要會讓馬克依賴她到沒有她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但現在馬克卻說了這種話。


    ——請你依賴我——


    那時候他也是為了保護要免於中毒而倒下,馬克總是陪在要的身邊。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會與要並肩作戰,並且需要她。


    但光是這樣還不夠。隻是人在身邊,卻不會做更多接觸。因為他喜歡耶露蜜娜,所以也是理所當然。


    但自己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死心。


    契約者獵人——馬克對在獵殺契約者這件事上找到存在價值的要伸出了溫暖的手。他對即便體質跟幽靈沒兩樣,凶神惡煞般舞刀弄劍的要說,她可以當個人類。


    是馬克叫她來,她才來到這幢洋房的。


    明明就是這樣——


    「我差不多該走了。」


    馬克的手放開了要。


    他不是為了耶露蜜娜,而是為了要。為了不讓她變成輸家而打算出門。


    ——都做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麽你還是沒發現?


    「馬克。」


    要不禁出聲叫住了他,馬克也停下了腳步。


    ——現在的我,什麽也做不了。


    好無力。雖然叫住他很容易,但要並不想露出軟弱的一麵。要不是想抓住馬克,叫他不要走。她唯獨不想讓馬克看到軟弱的自己。


    「去幹掉他們。」


    所以她隻能說出這種話。


    「嗯,我會幹掉他們……或許沒辦法用得像你那麽順手,不過這個借我一下。」


    聽到「鏘」的一聲,要知道馬克拿起了自己的短刀,然後離去。


    在沒有其他的人的房間裏,要孤單地啜泣起來。


    ——我該如何是好?


    要打一開始就知道馬克的心向著耶露蜜娜,所以才想讓他回心轉意。不過,卻沒辦法順利地做到。


    要即便可以成為馬克的夥伴,卻無法更進一步。


    內心有股強烈的挫折感。


    不管怎麽做,都無法傳達自己的心意。


    被他當成夥伴、當成朋友來關心,實在很痛苦。


    因為太痛苦了,所以很想放棄。


    ——能不能讓他察覺呢……


    就在要即將死心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一個很關鍵的點上犯下了錯誤。


    ——啊,對喔,我——


    要握緊覆在臉上的手,下定了決心。


    ※


    「……真是的,所以我才叫你們乖乖待在洋房裏啊。」


    看葛雷利歐這樣呻吟著,耶露蜜娜不禁覺得有點抱歉。


    葛雷利歐現在正瞪著一個蒙麵男子,和一個打扮誇張的女性。


    ——昨天也見過他們吧。


    眼前就是昨天耶露蜜娜一行來到鎮上之後,將馬車讓給他們使用的兩人組。男子一副覺得很尷尬的樣子,從耶露蜜娜身上別開視線。


    「哎呀?佩恩先生,那兩個女生是不是昨天看到的啊?啊,不過還有一個沒見過喔。」


    聽到這完全沒在管狀況的聲音,男子——佩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米莉耶拉,你安靜一下。」


    看到被這樣叮嚀之後,嘟起嘴的女性——米莉耶拉之後,潔諾芭不知為何瞠目結舌。她像是在懷疑自己的眼睛般眨了眨眼,然後才誠惶誠恐地擠出聲音。


    「怎麽可能……真是不敢置信,怎麽能穿著那樣的服裝在街上走?」


    「……喂,那邊那個一身黑的,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麽很無禮的話?」


    潔諾芭不僅穿了一身黑,還背著一口棺材。被潔諾芭懷疑自己穿著品味的米莉耶拉,眼皮正不悅地抽動著。


    「那家夥有點……有著如果不打扮成那樣就不行的癖好……」


    葛雷利歐覺得很遺憾似地說著。


    「葛、葛雷利歐先生,你怎麽這樣亂說啦!我、我的打扮是因為『代價』造成的啦!才不是自願穿成這樣的咧!」


    「真可悲……原來是因為代價而喪失了羞恥心嗎?」


    「不是啦!我的代價是『呼吸』啦!如果不跟植物一樣將肌膚暴露在外,我就會窒息啦。」


    潔諾芭一副「誰管你」的態度,深深歎了一口氣。


    「耶露蜜娜小姐,我想問問你的意見。無法呼吸的人能夠發出聲音嗎?」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頭上,讓耶露蜜娜顫了一下,但她馬上就想到答案了。


    「……不可能吧。聲音必須經由呼氣這個動作振動聲帶,才能夠發出。」


    「我也抱持相同意見。」


    「咦,這就是說那個人有在呼吸了?那為什麽要說謊……」


    潔諾芭重重點了個頭,回應艾霞。


    「是不希望周遭的人把自己當成變態看待,所以隻好這樣胡扯吧。這在擁有異常癖好的人身上是很常見的狀況。」


    「原、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我也有過不希望他人知道我的過去,強顏歡笑結果失敗的經驗……真是個可憐的人呢。」


    艾霞露出打從心底同情般的眼神。


    米莉耶拉低著頭,渾身顫抖。


    「殺了你們!我絕對要殺了你們!」


    佩恩按住米莉耶拉的脖子,加以製止。


    「你給我安靜點。」


    他用覺得很疲憊似的口氣這麽說,又看了耶露蜜娜一眼。


    「抱歉給你們造成困擾了。我們要找的人是那個小鬼,可以麻煩你們嗎離開?」


    「……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情要問你。」


    耶露蜜娜堅決地回應。


    「……在這裏引起騷動的就是你們嗎?」


    佩恩聳聳肩,耶露蜜娜把這當成肯定的回覆。


    「……馬克和要怎麽了?」


    「不知道。我沒有殺他們,但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然後,佩恩調整姿勢再次聲明:


    「這次我沒有接到找你的命令。我再說一次,我要找的是那邊那個小鬼,沒空管你家的事情,請你離開。」


    聽到這番話,耶露蜜娜不禁困惑了起來。包括昨天的狀況,加上他出手攻擊了馬克,耶露蜜娜以為他要找的是自己。


    就在耶露蜜娜說不出話的時候,米莉耶拉甩開了佩恩的手。


    「你在說什麽啊?她是(精杯公主)吧?直接抓走不就得了,這樣我們就可以跟這個滿是泥土味的國家說再見了——(達·南)!」


    米莉耶拉猛地用手一撐地,就有某種細長的物體從她的手鑽了出來。迅速擴張的是擁有尖銳荊棘的藤蔓。


    ——那是克皮多的藤蔓嗎……


    耶露蜜娜毫不驚慌地觀察著。


    爬藤上開出紅色花朵,並以與人奔跑差不多的速度爬過來,但在碰到耶露蜜娜等人之前,艾霞已經上前一步了。


    艾霞以雙手遮住自己的視野,凜然呼喊。


    「燒毀吧——(巴拉·路)!」


    擴散而出的藤蔓花園瞬間染成灰色,接


    著啪啦啪啦地崩毀。


    「……其實我不想再看到灰色的花朵了。」


    艾霞的能力是可以把看見的東西化成「灰燼」的(魔眼),其本質是「觀看」。透過(契約書)讓渡給耶露蜜娜的能力,則隻有「遠觀」這點。


    ——親眼看到才知道,這真是相當可怕的能力呢……


    潔諾芭親眼看到艾霞的能力,也不禁發出讚歎之聲。


    「真可惜……如果這些都是黑色的灰燼,那就沒有任何能力比這更美的了。」


    ……不過她讚歎的方向有點偏了就是。耶露蜜娜不動聲色地盯著前方的米莉耶拉。


    「啊哈,真可怕的能力呢。不過——如果是從你看不到的地方攻擊,又會怎樣呢?」


    啪哩啪哩啪哩——被石板覆蓋的地麵突然發出詭異的聲音。


    低頭一看,才發現地麵裂開,接著巨大的「某樣東西」蠢動著鑽了出來。耶露蜜娜花了一點時間才發現那是樹根。看樣子一開始的爬藤隻是誘餌,之所以使用醒目的克皮多花,也是為了吸引我方的注意。


    耶露蜜娜輕輕歎了一口氣。


    「最好不要……過度破壞這個城鎮。」


    耶露蜜娜光是如此表達就夠了。


    衝破地麵的樹根就像玻璃那樣粉碎。


    「騙人……這是怎麽回事啦……」


    「米莉耶拉,我阻止過你的。這就是(精杯公主),不是我們——不,不是憑力量就能夠應付的對手。」


    米莉耶拉的樹根已經不見蹤影。不光是如此,粉碎的地麵、被馬克和要破壞的周遭建築,全都恢複成了原狀。


    ——力量真的比之前強了……


    麵對樹根的攻擊而做出的還擊,也不像以前那樣形成過度防衛,而確實可以靠耶露蜜娜的意誌控製力道。修複周圍的行為也隻是意念一動就進行了幹涉。


    耶露蜜娜看著自己的手。既然這樣,馬克和要是不是不需要站到第一線,靠自己就可以解決事情了呢?


    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葛雷利歐突然拋下了一句話:


    「夠了吧?這跟你們沒關係,趁現在快走。你家的執事在阿爾巴的店裏。要是我連累你們,我會被那個總管罵死的,我才不要。」


    雖然嘴巴上這樣說,但葛雷利歐隻是不想連累艾霞。耶露蜜娜多少明白昨天馬克的心情了。馬克也是被葛雷利歐這樣拜托而無法拒絕。


    雖然很想體恤這個少年的心意,但對方可是讓馬克等人受傷的凶手。耶露蜜娜猶豫了一下,這時艾霞往前——不知為何往葛雷利歐的頭上敲了一拳。


    「好痛——你、你幹嘛啦!」


    「你根本就不懂。我現在雖然是耶露蜜娜的女仆,但我還是把你當朋友喔?而且他們讓馬克先生和要小姐受傷了,跟我們絕對不是沒關係。」


    然後她回頭說:


    「耶露蜜娜,這樣可以吧?」


    ——艾霞也變得堅強了呢……


    艾霞之所以會在這時候挺身而出,想必不光是為了葛雷利歐,她還察覺了耶露蜜娜的想法,以及馬克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想要這麽做。


    耶露蜜娜擁有力雖,幾乎要奪走她一切的強大力量,甚至是不把契約者當一回事的力量。然後,這份力量可以輕易地奪走人命。


    所以馬克才不讓耶露蜜娜戰鬥。


    耶露蜜娜當然覺得這種情況很難熬,因為沒有任何人依賴她。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需要她,把耶露蜜娜當主人,每天為了她辛勤工作,現在也為了她挺身而出。


    身為主人,怎麽可以不接受他們的好意呢。


    耶露蜜娜凜然地說道:


    「……我允許你,你就放手做吧。」


    不知為何,旁邊的潔諾芭笑出了聲音。


    「哈哈哈,我還以為你是更害羞的女孩呢。」


    「……你失望了嗎?」


    「哪會?我可是很欣賞呢。你好歹是我的主人,我要是連這點度量都沒有就傷腦筋啦。話說少年——」


    潔諾芭把臉湊了過去,葛雷利歐因此退後一步。對不習慣她打扮的人來說,應該有點吃力吧。


    「——逢魔也在你說的地方嗎?」


    「「「……咦?」」」


    三人的疑問重疊在一起。一直到剛才為止,耶露蜜娜和艾霞都把逢魔給忘了。葛雷利歐慌張亂地回答。


    「啊……聽你這樣一說,好像……是還有一個人。」


    聽到葛雷利歐小聲的回答,米莉耶拉一個擊掌。


    「那該不會就是佩恩說的神秘契約者吧?我們有好幾次都被看不見的攻擊擋住了。」


    「約翰耶爾沒有提供關於這方麵的情報。既然保密成這樣,想必是殺手之類的吧,沒想到他們竟有這麽棘手的王牌。」


    佩恩他們倒是相當稱讚逢魔。耶露蜜娜當然不能說出自己隻是徹底遺忘他的存在,隻能連忙裝裝樣子。


    偏偏自己的麵無表情在這種時候最能派上用場,讓她的感受不禁有點複雜。


    耶露蜜娜歎了口氣。佩恩抽出一把小刀,突然捅了自己的手一下。


    「不管怎樣,我還是得收拾你們……要恨,就恨多明尼克吧——(達·古劄)。」


    佩恩一邊低聲說,一邊揮動淌著血的手臂,紅色血滴飛散空中。


    葛雷利歐見狀急忙大喊:


    「飛翔吧——(奇·亞恩)!」


    火焰構成的小鳥從葛雷利歐手中飛出,接著在離開沒多遠的地方爆炸。這種可能會連累自己人的近距離爆炸,把艾霞嚇礙尖叫出聲。


    「呀——葛、葛雷利歐,你這是做什麽啦?」


    「那家夥的能力可以壓潰空間,限製則是必須透過自己的血。絕對不要碰到他的血,不可以靠近他。」


    葛雷利歐呻吟著回答,接著露出笑容。


    「沒辦法。艾霞,既然你已經淌了這渾水,就麻煩你照著我的安排去做了。」


    葛雷利歐對艾霞和潔諾芭講了些悄悄話,接著看向耶露蜜娜。


    「如果你也跳進來,就給了對方動手的藉口。所以請你乖乖地旁觀吧。」


    雖然自己又必須置身事外讓耶露蜜娜有些焦躁,但既然葛雷利歐都這麽說了,她也隻能遵亨


    耶露蜜娜輕輕點了點頭,葛雷利歐則「啪啪」地拍了兩下手。


    「來來來,接下來是葛雷利歐,史派洛為各位帶來的舞台表演。女仆、執事、黑幫分子跟老麵孔,最後微笑的會是誰呢?敬請拭目以待!」


    隨著葛雷利歐的聲音,三隻小鳥飛到廣場上。在後麵觀戰的耶露蜜娜,很清楚地看見葛雷利歐背著手放出小鳥。


    佩恩重重咂舌,小鳥也跟著爆炸。


    轟轟——在離佩恩兩人不遠處爆炸的小鳥向周圍噴灑塵埃,讓整片環境布滿了沙塵。


    利用佩恩等人的視線受到阻礙的機會,葛雷利歐又放出了新的小鳥。他的能力是金雀型炸彈,比起正麵硬幹,更適合用在潛伏偷襲上。


    在葛雷利歐下手的這段期間,艾霞與潔諾芭也奔了出去。潔諾芭迅速從棺材上取下十字架浮雕——其實那是一把流星鎚。


    等沙塵散去,已經可以看見米莉耶拉的手撐在地上。


    「綻放吧——(達·南)!」


    隻有米莉耶拉的發飾跟著開花,看樣子手撐地是假動作。


    哮蘭從發飾中綻放,向前衝的潔諾芭突然吐血,並猛力跌向地麵。


    「潔諾芭小姐!」


    「哈哈,好弱,這樣就可以收拾掉另一個人了——(達·南)!」


    地麵隨著米莉耶拉的呼喚裂開,應該


    是她剛剛手撐地的時候已經將力量灌注進去。


    樹根撕裂地麵,再次竄出。眼見愈長愈大的巨樹幾乎要吞掉艾霞的身體,但——


    轟——一道是以震撼大地的聲音響起,巨樹連根折斷。


    折斷巨樹的是一把巨大的十字架,就是潔諾芭手中的流星鎚。轉眼一看,應該吐血倒地的潔諾芭卻一副沒事的樣子,揮舞著流星鎚。


    「呼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外強中乾啊!」


    米莉耶拉看著大笑的潔諾芭,驚訝地說:


    「你、你為什麽——?」


    十字架飛到眼前,米莉耶拉連忙閃開。


    「下毒這種小手段無法阻止我啦!這能力太沒水準了,跟使用者的品味成正比啊。」


    潔諾芭的能力是讓「血液」突變,所以那份怪力,以及能夠追蹤馬克等人的靈敏嗅覺,全都是因為改變了血液成分而得以實現。對她來說,解毒隻是小事一樁。


    麵對潔諾芭的追殺,米莉耶拉張開雙手。


    「你這個詭異的黑衣人才沒資格說我呢——(達·南)!」


    隨著呼喊聲,她釋放出大片綠意,那是一種葉子有如刀刃般銳利的植物。以棵為單位不斷增生的植物,帶著能輕易吞沒一個人類的力道撲了過來。


    如果被這種玩意兒吞噬,就連潔諾芭都不可能沒事。潔諾芭的能力雖然讓她擁有強大的重生力,但如果被那植物的葉子纏上,那麽還來不及重生之前就會被切碎。如生物般蠢動的植物徹底化為凶殘的兵器。


    潔諾芭用手中的十字架一口氣打斷那些刀片植物。她隻消一揮,植物就整個扭曲潰散。


    「啊哈,天真、太天真。」


    被擊潰的樹木像生物一樣蠢動,反過來纏住十字架並繼續生長。


    「天真的是你才對。」


    就在潔諾芭這麽說的瞬間,米莉耶拉的身體整個往旁邊飛出去。這是因為在潔諾芭吸引對方注意力之際,艾霞也奔了上來之故。被如鞭子般強韌的中段踢命中之後,米莉耶拉整個人滾倒在地。


    接著,把纏著植物的十字架,像扛大斧一樣揮舞起來的潔諾芭擋住了去路。


    「真無趣,對抗要小姐和逢魔的時候可有趣多了。」


    麵對潔諾芭的輕蔑態度,米莉耶拉回以一個勝利的笑容。


    「啊哈,那我就讓你玩得更盡興一點吧。」


    米莉耶拉的手上握著一把手槍。


    鏗——金屬撞擊的聲音響起。


    ※


    在潔諾芭與艾霞對抗米莉耶拉的同時,葛雷利歐也與佩恩打了起來。


    「沒想到你竟然會成為必須處理的對象啊,葛雷利歐。」


    佩恩一邊低聲說,一邊甩動淌血的手臂。葛雷利歐靈巧地閃躲灑下來的血滴,笑著回應。


    「我雖然想過可能有一天要處理你,卻沒想過自己會變成被處理的人啊。」


    葛雷利歐在手掌中創造出金雀,並將之釋放出來。佩恩不但沒有閃躲,甚至還朝著炸彈小鳥衝過來。在葛雷利歐爆開火焰的同時,佩恩以手臂揮開了小鳥。


    金雀灑出火粉粉碎。葛雷利歐咂舌,佩恩則覺得很麻煩似地說:


    「你發動能力太花時間了。」


    「哼,你這徒有蠻力的男人——(奇·亞恩)!」


    葛雷利歐接連放出小鳥,但佩恩卻悉數將之擊潰。


    「原則上我還是問一下,你為什麽背叛了組織?難道你都不覺得不劃算嗎?」


    葛雷利歐「哼」了一聲,一口氣放出三隻鳥。


    「這還用說,當然是我不喜歡組織給的劇本啊。我隻願意照著自己的劇本演出。」


    葛雷和歐應該是認為佩恩無法一口氣擊落三隻鳥吧。佩恩不斷甩出血沫,周圍的景色扭曲,吞沒炸開的金雀火焰。


    即便自己的能力全被粉碎,但葛雷利歐還是嘲笑著佩恩。


    「你才是,組織的位子坐起來舒服嗎?我可是知道,你背著組織在耍一些小把戲喔。」


    釋放出來的小鳥隻炸開了兩隻,剩下的一隻朝著佩恩飛了過去。


    「這話真無聊。我是因為覺得有必要而服從組織,但活得這麽隨性的你無法理解吧。」


    佩恩輕鬆地擊潰即將爆炸的小鳥,隻有一隻果然還是傷不了他。


    葛雷利歐從懷裏掏出小刀,那是一把圓盤狀的投擲用刀。


    「……也不盡然吧,沒有觀眾,舞台表演就沒有意義了。」


    葛雷利歐的聲音很小,照理說耶露蜜娜應該聽不見,但她卻不知為何明確地聽見了這個聲音。


    ——我隻能夠當觀眾嗎……


    或許觀眾確實必須存在,但沒有任何事情比隻能在旁觀看還要難熬。


    耶露蜜娜對馬克來說,隻是旁觀者嗎?


    葛雷利歐保持著一定距離擲出飛刀,並在那之中混入金雀。


    佩恩沒辦法將炸彈連同小刀一起打落,所以他隻能再次用血沫灑向飛來的小刀與炸彈,將之消滅。


    當扭曲的景象恢複原狀時,葛雷利歐已經衝進佩恩懷裏。從耶露蜜娜的角度可以看到,葛雷利歐背著手,朝佩恩頭上放出了某樣東西。


    「飛翔吧——(奇·亞恩)。」


    在這麽近的距離下爆炸的話,葛雷利歐也不可能沒事,這是他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做出的自爆行為。佩恩臉上浮現焦慮,但還是急忙擊落了葛雷利歐的小鳥。


    盡管舍身的這一招被破解,但葛雷利歐的臉上還是浮現了笑容。


    兩人頭上還飛著一隻金色小鳥。


    火焰小鳥急速從空中降下,用手臂揮開第一隻小鳥的佩恩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麻——煩死了!」


    即便如此,佩恩還是一個扭身,朝天空灑出血沫。


    「炸開吧——(奇·亞恩)!」


    「壓潰吧——(達·古劄)!」


    火焰金雀隨之膨脹,同時眼前的景象也歪扭起來。


    轟——火焰散開,被扭曲的景色吸收。


    在火焰消散的瞬間,小小的石子從頭上如同雨水般灑落。這是葛雷利歐在衝進來的瞬間放出的。


    「咕啊——?」


    葛雷利歐放出的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就隻是普通的鐵球。這是他昨天在跟馬克說話的時候掉的東西吧。大小大概跟黎胡桃差不多,被打到雖然倉痛,但憑葛雷利歐的臂力,應該也無法形成多大的威力。


    盡管如此,佩恩還是單膝跪下了。


    「你的能力太沒有區別性了啦。」


    佩恩的能力會壓縮空間。在那一瞬間,會因為空間縮小而把周圍的物體拉扯過來。所以葛雷利歐是將鐵球灑過去,並利用這種方法使之加速。葛雷利歐為了讓佩恩在極近距離下使用能力,才刻意讓小鳥爆炸。


    葛雷利歐似乎從昨天開始就在思考如何對抗佩恩,他或許就是為此而在街上閑晃。


    葛雷利歐並沒有追殺跪地的佩恩,而是一邊後退拉開距離,一邊解放金雀。


    「真是,麵對熟悉彼此能力的對象真難搞。」


    佩恩一邊歎氣,一邊掏出一把手槍。葛雷利歐看到槍,整張臉隨之僵住。


    ——難道那不是普通手槍?


    葛雷利歐身為契約者,不可能因為一把槍而臉色大變。那把槍一定有問題。


    葛雷利歐擺出防備架勢——


    鏗——擊鎚碰撞的聲音響起。


    ※


    「怎麽了?」


    發出困惑聲音的是葛雷利歐。佩恩還沒舉槍,槍聲是從別的地方傳來。


    耶露蜜娜往那邊看去,就看到米莉耶拉仰躺在地,以及擋


    在她麵前的潔諾芭。


    米莉耶拉手中的手槍冒著細長硝煙,葛雷利歐慘叫般大吼:


    「——你們快逃!」


    「吞噬吧——(達·古劄)!」


    佩恩毫不留情地呼喚這個名字。


    嗡嗡——隨著吵鬧的聲音,潔諾芭所在之處的景象隨之扭曲。


    「潔諾芭小姐!」


    艾霞慘叫,扭曲的景色隨後收縮。


    「怎麽這樣……!你知道修理這個要花多少錢嗎!」


    潔諾芭同樣發出慘叫,她手上握著被撕成好幾段的鎖鏈。看樣子攻擊沒有直接命中,而是被流星鎚擋下了。


    葛雷利歐不禁咋舌,出言警告。


    「那把槍裏麵有著佩恩的能力,絕對不能被打到!」


    佩恩的能力在使用時,似乎必須有自己的血附著才行。所以他反過來利用這項限製,把血液灌到子彈裏麵了吧。隻要調節硬度,就可以製造出能夠順利撐過擊發時的衝擊力,但在命中時卻會損毀的彈頭。


    利用手槍這種擊發裝置,佩恩的能力就可以拉長有效距離,也能增加準確性。


    ——原來契約者可以鑽研自己能力的便用方式到這種地步……


    (空白契約書)可以把在上麵簽名的契約者的能力據為己有,雖然不如契約者本人,但耶露蜜娜可以使用這些契約者的能力,不過還是無法用到這麽精巧的地步。


    「你說不要被打中,是要怎樣才能做到……?」


    聽到葛雷利歐的忠告,艾霞以無比困惑的聲音回應。


    「哈哈,你會困惑也是當然的啦——(達·南)?」


    隨著米莉耶拉的低語,周遭生出一大片荊棘。艾霞和潔諾芭為了不被捉住而退開,但這時槍枝又冒出火花。


    葛雷利歐嘖了一聲。


    「沒想到你竟會把那種東西交給米莉耶拉,我看你挺珍惜她嘛。寧可跟她搭檔也不肯讓給我,對吧?」


    「那是因為我討厭你。」


    同樣的手槍已經指著葛雷利歐。葛雷利歐從槍口的方向判斷彈道,在對方開槍的瞬間扭轉身體。


    「真巧呢!我也最討厭你了——(奇·亞恩)!」


    葛雷利歐一邊轉身,一邊放出三隻金雀。


    舉著手槍的佩恩反應慢了半拍,他用力咂舌,一揮手臂灑出血沫。


    ——他猶豫了……?


    耶露蜜娜敏銳地觀察到這點。


    手槍必須「瞄準」才能夠擊發。即便隻是瞄個大概,但還是要提防擊發的後座力,這麽一來就無論如何都會產生一些空檔。而這樣的空檔讓葛雷利歐有充分的時間使用炸彈,所以佩恩才一直沒有拿出槍。


    葛雷利歐很俐落地逮到了這個空檔,因為他也是受過訓練的契約者。


    佩恩為迎戰所有金雀,再次灑出血沫。葛雷利歐往後方一跳躲開灑落的血液,在落地的同時趴在地麵上。


    鏗——子彈從他頭上飛過。


    「嘖,有夠靈巧。」


    佩恩的槍法並不差,如果是對靜物開槍那當然不用說,就算是瞄準動態物體也應該很少落空吧。因為除了手槍之外,他還可以利用灑血的動作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盡管如此,葛雷利歐還是漂亮地躲開了。


    「很抱歉,我已經很習慣被槍瞄準了。」


    葛雷利歐之前曾被多明尼克的槍法招呼過。就馬克的說法,多明尼克槍法的快準程度已經超出人類的境界了。即便佩恩的槍法不差,但跟多明尼克比起來,隻能用小把戲來形容。


    在葛雷利歐接連放出金雀的時候,艾霞也反擊了。


    「燒毀吧——(巴拉·路)!」


    要是腳被纏住就無法行動,艾霞迅速讓荊棘化為灰燼,但還是慢了一步。


    「啊哈,太遺憾了。」


    艾霞腳下的樹木竄出,她急忙退開,但還是稍遲了點,腳踝已經被樹枝纏上。


    「呀——?」


    艾霞就這樣被高高舉起。雖然她急忙按住裙子,但轉眼間已經被舉到根本看不見裙底風光的高度。雖然不到鍾塔那麽高,但至少比兩層樓的建築物還高。如果從那個高度摔下來,就算艾霞是原住民,也不可能毫發無傷。


    米莉耶拉將槍舉往那個方向。


    「……艾霞!」


    耶露蜜娜不禁喊出聲,一隻金雀飛到米莉耶拉身邊。


    「哇,葛雷利歐!你不要過來啦!」


    米莉耶拉放棄瞄準,一邊慘叫一邊躲開。金雀沒有爆炸,隻是往那邊繞了一圈。因為一旦爆炸,很有可能會因為衝擊力道而害艾霞摔下來。


    不過,葛雷利歐也因此產生了致命的破綻。


    「——咕啊。」


    聽到呻吟聲後往旁邊一看,葛雷利歐已經倒在地上,佩恩則踩著他的背部。佩恩冷漠地對被他踩在地上的葛雷利歐說:


    「真意外,沒想到你會露出迸麽大的破綻。」


    「葛雷利歐!」


    還被吊在空中的艾霞叫道。


    ——我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正當耶露蜜娜準備奔出的時候,潔諾芭跟著落地,擋在她麵前。


    「等等,你不能介入吧?」


    「……但我不能拋棄艾霞。」


    「哈哈哈,你這就是多管閑事了。你認為我會眼睜睜讓艾霞這麽優秀的點心師傅去送死嗎?」


    這麽說著的潔諾芭.手中抱著被她丟下的棺材。


    「雖然我不太想在(黑衣)不在場的時候用這個……」


    鏘鏗——不該從棺材裏發出的詭異聲音響起。


    潔諾芭就這樣舉起棺材,瞄準佩恩等人。


    「有了固定收入的我是沒有破綻的,好好看著吧……嗯?好像不需要了。」


    潔諾芭露出覺得很意外的樣子說道。仔細一看,佩恩和米莉耶拉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潔諾芭身上,而是警戒著周遭般把視線轉了過去。


    「我說過了吧?這是我的表演,演員可不是隻有契約者而已啊。」


    時鍾塔廣場不知不覺間被一群黑衣男子包圍。看到裏麵有幾張見過的臉孔,耶露蜜娜知道這些人都是帝諾幫的人馬。畢竟有人在城鎮裏頭大鬧的話,黑幫分子不會袖手旁觀。


    契約者雖然擁有特異能力,但並非萬能。再加上,這座城鎮的黑幫分子們已經經曆過契約者之間的爭鬥。他們的老大阿爾巴·帝諾並沒有悠哉到不會針對這些狀況擬定對策,所以這些黑幫分子應該都受過相當程度的訓練。


    然後,包圍廣場的黑衣人牆朝左右分了開來。


    「葛雷利歐,我應該有叫你不要出來亂跑,為什麽還給我引起騷動?」


    「哼,阿爾巴,你真的可以說這種話嗎?」


    從整好隊的黑幫分子之中出現的,就是阿爾巴·帝諾。阿爾巴「哼」了一聲,看了看佩恩。


    「那邊的契約者,那個小不點是我的部下,麻煩你放過他。」


    「這個女生怎樣都無所謂羅?」


    米莉耶拉揶揄般說道,阿爾巴才總算看了看艾霞。


    「關於她——我根本沒打算問你們的意見。」


    阿爾巴一邊說,一邊往吊起艾霞的大樹走去。


    「哈哈,要是隨便靠近,可是很危險的喔——(達·南)!」


    阿爾巴是帝諾幫的首領,既然阿爾巴親自出動,那就等於是告訴對方「來抓我當人質」。因為他並不是契約者,而是人類。


    米莉耶控以手撐地,然後——


    「——呃……?」


    然後——什麽也沒發生。


    「咦?為什麽……(達·南)!」


    就在米莉耶拉不知所措之時,阿爾巴已經來到她跟前。


    「咿——」


    米莉耶拉擺出防衛架勢,但阿爾巴卻隻是從她身旁經過。


    沉默——阿爾巴完全沒把米莉耶拉放在眼裏,身為契約者的自尊應該被踐踏殆盡了吧。米莉耶拉的肩膀顫抖著。


    「混帳——!」


    米莉耶拉回頭舉槍。盡管沒有特殊能力,但手槍還是擁有足以殺死人的威力,然後——


    碰——沉重的槍聲響起。


    「雖然我不喜歡對女孩動手,但你這樣不對喔?現在可是屬於另一個女孩的時間。」


    米莉耶拉手上的手槍被打飛。


    鳥槍槍口冒出硝煙,克裏斯不知何時已經坐在時鍾塔下方的露天咖啡座裏麵。雖然誇張的妝容和法國卷假發一如往常,但現在身上卻穿著普通的襯衫和長褲。


    「……克裏斯。」


    「嗨,好久不見啦……好像也不是太久?耶露蜜娜小姐,你好呀。」


    克裏斯活力十足地回應,看樣子人是沒事。


    就在這之間,阿爾巴已經來到巨樹下方,然後輕輕摸了摸樹皮。


    啪哩啪哩啪哩——巨樹應聲折斷。


    「哇哇哇哇哇,等、等一下啊,阿爾巴先生!」


    被吊在空中的艾霞當然也跟著下墜。


    阿爾巴靈活地用單手抱住發出慘叫的艾霞。


    「……別老是給自己找麻煩。」


    艾霞雖然有點畏縮,但還是毅然決然地說道:


    「就算是麻煩事,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這樣啊,那你要變強才行。」


    說完,阿爾巴將艾霞放了下來。


    趁這個機會——佩恩殺了過來。


    他瞬間衝進阿爾巴懷裏,用淌著血的手臂揍向他。


    啪吱——隨著一道骨頭碰撞的聲音,佩恩的手被反擊了回去。因為阿爾巴搶在他之前出腳攻擊。


    原住民擁有優秀的體能。就連年僅十三歲的少女艾霞都能撂倒大人了,更不要說雖然隻有一隻手臂,但在黑幫分子的鬥爭之下生存下來的阿爾巴,能力絕對在艾霞之上。


    佩恩的血往阿爾巴臉上飛濺過來。


    「阿爾巴先生,小心啊!」


    艾霞雖然出聲警告,但阿爾巴卻毫不猶豫地就這樣朝佩恩的臉揍了過去。


    被打倒在地的佩恩,在地上滾了兩、三圈,他應該受到相當大的打擊吧,但還是立刻站了起來。


    「竟然能讓能力無效……?你到底是什麽人?應該不是契約者吧。」


    阿爾巴從懷裏掏出手帕,冷靜地擦掉濺到臉上的血滴。


    「很遺憾,我是人類。但要對你們契約者使用這個的時候,我不會猶豫。」


    這麽說完,阿爾巴取出一顆拳頭大的琉璃。


    「赫鷲是掌管生死的靈鳥。(巴拉·路)為死者送葬,(努·阿鐸)則掌管孕育新生命。為誕生送上祝福的風可以壓製任何禍害……當然也可以拿來進行破壞。」


    佩恩嘖了一聲。


    「是(精靈容器)——竟然還殘存著?」


    (努·阿鐸)——寄宿了原住民祭拜的精靈,是現存的少數(精靈容器)。


    佩恩應該也明白(精靈容器)是什麽樣的東西,他臉上的表情一變,完全沒有方才那種遊刃有餘的感覺了。


    阿爾巴瞥了佩恩一眼,露出沒興趣的樣子轉過身去。


    「艾霞,回家了。葛雷利歐,你也一樣。」


    看阿爾巴就這樣準備離去,艾霞慌慌張張地四處張望。


    「咦?咦?可是這些人……」


    阿爾巴停下腳步,搔了搔頭。


    「已經有人來當他們的對手,所以可以不用管了,對吧?」


    朝他發言的方向望去,有一個少年正恭敬地彎腰。


    「嗯,在此為了給您添麻煩一事致歉,阿爾巴·帝諾。」


    ※


    阿爾巴和克裏斯都先離開了。


    毒素沒有完全退去的身體重得像鉛塊一樣,也因此馬克徹底被阿爾巴他們拋下。明明老遠就能看到目的地了。


    ——我到底該怎麽對待要才好…一


    離去時,聽見了要那一副快哭出來的聲音。她似乎不是因為敗給佩恩他們才有這樣的反應。


    馬克喜歡耶露蜜娜,但心裏卻又放不下要。經過昨天的那件事情,讓他確認了這一點。如果要受傷,馬克就會非常火大。如果是為了他而受傷,那就更無法原諒。


    這種憤怒,跟艾霞受傷時所產生的不同。馬克心裏多少把要當成自己的——或者該說想把她據為己有。


    按照阿爾巴他們所說,耶露蜜娜似乎到了鎮上,而且正好跟佩恩他們引發了騷動。所以馬克才努力擠出一絲力氣,往前邁進。盡管如此,昏沉的腦袋裏麵卻想著這些事情。


    不知是否因為毒素的關係,馬克的視野劇烈搖晃,他勉強撐住自己才沒有倒下,接著反覆幾次深呼吸,頭才總算不暈了。


    ——跟他人有所關連,沒想到是件麻煩事呢……


    不曾有過容身之處的馬克,找到了容身之處——就是在耶露蜜娜身邊。在耶露蜜娜的身邊待起來很舒服,馬克想逗不常笑的她笑一個,希望她能對自己笑。


    此時的馬克,已經無法想像沒有耶露蜜娜的情景。


    像這樣得到的容身之處,意釙地聚集了很多人。有多明尼克、有艾霞、有要、有亞隆、有瑟莉亞,還有潔諾芭。雖然每個人都很有個人特色,但他們也都是馬克容身之處的一部分。


    「馬克,我扶你吧。」


    ……當然,逢魔也是其中之一。他不知何時來到馬克身邊,應該是在離開阿爾巴的基地時,就一直都在吧。


    「對不起,麻煩你了。」


    這樣下去可能會趕不上,於是馬克老實地接受了逢魔的好意。


    逢魔支撐住馬克的身體,滿不在乎地問道:


    「我說馬克啊,你雖然說你喜歡耶露蜜娜小姐,但實際上你是怎麽看待公主的?」


    被問及現在正在煩惱的問題,馬克差點沒昏倒,然後帶著苦笑反問:


    「逢魔,你有戀愛過嗎?」


    「咦咦?我嗎?呃……算是有啦。」


    「那你有同時喜歡上兩個人過嗎?」


    「嗯——這也算……有吧。」


    雖然問是問了,但根本不認為逢魔有這類經驗的馬克感到有些意外。


    「最後怎麽樣了?」


    「兩個人都甩了我。」


    馬克笑了。


    「幹嘛啦,笑什麽笑,才沒多久之前的事耶……」


    逢魔無力地垂下肩膀,看樣子是他來洋房之後的這一個月內發生的事情。雖然馬克也沒資格說他,不過看來他也挺優柔寡斷的。


    ——結果連潔諾芭也甩了他啊……


    馬克表現出驚訝的樣子,逢魔則像看穿馬克的想法一般急忙說道:


    「啊,不不,潔諾芭不一樣喔?我對她的感情該怎麽說,就是很單純,隻是覺得她很重要……」


    結果他最喜歡的還是潔諾芭。


    ——如果這時候告訴他潔諾芭是同性戀的話,會不會太殘忍了……


    馬克煩惱著,逢魔則像是想岔開話題一般咳了一下。


    「哎,我怎樣不重要吧?所以說,你喜歡公主羅?」


    「似乎是這樣。」


    其實馬克多多少少有察覺,所以他才故意躲著要。明明就喜歡耶露蜜娜,卻還掛念著要的自己真的不太對勁。


    但這麽做隻是不斷地傷害要而已。就算假裝不


    知道,喜歡就是喜歡,根本無法解決事情。


    抱著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沒有辦法待在耶露蜜娜和要的身邊。


    「沒想到很難熬呢……」


    馬克隻是隨意地嘀咕,但逢魔卻很有同感的樣子,「嗯嗯」地點頭。


    「反正結果就是有人得失戀啦。」


    選擇其中一方,就代表必須破壞跟另一方的關係。


    ——希望這樣的時間能持續下去——


    馬克原本這麽想,應該可以持續下去。但世界上沒有不變的事物,那隻是單純地停滯不前而已。就算是舒適的容身之處,也不可能永遠不變。這就是所謂的與他人有所連結。


    馬克終於有所覺悟。


    「我喜歡要,但我選擇了耶露蜜娜。」


    他跟耶露蜜娜以及耶蜜莉歐約定好了,會支持她們。


    逢魔困擾地搔搔頭。


    「嗯,至少現在是啦。」


    「現在?」


    「該怎麽說呢,我畢竟還是站在公主這一邊的,多少會希望你不要急著做出結論。」


    「就算再等一段時間,我也不會軟弱到推翻自己的決定啊?」


    馬克堅決地這麽說,但逢魔卻露出有點賊賊的笑容。


    「耶蜜莉歐醒了之後,你還可以這麽斷定嗎?」


    「……這是什麽意思?」


    馬克不懂逢魔的話中含意而歪頭,逢魔則停下了腳步。


    眼前出現一道黑衣人牆,牆壁後麵是塔一般高的巨樹。昨天根本沒看過這棵樹,應該是那個叫米莉耶拉的契約者的傑作。艾霞不知為何被樹木的樹枝勾著。


    馬克勉強用自己的雙腳站好,逢魔朝馬克伸出握拳的手。馬克一時之間還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沒多久也跟著握拳。


    「總之,要煩惱也等把眼前的問題搞定再說吧。」


    馬克跟第一個交到的朋友互擊拳頭。


    ※


    「……馬克。」


    阿爾巴把艾霞救下來之後,耶露蜜娜似乎也察覺了馬克的到來。盡管她依然麵無表情,但聲音裏麵聽起來帶著安心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馬克想太多。


    馬克來到耶露蜜娜跟前,接著跪下。


    「小姐,非常抱歉,我不僅擅自外出,還害要受了重傷。」


    「……要沒事嗎?」


    「雖然暫時動不了,但隻要讓潔諾芭幫她治療,就不會有問題。」


    耶露蜜娜靜靜地閉上雙眼。


    「……那你來幹嘛?」


    與其說這是拒絕,不如說她的聲音之中帶著不安與恐懼。


    然後,這也是馬克自己抱持的疑問。


    為了不讓要變成輸家嗎?或者是因為她受傷了呢?


    還是因為自己連累了耶露蜜娜?


    或者是為了幫耶露蜜娜——耶蜜莉歐招攬契約者呢?


    每一個理由好像都是肯定的,也似乎是否定的。


    ——我為什麽在這裏呢?


    馬克抬起頭,直直地迎向耶露蜜娜那對翠綠眼眸的注視。


    「——我是……為了能讓我自己繼續擔任小姐的執事而來。」


    為了要、為了耶露蜜娜、為了耶蜜莉歐,這一切都毫無疑問是理由。雖然沒錯,但歸根究柢,讓馬克采取行動的理由總會落到某一個點上。


    馬克是耶露蜜娜的執事,喜歡之類的,則是之後才產生的情感。


    耶露蜜娜先是傻住般眨眨眼,然後稍稍放鬆了表情。不知為何,這樣的反應看起來好像她鬆了一口氣似的。


    耶露蜜娜理解般點點頭,接著凜然地回應。


    「……我允許你,放手去做吧。」


    「完全遵照小姐指示。」


    馬克站起身子,潔諾芭攔住了他。


    「等一等,你中毒了吧?身上有疾病的氣味喔。」


    來這裏的路上,馬克身上好不容易中和掉的哮蘭毒素又侵蝕了他的身體。馬克調整一下眼鏡的位置,搖了搖頭。


    「這麽點問題,應該還好吧?」


    拉開與耶露蜜娜等人的距離之後,佩恩發出傻眼的聲音。


    「逞強不是壞事,但你也看看彼此之間的實力差距吧。」


    實際上來說,還沒開打的馬克光要站著就已經相當吃力。米莉耶拉的毒素真的挺麻煩。


    而下毒的本人想必最清楚這一點吧,她露出很同情的樣子看了過來——


    「佩恩,像他這個年紀的另生就是愛逞強,你不可以那樣說啦。」


    ——然後一擊掌。


    「所以說,我們要徹底擊垮他羅,對不對啊——(達·南)?」


    看樣子她以擊掌動作打碎了植物種子,小碎片隨風飛舞,在風勢帶動下往馬克的方向飛去。


    然後,碎片一口氣膨脹,生出好幾根刀刃般的樹枝。


    「你很——礙事。」


    馬克連看都不看殺過來的樹枝一眼,直接投出銀小刀。


    啪吱——隨著一道清脆的聲音,刀刃樹枝跟著粉碎。


    「什麽——?」


    米莉耶拉發出驚訝的聲音,勉強躲開朝自己飛過來的銀小刀。


    馬克腳下有一條如長槍般的影子延伸而出,他讓影子跟著銀小刀一起出擊,那是可以破壞小刀行進路線上一切有影子之物體的(魔槍)。


    隻要地上有影子,就沒有馬克毀不掉的東西。


    即便如此,米莉耶拉還是果敢地以手撐地。


    「既然如此,那這招如何——?」


    地麵在打算做些什麽的米莉耶拉麵前爆開。


    「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當一下我的對手?」


    那是已經使用能力讓自己消失蹤影的逢魔。如果與他為敵,那麽他的能力真的棘手到不行。但如果他是夥伴,那麽就非常值得依賴。


    逢魔絆住了米莉耶拉,馬克則拖著沉重的腳步往佩恩那邊走去。


    佩恩觀察著馬克的腳步。


    「影子的範圍比昨天小啊,而且在腳離地的瞬間影子就會解除。不是毒秦造成的影響,就是其他限製造成的結果。現在的你,應該無法靈活使用能力吧?」


    「對付你,這樣就夠了。」


    「那你就試試看吧。」


    這麽說完,佩恩稍稍甩了下右手。


    碰——槍聲接著響起。


    ——好快……!


    子彈在馬克眼前沒多遠的距離下停止。


    這是佩恩的快擊動作,馬克幾乎沒看見他拔槍,說不定他這一槍不比多明尼克遜色。


    「壓榨吧——(達·古劄)。」


    以子彈為中心,景色突然扭曲,馬克則重重地蹬了一下腳。


    啪吱——扭曲的空間就像玻璃那樣粉碎。


    佩恩睜大眼睛。


    「有效距離大概就一希克吧。你的能力似乎是壓縮空間,但扭曲的景象會產生扭曲的影子喔。」


    佩恩的能力雖然能連馬克的影子一起扭曲,但扭曲的景象會使光線折射。也就是產生的影子雖然無法阻止空間壓縮,卻可將之擊碎。


    「原來如此,看樣子你並不是自我吹噓而已。」


    這是佩恩真的將馬克當成對手看待的一句話。馬克也再次認知佩恩真的是一個很強勁的敵手。


    他不僅擁有壓潰空間的能力,還有超乎常人的體能。光這兩點就可以造成很大威脅了,他甚至可以將能力加在子彈上擊發。如果馬克是(魔槍)的話,佩恩這招就可以叫做(魔槍彈)了。


    馬克抽出銀小刀,右手握一把,左手握一把。現在的馬克根本就是憑意誌力站著,一次投擲一把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佩恩拉開麵罩,叼起便宜的香煙。


    「……在動手前,我要問你一件事情。」


    佩恩的聲音裏麵沒有嘲諷之意,帶著些許誠摯的憂愁之情。


    「你真的明白(精杯公主)是什麽人嗎?」


    這反而是馬克想問的問題。佩恩,不,(傳教士)們究竟理解到什麽樣的程度,才想把(精杯公主)據為己有呢?他們追求的(精杯)明明早已不複存在。


    馬克稍稍皺眉,點點頭。


    「你也知道(公主)將會麵臨怎樣的未來吧?」


    持續沉睡的(精杯公主)耶蜜莉歐,她的時間就像完全停止般拒絕任何外來事物的幹涉,但還是緩慢地流動著,最後則會漸漸地邁向死亡,枯竭消耗至死。


    「那麽,你難道沒想過要讓她逃走嗎?」


    「逃走……?」


    說到這裏,馬克才提出反問。


    「被組織追殺,跟沒必要扯上關係的契約者有所關連,甚至無法離開搖籃。你覺得把她當成籠中鳥真的好嗎?」


    「你想說什麽?」


    「隻要逃走就好了。這裏已經被組織盯上,所以你們隻要逃到遠方就好。隻要不跟契約者有所牽扯,就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吧?我可以幫你遮掩耳目,你們隻要逃走,就可以從這一切中獲得解放。」


    跟耶露蜜娜兩個人一起逃走——這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這樣馬克可以永遠跟耶露蜜娜在一起,也沒必要跟契約者攪和。可以永遠待在舒適的容身之處,是非常誘人的一件事情。


    馬克露出悠閑的微笑,彬彬有禮地彎腰。


    「我的主人並不期望如此。」


    「我不是問你主人的期望怎樣,而是如果你期望,我就可以協助你。」


    盡管如此——馬克還是搖了搖頭。


    「這樣做——耶露蜜娜不會露出笑容。」


    馬克喜歡看端著茶杯,盡管麵無表情,但反應還是很明顯的耶露蜜娜。如果照著佩恩所說的去做,他就可以獲得這樣的幸福時光。


    然而一旦拋棄耶蜜莉歐,耶露蜜娜就永遠不會笑。


    就算馬克為她斟茶,她也不會笑。


    耶露蜜娜又會變回人偶。


    馬克之所以服侍在耶露蜜娜身邊,並不是想將她據為己有,而是希望她能笑。希望能幫她盡量除去遮掩她笑容的憂愁。


    然後,如果她能稍微對自己笑一下就好。馬克就是喜歡這樣的耶露蜜娜。


    佩恩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你也說了一樣的話。」


    他從懷裏掏出另一根香煙,用火柴點著。呼出煙之後,拔出手槍,將空彈匣一一排出,接著重新裝填六發子彈。


    子彈可以擋,能力也可以破壞。雖然馬克一步也動不了,但他仍然可以防堵佩恩的所有招數·雖說理論上如此,但馬克也不覺得佩恩就隻有這點本事。


    佩恩沒有退下,他不可能退下,因為這是複仇。雖然馬克不知道他跟多明尼克之間有什麽過節,但已經無法阻止佩恩了。


    就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馬克也要全力以赴。


    佩恩又呼出一口煙,接著平靜地說:


    「那麽,就讓我們來分個高下吧。」


    香煙被彈到空中。


    「射穿吧——(達·古劄)!」


    讓人目不暇給的快速攻擊。


    馬克瞬間展開影子,捕捉子彈。


    嗡噏——隨著吵鬧的聲音,景色扭曲。


    同時,馬克的影子將景象咬碎。


    轟——子彈又被擊發到粉碎的景色之中。


    子彈在粉碎的景色中略微前進,接著解放能力,致使景色扭曲。


    ——看樣子是想用蠻力突破啊……


    第三槍,子彈又前進了一些,扭曲的景色逼近眼前。


    雖然將之粉碎,但過沒久又是一槍,馬克眼前的景色已經扭曲了。


    ——用能力隻能擋到這裏了。


    馬克射出銀小刀。影之(魔槍)雖然能夠粉碎扭曲的景色,但第五槍的子彈已經來到眼前。


    啪吱——(魔槍)跟(魔槍彈)彼此衝撞。


    馬克在粉碎的景色另一邊,看到射出最後一發(魔槍彈)的佩恩身影。


    馬克的肩被毀了,槍也折斷了。射出小刀之後,因為中毒而無法自由活動的身體反應異常遲鈍。


    即便如此——


    「——射穿吧,(古夫·林)!」


    馬克還是擲出另一把小刀。


    (魔槍)和(魔槍彈)再次衝突,兩邊都是最後一發,威力不相上下。


    景色扭曲,並且跟著粉碎。佩恩已經沒子彈了,馬克也沒有可以投擲小刀的力氣了。


    但佩恩還有那超乎常人的體能,他朝著扭曲的景色衝了過來。


    眼前景象歪曲,膝蓋突然使不上力。


    動啊!動啊!動啊、動啊動啊動啊動啊動啊動啊——給我動啊!


    馬克的手勉強碰到「跟要借來的那個東西」。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馬克大吼著,揮起手臂。


    啪嘎——景色隨之粉碎。


    噴著鮮紅血沫的佩恩從粉碎的景色另一頭現身,銀色閃光貫穿了佩恩的身體。


    碰——佩恩的身體猛力往後方飛去。


    「……剛剛這一記,是要使出的招數。」


    往後倒下的佩恩肩上插著一把大型的刀刃,那是要的短刀莫德雷特。


    ※


    「是我贏了。」


    馬克對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佩恩這麽宣告。雖然佩恩是因為被馬克用影子箍住才動彈不得,但他至少可以出聲回應。


    佩恩過了很久都沒有回應,讓馬克不禁歪頭。這時佩恩突然大口吐血。


    「潔諾芭!」


    馬克砍的是肩膀,應該沒有造成致命傷。盡管陷入混亂,但他還是呼喚了潔諾芭。


    潔諾芭可以做緊急處理。雖然馬克希望能分出勝負,但他並沒有打算殺害佩恩。殺死對手不算馬克勝利——如果要繼續服侍耶露蜜娜就不能殺人——這是馬克的承諾。


    馬克原本想靠過去,卻當場跌倒。剛剛他已經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了。


    但馬克還是勉強抬起頭,就看到有個人跑到佩恩身邊。


    「佩恩!」


    跑過去的是米莉耶拉,她手上掏出一朵像花苞一樣的東西,並使之綻放。那看起來就像讓馬克中毒的植物。


    馬克困惑著,突然有個輕飄飄的東西遮住了他的視野,然後有股冰冷卻柔軟的觸感碰上臉頰。他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這是被水弄濕的手帕。


    是耶露蜜娜。她絲毫不介意洋裝被弄髒,直接蹲下來,把馬克的頭捧到膝蓋上。


    「等——等一下,耶露蜜娜……?」


    雖然形式上是枕大腿,但因為馬克是趴在地上,所以他整張臉都埋進柔軟的大腿裏麵了。


    把臉轉成側麵,就看到耶露蜜娜根本不在乎手忙腳亂的馬克,隻是逕自用清涼的手帕擦著他的臉和額頭。


    耶露蜜娜總算停下來之後,馬克才戰戰兢兢地抬頭看了看她的臉。


    一張顯得不太服氣地皺著眉頭的臉出現在馬克眼前。雖然耶露蜜娜難得有了表情變化,但看起來卻不像太高興的樣子。


    然後,耶露蜜娜捏起馬克的臉頰。


    「請、請問這是做什麽?」


    耶露蜜娜更不服氣般加強力道,然後才小聲地說:


    「……你說過,在我說你可以走之前,我身邊就是你的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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